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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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集服

作者：黎俊生

来源：《少年文艺》2007年第08期

一

赶集服包括一件衬衫和一reality歌曲 条裤子。衬衫是白色的，就像秋高气爽时，家乡那片天空上飘悠

的白云，白得洁净、高雅；裤子是蓝色的，就像风平浪静时，家乡那河湾中的水，蓝得柔和、

发光——那是多美的色彩，多美的衣裳啊！

那时候，村子穷，人们平时穿的衣服都是用土布做的。土布就是以家乡产的黄麻线作为原

料，用简陋的织布机织出来的布，粗糙，硬板，色彩暗淡。用它做成的衣服，穿在身上宛如披

着一身树皮，既难看又难受，还把皮肤摩擦得痒痒的。村里的小孩子穿的几乎清一色的土布

服。大人就有点儿不同，他们有机会到小镇上赶集，就从那儿采购机织布来做衣服。用机织布

做出的衣服平滑、柔软、色彩鲜艳，穿起来既耀眼又舒坦。大人们几乎都有一套这样的衣服，

他们管它叫赶集服，顾名思义，就是赶集时的专用服装，平时绝对舍不得穿。小孩子要想得到

一套赶集服，难得很啊！

我从四岁懂事起，就对赶集服充满着无比的羡慕与急切的期盼。要知道，谁有了赶集服，

就意味着有了到小镇赶集的资格……

邻居德哥就有一套赶集服。那时，德哥十岁。一年中，他有好几次能穿上赶集服，屁颠屁

颠地跟着他母亲去赶集。赶集回来时，他就把从小镇上买回来的“猫咪”薄荷糖分给我们几个光

屁股小孩尝，推优演讲 嚼着那糖粒儿，喉咙凉润润的，心坎甜滋滋的，比村子里那个“糖膏三”做的糖膏

儿，要好吃一万倍。德哥还买回几颗玻璃球，圆溜溜，光滑滑，通体透明，里面还藏着两片

“桃花瓣”，鲜红鲜红的，非常好看，那叫“洋玻珠”。而我的都是“土玻珠”。有的是用那种粘性

强的“白胶泥”搓圆、晒干而成的，有的是用烂砖块磨的，非常粗糙，和“洋玻珠”一比，真是大

为逊色。德哥还眉飞色舞地说起在小镇的奇异见闻。他说，在那小镇的河上，飞驰着一艘用钢

铁打造的船，比我们家乡的小木船要大几百倍，呜呜地嚎着，放出一卷卷一缕缕的浓烟——人

家说它在放屁呢……

德哥每次去小镇回来，话儿就滔滔不绝，就像河里那好听的潺潺水流声，听得我如痴如

醉，心驰神往，对赶集服就更昼思夜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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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七岁那年，母亲赶集回来，从篮子里取出两块布，在我面前扬了扬：“阿生，你看美不

美？”

啊，多漂亮的布：一块是白色的，白得像晴空中的白云；一块是蓝色的，蓝得像河湾里的

水，都那么的柔软，那么的鲜艳！

没等我回答，母亲就说：“这是给你做赶集服的，喜欢吗？”

我猛地扑进母亲的怀抱，竟呜咽了起来：“阿母，你，你……真好！你真好！”

从这天起，母亲白天忙着耕田、施肥、挑水、做饭，晚上就赶做赶集服。每当夜幕降临，

母亲卧室案头上的那盏小小煤油灯就亮了起来。在忽悠悠的淡黄灯光下，母亲把那两块布平摊

在床上，比划来，比划去，然后才动手剪裁……

母亲平时缝她的衣服，都是用粗针，因为粗针看得清楚，缝得快。缝我这套赶集服时，却

特意选用了小号绣花针。母亲说，用小号绣花针缝的衣服，针线密匝、精细。母亲视力不好，

灯光又是那么微弱，小小的绣花针刺上刺下，常把她的手指扎出鲜血，她只是用嘴巴舔了舔，

又接着缝……

那是盛夏酷暑，屋里没有窗户，简直像个蒸笼。不断涌出的汗珠聚集在母亲的额头、脸庞

上，然后汇成一条小溪，哗哗地倾泻……

每个夜晚，我都依偎在母亲的身旁，一直陪伴着她，就是打瞌睡也不愿离开。目睹着母亲

那专注的神情，小小的我心窝窝里不时泛起阵阵涟漪……

三

赶集服终于做好了。小镇集日那天，用过早餐之后，母亲对我说：“阿生，今天跟我去赶

集！”我兴奋极了，箭一般的冲进屋里，双手捧着那套赶集服奔出来，就迫不及待地要往身上

穿。

只见母亲摆摆手：“慢！现在还不能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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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母亲明明同意我去赶集啦，怎么还不让我穿赶集服？

