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24日发(作者:高中作文素材)
瞿秋白的不得不走、不得不留与不得不死
一
所谓“不得不走”,是指1934年的年初,瞿秋白不得不离开上海,前往其时被共产党人称作
“苏区”的江西瑞金;所谓“不得不留”,是指1934年10月,瞿秋白不得不留在“苏区”,而
不能随红军“长征”。瞿秋白因了这1934年的不得不走与不得不留,才有了1935年的被捕
与被杀。瞿秋白短暂的一生,如果做稍细一点的划分,可以分为八个时期。
1899.1——1916.12,是瞿秋白人生的第一时期。这时期,基本在家乡常州度过,只是
1916年2月至11月,由于家境的极度困窘,曾在无锡一所乡村小学任教。这期间,特别
值得一提的,是与张太雷在常州府中学堂同学。因张太雷一堂兄与瞿秋白同班,故少年瞿与
少年张相识并成为好友。后来,在莫斯科,瞿秋白先是经张太雷介绍,加入俄共;后又经张
太雷介绍,加入中共。瞿秋白在狱中写了《多余的话》,以苍凉悲戚的心情,回顾了自己的
政治生涯,并认为是一场“历史的误会”。——在某种意义上,不妨说,在与张太雷相识的那
一刻,这种“误会”就开始了;从这一刻起,瞿秋白自认为的悲剧命运就被决定了。
1916.12——1920.12,是瞿秋白人生的第二个时期。这时期基本在北京度过,只是1916
年冬至翌年春,曾在湖北投亲靠友。1916年初,瞿秋白所深爱的母亲不堪贫困的重压而自
尽,从此亲人们为活下去而天各一方,一家星散。这是真正的家破人亡。1916年12月,
瞿秋白辞去无锡乡村小学的教职,只身到了湖北。在武昌和黄陂都曾逗留。其间还考入武昌
外国语专科学校学习英语,但终因学费昂贵等原因而中途退学。1917年暮春时节,瞿秋白
到了北京,投靠堂兄瞿纯白。瞿秋白本想依靠堂兄资助而进北京大学学习,但堂兄却爱莫能
助,于是只好去应北洋政府的普通文官考试,却又未能考上。但其间,曾去北大旁听胡适等
人讲课。后来,因为教育部所属的俄文专修馆无须缴学费而又“有出身”,瞿秋白便考入学俄
文。在那时的中国,愿意学俄文者并不多,瞿秋白最初也对之并无兴趣,终于学起了俄文,
实在是无可选择的“选择”。但这一次“选择”,也将对瞿秋白此后的人生产生深刻的影响。在
北京期间,因办刊物而拜访过陈独秀,因参加李大钊等人创立的“马克思学说研究会”而结识
李大钊。在这期间,北京爆发了“五四运动”,瞿秋白作为俄文专修馆的学生,积极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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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运动并两度被捕。在北京时期,瞿秋白开始在报刊上大量发表文章,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关
于社会问题和政治问题的。这期间,值得一说的,还有与郑振铎、耿济之、许地山等的相识。
同瞿秋白一样,这些人也对俄罗斯文学一往情深。1920年11月,瞿秋白与这些人一起,
创建了中国新文学史上第一个文学团体“文学研究会”。——“文学研究会”实在可说是俄罗
斯文学所催生的。
1920.12——1922.12,是瞿秋白人生的第三个时期,这一时期在苏联度过。瞿秋白在俄
文专修馆未毕业,便应北京《晨报》和《时事新报》招聘,以两报特派记者身份赴苏。这期
间,向国内发回大量关于苏联的通讯,对国人了解和误解苏联起了重要作用。1921年初,
瞿秋白与张太雷在莫斯科相遇。张太雷于1920年10月参加北京共产主义小组,1921年
初,则被派赴莫斯科任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中国科书记,是中共派往共产国际的第一人。
1921年5月,张太雷介绍瞿秋白加入了俄共;1922年2月,张太雷又介绍瞿秋白正式加
入中共。1921年6月,瞿秋白曾以记者身份参加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这期间,曾到
莫斯科东方大学中国班任教,刘少奇、任弼时、彭述之、罗亦农、肖劲光、柯庆施等,都算
是瞿秋白的学生。1922年11月,陈独秀、刘仁静赴苏参加共产国际第四次代表大会,瞿
秋白担任陈独秀的翻译。由于国内工作急需用人,陈独秀命瞿秋白会后即回国。瞿秋白遂
于年底回国。
1922.12——1928.4,是瞿秋白人生的第四个时期。这五六年,是瞿秋白政治生涯中的上
升时期,因而也是他最为活跃的时期。这期间,他曾任上海大学社会学系主任,积极介入了
国共第一次合作,更是写下了大量的理论文章和小册子。瞿秋白的理论修养实在谈不上深厚,
但写作能力却十分惊人,往往一两个晚上,就能写出一本小册子。但按当时的情形来说,在
开始的几年间,他政治上的“进步”还不算很快,迟至1925年1月在中共“四大”上,才成为
中央委员。但进入1927年,则“进步”神速。1927年5月,在中共“五大”后的中央委员会
第一次全体会议上,成为政治局委员;在1927年6月,成为政治局常委。在1927年的“八
七会议”上,则成为中共实际上的最高领导。此后的七八个月里,在瞿秋白的领导和支持下,
中共在各地发动了多次儿戏般的“武装暴动”,以“红色恐怖”的方式对抗国民党政权。
1928.4——1930.8,是瞿秋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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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第五个时期,这一时期在苏联度过。儿戏般的“武装暴动”,当然是其兴也忽、其败也速,
以致于瞿秋白们自己,也感到是在“玩弄暴动”。一连串的失败和血的游戏之后,“六大”的召
开就成了当务之急。但“红色恐怖”的后果,是在中国的土地上,已没有可稍稍放心地开“六
大”之地。于是中共请求共产国际批准其在苏联召开“六大”。共产国际同意了这一请求,并
要求瞿秋白、周恩来先期赴苏进行筹备。1928年5月,瞿秋白间道赴苏。6月18日,中
