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林黛玉,林黛玉林艺术形象价值刍议

更新时间:2024-02-12 19:38:11 阅读: 评论:0

2024年2月12日发(作者:向校园欺凌说不)

红楼梦林黛玉,林黛玉林艺术形象价值刍议

一抔净土掩风流

——林黛玉艺术形象价值刍议

林黛玉作为《红楼梦》的主人公之一,早已成为中国古典小说中不朽的艺术形象,其人物形象的生动,复杂,深刻和感人,已经过许多人的探究了,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何以有如此深远的感染力呢?笔者认为,那就是林黛玉这一形象震撼人心的悲剧力量。

黛玉离家时只有七岁,暂时寓居贾府,未必算得上是寄人篱下,更何况祖母和舅母对她还是不错的,另外又有宝玉为伴,在她那么年幼的时候,不可能因为是亲戚家而倍感伤心。但是,从第二十回末,十岁左右的林黛玉回扬州奔丧,再进贾府的时候,才可以说要寄人篱下了,并且此时,父母双亡,也逐渐懂事,故此,林黛玉的悲剧的展开,应当在她11左右。

那么林黛玉的悲剧,我们又当如何看待呢。红学界的一致看法是林黛玉可贵精神的被毁灭,那么,黛玉之美所指是什么呢?本文就尝试探索林黛玉之美。

黛玉之美,不仅仅是她那美丽情人是相貌,还有她那对人格独立的捍卫、飘逸清雅的风骨和诗歌中流露出来的“对生命价值与归宿的追问。”(《周思源正解金陵十二钗》中华书局2006年北京第一版,78页)

一、独立人格的捍卫

独立的人格意识,一直伴随着林黛玉,从她有绛珠小草变成绛珠仙子开始,一直到她生命的陨落,她无时无刻不在捍卫自己独立的尊严。

《红楼梦》一开篇就道出了林黛玉前世孱弱的生命和独立的灵魂。且不说绛珠仙草修成绛珠仙子,只说绛珠草受神瑛侍者甘露之惠,得以“久延岁月”,又“受天地精华”“雨露滋养”修成女体之后,“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由此看来她是那么的洁净,没有受到丝毫的俗世的影响,又是那么的自由,并不为感情之事所累。本来是可以好好在太虚幻境当她的绛珠仙子,但是,“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在五内便郁结成一段缠绵不舒之意。”可见绛珠仙草下凡历世,是要报答灌溉之恩,虽然灌溉之恩并不是她成为绛珠仙子的唯一条件,但是,她不愿意拖欠别人什么,所以她说:“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了。”这便是所说的“还泪”的由来,可是绛珠仙子的话里似乎还有更为深刻的意思。

在太虚幻境,绛珠仙子和神瑛侍者在地位上是平等的,只是绛珠仙子受神瑛侍者的恩惠,才得以脱却草胎木质,而要取得真正的平等,还得各不相欠,所以她要主动还泪,哪怕是付出一生的眼泪,甚至生命。她并么有说什么肝脑涂地,没齿难忘,大恩难报之类的冠冕话,而是要付诸行动,不是言语,而是行动,并且这样的行动是主动的,是一种追求平等的主动行为,这已经很难得的了,更何况她的话还有更深刻的含义,那就是自己一生的眼泪足以偿还神瑛侍者的恩惠,能有这样认识的女性,在那个时代有几个呢?她追求平等,所以还泪,她珍重自己,所以她一生是眼泪足以抵偿那甘露之惠。

黛玉未出场之前,贾雨村曾有咏怀对联一副:“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在此,“甲戌本”有脂批云:“前用二玉合传,今用二宝合传,自是书中正眼。”对此,研读红楼梦的人都认为贾雨村的出现,不过是用来引出黛玉和宝钗二人,但是笔者以为这句对联还有别解,即暗指黛玉贾府生活并不如意,没有得到社会的认可,宝钗上京参加选妃之事也终将失败。在此,且不论宝钗,但说这个对联所指的是黛玉的什么,笔者认为,“价”指评价,价格,价值,即黛玉的价值,求得一个合理的评价,一个充分的肯定,在那个社会的权力中心是不可能的。那个社会的腐朽没落,不承认黛玉的价值,正说明了黛玉的价值的难能可贵。后面的事实也正好印证了这一点,黛玉对仕宦名利的态度,只有一个贾宝玉赏识。而宝二爷只是一个没有实权,没有经济能力的少年。正如四十七回宝玉说的“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也做不得主,行动就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

