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14日发(作者:丰组词)
冬日老屋随笔
冬日老屋随笔
我时常在梦里,走回冬日的老家去。
雪很厚,踩上去咔嚓咔嚓地响。儿时的老家,几乎年年都有这么
大的雪。它飘啊飘的,将小小的村庄,飘成一个童话。
我穿着奶奶做的大腰棉裤,腰里扎着布条搓成的棉绳。我总是一
不小心,就将它系成了死扣。棉裤的花色和家里的被面一样,是七彩
的凤凰,是缠枝的牡丹。
老屋的位置在村子中央,不大的门楼正对着大街。大门上的黑漆
已经剥落,露出了干裂的木纹。过年时候贴上去的春联,也早在风雨
里斑驳,门楼上的过门钱,如今只剩了门楣上,那红红绿绿的印迹。
俗话说,大雪小雪又一年。只要雪花一飘,那离贴春联的时间,就又
不远了。
推开大门,迎面就是影壁墙。下面是砖垒的,青砖。上面是土打
的,黄土。那些黄土和砖缝里,时常会有青草冒出来,瘦瘦的,摇摆
在每年的春光里。
从影壁右拐,便进了院子。一条用青砖铺成的小道,通向堂屋。
为了不至于雨雪天气时的泥泞满脚,爷爷和父亲自己动手,铺成了这
条小路。
小路上的青砖已经被踩得坑坑洼洼,但从来就没有谁觉得难看,
我们每天都欢天喜地地走在上面。
我却经常会在中途停下来,折向小路右边的那个仓囤。仓囤在小
时候,就好比家里的宝库,它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小院儿最重要也最显
眼的位置。馋嘴的我想要看看仓囤的铝盆里还有没有猪油,我要用它
们卷一张煎饼,吃一顿美餐。我打开仓门,快速地瞅了一眼,铝盆里
果然盛放着猪油,是凝固了的白色。于是我飞快地跑进里屋,从饭篮
里取出一张绛色的高粱煎饼,然后用筷子攫一块猪油,均匀地抹在煎
饼上,再轻轻地,轻轻地,在上面撒一层盐,卷起来,咬一口,嚼啊
嚼……简直就是绝世的美味。
奶奶的数落声却在耳边响起来了。正忙着添水烧火的她,发现了
开着的仓门。我几乎每次都是这样的粗枝大叶,但奶奶并没有埋怨我
偷吃猪油,她只是说:“又吃冷干粮……”
奶奶也穿着大腰棉裤,黑色的。用又宽又长的布带,扎紧了裤腿。
她踮着小脚,头发花白。脑后的小攥儿网着黑色的网子,那小攥儿小
得啊,似乎要插不住那个“U”形的银色簪子。
她拿了大瓢去井台上舀水添锅,她把煎饼馏到大锅的箅子上。煎
饼很干很硬,奶奶用炊帚蘸了水,将它们一个一个洒水润湿。这样馏
出的煎饼,将会非常柔软好吃。
爷爷在猪圈门口喂猪。他无比用心地搅拌了猪食,倒在槽子里,
然后站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着大猪吃食。他一边看一边还要不停地
搅拌,将渐渐稀薄了的猪食用一块木板给聚拢到槽子的一头去。
院子的'南墙根,长了一棵柿子。秋天的时候,它会果实满枝。我
总是仰头看着,静心等待属于我的那个烘柿。
院子的西墙根,还有一棵枣树,奶奶说,那叫“软枣”。许是嫁
接得不够成功,许是栽培得不够技术,我似乎没见它有过果实,偶尔
有点,但并不好吃。小小的黑色的果肉里,满满的全是种子。但即便
没有多少收获,它也仍然在家里长着。它已经是这老屋里的一员,只
要它在院子里站着,就是好的。
枣树的北面,则是一盘小磨。母亲就是用它,将一桶一桶的瓜干
和玉米,磨成煎饼糊子。然后一整天的时间,她都会趴在鏊子窝里。
东墙根下,是一杆压井。铁杆儿磨得溜光,压井里的皮钱,经常
“呲啦呲啦”喘着粗气。
那时候的小院儿实在好小,可居然能容纳这么多的东西。它还可
以在春天的时候挂一架秋千,在秋天的时候,开出一块菜畦。
现在,是冬天了。外面的雪下得很厚,屋檐上垂下粗粗细细的冰
凌。我和姐姐跳着脚把冰凌摘下来吃,我们“噶嘣噶嘣”地嚼着,全
然不顾大人们的训斥。
奶奶坐在炕头上,烧起火盆。还有村东头比我高三辈的老奶奶,
也拄了拐棍来家里串门。老奶奶的个子比奶奶高,却也是小脚,大腰
的棉裤绑着裹腿。她戴一顶平绒的黑色小帽,帽子的前沿上,镶嵌着
一颗椭圆形的绿色玛瑙。
老奶奶一来,奶奶就招呼她上炕。她们盘腿坐在窗前,面对面地
坐着聊家常,一人抱一个火盆。
火盆是奶奶做的,这是那时候唯一的取暖设施。奶奶去河里挖来
黄泥,捏成盆的形状,然后在里面放上木炭,烧火,取暖。黄泥越烧
越硬,盆的质地也越来越好。我喜欢用手环抱住火盆,炭火透过烧熟
了的黄泥传出热量,那温度一点不烫,刚刚好。
一个奶奶,一个老奶奶。她们一边唠嗑,一边往烟锅里埋着烟丝。
烟锅不大,她们总是将它填得很满,塞得紧紧的。然后咬住长长的烟
杆,将烟锅伸进火盆里去。她们用火盆里的炭火引燃烟丝,然后便端
着烟杆,抽得有滋有味。她们穿着一样的灰色大襟褂子,炕前摆放着
尖头的小脚布鞋。那卷曲了的畸形脚趾,蜷缩在白布做成的袜子里。
其实,这都不是我梦里的场景。梦里的我,每次都是徘徊在大门
之外。我总是带着深重的恐惧和不安,想着屋子里的爷爷和奶奶。
然后,我醒来。窗外也是冬天,却没有了屋檐下的冰凌,和一望
无际的白雪皑皑。花团锦簇的大腰棉裤果真又系成了死扣,爷爷和奶
奶去世的时候,是否也带了冬天一起离开?
还有家乡的老屋,如今它只能在梦里存在。那一扇一扇的大门小
门,却又将我一颗日渐浮躁的心,坚决地隔离在外。我总是忐忑而惶
恐地回望从前,却又惶恐而忐忑地离开。
故乡的老屋啊,它顶着一层厚厚的雪花,被那个原始的冬天,掩
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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