共“六大”在莫斯科近郊开幕。在“六大”上,瞿秋白虽仍是政治局委员,但会后留在了莫斯科,
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实际上,从这时起,瞿秋白就退出了中共决策层,也结束了
他政治上的黄金时期。这次在苏联的两年多,瞿秋白过得极为艰难。王明(陈绍禹)、博古
(秦邦宪)等所谓的“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崛起。他们在米夫的支持下,
对瞿秋白进行了“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米夫其时是斯大林的红人,在共产国际东方部任专
管中国事务的副部长,同叶兼任中山大学校长。王明们的全部资本,虽然不过是在苏联以学
生的身份吃过几年面包,但由于有米夫的支持,瞿秋白便只有被动挨打的份。这期间,斯大
林发动了“清党”运动,苏联境内一片“红色恐怖”。不久前在“白色中国”实行“红色恐怖”的瞿
秋白,在“红色苏联”饱尝了“红色恐怖”的滋味。米夫、王明们,也想借“清党”之机从肉体上
消灭瞿秋白的。他自己虽然有惊无险,但在中山大学学习的胞弟瞿景白,却在“清党”中“失
踪”——无声无息地消失。
1930.8——1934.1,是瞿秋白人生的第六个时期,这一时期在上海度过。1930年三四月
间,瞿秋白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的职务被解除。8月26日,瞿秋白夫妇途经西欧返
回上海。这一时期,王明、博古等一批在苏联被膨化了的“青年干部”,也踌躇满志地杀回国
来,意欲夺取中共最高领导权,全面掌控中共。瞿秋白仍是他们重点打击的目标和必得清除
的障碍。在1930年9月的中共六届三中全会上,瞿秋白虽然仍是政治局委员,但在1931
年1月的四中全会上,却被赶出了政治局。实际上,从此就离开了政治舞台。在这次会议
上,王明团伙在米夫的支持下“闪亮登场”。原本连中
央委员都不是的王明,被米夫一把抱进了政治局。
1931年4月,中共方面的“特务大师”顾顺章被捕后立即叛变。顾顺章的叛变导致了总书记
向忠发在6月间被捕。向被捕后也立即叛变。于是,王明成为代理总书记。顾顺章的叛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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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中共地下组织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上海滩上,不断有中共党员被捕。对于王明们来说,上
海滩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总书记的宝座,是王明苦苦追求的。但宝座诚可爱,生命价更
高。
1931年10月,惊恐万状的王明,终于决定放弃这宝座,惊蛇入草一般逃往苏联。24岁
的博古,接替王明成为最高领导。王明也好,博古也好,都视瞿秋白为眼中钉、肉中刺。在
政治上将瞿秋白完全边缘化了,在组织上让瞿秋白彻底出局了。这还不够。还要在思想上、
在理论上把瞿秋白批倒批臭,还要完全彻底地摧毁瞿秋白的声誉。这期间,虽然在政治上、
在组织上,瞿秋白成了无事可做的闲人,但却仍然要没完没了地接受批判,仍然要没完没了
地自我批判。在被党内侮辱着和损害着的同时,瞿秋白走向了文学,介入了“左联”,结
识了鲁迅。1934.1——1935.2,是瞿秋白人生的第七个时期,这一时期在“苏区”首府瑞金
度过。1933年底,中共中央从瑞金发来电报,要求本已被闲置、被抛弃的瞿秋白赴“苏区”。
瞿秋白要求夫人杨之华同行,但被拒绝。
1934年1月初,瞿秋白离开上海,于月底辗转到达江西瑞金,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人民
委员会教育人民委员”。因为一切依照苏联的体制和称谓,才有这种别扭的说法,用更像人
话的话来说,就是“苏区政府”的教育部长。瞿秋白在“苏区”的一年,物质上过着连盐也吃不
上的生活,重病的身体当然谈不上治疗和养息了。其时瑞金是博古当政,为了避嫌、为了远
祸,即便是一些老朋友,也不敢与瞿秋白接触,瞿秋白精神上的苦闷就更不难想象了。这里
的问题是:博古中央既早已将瞿秋白踢开,为什么又不肯让他在上海住下去,非把他从上海、
从杨之华身边拉开不可呢?——这是本文要说明的问题之一。1935.2——1935.6,是瞿
秋白人生的第八个时期,也是最后一个时期,这一时期在国民党的监牢中度过。1934年
10月,“苏区”的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中央红军”开始“长征”,瞿秋白却被博古中央留下,
不准随军撤离。“中央红军”走后,“苏区”渐被国民党军队占领,瞿秋白这些被
留下的人,终于无处存身。
1935年2月26日(这一日期,有2月22日、24日、26日三种说法),瞿秋白等人在“突
围”途中被捕。被捕后,瞿秋白写了《多余的话》。1935年6月18日,瞿秋白被枪杀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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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省长汀县罗汉岭。这里的问题是:非要把瞿秋白弄到“苏区”的博古中央,为何撤离时
却又像扔破烂一般扔下他不管呢?——这也是本文想要说明的问题。
二
先说第一个问题:博古中央为何一定要把瞿秋白从上海弄到“苏区”?对这个问题的解答,牵
涉到王明、博古们为何能扳倒瞿秋白,夺取中共最高权力。王明1904年生,小瞿秋白五岁。
博古1907年生,小瞿秋白八岁。尽管年龄相差并不大,但在中共的代际上,瞿秋白与他们,
却实在是两代人。当瞿秋白在莫斯科与他们相遇时,在“革命资历”上,他们只能算是乳臭未
干的黄口小儿。若无强有力的支持,凭他们个人的能力,是不可能扳倒瞿秋白的。当然,若