由我使。”

黛玉的许多事情,表面看起来是有些小性子,但是,未尝不是对人格尊严的一种捍卫,她那敏感的心,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但是就全书来看,作者只是通过宝钗来了以后,做了一次明文对比,说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第五回)但是从前八十回来看,直接写黛玉对长一辈的人不太礼貌,只有周瑞家的送宫花一节,(第七回)再也没有直接的描写了,其他的不过是喜欢打趣同辈人而已,自当在后文中论及。

现在我们看看周瑞家的送宫花给黛玉一节,这一节被许多人当做黛玉没有礼貌的证据,其实对周瑞家的没有礼貌的也不仅仅是黛玉一个,后文四十五回,凤姐因为周瑞家的儿子不听管教而不许两府收留,逼得周瑞家的下跪求情,结果还是赖嬷嬷说情才得以下台的。由此可见,黛玉对周瑞家的的态度,并不算是很过分。别说是心思细密,孤高的黛玉,就是我们一般人,别人挑剩的东西给我们,我们也会不高兴的,更何况周瑞家本来就是奴才身份,而林黛玉却是小姐,是主子,当自己的尊严受到羞辱,她自然有权利维护了。

就是和宝玉相处时,也是因为心思细密而常使小性子,可这小性子并不是她性格的全部,就是有小性子,也是对自己爱情和人格尊严的一种维护。我们不能只看她对宝玉的为难,还要看到她对宝玉的关爱,和宝玉的两情相悦。对宝玉的发脾气,是一种孤独后的落寞,如二十回的黛玉葬花,是一种受到奚落后的悲伤,如二十三回的二人攻读《西厢记》和《牡丹亭》后宝玉说话不谨慎,还如二十六回宝玉对紫鹃话“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都激怒了黛玉,因为这样的话确实伤害了黛玉的尊严,所以才如此的。“我为的是我的心”这才是黛玉对宝玉的真正态度,“这才是林黛玉式的自尊,是不屈就社会规范不附带任何条件的自我意愿。”(《红楼寻梦》吕启祥,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99页)所以黛玉对宝玉更多的是相知后的关爱,在爱情上,她也是要争取平等的爱情,绝不像湘云和宝钗规劝宝玉走仕途经济之路,受到宝玉很不礼貌的回敬而忍气吞声。

二、洒脱飘逸清雅的风骨

林黛玉身上多少有些魏晋名士的风度,骆玉明和肖能选编的《魏晋风度十二讲》中,在《编者序》中曾经对魏晋风度有一个很好的解释,就是在那个时代的士人们在自觉地追求活得更漂亮些。进而对活得更漂亮做了几点说明,最后的结论是“高贵、自然、生趣这些构成了魏晋风度的内涵。”(华夏出版社,2009年1月北京第一版)

在笔者看来,林黛玉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魏晋风度的气息。最可为证的就是四十八回香菱学诗时,她给香菱推荐的全是魏晋盛唐的诗歌,并且对王维的诗歌还做了选择,可见,林黛玉性格中那种洒脱飘逸。这种洒脱飘逸表现在林黛玉身上就是她对生活环境清雅的选择,对自己感情的不加掩饰,对生活意趣的追求。

林黛玉在未进大观园以前,做过两首诗歌,分别是二十八回元春省亲时题写的“世外仙源”匾额和《杏帘在望》,这是她第一次展示自己的诗才,她不会像宝钗那样恪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教条,而是在应制之作的时候,也尽力表现自己的才华。尤其是《杏帘在望》一首,几乎成为众人诗作的压卷之作。且不说开篇“杏帘招客饮,在望有青山”的分题之笔,就是最后的颂圣之句“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也显得含蓄恰切,相比前面其他人,如迎春言“羞”,宝钗称“惭”之颂圣,要显得自然得多,难怪有脂批赞叹:“以幻入幻,顺水推舟,且不失应制”了。在这两首诗作中我们领略了林黛玉的那种洒脱自然,不做作的个性。

