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1日发(作者:火车跑得快)
夏目漱石《门》经典段落
《门》的男主人公野中宗助和朋友妻阿米相爱结合,招致社会唾弃。他们隐居在不见
阳光的房子里,一方面品尝着真诚相契的甜蜜,一方面体味着负疚于人的苦涩,陷入一种
进退维谷的窘境而不能自拔。
宗助和阿米活在大门之内的世界。在大门内侧以甜蜜的爱情喂养彼此,出了门则遭到
社会的唾弃,体会着背离道德的苦楚。
相较于单纯的阿米,宗助无时无刻不饱受罪恶感的折磨,为了远离这一切,他逃避到
深山里的寺庙,希冀禅学能为他打开心中深锁的大门。然而,他的修行却遭遇到更多道门
扉,他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拉开它们,只能永远站在门外,凝视孤独的自己……
以下内容摘自本书
◆ 十四
生活与自我之间的平衡感
宗助跟阿米是一对感情极佳的夫妻,这是毋庸置疑的。两人一起生活到现在已经六年
了,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他们甚至没有闹过半天以上的别扭,更不曾因争吵而红过脸。
他们会到吴服店买布来做衣服,会到米店买米做饭,但除了这些之外,他们跟社会接触的
机会非常少。也就是说,社会在他们看来,除了提供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之外,几乎没有存
在的价值。对他们俩来说,人生中绝对必要的东西,就是跟对方在一起,而事实上,他们
在这方面也都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宗助跟阿米是怀着隐居山林的心境住在城市里的。
也因此,他们的生活就过得十分单调。虽然避开了社会的繁杂琐事,却无异于主动放
弃了从社会活动当中直接获取经验的机会。从结果来看,他们等于身处都会,却抛弃了都
会文明人的特权。夫妻俩也经常觉得自己的日常生活缺少变化,尽管他们对彼此相守这件
事从未厌倦或自叹美中不足,却也依稀感到这种彼此认同的生活有点过于刻板,似乎隐含
着某种无聊无味的东西。尽管如此,他们依然每天过着相同的刻板生活,毫不厌烦地度过
了一段漫长的岁月,倒也不是因为他们打一开始就对社会失去热情,而是社会对待他们的
态度冷淡,让他们只能相依为命,才造成了今日这种结果。他们的生活找不到向外发展的
出口,只好转而向内深耕,他们失去了生活广度的同时,却又获得了生活的深度。这六年
当中,他们不曾轻易与尘世交流,而把这段时间全都用来体察对方的心意。不知从何时起,
两人的命运早已盘根错节,紧紧相连。在世俗人的眼中,他们是两个人,但在他们自己看
来,夫妻俩早已成为道义上不可分割的有机体。组成他们精神结构的神经系统早已紧密地
合而为一,就连神经末梢的纤维也不例外。他们就像滴落在大盆水面的两滴油,与其说水
分子被油滴推开,两滴油才聚在一块儿,不如说是油滴被水排挤而聚在一起,终至无法分
离。
宗助和阿米这种紧密相连的关系里,不仅含有一般夫妻之间难得看到的亲昵与满足,
也有随之而来的倦怠。尽管他们都受到这种倦怠气氛的影响,却始终不忘赞美自己的幸福。
倦怠有时会给他们的意识撒下一层催眠的帐幕,让他们的爱情像雾中花一般令人陶醉,永
远不必担心遭人质疑。因为他们是一对距离尘世越远感情就变得越好的夫妻。
一天又一天,他们一成不变地送走无数异常亲密的日子,两人在一起时,似乎并不在
意这件事,但他们却能经常感受到自己期待亲密关系的心情。每当他们察觉到这种情绪时,
就不得不重新回味一遍两人携手走过的那段亲密又漫长的时光,并把当年那段付出莫大牺
牲、毅然结为夫妇的记忆再挖出来一次。那时,他们面对自然可能带来的恐怖报应,心惊
胆战地臣服,也因为他们承受了报应的可能性,之后才得到了相守的幸福,但他们也不曾
忘记在爱神面前燃上一炷香,向神明表达感谢。他们知道自己将会不断遭受鞭挞,直到离
开尘世的那一瞬间,但他们也明白鞭梢上沾着能治万病的蜜糖。
困苦之中转而向内
他只希望手里握着证据,证明自己活得轰轰烈烈,直到他不再需要为止。对他来说,
现在的生活,以及即将展开的未来,两者虽然都是呈现在面前的问题,但现在和未来都跟