无强有力者的教唆,他们也根本不敢在乳臭未干时,就生出踢开前辈、掌控全党的野心。直
接教唆和支持他们的,是米夫,而米夫的背后,则是共产国际,说得更直白些,是斯大林。
对于米夫为何要极力支持王明、博古们打倒瞿秋白,有关研究者习惯于从米夫的个人品德上
找原因。米夫1901年生,小瞿秋白两岁。20年代初,米夫开始从事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研
究,并很快成为苏共党内和共产国际研究中国问题的所谓“专家”,在有关中国问题上,具有
重大的话语权。1925年,米夫出任莫斯科中山大学副校长。
1926年底,米夫在共产国际执委会上抛出了《中国问题提纲》(即所谓“米夫提纲”),深
受斯大林赏识。1927年,米夫升任中山大学校长,同时在共产国际东方部任专管中国事务
的副部长。其时,苏共党内的斗争已很激烈,而米夫则是铁杆的斯大林派。代表共产国际专
管中国事务的米夫,以中国问题上的“理论权威”自居。而瞿秋白则是中共党内的“理论权威”。
这两个“理论权威”,在关于“中国问题”上,看法却有多方面和实质性的分歧。本来,即便瞿
秋白一直在国内工作,也必然会与米夫相冲突。
也算是造化弄人,1928年6月,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开完后,瞿秋白留下来当了中共驻共
产国际代表团团长,这样,米夫就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两人就有了一种日常性的接触。在中
共人士面前,米夫咄咄逼人,不可一世。而瞿秋白当然也不会真心佩服这个中国问题上的“洋
专家”。瞿秋白自然会对米夫显示出“应有”的尊重和服从,甚至也能做到强颜为笑。但本质
上是书生的瞿秋白,却不能做到彻底隐藏和清除自己的观点、思想,“摧眉折腰事米夫”。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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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会令米夫时有不快。有一件事庶几可证明瞿秋白的书生气:在忍无可忍时,瞿秋白曾向
共产国际提出撤换米夫的请求。撤换米夫的请求,当然只能徒然增加米夫对瞿秋白的仇视。
米夫除了直接打击瞿秋白外,更要“以华制华”,而他选中自己在中山大学的学生王明、博古
等人,也自在情理之中。
王明给人们留下了野心家的强烈印象。但王明其人,其实是典型的“银样蜡枪头”,是那种绣
花枕头式的人物。应该看到,王明们的政治野心,首先是被米夫煽动起来的。是先有米夫鼓
动王明们在中共党内造反夺权,才有王明们的野心勃勃。被米夫煽动起来的王明等所谓“二
十八个布尔什维克”,其实非常像“文革”中被煽动起来的“红卫兵”。王明们要在党内造反夺
权,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驻莫斯科的中共代表团和团长瞿秋白了。他们用种种手段对瞿秋白
进行“无情打击”、与瞿秋白进行“残酷斗争”。此中详情,难以尽述。这里,只抄录其时也在
中山大学留学的陈修良《怀念杨之华》一文中的一段话:当时“中大”内部宗派斗争很激
烈,王明等人控制了“中大”的党支部,所以又叫做“支部派”。他们想夺取中国的领导权,对
中共代表团是采取对立态度的,他们特别反对秋白,诬蔑他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他们甚至在墙报上把秋白画成一只猴子,同时,他们也公开侮辱之华。陈修良:《怀
念杨之华》,上海《妇运史资料》1981年第1辑。
王明们的野心是被米夫煽动起来的。而大陆的有关研究者,在论及米夫为何煽动和支持王明、
博古这些“革命小将”不择手段地打击迫害瞿秋白时,总强调是米夫本人想要通过王明们绝
对控制中共,似乎瞿秋白的命运悲剧都应该由米夫来负责。这样理解瞿秋白与米夫的冲突,
应该是很不够的。正像不能完全用个人野心来解释王明们对瞿秋白的残虐,也不能完全用个
人品德来解释米夫对王明们的煽动、支持。如果说王明们的支持者是米夫,那米夫的支持者
则是斯大林。最准确最简捷的说法应该是:斯大林意欲绝对控制中共,让中共全心全意为苏
联服务,这样才有米夫煽动和支持王明等一干在苏联喝了几年狼奶的
“革命小将”造反夺权。以王明等一干“革命小将”取代陈独秀、瞿秋白等老一代领袖,只因为
老一代领袖使唤起来,不十分得心应手。这当然有多方面的原因。抛开别的方面不论,仅从
性格上来说,陈独秀从顶峰跌入深谷、最终被开除出自己手创的共产党,也是不可避免的。
陈独秀桀骜不驯,非任人驱使之辈,而斯大林则衣冠枭獍、顺昌逆亡。这样两个人碰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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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会和谐。瞿秋白虽然个性远较陈独秀温顺,但也有着起码的中国传统文人的节操,有
着起码的书生气。更重要的是,陈独秀、瞿秋白等老一代革命者,都多多少少有一点民族情
怀,“救中国”,原是他们投身革命的始因。这一份民族情怀、这一缕救国初衷,就成了他们
绝对听命于斯大林和共产国际的一种阻碍,自然也是斯大林和米夫所深为痛恶的。
中国大陆以外的研究者林梵在《瞿秋白之死》一文中说:众所周知,瞿秋白自中共一九二七
年的“八七”会议后,曾出任总书记一职,直到一九三一年一月七日的中共六届四中全会上,
开除瞿秋白的政治局委员一事上,前后约担任中共最高领导人达四年左右。中共党史学家,
历来把这一段时期称为第二次国内战争初期,也就是国共分裂后,中共展开城乡暴动与土地
革命战争,接二连三地遭受失败之际。以苏联斯大林为首的共产国际,为了推卸自己指导失
败责任,二则为了培植完全听命于斯大林的王明、博古之类留苏效忠派,因此把中共初期共
产主义者,具有民族主义节操的瞿秋白、陈独秀等中共老一辈领导人做为替罪羊,用尽“残
酷斗争”的手段予以无情打击。(林梵:《瞿秋白之死》,万亚刚:《国共斗争的见闻》,
台湾李敖出版社1995年7月版。)林梵这番话中,特别令我注意的,是“民族主义节操”
