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28日发(作者:好的段落)
第38卷第5期
2019年10月
江汉学术
JianghanAcademic
Vol.38No.5
Oct,2019
现代戏剧中的“恋母情结”与伦理身份认同危机
——易卜生《野鸭》中格瑞格斯形象新探
邹建军,刘洁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武汉430079)
摘要:《野鸭》是“现代戏剧之父”易卜生后期创作的首部象征剧。在这部剧中,作者围绕
中心意象“野鸭”展现了诸多人物的伦理困境和伦理选择问题。主人公格瑞格斯因为扭曲心理
而产生了“恋母情结”,正是这种伦理规则失范,导致格瑞格斯选择以阉割家庭的方式来实现自
己对伦理重构的期待,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悲剧。格瑞格斯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伦理主义者,他以
虚伪的道德伦理来要求每一个人,对自己的问题却视而不见,最终沉沦为邪恶力量的代表。易
卜生通过一个无辜少女的死亡来表达自己的伦理焦虑,告诫人们只有怀有人生的真诚,维持家
庭的和谐状态,才能够建立起一种正常的伦理结构关系。
关键词:《野鸭》;易卜生戏剧;伦理失范;恋母情结
中图分类号:I533.073文章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6152(2019)05-0107-07
DOI:10.16388/42-1843/c.2019.05.012
易卜生戏剧自问世以来,即受到学界的广
泛关注,诸多争论也随其产生,其原因正是在于
[1]
其“多重代码”。《野鸭》作为其后期创作的一
都是一个具有隐含意义的文本,这是作者或多
或少有意识编织进密码的。读者只有对这些文
本进行细致入微的阅读和研究才能‘打开密
[2]7
码’。”对这部经典剧作进行重新解读,梳理
部象征剧,留下了一个重要的疑问,即海特维格
的身份问题。不少研究者认为海特维格是老威
利的私生女
①
,往往做出一系列的道德评判。联
系作家生平来研究文本固然是一种思路,但以
作家研究代替文本研究,未免有失偏颇。研究
者们普遍赞同这样一个观点,即海特维格之死
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格瑞格斯是想要使友人
获得一个真相,而无意之中造成了这样惨烈的
结局。这种对海特维格身份的直接定位,掩盖
了剧作的多重审美价值。
艾纳·豪根曾经指出:“易卜生的每一部戏
收稿日期:2019-03-27
围绕在线索人物格瑞格斯身上的一系列精神困
境,不难发现在行为上联系起两个主要家庭的
格瑞格斯,关于自己身份的认知存在着危机。
本文采用伦理批评方法,着重探究格瑞格斯内
心深处对自己伦理身份的定位,窥见其不自觉
的心理活动、行为方式与作家生平之间的趋
同性。
一、身份认同与伦理之困的产生
一般而言,家庭成员的身份往往具有某些
本刊网址·在线期刊:http:///jhxs
洁,女,湖北麻城人,华中师范
基金项目:安徽省高校人文社科研究重点项目“易卜生后期戏剧中人地关系研究”(SK2016A0710)
作者简介:邹建军,男,四川威远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刘
大学文学院硕士生。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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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稳定性,比如男性兼具丈夫和儿子的双重身