当元春让姐妹们和宝玉入住大观园时,黛玉选的是潇湘馆。潇湘馆地处大观园的西南角,与薛宝钗所住的蘅芜苑相比,实在是清雅隐士和达官贵人的对比。蘅芜苑坐北朝南,临近荣禧堂,“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显得端庄方正,大气雄浑。而潇湘馆则是绿竹掩映,清流萦回,石子漫成甬路,小小三间房舍,房内床几椅案都合着地步打就,后院又有大株梨

花和芭蕉。就连贾政对潇湘馆的评价也是很独特的:“若能月夜坐在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十七回)黛玉自己对潇湘馆的感觉:“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的更觉幽静。”(二十三回)黛玉喜欢潇湘馆的幽静得到宝玉的认可,贾政认为潇湘馆是读书的好地方,得到后文刘姥姥的印证,第四十回,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了黛玉的住处后说:“这哪里像象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众多评论者都认识到了潇湘馆的竹子象征着黛玉的性格,湘妃竹象征着她的悲剧命运,可是,很少有人注意,潇湘馆总体上透着隐士的风雅情趣。有竹子,有曲水,房舍小而和谐,几案美而自然。

评论《红楼梦》的人大都认为湘云是闲云野鹤,敢做敢说,经常是动手动脚,可是林黛玉在她不哭不悲伤的时候,也是兰心慧质,十分淘气。不过她的淘气显得格外可爱,而不是一般的顽皮,不是凤姐式的市井俗话,她的淘气带着机灵和学问的色彩。她打趣别人,开别人玩笑,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反应机敏,是她和其他女孩子的主要区别。先有第八回宝玉探宝钗,黛玉的雅讽,后有二十回史湘云咬舌子被黛玉打趣,宝玉听曲文悟禅机被黛玉妙诘。这些都能看出来黛玉思维之细密,反应之迅疾。单是宝玉参禅被黛玉诘问,就值得我们赞赏了,实在是既风趣又充满着学问,就连薛宝钗听到黛玉所续的偈子“无立足境,是方干净”,都不由自主赞道:“实在这方悟彻。”黛玉不仅让宝玉收起了“痴心邪话”,还引出了宝钗谈论南宗六祖惠能的故事,实在是有雅趣,更有学问。

最让我们感受黛玉淘气的一节是四十二回,黛玉自然挥洒,随意而谈,引逗得众人大笑不止。这一场景,我们感受到了无尽的快乐,人美,语言更美。众才女们笑了八次,因黛玉之言而笑的又五次,其他三次还是和黛玉有间接的关系。恰评刘姥姥“母蝗虫”,打趣惜春画画,给画定题跋,开李纨的玩笑,画画工具后面添铁锅铁铲,给探春说宝钗把嫁妆单子也写出来了,被宝钗按在炕上时的求饶,无一处不风趣,无一处不令我们捧腹。就连一向老成持重的宝钗也“笑的动不得了”,心如死灰的李纨也不得不回应黛玉的玩笑,十分要强看重小姐名分的探春“笑个不住”,性格开朗的史湘云乐得差点连人带椅子跌倒。在这一回合里,这一场景中,黛玉俨然成了中心,成了领头玩笑的人,其挥洒自如,反应敏捷,真是无人能及,连一向聪明的宝钗也一时未能理解要铁锅铁铲何用。结果是李纨说黛玉“刁”,宝钗赞黛玉“伶俐”。这样的场景恐怕就是凤姐也未必赶得上,更何况言辞含蓄,意味隽永呢。这才是“真名士,自风流”呢。