这句话。陈、瞿等中国的第一代共产主义者,虽然也认同了“工人阶级没有祖国”、“全世界
无产阶级联合起来”等口号,但国家、民族的意识却又毕竟是根深蒂固的。尽管革命的最终
目的是在全世界“实现共产主义”,但在中国闹革命,首先要解决中国的问题,至少不能完全
无视中国人民的利益。仅仅这样一种“民族主义节操”,就使得斯大林有充分的理由要踢开他
们。王明、博古们则不同。他们没有陈、瞿们的“民族主义节操”。他们的心中的确“没有祖
国”而只有苏联。杀回国内后,他们也像是苏联派出的一支别动队。如果说陈、瞿们总有着
在中国闹革命要从中国的实际出发这
样一种意识,那么,王明、博古们则不同。他们是从苏联的实际出发而在中国闹革命。他们
是“身在汉营心在曹”,身在中国心在苏。只要对苏联有利,只要斯大林们欢喜,牺牲全部的
中国为苏联服务,他们也不眨一下眼睛。也曾是“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之一的盛岳(盛忠亮),
晚年在美国所写的《莫斯大林中山大学和中国革命》一书中说得好:“不成问题,所谓的二
十八个布尔什维克是俄国人精心培养的。俄国人这样做的惟一目的,是为了控制中共,把它
改造成一个无限忠于苏俄和共产国际的政党。”(盛岳:《莫斯科中山大学和中国革命》,
东方出版社2004年1月版,第2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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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除了陈独秀之后,瞿秋白之所以成为米夫们着力打击的第一对象,除了瞿秋白是继陈独秀
之后的第二任中共领袖外,一个重要的原因还在于瞿秋白作为中共党内理论权威的身份。米
夫要让自己的理论成为中共的信条,就必须不但要在政治地位上打倒瞿秋白,还要在思想、
观念方面彻底清除瞿秋白的影响。在政治上让瞿秋白出局,这比较容易。开一个会,米夫一
通声色俱厉的发言,王明们一番吠影吠声的鼓噪,就能解决问题。但要在思想和理论上彻底
清除瞿秋白长期以来产生的影响,就不是开几次会能做到的。这需要较为长期的批判和迫害,
尤其需要在名誉上把瞿秋白搞臭。这也正是瞿秋白在政治上被闲置被抛弃后,王明团伙仍咬
住他不放、仍对他进行批判、侮辱、摧残,甚至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原因。王明逃离上海
、跑回他精神上的“祖国”苏联后,由博古执掌中共最高权力。博古从王明手中接过权杖的同
时,也接过了打压瞿秋白的大棒。由于顾顺章的叛变,中共地下组织在上海越来越难以存在,
中共中央不得不迁往瑞金。1933年初,博古到达瑞金。中央机关迁往瑞金后,在上海成立
了中央上海局,“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之一的李竹声任上海局书记。打压瞿秋白的大棒,又
从博古手中传到李竹声手中。李竹声则把这支大棒舞得更高、抡得更狠。顺便指出,“二十
八个布尔什维克”有三分之一以上的人,被捕后立即叛变,成为国民党的“中统”特务。李竹
声于1934年6月被捕叛变,加入“中统”。接替李竹声的,是《莫斯科中山大学和中国革
命》一书的作者盛岳。
盛岳于1934年10月被捕,也立即叛变,加入“中统”。这些当初疯狂迫害瞿秋白而终于当
了“中统”特务的人,得知瞿秋白被捕后宁死不屈,不知作何感想。话说回
来,瞿秋白在政治上被踢出局之后,之所以还不断受到王明团伙的打击迫害,也有“咎由自
取”之处。本来,米夫、王明们把瞿秋白从政治上踢出局后,就希望他从此销声匿迹。而如
果瞿秋白果真从此匿影藏形,或许王明团伙打击迫害的劲头会渐衰,因为打一只早已皮开肉
绽的死老虎,自己也会感到厌烦。也许是不甘寂寞,也许是不识时务,瞿秋白偏偏仍以一支
笔,强劲地显示着自己的存在和自己的价值。学术界一般都认为,瞿秋白是并未得到中央派
遣的情况下,积极主动地介入“左联”的。以瞿秋白的革命资历和曾经的政治地位,以瞿秋白
在文学艺术上的修养造诣,很快便成为“左联”的精神领袖和实际上的领导人之一。瞿秋白则
更是在文艺理论问题上笔耕不辍。这一点已足以令王明团伙嫉恨了。更糟糕的是,在实际的
政治问题和理论性的政治问题上,瞿秋白仍然坚持发言。从1931年1月在中共六届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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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会上出局,到1934年1月被迫离开上海,这三年的时间里,瞿秋白在党内党外的刊物
上,不断发表谈论政治问题的文章,或对那种重大的政治问题发表看法,或对一些关键的理
论问题进行阐释。这就必然令王明团伙恼羞成怒。在王明团伙看来,这是一种捣乱,是一种
对抗与挑战。瞿秋白过去的思想理论“流毒”已令他们头痛,岂容瞿秋白继续“放毒”,岂容瞿
秋白在精神上“另立中央”。既然瞿秋白“人还在,心不死”,既然瞿秋白仍然“顽强地表现自
己”,那“残酷斗争”和“无情打击”就是必须继续的。
1933年春夏,瞿秋白在中共中央机关刊物《斗争》上,用狄康的笔名,连续发表了《国民
党最大借款的目的》、《庐山会议的大阴谋》等近20篇政论时评。这批文章虽然主旨是在
抨击国民党,但博古们却也感到了异样的疼痛。9月22日,博古中央突然发布《中共中央
关于狄康(瞿秋白)的错误的决定》,在全党范围内发动对瞿秋白的批判。该《决定》
强调瞿秋白在《斗争》等刊物上发表的一系列文章,是“完全与中央的反对五次„围剿‟的决议
相对抗,企图以他的机会主义观点来解除党动员群众的武装。这一错误的实质是右倾机会主
义,主要的是由于他对于目前的革命形势的估计不足,看不到苏维埃与红军的伟大力量,因
此在新的任务面前表示惊慌失措,又来偷运和继续他过去的腐朽的机会主义,同时在客观上,
他是整个阶级敌人在党内的应声虫。”《决定》号召:“各级党部对于
狄康的机会主义错误,应在组织中展开最无情的斗争……以保证彻底执行中央关于反对