份,女性同时扮演女儿和妻子的角色。在父母
与子女的代际关系中,还隐藏着某种竞争的关
系,因此会导致伦理身份的变动。在中外文学
史上,这种现象屡见不鲜。如劳伦斯的小说中,
儿子同时是母亲精神上的丈夫;在《海达·高布
乐》中,海达·高布乐内心深处对自己身份存在问
题的定位:是女儿同时也是妻子
[3]
。在《野鸭》
中,这种模糊的伦理身份也形成了独特的伦理
景观。
格瑞格斯一直生活在矿业公司,人际关系
特别简单。与世隔绝的青山翠谷将他与外界分
离开来,就算是老威利家多年的仆人,都不知道
他的存在。在正常的家庭伦理结构中,“父、
母、子”的双向互动,往往能够形成三者之间稳
定的结构。这种互动,会使“父母给予,子女受
之,父母单向地把服务和财产给予子女”,“当
子女长大成人之后,或多或少将这种爱、照顾和
资助的期望传递下去也是很自然的”
[4]80
。然
而,格瑞格斯并未真正享受过来自家庭的温暖,
在他的记忆中,家庭从未给他安宁单纯,因为父
亲所在的家庭早已破败且混乱。“格雷哥斯对于
儿童第一次最深刻的痛楚经验不是爱情上的哀
伤,不是的,而是家庭的痛楚——充满痛苦的家
庭关系。”
[5]298
格瑞格斯的童年与痛苦的记忆纠
缠在一起,因为他早已被裹挟到父母的关系网
中。在其成长经历中,父亲一直将母亲和他抛
掷在一旁。格瑞格斯所见到的,更多的是父母
之间的矛盾和父亲对母亲的欺压,于是情感倾
向也就有了改变。他在家庭中的伦理身份,也
只有再一次地做出调整。
老威利在与众多女人纠缠不清中度过了自
己的一生,甚至在儿子成年之后也毫不避讳。
正是父亲的不负责任和放荡纵情,给格瑞格斯
的母亲以无情的伤害,甚至陷入神经质的混沌
中。“他恨父亲,因为他父亲对他有神经质的母
亲不忠实,格瑞格斯不仅生得象母亲而且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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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爱着母亲。”
[6]169
老威利与自己妻子之间关系
的恶化,让格瑞格斯萌生了要替代父亲保护母
亲的念头。这种保护欲望进一步萌发,演变成
了不可言说的恋慕,因而他给予自己的身份定
位就不再简单只是“儿子”。在三人所构成的家
庭伦理结构中,因为父亲角色的退化,导致儿子
在精神上对“父子”的认同发生了退避,儿子逐
渐地取代父亲的心理也由此而萌生。这种朦胧
的情愫,在以下父子二人时隔多年再次见面的
对话中可以窥见。
威利格瑞格斯,你听我说:咱们父子之间
有好些事都非常隔膜,可是咱们究竟是父子。
咱们彼此应该有个了解。
格瑞格斯你当然是说表面的了解喽?
威利就是表面的了解也比没有强啊。格
瑞格斯,你仔细想想。你看这不是做不到的事
吧?唔?
格瑞格斯(冷冰冰地瞧着父亲)这里头有
文章。
②23-24
父子二人多年未见之后再见,不是寒暄和
问候,而是这种近乎冷漠的对话。当父亲提出
他们俩终究是父子时,却换来格瑞格斯的质
疑。他不断提醒着老威利,关于父子之间的关
系实际上“这里头有文章”。威利指出了儿子这
种朦胧的情感倾向:“你跟她——你们娘儿俩老
是勾得紧紧的。一开始就是她撺掇你跟我作
对”
②22
、“你一向用你母亲的眼光看我”
②25
。可
见,格瑞格斯已经在精神上悄悄改变了自己的
身份,践行他所希望拥有的“母亲的丈夫”的身
份,因而他下意识地接受了母亲的思考方式。
在他心中,早就将家庭伦理中原本赋予父亲的
位置予以清除,母亲的丈夫既然不能扮演好自
己的角色,就应该让自己代替他成为母亲的保
护神。父亲及“那一伙女人”让母亲受到伤害,
格瑞格斯因此对父亲予以强烈的反击。当听到
父亲眼睛快瞎了的时候,格瑞格斯不为所动,甚