即将消失的过去一样,不过是梦幻般的过眼烟云没有价值的幻影。那些斑驳凋敝的神社,
还有凄凉孤寂的古寺,他已经看得太多,早就没有勇气再把自己满头黑发的脑袋转向颜色
褪尽的历史。更何况,自己的心情也不至于低落到沉湎于昏睡的往日。
缘分的“恐惧”力量
每当宗助细细回想这段极为短暂的交谈,就觉得每句话都那么平淡,平淡得像是一幅
未曾着色的图画。但令人感到奇妙的是,那透明得不可捉摸的声音,竟能把他们的未来染
成一片鲜红。随着岁月流逝,这片鲜红现在已失去光彩,曾经炙烤过彼此的火焰,现在也
自然地变成一团焦黑。就这样,宗助和阿米的生活已陷入一片昏暗。当他再度回顾从前,
反复品味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发现当时那段平淡的交谈,曾给他们的历史抹上了多么
浓厚的色彩。一想到命运的力量竟能让一次平凡的邂逅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他就觉得非
常恐惧。
年轻时的爱意
每当宗助忆起当日的情景,心中不免感慨,若是自然在那时停住脚步,让自己和阿米
顿时变成化石,说不定他们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了。事情是在冬季的后半、春季即将降临
时开始的,等到樱花飘尽,樱花树枝头换上嫩叶颜色时,整件事情才告结束。从头到尾就
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那种痛苦宛如青竹被火烧炙得正在滴油。他们毫无心理准备,却
被突然而至的狂风刮倒在地,等他们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世界已被尘沙埋没,他们发现自
己满身尘沙,却不知自己是何时被刮倒的。
世人将违背道德的罪名毫不留情地强加在他们身上。但从道德的角度进行良心谴责之
前,他们却感到茫然无措,怀疑自己的头脑有问题,因为在两人的眼中,在认清他们是一
对可耻的违背道德的男女之前,却先看到一对不按常理出牌的奇男怪女。这一切,他们无
可辩解,也令他们痛苦难忍,悔恨不已,因为残酷的命运随手一挥,猛然击中了无辜的两
人,并且恶作剧般地把他们推下陷阱。
等到阳光毫无遮拦地从正面射向眉心时,他们才熬过了违背道德的痉挛之苦。两人乖
乖地挺起额头,接受了火焰般的烙印。他们这才明白,两人已被一条无形的锁链拴在一起,
不论走到哪儿,他们都必须携手齐步,并肩前进。他们已经抛弃了父母,抛弃了亲朋好友,
说得广泛一些,他们已经抛弃了整个社会,或者也可以换成另一种说法,他们是被亲朋好
友和社会抛弃了。至于学校,当然也抛弃了宗助,但是对外解释时,却说是他自己办理的
休学,好让他在外人面前留些颜面。
以上,就是宗助和阿米从前的故事。
◆ 十七
黑夜里,宗助一面迈步前进,一面专心思索,如何才能从现在这种心境中脱逃出来。
他觉得自己正处于一种既胆怯又不安,既焦虑又浮躁,胸襟过窄又爱钻牛角尖的状态。心
底承受重压之下,宗助脑中唯一能够思考的,就是解救自己的具体手段,他决定除去那些
造成重压的原因,也就是说,把自己的罪恶与过失跟眼前这种心境之间的关联切断。当他
思索时,脑中已经没有余裕去顾虑其他的人与事,完全是以本位主义的想法在思考。到目
前为止,宗助始终是以忍耐处世,但是从现在起,他必须积极重建新的人生观。这种人生
观不能只是挂在嘴上或是藏在脑中,而必须是一种能让心地变得坚实的人生观才行。宗助
在嘴里反复嘀咕着“宗教”两字,但是话音从嘴里发出之后,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 十八
“嗯,不论你来自何处,都没有差别。”师父对宗助说,“父母未生之时,你的真面
目是什么?你就先去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吧。”
宗助用那冰冷的火盆中的灰烬,燃起一根纤细的线香,然后按照宜道提醒他的方法,
在坐垫上摆好了半跏坐的姿势。这间客室在白天倒是不冷,但是太阳下山之后,眨眼间,
就变得异常寒冷。宗助一面打坐,一面感觉冷空气正在朝自己的背脊扑来,冷得令人受不