五次„围剿‟的决议。”(《六大以来》下册,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10月30日出版的中共中央理论刊物《红旗周报》,发表题为《白区党在反对五次“围剿”
中的战斗任务》的社论,社论强调批判瞿秋白是白区党完成反对五次“围剿”各项任务的必要
前提,社论号召对瞿秋白要“开展最无情的斗争”,甚至引用了高尔基的名言:“敌人不愿意
解除武装,我们就必须消灭他。”在中央上海局主政的李竹声,忠实地、甚至是变本加厉地
执行了博古中央的这个《决定》。瞿独伊在《怀念父亲》一文中有这样的回忆:一九三一年
初,在党的六届四中全会上,王明一伙把我的父亲排斥于中央领导机关之外。王明写的那本
《为中共进一步布尔什维克化而斗争》小册子中,多处攻击我父亲——维它。父亲在
党刊《斗争》上发表了若干不符合王明一伙观点的文章,他们就诬蔑他是“阶级敌人在党内
的应声虫”,“犯有非常严重的有系统的机会主义错误”,从而对他进行残酷斗争、无情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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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母亲说,在一次小组会上,父亲对这种歪曲和诬蔑进行了平静的申述,但是,宗派主义
分子竟蛮横地吼道:“像你这样的人,只有一棍子敲出党外去!”并且重新提起父亲在“八七”
会议之后犯的错误。(瞿独伊:《怀念父亲》,《忆秋白》,人民文学出版1981年8月
版。)对于瞿秋白的“政治残年”,这次的打击,可算是最后一击。博古中央在全党范围内发
动批瞿的同时,做出了令瞿秋白离沪赴赣的决定。——这样,瞿秋白就不得不走了。
三
博古中央在对瞿秋白进行残酷打击的同时,又命令其奔赴“苏区”,当然并不意味着在上海已
难以存身,更不意味着“苏区”的工作需要瞿秋白。周扬、夏衍等人就一直在上海隐蔽下来并
且平安无事。瞿秋白无论在哪种意义上,都比周扬、夏衍们更有理由留在上海。一来他早已
被闲置抛弃,二来重病在身。对于博古中央来说,除了作为“反面教材”而“供批判使用”外,
已无丝毫价值。但他却不能在上海养病而必须到生活条件异常艰苦的瑞金。尽管瞿秋白极其
不愿意离开上海,但博古中央既然有命令,他就不得不执行。问题是,博古中央为何非要把
瞿秋白弄到瑞金不可呢?这应该有两层用意。一是为了更好地对瞿
秋白进行监管。在上海,瞿秋白还可以“乱说乱动”,还可以在文化界和思想理论界,继续
发挥自己的影响。以瞿秋白的书生气质,只要留在上海,就不可能不继续在各种问题上发言。
而到了瑞金,又在博古们的眼皮底下,瞿秋白就成了真正的死老虎了。实际上,瞿秋白赴赣
后,就果然再也没有写过政论性文章。
另一层用意或许更卑劣恶毒。常人认为,瞿秋白重病在身,所以应该留在上海养病。但博古
们或许正是为了不让瞿秋白在上海安心养病,才决定把他弄来“苏区”。瞿秋白的病体越是
需要上海这样的环境,就越是不让瞿秋白留在上海;“苏区”的条件越是不利于瞿秋白的健康,
就越是要让瞿秋白来到“苏区”。——所谓“残酷斗争”,所谓“无情打击”,所谓“就必须消灭
他”,不就是这意思么?如果说瞿秋白到“苏区”后,身体一天天恶化,那正是博古们高兴看
到的。只有这样理解博古们的用意,才能理解他们为何强令瞿秋白到“苏区”却又坚拒杨之华
同行的请求。瞿杨结合后,十分恩爱。杨之华不但是瞿秋白精神上的安慰者,也是生活上无
微不至的照顾者。对此十分清楚的博古们,当然就不会同意杨之华与瞿秋白同来“苏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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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令瞿秋白来“苏区”本就是以人身迫害为目的,又怎么会同意杨之华这个瞿秋白离不开的
人,不与瞿秋白分离呢?说得更直白些,博古们令瞿秋白到“苏区”,不仅是要把瞿秋白从上
海拉开,也是要把瞿秋白从杨之华身边拉开。在莫斯科时期,王明团伙就想从肉体上消灭瞿
秋白。不妨说,此番令瞿秋白只身赴“苏区”,仍是要了莫斯科时期未了之愿,仍是要竟莫斯
科时期未竟之业。博古们强令瞿秋白只身赴赣,可能还有更阴暗的心理在驱使。从被王明
们一脚踢下政治舞台,到离沪赴赣的这几年,某种意义上是瞿秋白一生中最快意的几年。前
面说到的林梵《瞿秋白之死》中,亦的这样的论说:“自此之后,瞿秋白与杨之华双双棲居
隐蔽地在上海生活多年。两人相依为命,甘苦忧患共尝,并结识了鲁迅,成为挚友,瞿秋白
还搞了自始至终锺爱的文学创作与翻译工作。可谓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但是好景
不长,王明、博古对瞿秋白在上海夫唱妇随的隐居生活,仍继续进行打击。”“十分清楚,指
令瞿秋白去江西中央苏区与藉口工作需要,强迫瞿、杨分离,是当时执掌中共大权的王明、
博古派对瞿、杨
自莫斯科结下的宿怨,予以无情打击的继续。”(林梵:《瞿秋白之死》,万亚刚:《国共
斗争的见闻》,台湾李敖出版社1995年7月版。)
这几年,瞿秋白夫妻生活很甜蜜,与鲁迅、茅盾等人的交往,也让他品尝到真正的友情。虽
然在政治上出局,虽然仍然遭受王明团伙的打击,但在爱情和友情的双重滋润下,瞿秋白的
心态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惬意。王明团伙处心积虑地把瞿秋白踢下去,没想离开政
治舞台后的瞿秋白似乎生活得比以前更好。这当然是王明、博古们所不愿看到的。仅仅在全
党发动批瞿,还不足以摧毁瞿秋白的这种甚至令他们嫉妒的生活状态,于是才使出了令瞿秋
白只身赴赣的狠招。让瞿秋白只身赴赣,是把他从上海拉开,从杨之华身边拉开,也是把他
从鲁迅、茅盾等人的诚挚友情中拉开。关于瞿秋白到达瑞金后的生活状态,抄几段有关人士
的回忆,或许可看出个大概。瞿秋白是中央政府“教育部长”,徐特立曾任“副部长”。
20世纪50年代,徐特立在一封写给杨之华的信中,有这样的回忆:“秋白到苏区时敌
人封锁最严重,粮食按人分配,……为着解决苏区全部粮食问题,每一个党员和群众都自动