黛玉的言辞淘气,我们姑且称之为雅谑。这样的雅谑,在后文还有,如四十九回打趣湘云为“孙行者”,装“小骚达子”。接着李纨出题限韵,独不见湘云和宝玉,黛玉一下就猜出来他们是“算计”那块鹿肉去了。又如在六十三回,众钗为宝玉做生日,史湘云抽到一枝海棠,诗云:“只恐夜深花睡去。”黛玉马上联想到了史湘云曾经醉眠青板石凳,所以就说将“夜深”改作“石凉”,引逗的众人都笑了。黛玉之风雅我们由此可以得到很充足的印证。

“香菱学诗”是《红楼梦》中很重要的一回,看似写香菱,实际上也在写钗、黛二人,也是在塑造钗、黛二人形象。那么宝钗和黛玉在对待香菱学诗的问题上,表现出了相当大的区别。只读正经书的宝钗认为作诗非女儿之事,做些针线才是正经事情,故无心教香菱,而不羡慕仕宦名利的黛玉就不一样了,教香菱学诗不仅是有心,而且是尽心。拜师时黛玉之言让我们十分惊叹赞叹——“既要学作诗,你就拜我为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这样的谦和,这样的自负,不是一种洒脱飘逸,又是什么呢。她对诗歌的平仄和立意的见解,到今天也不落伍,对前代诗人作品的熟悉,令人吃惊,对前人诗作评价的率真精当,足以让大观园里的女儿们见绌。并且她还在诗集中写有点评。如此对待诗歌,对待学习作诗的人,如此精妙的见解,如此饱含才学的风度,哪里还有女儿的娇怯之态,倒是有几分名士的洒脱不羁。

三、无与伦比的诗人才情

《红楼梦》中是诗歌,不是纯粹的状物写景,抒情议论,而是塑造者每个人的性格,象征着每个人的命运。“诗词曲赋是小说故事情节和人物描写的有机组成部分。”(蔡义江《论<红楼梦>中的诗词曲赋》中华书局,2004年北京第二版,第3页)也就是说“小说中的诗词曲赋是从属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故事情节描述的需要的”。(蔡义江《论<红楼梦>中的诗词曲赋》中华书局,2004年北京第二版,第7页)

那么,林黛玉的诗词曲赋可以说,正是在表现着她独特的生命体验。她的诗作和其他人的相比绝然不同,所以才有她的第七十回,宝玉看了她的《桃花行》之后,“便知出自黛玉,因此落泪”。笔者以为,林黛玉的诗歌,从感情抒发方式上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她参加诗社以及和别人联诗,一类是她寄托自己身世以及爱情体验的诗歌。两类诗传达情感的强度也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随着她感情的觉醒而体会感情成功之艰难,人格独立的维护而体会到高处不胜寒的落寞,逐渐的在加强抒发的强度,最后达到不管是诗社作诗,还是联诗,都无法掩饰她内心强烈的孤独感和生命脆弱的彷徨这样的程度。

林黛玉诗作的体裁和数量在《红楼梦》里是稳居第一的。她写了五律、七绝、四言、七律、歌行、五排、集句、词8种体裁,25首诗词,共计256句(行),1659个字。在体裁上比宝钗多出一倍,首数几乎多出两倍,句(行)和字数几乎多三倍。就是与史湘云相比,也多出许多。由于篇幅所限,在本文中我们不做详细的论述,只选择具有代表性的诗歌进行简要的分析。

林黛玉参加诗社一共两次,一次是海棠诗社,一次是桃花诗社,和别人联诗一共三次,第一次是咏菊花的诗,第二次是芦雪庵即景联诗,第三那次是凹晶馆和史湘云联诗。那么在这些集体活动中,黛玉的诗作体现出怎样的风格呢?我们现在就略作分析。海棠诗社是咏白海棠,看她的诗作: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这首诗,是黛玉在众人都已写好后,一挥而就的佳作,众人是看一句赞一句。而这首诗中透露出的却是忧郁寂寥、风流超逸、缠绵多情,在她诗歌的背后是一个无限广博的精神世界和情感空间,在她的吟咏与歌叹里,让我们触摸到的更是那言语之后的无限富饶,那富饶里有生命的优美和灵魂的悲叹!李纨给了这首诗中肯的评价:“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如果说黛玉和宝钗的《咏白海棠》诗,因风格不同而难分高下,那么在咏菊花的诗中,黛玉便毫无异议地夺冠了。她那三首用菊花的诗作,在情感的细腻上,风流别致的意境上,可以说是独步诗坛了。