至还有一种恶人受到报应的快感。当年老体弱
的老威利哀求他留下来陪伴自己,格瑞格斯甚
·
2019年第5期邹建军,刘洁:现代戏剧中的“恋母情结”与伦理身份认同危机
至不惜以大好的前程作为筹码,除了断然拒绝,
就是冷嘲热讽。
格瑞格斯“出于本能对父母亲之间的关系
失和抱有强烈的反感怨怼,并且单方面地站在
母亲一边。经过那么多年,他仍然对父亲怀恨
在心”
[5]299
。格瑞格斯对于父亲的憎恨由来已
久,以至于心中长期被这种“恨”所充斥,畸形
的家庭结构与错位的情感倾向,让他开始陷入
到一种极大的伦理困境之中。他没有正确的身
份认同感,没有把自己当成母亲的儿子的同时,
也当成父亲的儿子,从而产生了严重的伦理困
境。他既得不到父亲的理解,也得不到母亲的
理解,于是他只能成为许多人的“仇人”。然而
他却没有基本的自觉,以自己的想象去干涉他
人的私事,还以为自己在追求真理,主持正义,
最后也没有能在自我的怪圈中走出来。
二、身份认同危机与恋母情结
如果说格瑞格斯的“仇父”心理合情合理,
他也应该一并恨父亲的那些女人们才对。然
而,格瑞格斯对即将成为自己继母的索比太太
礼遇有加,对与父亲合起伙来蒙骗自己童年挚
友的基纳太太也相当包容。老威利年岁已高,
希望儿子陪在身边。然而他还没有提出要格瑞
格斯留下来陪伴,这位儿子就如先知一样预测
过这位女人出现的目的,并且反应出奇的平静:
格瑞格斯(打断他的话)干脆告诉我:你是
不是想跟他结婚?
威利假如我是想跟他结婚呢?怎么样?
格瑞格斯我也要问这句话:怎么样?
威利你会不会坚决反对这件事?
格瑞格斯我不反对,绝不反对。
威利我不知道你对于母亲的孝心是不
是——?
格瑞格斯我不是精神紧张的人。
威利不管你是也罢,不是也罢,反正压在
我心上的一块大石头现在算是落了地啦。你赞
成我做这件事,我心里非常高兴。
②24-25
老威利凭借以往的经验,认为儿子一定会
反对他再婚,出人意料的是儿子不仅不反对,反
而大度赞成。因为在此之前父子二人的对话
中,格瑞格斯对于“那一伙女人”的憎恨是相当
明显的。他一方面继续鞭挞着父亲的恶行,同
时又接纳了这群女人。他为索比太太再一次获
得婚姻而祝福,又赞赏着基纳的美好品行,原因
在于他是一个孝顺的“晚儿子”。她们都曾经或
者即将拥有一个共同身份,即格瑞格斯之母。
他自始至终都憎恨的人,唯有老威利一人而已,
父亲与女人鬼混伤害了母亲,但是他的矛头直
接指向的只有父亲。因为在家庭伦理结构中,
老威利占据了一个格瑞格斯一直想要拥有的身
份,他对“母亲们”有着绝对的所有权。正是因
为长久以来母亲的保护伞这一角色,导致格瑞
格斯对自我的认同发生了严重的问题,让他固
有的伦理身份发生了改变。在母亲身边,他总
是扮演着“丈夫”角色,一旦跳脱出自己的家庭
而走进了别人的家庭中,就会不自觉暗示他去
保护那些被欺压的人,“症候的形成恰恰是为了
避免焦虑的产生”
[7]
,“格瑞格斯在这个幌子的
庇护下干出来的事情,恰恰正是同他对父亲的
谴责如出一辙:他要扮演凌驾于其余人之上的
监护者的角色,他要利用他们来实现自己的人
生追求”
[5]303
。“恋母情结”对于格瑞格斯而言是
与身俱来的,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每一位男子
自小就开始产生恋母情结,在心底把自己的母
亲当成情人,而与父亲产生了一种天然的隔膜,
甚至将父亲当成情敌或仇人,而这样的情结影
响了他在家庭中的言行和地位,于是身份发生
了严重的错位;然而,随着年纪的增长和社会阅
历的丰富,恋母情结会越来越弱化,方可接纳自
己的父亲,而回到儿子的本位。然而在这部戏
剧中,格瑞格斯因为长期在外地生活,离开自己
的家庭时间比较长,加上父亲对母亲实质上的
人生迫害,当他一旦回到这个家庭之后,却还是