的节省。……有一天我到教育部去了,他留我吃饭,他说有某送给他几两盐,留我吃一
顿有盐的菜。”(《忆秋白》,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8月版,第322页。)陆定一与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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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白相识多年,且算得上是瞿秋白的学生。陈清泉、宋广渭合著的《陆定一传》,写到陆定
一在“苏区”情形时,有这样的叙述:“这个时候,瞿秋白在上海呆不下去了,也到苏区来了,
陆定一很想去看看他,但是他们都受王明路线的打击,都被视为„调和路线‟的人物。为了避
免麻烦,陆定一始终没有去看瞿秋白。咫尺天涯,他感到十分遗憾!”(陈清泉、宋广渭:
《陆定一传》,中共党史出版社1999年12月版,第178页。)物质上,食不果腹,连盐
也吃不上。慑于博古们的淫威,连多年老友,也不敢做一次哪怕是礼节性的探望。瞿秋白身
心两方面,都处于受煎熬的状态。
1934年10月,“苏区”的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中央红军”开始“长征”。有一部分中高级
干部必须留下。谁走谁留,成了十分敏感的问题。当时由博古、李德、周恩来组成的“三人
团”,成了最高决策机构。博古负责政治、李德负责军事计划、周恩来则负责督促军事计划
的实施。高级干部的去留问题,
由“三人团”决定。这首先是一个政治问题,实际上就由博古决定。瞿秋白虽然早不是什么高
级干部,然而,他的去留问题,无疑是博古非常关心的。其时,国民党大军压境,“苏区”
危在旦夕。走,是人人渴望的。既如此,博古当然不会同意瞿秋白走,博古当然会把瞿秋白
扔掉。“延安整风”时期,张闻天(洛甫)有这样的回忆:“当时关于长征前一切准备工作,
均由以李德、博古、周恩来三人所主持的最高„三人团‟决定,我只是依照最高„三人团‟的通
知行事,我记得他们规定了中央政府可以携带的中级干部数目字,我就提出了名单交他们批
准。至于高级干部,则一律由最高„三人团‟决定。瞿秋白曾向我要求同走,我表示同情,曾
向博古提出,博古反对。”(张闻天:《从福建事变到遵义会议》,《遵义会议文献》,人
民出版社1985年10月版。)
手无缚鸡之力,眼有高度近视;肺疾重而血常咯,热不止则风难禁。——这就是当时的瞿秋
白。这样的瞿秋白,留下,则如鼎鱼幕燕,生之可能性十分渺茫。可怜的瞿秋白,不知是
否曾硬着脸皮去向博古这个仅次于王明的第二号夙敌求情。反正,他向张闻天开口了。张闻
天也是“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之一,其时也是王明团伙的要员,地位仅次于博古。张闻天当
时的头衔之一是人民委员会主席,算是瞿秋白的顶头上司。瞿秋白能向他开口,也算是万
般无奈了。当得知自己可能会被留下时,瞿秋白一定是颇为惶恐不安的。他又曾向毛泽东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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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时任“经济委员部副部长”的吴亮平(又名吴黎平)回忆说,在毛泽东主持的一次“中央
政府”讨论转移的会议上,毛泽东宣读了“部级干部”随军转移的名单,其中没有瞿秋白:“瞿
秋白去当面向毛泽东同志要求参加长征。毛主席当场没有回答,只是说,你这个问题下
面再说。”(吴亮平:《忆与秋白相处的日子及其他》,《学习与研究》1981年第5
期。)以瞿秋白的“革命资历”,以瞿秋白的“从政经验”,能在这样的会上当场要求随军转移,
实在有些六神无主、惊慌失措了。毛泽东其时虽是“苏维埃政府主席”,但也是博古们打击排
挤的对象,早已“大权叹旁落”,颇有些自身难保的意味。如果不是因为他在军中的实力和影
响,博古们也照样会将他“一棍子敲出去”。毛泽东当然清楚瞿秋白的命运已定,但在这样的
会上,也只能
以“下面再说”搪塞过去。10个月前,瞿秋白请求杨之华同赴“苏区”而被拒绝。当明白自己
不得不只身离沪、与杨之华生离死别时,瞿秋白当然有伤心、有悲愤,但也还有着希望。这
回,当得知自己不得不留下来时,瞿秋白的心,则应是寒到了极点。吴黎平又回忆说:……
中央局决定不让瞿秋白同志(当时是中央政府教育部长)跟红军走。听到这事以后,我心里
很难受。一方面向毛泽东说:“这怎么成?秋白这样一个有名的老难道能够不
管,要他听任命运摆布?”请求毛泽东给中央局说说。毛泽东说,他也很同情秋白
,他曾说过,但他的话不顶事。另一方面,我向张闻天提出了同样的请求。闻天同
志说:这是集体商量决定的,他一个人不好改变。秋白自己听到了这决定,精神上甚为
不安。我请秋白到家里吃饭。这次秋白情绪特别激动,喝酒特别多。他说:“你们
走了,我只能听候命运摆布了,不知以后怎样,我们还能相见吗?如果不能想见,那就永别
了。……”这是我和秋白的最后会面,不料竟成永诀。(吴黎平:《在党的历史的紧急
关头——关于遵义会议之前的片断回忆》,《学习与研究》1981年7月第1期。)
毛泽东愿意瞿秋白随军转移,应该是真的。有关研究者在论及这一点时,总把瞿秋白历史上
曾支持过毛泽东说成是毛此时同情瞿的原因。这样看问题,恐怕还有失全面和深入。国民革
命军北伐时期,毛泽东在湖南大搞其“农民运动”。对此,中央上层颇有不以为然者。而瞿秋
白却是毛泽东的积极支持者。1927年春,毛泽东著名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在中共
党刊《向导》上发表了一半,就被彭述之等人阻止。瞿秋白则将全文交中共在武汉办的长江
书局出版单行本,并为之写了热情洋溢的序言,称毛泽东为“湖南农民之王”。其时毛泽东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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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病武昌,见到这小册子,自是十分感激的。此一层因缘,当然可认为是毛泽东此刻在“苏