正当我疑惑不解时，母亲已经把赶集服塞进篮子里，对我说：“把篮子拎着，等到了小

镇，再换上它。”

我只好穿数学思维题 着缀满补丁的土布服，跟着母亲上路了。

矮小的母亲挑着两箩筐满盈盈的草木灰，艰难地走在我前面。那时，小镇上有专门的农家

粪场，人们就在那儿进行着干猪粪、干牛粪、草木灰等农家肥的交易。我们村子里，人们做饭

烧的大都是稻草。烧出来的草灰，除了留给自家做肥料外，都挑到小镇上去卖，好换些零用

钱。我的赶集服的布料，就是母亲用卖草灰攒下来的钱购买的……母亲要赶多少次集，走多长

的路，挑多少担草木灰，才能为我做上这套赶集服啊！

我默默地跟在母亲的后面，心潮一阵阵涌动，就像家乡郑燮竹石 的小河涨大水，刮狂风时掀起的大

浪，久久难以平静！

走了一个多钟头，那个火盆般的日头升到树梢时，我们终于来到一条平静的小河边，彼岸

就是小镇了。

我们乘渡船过了河，上岸后母亲在河边找个平坦的地方，把她肩上那担子草木灰卸下，小

心翼翼地放好。然后帮我脱下土布服，让我泡进清清的河水里。

母亲在河边的沙滩上捡了一块浮水石，用它来为我洗澡。家乡人把浮水石称为“土肥皂”，

常用它除垢去油。我剃着光头，就像个粗皮柚子。母亲用浮水石在我头上轻轻地、反复地摩擦

着，水面上就浮起了一层黑黑的油垢……

母亲一边给我擦着，一边唠叨：“真是个邋遢猫！不好好洗干净，怎么穿赶集服？”母亲紧

捏的浮水石，不知在我的身上来回地摩擦了多少遍，直到我身边的水变得清湛湛的，才让我上

岸。母亲从我拎来的竹篮里，取出那套赶集服，给我轻轻地穿上。

这时，在那清澈的河水中，映出个瘦小的白净孩子，衫儿很白很白，白得像晴空上飘着的

白云；裤儿很蓝很蓝，蓝得像河湾里的水。可是，那衫儿、裤子，都出奇地肥大，衫儿罩住膝

盖，裤子拖在地上。母亲把裤脚卷起四折，才见着我的小脚板。虽说是机织布做的赶集服，但

是很不合身。我不免有点儿懊恼。

母亲解释说：“孩子像刚出土的竹笋，天天往上窜；衣服做合身了，过一年半载，你就穿

不了啦！到时候哪有钱再做赶集服？这套衣服，要穿好几年呢。”

啊，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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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陪母亲到农家肥料市场卖完草木灰后，就跟着母亲逛街。

走在小镇街道上的人，穿着都很体面。即使是来自农村的，也都穿得新簇簇的。小镇里的

市民更是穿红戴绿，有些服装十分时髦，我从没见过。母亲说，那些男孩子穿的衫儿叫T恤，

前后都有袋儿的裤子叫西裤。西裤配上T恤，腰里扎条红色的大皮带，潇洒极了！女孩子穿的

那种把衫儿和裙子连起来的老黄瓜刷绿漆 叫连衣裙。女孩子穿着连衣裙，走起路来飘飘悠悠的，就像云彩中

的仙女……

目睹小镇上少男少女们的穿着，对照一下自己，未免有点寒酸。但我已感到极大的满足！

小镇就是小镇，跟我们村子完全不同。村子里就只有“糖膏三”开的那间小店。里面摆放

的，除了盐、醋、豉油、草纸等几样东干贝排骨汤 西外，就只有一罐子糖膏儿。可是在这小镇，则是商店

林立，布衣店、瓷器店、文具店、玩具店、糖饼店，卖什么的都有。我拽着母亲走进那间玩具

店。啊，店里的东西真多，有瓷的关公、大肚佛、孙悟空、金昌美食 猪八戒、七仙女，有木头雕的老

虎、熊、豹、猴子，还有小纸伞、布娃娃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我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要买什么由不得自己做主。在我的苦苦哀求下，母亲给我买了两