咏菊 潇湘妃子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问菊 潇湘妃子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菊梦 潇湘妃子

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黛玉三首诗歌,夺得了咏菊诗的前三名,李纨的评判:“《咏菊》第一,《问菊》第二,《菊梦》第三,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三十八回)

我们现在只评第一首。菊花因其不流俗媚世,不畏惧风霜严寒,孤标绝尘,冲寒而放的风骨被历代文人雅士歌咏赞叹,总能唤起文人们与菊花在品格里的深刻认同,这样的情结千百年来都挥之不去。文人是人类精神的传承者,是独立人格的张扬者,是民族的灵魂和不灭

的风骨。文人并不是因为有了知识而为文人,文人是因为有了这样的风骨而为文人。文人不分东西南北,也不分贫穷富贵,不分健壮或羸弱,也不分须眉和闺秀,他只是要拥有这样风骨的灵魂!黛玉的诗在菊花诗里夺冠,正是因为她有这样高标绝尘的风骨,正是因为她的灵魂里浸润了文人的传承,这样不灭的精神在这个弱女子身上张扬,并且强悍地进入了不朽!

黛玉起首一句“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道出了诗情的难以抑制,因为菊花的高洁,让诗人备受煎熬,心情难以得到安宁,以至于“绕篱欹石”心中默念。颔联写出咏菊是蕴秀临霜而作,故能达到“口齿噙香”的菊、人、诗三者合一,这才是林黛玉的风骨,不是向外追求,而是由内而发,是黛玉的精神。再看颈联“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句,“满纸自怜”不是哀怜自己,又是哀怜谁呢,这份哀怜,来自“素怨”,而这份素怨,不是平素的哀怨,而是一种贞白和高洁,正与下句的“秋心”相对,道出多少无奈和落寞。尾联的“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就更是千古绝唱了,不仅仅是自然天成,更是含蓄蕴藉,道出多少心事。自陶渊明咏菊之后,历来文人咏菊,或以“隐逸”为比,或以“君子”相称,或赞其不畏风霜,或叹其孤高自芳。但是,再多的诗人吟咏,菊花依然是寂寞的,孤独的,真正能欣赏和认可的人还是很少。从此诗歌中,我们不难感受到黛玉那高洁的灵魂,飘逸的风骨,更可以感受到她的那份旷世的孤独和寂寞。难怪蔡义江先生评到:“咏物抒情,恐怕没有谁能比黛玉的身世和气质更与菊相适合的了。” (蔡义江《论<红楼梦>中的诗词曲赋》中华书局,2004年北京第二版,第239页)

当我们再看她的咏柳絮词《唐多令》一首,其悲凉无奈之感更为强烈了,就连众人看了,不再是赞叹,而是“俱点头感叹,说:‘太作悲了,好是固然好的’”。好是好的,那“太作悲了”有作何解呢?试看全词:

粉坠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毬。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

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这简直就是自叹自悲的哀歌。“这首缠绵凄恻的词,不但寄寓着她对自己不幸身世的深切哀愁,而且也有着那种预感到爱情理想行将破灭而发自内心的悲愤呼声。” (蔡义江《论<红楼梦>中的诗词曲赋》中华书局,2004年北京第二版,第342页)“粉坠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中,“粉坠”和“香残”都预示着女子的死亡,是黛玉的一种自我感受,百花洲喻指姑苏,黛玉的故乡,燕子楼是用典,白居易《燕子楼三首并序》中,唐代女子关盼盼居住燕子楼,怀念旧情人张愔,后多用来泛指女子孤独悲愁。“空缱绻,说风流”一句中,“缱绻”指情好而难分,那么此情所指,当是和宝玉之爱情,但是一个“空”字,就写尽了二人的爱情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所以黛玉的“风流才情”不过徒增谈资而已,这是多少伤感,寂寥铸就的诗句!草木知愁,而自己正是“草木之人”,韶华白头,暗示了后文佚稿中宝玉出走不归,黛玉悲愁而青春病逝。“叹今生谁舍谁收”,更是一种时间长河中的孤独之感,最末一句,道出了自己漂泊命薄,无所依靠之感。

