中学的生活开始了。第一节是语文课。铃声一响,进来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老师。他戴着眼镜,乌黑的头发隐隐透出几根银丝。他把红色的讲义夹往讲台上一放,便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讲起新人成长与学好语文的关系。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了“ga=?”,同学们有的猜是英语单词,有的当做拼音来读。最后他才说:“刚才写的是一个函数公式。如果考题要求把它用文字叙述出来,没有扎实的语文基础,能行么?”他又告诉我们,语文比数学具有更多的自学的可能,学来也更饶有趣味。他一连列举了许多有趣的语言文字的例子。一堂课,笑声不断。当然,我们决不仅仅是感到有趣而已,而是在笑声中受到要学好语文的教育。
他就是陈日亮老师,听说他知识很渊博。在陈老师的教育下,我同许多人一样,对语文从没兴趣到有兴趣到兴趣甚浓。一学期结束,我取得了92分的好成绩。
第二学期,我颇为得意,语文作业不再像从前那样一丝不苟了。终于陈老师把我找去。他拿出我的作业:“最近你的作业质量欠佳。你上课常常心不在焉,是不是老师讲的不对或不好?”“不,不!”“那你为什么不爱听?”我的脸发烧,头低下,准备挨训。可是老师只平静地说:“今后请多注意听讲。”老师竟丝毫没有责怪我!我再一看自己的作业,错别字和做得不完整的,老师都用红笔——作了修改。我愈加惭愧了。
陈老师还很关心我的成长,他希望我能敏于观察,精于思考,勤于动笔。他常以自己的行动教我处世为人的道理。他曾告诉过我一句鲁迅先生的话:“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常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听完老师的话,我总有一种“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风趣的课文讲解,脱口而出的新鲜词语,“语文之窗”课上生动精彩的介绍,使同学们对陈老师敬而近之。大家都希望陈老师能永远教我们。然而终于事与愿违了。
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被陈老师叫到了语文教研组。他郑重地交给我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回家再看吧。”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
我赶回家中,打开了那纸条:“由于工作需要,我将不教你们班了。明天是最后一课……你不要偏颇地看待此事,片面地择师……你的物理差,要注意平衡发展”
事情是这样突然,我难以置信。我屏住呼吸,又迅速浏览了一遍。不错,这是事实!我不禁唏嘘起来。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因为主动承担了另一差班的语文教学任务而离开我们的。
第二天——最后一课。尽管陈老师是怀着与韩麦尔先生完全不同的心情来上课,而我们的心却像灌了铅,一个劲儿往下沉。上完课,他像往日一样,把黑板擦干净(这本是班级值日生的义务,而每次语文课他都代劳了),走出教室,又折回来,抚着一个学习差的矮个同学的肩膀,弯下身子,对他说着什么。
陈老师走了,他也许永远不会再教我们了。但不知怎地,我总时时记起他。在我的老师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给我鼓励最多的一个。我不仅把他当作我敬爱的老师,甚至把他当作我的挚友、浄友。
他给我的信,我都收藏着,作为永久的纪念。在我骄傲或气馁的时候,在我放纵或松弛的时候,我看着它,仿佛感到了陈老师那平静的语调中不平静的思虑;感到了陈老师那深邃的眼睛——透过六百度近视镜的目光,在注视着我。每当这时,我便会觉得充实,便会冷静地解剖自己,在人生的道路上,留下一个个坚实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