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9日发(作者:钱学森和邓稼先)
历代咏故乡浚县诗歌选(8)
秋雨
作为浚县游子,夜来独自灯下,集选历代咏故乡浚县诗歌,把玩欣赏,聊寄思乡情怀。浚县古属卫地浚川,旧称黎阳,襟山带河,古城如画,青螺物华,灵秀人杰。历代咏浚县诗歌多篇,细研诗句行间,追寻风物当年,故乡召我入梦境,诗歌诱我写文章。
因信箱两次发信失败,《历代咏故乡浚县诗歌选》《浚县古建筑上的对联欣赏》《歌咏故乡浚县》以贴的形式发出,请家乡马、姚二位老师到此拷贝。
明代
42. 高尚志大伾山
紫雾通危嶂,苍山逼古城。诸峰伏地起,独岫入云横。
俯带淇滨险,遥襄晋岭平。河隍中野曲,沙势大江迎。
窈窕开幽径,参差构绮甍。松巢留鹤羽,兰若问僧名。
洞久含灵润,花奇照晚晴。乘高瞻巨迹,寻古辨深铭。
兴洽攀藤藟,怀舒委旆旌。浩歌安终极,万里望蓬瀛。
高尚志,明代寇县今属山东人,进士。公元1589年的万历十七年任浚县知县。和一首:
孤峰慑九重,拔地逼苍穹。大川留遗迹,丹丘伴古城。
山门寥廓处,仰望步峥嵘。柏涛怀神禹,千仞壁危倾。
历代题摩崖,通幽访古径。山南听道语,恍若问佛僧。
海若石佛望,天吴紫气生。龙吟云洞起,灵润雾岚峰。
太极宫远眺,苍茫满目青。欲穷黎阳景,绝顶上楼宫。
43. 陈大宾同杨侍御毅三月夜登大伾山
怪石穹窿夏木阴,移觞倚月共披襟。
喜随骢马登云峤,疑上丹丘靖幻心。
望近凤山红日晓,坐余龙洞白云深。
淇源秋水萦如练,仰圣高歌绿竹吟。
陈大宾,字敬夫,明代湖北江陵人,嘉靖进士,官至工部侍郎。此诗作于明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99年3月夜,陈大宾骑马登大伾山时,同杨毅侍御史月
下砌夜畅饮,直至拂晓,月光映衬出大伾秀丽、淇水如练的美好夜景,仰瞻圣迹引发作者无限感思,情不自尽高歌。大伾山西侧有浮丘山,县城与两山紧依相连,十里城池半入山,具有城市山林特色。大伾山西麓为道教文化,东麓为佛教文化,山顶有神学和儒学文化。山上有三别四壶。三别是指大伾山上的三个别墅:紫泉别墅、瀛洲别墅和古守臣别墅,分别位于太极宫北、吕祖祠南和龙洞之南。四壶是指大伾山上的四处壶天仙境:蓬壶仙境、方壶仙境、瀛壶仙境和小壶仙境,分别位于山门前后、壶天道院、吕祖祠左侧和圆门至太极宫。
侍御:侍御史的略称,即监察御史。穹窿:中间高而四周下垂的样子。移觞句:相互敬酒,邀月同饮。觞:盛酒器具。云峤:指大伾山。丹丘:神话中的神仙之境。幻心:从幻想中产生的想法。凤山:即凤凰山,位于大伾山东北里余,山体呈龟背形,周长500余米,海拔65米,岩石裸露。经多年开采,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掘为平地。龙洞白云:龙洞位于大伾山东丰泽庙内崖壁上,相传有龙出于此洞,因名龙洞。每逢天将下雨,洞内先有云气涌出,宛如晴雨表。北宋政和八年(1118),宋徽宗敕封为康显侯。龙洞吐云升祥烟为浚县八景之一。源:水流所从出的地方。秋水:比喻清澈明亮。萦:回旋缠绕。练:形容澄澈的卫河、淇河水有如柔软洁白的生丝。圣:指传说中的神仙等。
44. 王铎再至青坛
窅窅崇色青,中兴溢此坛。石稠原少树,洞背故多寒。
帝子留神鼎,河渠志汉官。为怜骐骈歇,暂得憩安盘。