旧态复萌,说明他身上的“恋母情结”并没有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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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任何变化,与父亲照样处于对立的状态,并且
影响了他对所有人的态度。这样一种没有长大
的心理让他自以为是地处理与他者之间的关
系,在他的主导与策划之下,海特维格这个善良
的女性在阁楼上开枪自杀,给全家人带来了从
未有过的创伤,这不仅是个人的悲剧,也是家庭
甚至是家族的悲剧。
格瑞格斯关于伦理身份的焦虑,在某种程
度上也透露了作家的情感倾向。在作家的成长
历程中,女性对他的影响颇为深远。在孩提时
代易卜生便受到母亲的格外关爱,两位姨母在
他的成长过程中对他极尽宠爱。在他背井离乡
外出谋生的流浪生涯中,邻家年长他17岁的女
仆给了他孤独岁月里不可多得的温暖,虽然这
种慰藉也带来了长达十余年的经济负担和精神
痛苦。因此,在易卜生的人生历程中,女性的影
响要比男性的影响大得多。因此,格瑞格斯对
于“母亲”们的恋慕心理就有据可依,这种不可
言说的欲望与情绪,实际上是作家心理的一种
映现,是作家对自我心理的一种透视。
三、阉割家庭与伦理重构
要想抛去出生时即被赋予的既定身份,就
必须打破现有的伦理结构,从而建立一种符合
自己精神需求的新的伦理规范。推翻原有伦理
关系的方式,就是打破现有家庭正常的伦理秩
序,从而在断裂的家庭关系网中实现真正的伦
理重构。在这个剧本中,可以维系两个家庭的
联系就是主人公之一的海特维格。
格瑞格斯从未享受过正常的家庭氛围,但
他对于家庭生活的渴望却极其强烈,在强烈的
渴望与残酷的现实之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悄
悄地改变着格瑞格斯对于家庭和人伦关系的态
度。作为故事旁观者的瑞凌,在格瑞格斯首次
来到雅尔马家里时,就已看清了他这种心理,因
而当他看到雅尔马父女尽享天伦之乐时,他冲
着格瑞格斯喊道:“喂!偶尔在一个快活家庭里
110·
吃顿好饭,你说是不是挺痛快?”
②72
联系到具体
的对话语境,我们分明可以感受到瑞凌语气中
的嘲弄和不屑。对于格瑞格斯而言,和睦的家
庭实在是一个稀奇,因为自他懂事时起,就再也
没有过上过正经的日子。瑞凌作为一个旁观
者,清楚地看到格瑞格斯对和睦家庭既极度渴
望也分外陌生的心理。而格瑞格斯对待海特维
格的残酷方式,就能解释这种曲折隐秘的内心
世界的构成及其之所以产生的原因。
人们往往认为海特维格是老威利的私生
女,其实海特维格的身份具有一定的模糊性。
从血亲关系上来讲,她某些生理特征比如眼疾
仿佛是老威利的遗传,但是基纳从雅尔马父亲
那儿知道“从前艾克达尔的母亲眼睛有毛病”
②40
。
作家有意识地模糊海特维格的伦理身份,无疑
在提醒我们不要轻易给她下定义。在作家所构
筑的伦理框架中,她是两个家庭的维系点,向着
任何一方靠近都是符合逻辑的。关于海特维格
的身份,格瑞格斯也只是猜想为同父异母的妹
妹,后来老威利无故送来钱财,则让他更加坚定
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女孩身上所表现出的艺术
爱好,显然是从雅尔马秉承而来。“这个闪烁的
说法有意模糊了她的出身,把她置于一条和解
的中线上。介于理想主义者格瑞格斯和因循守
旧的雅尔马之间。”
[8]
因此,格瑞格斯的目光就
投射到了她的身上,他认为只要摧毁她,即能打
破她所维系的两个家庭。这个女孩从心底里只
认同雅尔马是她的父亲,她能够全心全意地崇
拜自己的父亲。而这个可怜的父亲所能坚持进
行发明创造的唯一动力,就是海特维格对他的
热情和崇拜。当矛盾爆发之后,海特维格要求
母亲去把雅尔马找回来,并表示自己可以牺牲
所有,只要父亲回来,家庭完整。对此,格瑞格
斯却极力地加以阻止:“让他咬紧牙关、苦斗到
底,是不是更好一点儿?”