区”同情瞿秋白并希望瞿随军转移的一种原因。但毛泽东此刻之所以愿意带上瞿秋白,恐怕
还有深层的考虑。以瑞金为中心的“苏区”,本是毛泽东的天下。博古们一到,就把毛泽东挤
到一边。毛泽东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正在积极积聚力量准备反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
量,当然是毛泽东的基本战略。把本来属于自己的力量牢牢掌握住,让与自己一样也被王明
团伙打压的人围拢在自己身边,对王明团伙内部也实行
分化瓦解,这三条,是毛泽东在后来的遵义会议上击败博古的“三大法宝”。由于王明团伙背
后站着的是斯大林和共产国际,此时的毛泽东已意识到,与他们的斗争将是长期的。在遵义
会议上,毛泽东虽然迫使博古离开总书记的宝座,但自己并没有登上这宝座,而是将同属王
明团伙的张闻天扶上台。这正是毛泽东的高明之处。这时候,他还不敢显示出与整个王明团
伙为敌的姿态。直到近10年后的“延安整风”中,毛泽东才敢于将王明团伙作为一个整体予
以打击。
事实上,遵义会议上,毛泽东之所以能成功地迫使博古退位从而将最重要的军事大权掌握
在自己手中,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转移途中,在一些重大问题上,他将张闻天、王稼祥(也
属“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之列)争取到了自己一边。至于瞿秋白,是王明团伙的头号敌人。
虽然在政治上已边缘化,但由于历史的原因,他的存在本身,就对博古是一种威慑、一种
威胁。何况,像瞿秋白这样的人,由于历史上的政治地位和理论地位,是人已微而言不轻的。
在转移这种特定的过程中,只要给他一个发言的机会,他的话就会产生相当大的影响。在遵
义会议上,毛泽东力争让自己在军中的追随者列席,这帮手中有枪杆子的将领,令27岁的
博古无法招架,最终也帮了毛泽东的大忙。在遵义会议这种场合,瞿秋白也许还帮不上忙。
但如果瞿秋白随军到达了延安,那在后来的“延安整风”中,则完全可能助毛泽东一“腿”之力。
——带上瞿秋白,可能在关键时刻会成为帮助自己的一种不可替代的力量。这应该是毛泽东
主张带上瞿秋白的更深层的原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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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毛泽东能想到的,博古也可能想到。由毛泽东为瞿秋白求情,或许只能坚定博古留下瞿秋
白的决心。也许,其时才27岁的博古,并没有41岁的毛泽东那样深谋远虑。但将瞿秋白
留下,却也并不需要如此这般的谋虑。既然瞿秋白是死敌,既然令其离沪来赣就意在从肉体
上慢慢消灭他,那么,现在有了这样一个“根本解决”的机会,又怎能放过呢?这样,瞿秋白
就不得不留下来了。
1934年11月,原属“苏区”的长汀县城、瑞金县城、于都县城、会昌等相继失守。瞿秋白
拖着发烧、咯血和浮肿的身体,随“留守”人员昼伏夜出、东奔西突。1935年2月下旬,在
福建省长汀县水口镇被国民党地方武装保安团捕获。瞿秋白先是被囚在上杭监狱,后被押解
至驻长汀的36师师部。被捕之初,瞿秋白伪称名叫林琪祥,赴闽访友,“不幸被匪
掳去”。5月上旬,身份暴露。6月2日,蒋介石发来密电,令“瞿匪秋白即在闽就地枪决,
照相呈验”。6月18日,瞿秋白被36师“就地枪决”。在今天回首1935年,会觉得蒋之杀
瞿,实乃愚蠢之举。瞿秋白是被王明团伙把持的中共所抛弃的人。共产党既然不要这个人了
,你国民党又何必杀他呢?杀了,于共产党无损有益;不杀,则于国民党的“党国”有益无损。
博古们从江西转移时扔下瞿秋白,本就有“借刀杀人”之意,至少客观上是如此。而蒋介石竟
然真用手中的刀杀了瞿秋白,岂非又一次“中了共党的奸计”?如果联系到此前国民党对陈独
秀的处置,人们似乎更有理由相信此番的杀瞿之不明智。
1932年10月,国民党捕获了共产党的创始者和首任领袖陈独秀。结果,只判了数年徒刑。
瞿秋白被捕获时,陈独秀正在南京老虎桥监狱的单人房里,读书、思考、研究,
生活得颇为适意。蒋介石如果真有胸襟、眼光和自信,何不把瞿秋白也弄来南京老虎桥,让
瞿秋白与陈独秀在狱中相见,甚至不妨让他们比邻而居,让他们去“共同反省”。他们如果不
能“共同反省”,那就让他们在狱中继续他们的争吵吧。陈、瞿如真在老虎桥相聚,并且能够
促膝长谈,对于后人来说,那真是十分有趣的事。瞿秋白不是一心要研究文学吗,那就让
他在狱中尽情研究好了。瞿秋白不是对俄罗斯文学情有独钟吗,那就弄来普希金、果戈理、
托尔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屠格涅夫、契诃夫……让他去翻译好了。只要他不怕累死,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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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日没夜地译吧。——若果真如此,那是何等佳话。但这是作为后人的我们,多少有些浪漫
的想法。
1935年的蒋介石,下令杀了瞿秋白,自有其不得不杀的理由。陈独秀与瞿秋白,既可比又
不可比。可比处,则在于他们都曾是中共领袖。不可比,则在于陈独秀任中共领袖前,曾是
“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帅,早已名满天下,业绩光焰万丈。而瞿秋白的经历则很单纯,二十
出头就到了苏联,一开始就是以共产党人的身份投身社会的。共产党人,这是瞿秋白惟一的
社会身份。陈独秀被捕后,有声势浩大的营救运动。宋庆龄、蔡元培、胡适、翁文灏、傅斯