前八十回黛玉作诗的最后一次是七十六回和史湘云凹晶馆中秋联诗,一句“冷月葬花魂”直接道出了生命最后的挽歌,清冷孤绝,花落才消。

纵观黛玉的集体作诗,她的身世之悲,才华之叹,随着她的孤独、无助和彷徨的感觉的增强,在诗歌中流露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烈。

那么,黛玉因身世之孤独,感情之觉醒而写作的诗歌,更是让读者心神俱消,如痴如醉。她的《葬花吟》是她因从小到大,耳鬓厮磨,两小无猜的宝哥哥,突然不让她进门,却和宝姐姐畅谈言笑后,对身世遭遇感受的第一次总暴发。“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寄寓了多少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愤懑;“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也是对冷酷现实的控诉;“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依收葬,未卜依身何日丧?依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依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

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既是自由幸福不可获得后的决然,更是不愿屈服的孤傲,哪怕“花落人亡两不知”。虽然诗歌中颓伤消极相当浓重,可以说“是某种情绪导致的感觉”(《周思源看红楼》图文本,中华书局,2005年6月北京第一版,70页)但是我们更多是从中看到了黛玉那份敏感细腻,多愁善感,又十分脆弱的情感,体会到了黛玉那种如绿竹一般追求高洁的生命理解和独立的人格意识。

《题帕三绝》是宝玉挨打后,让晴雯赠旧帕子而体悟到宝玉深情厚意时,爱情的第一次抒发。“也想不起嫌疑避讳等事”(三十四回)就在旧帕子上写下了这三首抒情之作。因为感动,所以情难抑制,因为相知,所以不避嫌疑。开首一句“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既是暗合“还泪”一说,也是黛玉甘愿为宝玉而流泪,甘愿将自己的眼泪付出给蔑视仕途经济,不学无术的宝玉。她的爱情就显得纯洁高雅,因为她对宝玉的爱,是一种理解,是一种相知,没有任何的附加品。

而在六十四回的《五美吟》才是黛玉真正的寄托慨叹之作。此时的黛玉,已经经历过了爱情上的挫折和磨砺,已经和薛宝钗归于平和,这是对自己寓居贾府以来的一次总结。第一首咏《西施》中“吴宫空自忆儿家”是寄身贾府的身世之叹,第二首咏《虞姬》“饮剑何如楚帐中”是绝望中的追求“质本洁来还洁去”,第三首咏《明妃》中的“绝艳惊人出汉宫”是不愿受小人嗦摆的独立意识,第四首咏《绿珠》中“更有同归为寂寥”是以死相报爱情上的相知相悦,最后一首咏《红拂》中“岂得羁縻女丈夫”更突出地传达出她大胆追求自由幸福生活理想的封建叛逆思想。这五首诗,是她自己命运的写照,更是她高洁人生的表白。

纵观林黛玉有所感而写的诗歌,我们看到了一个健康、高洁,有远大追求,有执著到底精神的理想的女性的化身。

四、花的精魂,诗的化身

在林黛玉身上,被封建礼教强制的依附性和被动适应性是最少的,她在《红楼梦》中,更多的是表现自己的个性化人生。她的逞才、读曲、雅谑、写诗和教诗,都是一种放任和才能智慧的传达。正是黛玉具有这样的品格,才使得她具有了无穷的魅力,正是这种人性大美的被毁灭,才让千万读者为之扼腕。

由于文章篇幅和笔者才力所限,本文议论多有穿凿附会,行文浅陋之处,还望方家赐教!

【注】①本文所引用的原文和一些脂批都来自同心出版社1996年8月发行的第1版《红楼梦》百二十回本。

②由于红学界对高鹗和程伟元后四十回的续本褒贬不一,因此本文就只以前八十回作探讨,而不涉及后四十回续本中的任何章节和情节。

红楼梦林黛玉,林黛玉林艺术形象价值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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