②98
海特维格以自己对
野鸭的关爱,来推测非雅尔马亲生女儿的她,也
同样会得到父亲的关爱,从而给自己一个活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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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建军,刘洁:现代戏剧中的“恋母情结”与伦理身份认同危机
去的借口。然而这个人却马上转换了话题,并
且怂恿这个视野鸭为命根的小女孩将这个可怜
的宠物亲手杀死。当所有人都在努力去维系这
个家庭完整时,格瑞格斯所做的,就只有拼命阻
止众人的挽救,掐灭一切可能的希望。
有学者指出:“格瑞格斯相信把老威利在耶
尔马与基纳结为夫妇这件事情上所扮演的角色
告知耶尔马是他的使命,但这并不是出自什么
正义感或者真诚的友谊,而是如他自己承认的
出于‘受折磨的良心’,以及多少有意识地对父
亲的报复。”
[6]170
格瑞格斯对父亲的憎恨由来已
久,昭然若揭,憎恨父亲与恋慕母亲也许是互相
影响的,然而这种畸形的心理和混乱的家庭伦
理关系,让他对和谐家庭既陌生又羡慕。他摧
毁家庭的行为到底是存心蓄谋,抑或是一种不
自觉行为,尚不得而知。但是,他确实由着自己
所谓的做人的使命和崇高的理想,贸然闯入他
人的生活,将一切导向了不可挽回的悲剧。
格瑞格斯一直在强调“真实”和“真诚”的重
要性,甚至成为了他去干涉雅尔马婚姻的唯一
理由。他提出理想的婚姻是建立在互相信任与
坦诚相待基础之上的,并且自认为是一种深刻
的见解,当他用这个借口来企图破坏索比太太
的婚姻时,却被狠狠还击。这个一直要别人真
诚的人,他在干着什么呢?在第五幕幕启时,瑞
凌就告诉他自己当年是如何给这个苦难家庭开
出了医治的单子,而在雅尔马的跟前,他却是另
一种表述:
雅尔马都是瑞凌那坏蛋逼着我干的。
格瑞格斯瑞凌?
雅尔马正是。他是第一个使我觉得在照
相上可以有重大发明的人。
格瑞格斯啊哈——原来是瑞凌!
②115
格瑞格斯又何尝不是在众人面前伪装呢?
他早就知道是瑞凌给了雅尔马和老艾克达尔活
下去的勇气,他却装得一无所知,若无其事。他
一直强调自己是在执行一种“做人的使命”,帮
助雅尔马建立“理想的婚姻”,阉割家庭的念头
早已现出端倪。当自己已经找到了住处之后,
仍然拼命想要挤进雅尔马的家庭中,是否是出
于想要趋近基纳呢?