颗“洋玻珠”，是玻璃的，光滑，透明，里面藏着绿叶陪衬的红艳艳的桃花儿，比德哥买的那种

还要美。我喜欢得要命，本想放进衣袋里，但又一想，衣袋如果经常装重东西，容易破。所

以，我还是把玻璃球握在手里，即使累点儿也心甘。

这天，我逛得很尽兴，直到太阳偏西，才与母亲回家。

走出圩场，回到那条河边，我就把赶集服脱下来，折好，依依不舍地抚摸了好几次，才放

进竹篮子里。又换上土布服，登上返程的渡船……

回到家里，母亲从篮子里取出我的赶集服，及时洗净、晒干、折好，小心翼翼地放进那个

旧木箱里。等下次去赶集，再拿出来穿上。

到了九岁，我对小镇已了如指掌，不用跟着母亲，也可以独自在小镇上转悠。有时母亲忙

于农事，就让我独自去赶集。遇此良机，我就不恪守母亲的规定，走出村子不远，就悄悄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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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蓊郁的黄麻地里，把土布服脱下，换上那套光鲜鲜的赶集服。九岁的我个子长高了不少，身

子也壮了好些，这套衣服穿在身上再适合不过了。

走在路上，大路两旁看牛、放鸭的小伙伴都羡慕不已地一个劲捧场：“生哥，你好靓，好

神气啊！”我听了，在心里呵呵地窃笑。

可是好景不长，倒霉的事终于发生了——

五

母亲告诉我，她要到外婆家为外婆补衣裳、捶腰背，当天在那儿过夜，第二天才回来……

机不可失，时难再来，我决定偷偷上小镇去逛逛。前几次赶集，我带了捉的田蟹到集市去

卖，所得的钱没有全部给母亲，偷偷地攒下一些。这天，我把这些钱带上了。我首先到玩具店

里买玻珠球。我们几乎天天都要打弹球，玻珠球大都成了“残将废兵”，急需“换血”呢。于是，

我买了五个玻珠球。接着，我去了糖果饼干店。我不会忘记那儿摆着的丰富多童年的水墨画教案 彩、美味可口的

食品。于是，我买了“猫咪”薄荷糖、“兔儿”芝麻糖，还有鲤鱼饼——我怕被熟人看见，向母亲

告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通通塞进衣袋里，然后匆匆赶路回家……

母亲不在家，我也就没了规矩，迅速地把赶集服脱了，随手搁在长凳上……恰好几个哥们

来邀我去打弹球，我就沉浸在那充满着诱惑与刺激的玩乐中，直到天麻麻黑才收场。

当晚，我累得疲惫不堪，早早就进入梦乡。

翌日起床，想起母亲今天要回来了，就急着去洗衣服。当我把这套赶集服拎起来，不禁惊

呆了：啊，那衫儿、裤儿，被老鼠咬了几个大窟窿。原来昨晚忘记把衣袋里的糖果、饼干掏出

来，引来了嘴馋的老鼠，因而闯了大祸。

我的心像被针尖猛刺似的一阵阵绞痛，把赶集服紧紧地搂在怀里，痛心地抽噎，嚎哭……

就这样，我最赚钱的工作 的赶集服“破相”了——衫儿、裤子分别缀上了三个椭圆形、两个三角形的补

丁，而且那补丁又是颜色不尽相同的旧布，就像几个疤痕，甚是寒碜。但我没有因此而嫌弃

它，每次赶集，我照样穿上它逛街过市。

就这样，赶集服又亲亲热热地伴我度过两个春秋。直到那衫儿小得已不能掩盖我厚厚的胸

脯，裤子已拉不上肉团团的腰围，我才恋恋不舍地把它送给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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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赶集服一直深深地烙在我的脑际，挥之不去；那一段与它相伴的欢乐和辛酸，一直

涌动在我的心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