年等社会知名人士以各种方式,阻止国民党把陈独秀送上断头台,甚至国际知名人士杜威、
罗素、爱因斯坦等,也致电蒋介石,为陈独秀说情。国内外人士在向国民党和蒋介石力争陈
之不可杀时,也都以他“五四”时期的业绩为理由,这也是惟一的理由。在
各国人士的努力下,陈独秀案走向了公开审判,一时间成为轰动全社会的大新闻。此前此
后,国民党抓过、杀过、关过、放过许多共产党人,但都由“军统”、“中统”或各级党部处理
一切。而陈独秀则站在了公开审判的法庭,且有章士钊这样的大律师为其辩护。——陈独秀
是惟一的经过了国民政府合法审判的共产党人。在这一点上,瞿秋白则显然与陈独秀毫无可
比性。真心想营救瞿秋白者如鲁迅,却又无由营救。自己本就是国民党的敌人,又怎能请求
国民党不杀一个曾经的共产党领袖。鲁迅如真的公开营救瞿秋白,那才是大滑稽事。宋庆龄、
蔡元培、胡适、翁文灏、傅斯年这些人,或者并不关心瞿秋白的生死,或者甚至认为瞿秋白
确有可死之罪。即便有人觉得瞿秋白大可不杀,也实在没有过硬的求情理由。对于蒋介石来
说,陈、瞿之不可比,还在于二人之罪实属不同性质。陈独秀执掌共产党时,国民党尚未在
全国执政。国共两党,同属“革命党”、“造反党”,是“难兄难弟”的关系,是共同反对北洋军
阀的“”。在陈独秀时代,国共两党还有过几年亲密的“合作”。从1927年国共破裂开始,
陈独秀即离开了共产党的领导层,1929年11月,更被中共中央开除了党籍。陈独秀被起
诉时,最大罪名是“危害民国”。这里的“民国”,当然指1927年以后蒋介石的“党国”。而
1927年以后,陈独秀成为中共的反对者,后更成为所谓“托派”的领袖。中国的所谓“托派”,
是中国共产党的反对派。“托派”当然也反对国民党的“党国”,但不过是“一小摄”书生在那里
空议论而已,并未对“党国”构成真正的“危害”。瞿秋白则大不同。对于蒋介石来说,瞿秋白
可谓是罪大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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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8月1日的南昌暴动,标志着中共武装反抗国民党的开始。而这一开始,就与瞿
秋白有很大关系。就在此前不久,瞿秋白进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成为六人常委之一,实
际上则成了最高领导者。在南昌举行暴动,正是在常委会上讨论决策的。从这时开始,瞿秋
白策划指挥了在各地的一系列武装暴动,大玩其血的游戏,并积极准备“全国总暴动”。这期
间,除著名的湖南“秋收暴动”外,湖北的蒲圻、咸宁、公安、石首、松滋、沙市、通城、通
山、崇阳、孝感、麻城、黄安、洪湖等地,江西的修水、德安、弋阳、鄱阳、横峰
、万安等地,广东的广州、海丰、陆丰、琼崖等地,江苏的宜兴、江阴、无锡、崇明等地,
河南的四方山、光山等地,河北的玉田等地,陕西的清涧等地,都曾“霹雳一声暴动”。有的
地方,暴动取得一时成功,建立了“苏维埃政权”。
1927年11月,瞿秋白中央命令张太雷在广州准备暴动。12月11日,张太雷领导的广
州暴动取得胜利,暴动者占领了广州,建立了“广州苏维埃政府”,但在第三天即被击溃,张
太雷也死于乱枪之中。——我们还记得,是张太雷把瞿秋白介绍进共产党,现在瞿秋白又把
张太雷送上了黄泉路。虽然各地的暴动一个接一个地失败,但瞿秋白中央仍然强调革命正
处于“高潮”,仍然认为“革命形势”正在“高涨”。在这期间,瞿秋白中央还做出了“尽量施行
红色恐怖”的决策。怎样施行“红色恐怖”呢?一个字:杀!瞿秋白中央指示各地:“杀尽改组
委员会委员,工贼、侦探、以及反动的工头”,“杀尽土豪劣绅、大地主、烧地主的房子”,“杀
政府官吏,杀一切反革命”。1931年6月,中共第三任领袖向忠发被捕。虽然被捕后立即
叛变,供出所知的全部机密,但蒋介石还是下令立即“就地枪决”。蒋介石对瞿秋白的处置虽
不同于陈独秀,但也不同于向忠发。国民党对瞿秋白,有一个堪称漫长的劝降过程。只要瞿
秋白肯明确地表示“悔意”,只要瞿秋白肯公开声明脱离中共,即可免死。这首先是因为瞿秋
白的价值远不同于本质上是草包和流氓的向忠发。像向忠发这样的人,当国民党从其口中
掏出了全部有用的东西后,他就毫无价值了。豢养他,甚至是国民党的耻辱。而留下一个“翻
然悔悟”的瞿秋白,却大有利于国民党的“党国”。国民党对瞿秋白的劝降,可谓用尽心机,
几番派“干员”从南京到长汀。从5月上旬身份暴露,到6月2日蒋介石下达枪决令,这二
十多天,劝降工作由“军统”进行。“军统”劝降无效,蒋介石才下令杀瞿。枪决令下达后,“中
统”头领陈立夫心有不甘,当然更为了与“军统”争高下,于是便星夜面见蒋介石,请求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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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暂缓执行,再由“中统”派员往长汀,开始新一轮的劝降。但无论是“军统”的威迫利诱,还
是“中统”的巧舌如簧,都不能令瞿秋白越过“底线”。——这样,瞿秋白便不
得不死了。瞿秋白被“就地枪决”之日,36师也贴出了布告。布告说:“凡民十六年以后,各
地共匪之行动,悉由该匪唆使,以赣皖闽粤湘鄂豫川等省之生命财产,直接间接,受该匪之
杀戮焚毁者,不可以计数,其罪大恶极,已不容诛。”(林梵:《瞿秋白之死》,万亚刚:《国
共斗争的见闻》,台湾李敖出版社1995年7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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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布于:2024-03-24 13:08:46,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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