易卜生后期象征剧“是他解剖自我最深而
又刻画人性最透的作品”
[9]
,从《野鸭》中格瑞格
斯对待海特维格的态度,可以看出他隐秘的内
心、扭曲的性格和潜藏的人性之恶。格瑞格斯
行事的动机并没有多崇高,他直接揭露多年前
的不堪,甚至不惜将原本模糊的事情,推向更极
端恶劣的境地。在这个过程中,他所做的事情就
是摧毁维系着两个家庭的连接点海特维格,去打
破现有的伦理关系,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伦理重
构,从而实现自己成为众人“监护人”的目的。
四、伦理悲剧的内涵与当代启示
格瑞格斯从小便生活在一种畸形变异的家
庭环境中,父亲的无情让他备受伤害,因而逐渐
萌生了代替父亲来给予母亲以保护的欲望。在
长久与母亲的独处中,逐渐恋慕母亲和后来任
何拥有他母亲身份的女人,在他的精神深处一
直幽秘地生长着这种非理性意志。而要实现自
己从儿子角色向保护神和监护人角色的转变,
则必须打破现有的家庭伦理秩序,重新建立起
符合其想法的伦理规范。在面对父亲想再一次
建立起家庭伦理规范时,他的非理性意志再一
次爆发,“一切感情和行动的非理性驱动力”
[10]
促
使着他做出不符合人伦关系和他人幸福的选
择。海特维格是整部剧作中最无辜的人,承受
了长辈们因为自己的恶行所造成的一切后果。
格瑞格斯从那个与世隔绝的小环境来到城
市,简单的行迹改变实则伴随着他的人际关系
的改变,从一种简单的人伦关系掉到一张盘根
错节的关系网中,牵一发而动全身。所处的伦
理环境已经发生了转变,然而自己的伦理身份
及其伦理认知,却并未随之而变。因此,当他想
要对这种现有的伦理关系进行重构时,摧毁两
个家庭的维系人海特维格,则是一种最为有效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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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选择。当格瑞格斯企图用雅尔马的清醒来掩
盖摧毁海特维格的罪孽时,医生瑞凌的一席话,
给了他以最沉重的一击:“等到那孩子坟上的草
开始枯黄的时候……你会看见他沉浸在赞美自
己、怜惜自己的感伤的糖水蜜汁里”,他自己终
于承认“人在世界上活着就没有意思了”
②122
。
当高尚的幌子和精心编织的幻境全部坍塌以
后,他才看清楚了自己在现实中的尴尬境地。
海特维格之死没有让他清醒过来,真正让他不
能接受的是,自己所期望的伦理重构的梦想,被
最清醒的瑞凌医生嗤之以鼻,同时浑浑噩噩的
雅尔马,也不为之所动。
格瑞格斯是否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定位发生
了改变不得而知,然而他从言行举止和下意识
里对“母亲”的恋慕,却是不争的事实。正是这
种畸形的恋母情结和不正确的身份定位,使他
陷入了严重的伦理困境。格瑞格斯的身份认同
危机,也闪现着易卜生自身经历的影子。
③
这是
否也暗示了作家自己的身份认知也发生了问题
呢?家庭作为社会的基本单元,某种意义上也
是不同的文化、民族以及历史中社会结构的缩
影。在剧本的最后,医生瑞凌指出了这个社会
的弊病——理想只是一种谎言,格瑞格斯的所
作所为,只是整个社会毛病在家庭中的投射而
已。那么,那个时代的整个社会,也就陷入了一
个更大的伦理困境之中。人们相互之间缺乏真
正的真诚,不懂得以和谐的秩序来维护大家的
幸福,而只是想要以理想为高尚的借口,来实现
自己主宰他人命运的灰暗心理。而这一切,归
根结底源于一个又一个家庭中的亲缘关系被破
坏,自我认知和伦理身份因为混乱的伦理结构
而错位,故而做出一系列违背伦理道德的选择,
给他人乃至社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最后却
由最无辜的人来承担了这一切责任。
《野鸭》留下了许多耐人寻味的地方,如海
特维格的身份问题、格瑞格斯前后言行不符
等。格瑞格斯因扭曲的家庭环境和年幼时所见
112·
人性之恶,从而放任自己扮演错误角色,采取一
种极端的手段企图改变现有的伦理关系。所
以,当他终于打破了现有的伦理关系,却又无力
构建起一种新的伦理关系,自己也被所有的人