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但是思索的方向和题目的内容却十分空泛,虚无得连他自己也难以
掌握。他思索着自问:我是否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宗助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正要到一
位惨遭火灾的朋友家慰问,事前已经仔细地查过地图和详细的门牌号码,结果却跑到跟火
场完全无关的地点来了。
各种各样的念头掠过宗助的脑海,有些想法是他的眼睛能够看清的,也有些想法一片
模糊,像浮云似的从他眼前飘过。他不清楚这些浮云来自何方,也不知它们将飞往何处,
只看到前方的浮云消失后,后方又立即涌现出来,一片接一片,不断飘浮到他眼前来。这
些从他脑中通过的念头,范围无限大,数目数不清,无穷无尽,绝不会按照宗助的命令而
停止或消失。他越想让这些念头飞出脑海,这些念头反而源源不断地继续涌现。
宗助不禁害怕起来,赶紧唤醒平时的自己,转动两眼打量室内。只见微弱的灯光朦胧
地照亮室内,插在炉灰里的线香才烧了一半。他这时才发现,令人害怕的时间竟然过得如
此缓慢。
半晌,他又开始进行思考。很快,形形色色的东西从他脑中通过,这些东西好像一群
群蚂蚁,不断向前移动,一群之后又是一群,无数蚂蚁般的东西前赴后继地跑出来,只有
宗助的身体始终维持不动。这些东西动来动去,令他悲哀、痛苦、难以忍耐。
不一会儿,静止不动的身体也从膝头开始疼痛起来,原本保持直立的背脊,渐渐弯向
前方。他像用双手捧着左脚的脚背似的,把脚从右腿上移下,然后漫无目的地伫立在室内。
他很想拉开纸门走出去,在自己的门口连跑数圈。这个时间,夜色已深,四周一片寂静。
不论睡着的还是清醒的,外面应该是半个人影也没有吧。想到这儿,宗助失去了出去的勇
气。但像这样硬生生地静坐不动,不断承受冥想的痛苦,令他觉得比出去更恐怖。
宗助决定干脆燃起一支新的线香,再重复一遍刚才的思考过程。但是思考到了最后,
他突然醒悟一件事:忙了半天,如果目的只是思考,那不论坐着还是躺着,效果应该都一
样啊。于是,他摊开屋角那床脏兮兮的被褥,铺好之后,钻进被窝。然而,刚才那阵折腾
已让他十分疲累,
躺下后还来不及思考,就立刻陷入沉睡。
自从离开京都之后,宗助的傲气早已消磨殆尽,这些年,他始终扮演凡夫俗子的角色
活到今日。像功成名就、扬眉吐气之类的事情,在他心底早已遥不可及。宗助现在是以一
个完全真实的自己,毫不掩饰地站在宜道面前。不仅如此,他还得进一步承认,现在的自
己完全像个婴儿,远比平时的自己更无力、更无能。而这种体认对他来说,也是毁灭自尊
的新发现。
◆ 二十一
自己这次上山来,是想找人帮他打开一扇门,谁知那守门人却躲在门背后,不论自己
怎么敲,都不肯露面。敲了半天,却只听到门内有人说道:“敲也没用,你得自己开门进
来。”
怎样才能拉开门闩呢?宗助思索着。他虽已在脑中想好了开门的手段和办法,但是开
门所需要的力气,他却完全不知如何蓄积。换句话说,自己现在所处的状况,跟从前还没
想出办法时,其实是完全一样的。自己依旧无能为力地被挡在锁住的门扉之外。宗助一向
是凭借察言观色的能力生活到现在,但他现在却感到悔恨不已,因为这种能力反而害了自
己。宗助今天才开始对那些不知利害、不讲是非的顽固蠢货感到羡慕。还有那些信仰虔诚
的善男信女,他们笃信宗教到了放弃思考、忘却推敲的程度,也令宗助感到敬佩。但他觉
得自己似乎注定只能永远伫立门外。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一种矛盾。他明知自己
无法通过这扇门,却不辞辛劳地赶到门前来。他站在门前回顾身后,却又没有勇气转身走
上通往门前的那条路。他再度向前瞻望,面前那道坚固的门扉始终挡在前面,遮住了他的
视线。他不是那个有能力通过门扉的人,也不是过不去就打退堂鼓的人。总之,他是个不
幸的人,只能呆呆地站在门前等待黑夜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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