抛弃,这个时候他才终于认清了自己在社会生
活中的位置。他自始至终都只属于那个山清水
秀、人伦单纯的工厂,父亲的家庭、雅尔马的家
庭,都不可能为他腾出一席之地,只有做好自己
母亲的儿子,才是他唯一的正确出路。
易卜生在《野鸭》这部戏剧中,结合当时挪
威的社会环境和时代发展,表现了自己对伦理
身份与伦理选择的探索。他认为任何人的身份
都受到社会生活和现实环境的制约,每种身份
对应的角色和责任也是对等的,不可能以谁的
意志为转移。格瑞格斯拼命想要保护自己的母
亲,从而成为包括母亲在内的所有受害者的“监
护人”。在母亲去世之后,他还打着保护母亲的
幌子,拼命地憎恨自己的父亲老威利,然而他对
其他女人却始终抱有一种复杂的态度。他对于
和谐家庭极度渴望,但在生活中却又得不到,所
以只能在潜意识里敌视这种人伦关系的存在。
作家的伦理焦虑也与此相关,一直以来的身份
问题和紧张的家庭关系,让作家开始反思那个
时代的家庭伦理关系,因此才创作出了这部具
有深厚内涵的家庭伦理悲剧。因此,维系正常
和谐的家庭伦理结构,正确认识自己的伦理身
份,扮演好自己的伦理角色,维护自己和他人至
上的幸福,才是符合人性发展与社会和谐所需
的伦理选择。在剧本的最后,作家通过医生瑞
凌之口,大胆地指出挪威整个国度的“理想”与
可以共用一个词。因此,这种对于家庭
伦理危机的提出与探讨,是不是也是那个时代
社会生活中所存在的普遍的社会伦理危机呢?
这是剧作家长期以来伦理理想的表达,也是其
与生俱来的伦理情感的自然表现。不同的社会
阶段有不同的伦理规则,不同的民族传统也会
·
“谎话”
2019年第5期
邹建军,刘洁:现代戏剧中的“恋母情结”与伦理身份认同危机
有不同的伦理思想,甚至不同的作家也会有不
同的伦理观念,因此,伦理是因时因地而发生变
化的。易卜生塑造格瑞格斯这个人物形象,深
入地探索了伦理的环境和伦理的空间问题,格
瑞格斯因为自身的伦理缺失与身份失范,让自
我的心灵发生严重的扭曲,性格与气质也发生
重大的变态,本身是一种偏执的人格却是自以
为是,一条道路走到黑,完全不顾他人的感受与
利益,一手造成了海特维格的死亡,成为了这部
戏剧中所有悲剧的根源。而他自己也是一个没
有灵魂、缺失人性、不懂变通又盲目追寻道德准
则的悲剧。这就是易卜生在《野鸭》这部悲剧中
给我们的伦理启迪与思想启示。
注释:
①王忠祥在
所造成的负担,
《易卜生》
因而在作品中也有相关呈现,
中明确提到私生子给易卜生
海特维格即是其中之一;汪余礼也提到海特维
格“在血缘上是格瑞格斯同父异母的妹妹,在
精神上与之也颇有相通之处”。详见王忠祥:
《易卜生》,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9;汪余礼:
《双重自审与复象诗学——易卜生晚期戏剧新
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36.
②《野鸭》
卷),北京:
引文,
人民文学出版社
均来自于《易卜生文集》
1995年版。以下引
(第六
用只标页码,不再一一注明。
③“关于易卜生身份不合法的谣传,
中埋藏得最深的伤痕。他在不满二十岁时,
可能是他心灵
有
一天多半是因为多喝了一点酒,在极度冲动的
状态下,他公开宣称他不是克鲁德·易卜生的
儿子。不管是真是假,他从一八五三年以后,
有二十五年以上跟父亲没有来往却是事实。
过了二十五岁,他从来没有见过父母。他同家
庭的唯一联系,或者说还是相当密切的联系,
就是同妹妹海德维格的关系。”见哈罗德·克勒
曼:《戏剧大师易卜生》,蒋嘉、蒋虹丁译,长沙:
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7。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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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倪贝贝
(E-mail:shell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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