王铎生活于公元1592年至1652年,字觉斯,一字觉之,号十樵、嵩樵,又号痴庵、痴仙道人,别署烟潭渔叟,孟津人,博学好古,工诗文,画山水,尤擅书法。幼时家境十分贫寒,明朝天启二年(1622)中进士。王铎身逢乱世,仕途坎坷多艰,崇祯十六年曾一度避难于苏州。1644年李自成攻克北京,马士英等在南京拥立福王,待为东阁大学士。满清入关后被授予礼部尚书、官弘文院学士,加太子少保,于顺治九年病逝故里,葬于河南巩义洛河边,谥文安。
崇祯十七年春,王铎第一次登浚县大伾山,但见眼前龙洞幽深,极目远眺,黄河东移后在山脚下仍留有紫金湖,湖水波光闪闪,白鹭飞翔,如入仙境,王铎被这美妙胜景吸引住了。他参拜完大石雕塑,登上藏经阁,6000多卷的《大藏经》让王铎手不释卷,佛界的清静使他一时忘了家忧国难。他来到大石雕塑与洞
之间的山崖前,当年此处树木参天,山势峻奇,水波潋滟,鹭鸟点点,烟霭蒙蒙。大伾山的风光激起了王铎奋笔疾书的强烈欲望,一腔豪情油然而生,他情不自禁地在云半山房的崖壁上写下了“仙崿”“鹭涛虎岫”两方大字。
崇祯十七年春,王铎返回京城行至内黄县楚旺一带时,北京又传来消息说李自成已经攻占北京,崇祯皇帝上吊自杀。无奈之下,王铎只好南下,赶赴南京。南下途中,王铎再一次路过大伾山。这一次因为行程匆忙,王铎只得趁夜色上山,上山走的还是那条路,去的还是云半山房,迎接他们的还是朱隽和尚,可大明江山已经易手。王铎在暮色中打量这云半山房:云半山房建筑奇特,房分三间,随地势,曲折有致,南间一半面东,窗对古槐,名小槐安,小槐安以西的另半间面南,抬头一望,云绕雾罩,名云邮。云邮北边的一间壁上有龛,供着释迦牟尼雕塑。绕龛而过,为山房北间,名维石斋。整个山房石壁环绕,天然回合,磊砢万状。房壁上有他前几日刚书写的“鹭涛虎岫”和“仙崿”题记。旧地重游,看着这景这物,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王铎在云半山房一手执灯,一手写下了《再至青坛》诗。王铎第二次登山之时,明朝政权已经覆灭,王铎的家国之痛、个人忧思,在《再至青坛》中表露无遗,王铎在诗中回顾了大伾山的历史名望,表露了渴望安宁、希求歇息的心情。
大伾山上既有文人名士的诗文题刻,还有一位太监的诗句。明嘉靖己酉仲春,司礼太监贾堪奉旨到河南公干时,来到大伾山。站在一块平坦的岩面上,看着满山苍翠,贾堪不觉诗兴大发。善于揣摩上级意图的下官们早有准备,立即奉上纸墨,于是片刻之间一首诗出炉了,因为贾堪是皇帝身边的人,自然也博得官员们一片叫好之声。几百年后的今天,这首歪诗仍在。原文如下:
西崖山半有西凉,无数松花送好香。一派笙箫欢畅饮,和风淡荡赏春光。
45. 王阳明大伾山诗
晓披烟蓦入青峦,山寺疏钟万木寒。
千古河流成沃野,几年沙势自风湍。
水穿石甲龙鳞动,日绕峰头佛顶宽。
宫阙五云天北极,高秋更上九霄看。
王阳明,字伯安,号阳明子,世称阳明先生,浙江人士,弘治进士,官至兵部尚书,故乡多称他王守仁。他不愧古代哲学家、教育家、文学家、军事家称谓,
名副其实,封先儒,奉祀孔庙东庑第58位。弘治十二年,即公元1499年,先哲新中进士。王守仁中进士的前一年,浚县王越死于甘州军中,新科进士王守仁奉旨送王越灵柩回浚县安葬。王守仁送王越灵柩来到浚县,逗留期间曾在大伾山上聚众讲学。讲学期间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王越赠他宝剑一把。王越安葬后,为表示答谢之意,王越的儿子将王越的宝剑赠给了王守仁。为纪念王守仁大伾山讲学,嘉靖三十九年,也就是公元1560年,将建于大伾山上的东山书院改名为阳明书院,并将王守仁的《大伾山诗》和《大伾山赋》复制后立于书院中,从此先哲与大伾结缘。民国二十三年,有人又将王阳明画像碑仿刻后镶入书院墙壁。山上的禹王庙就是阳明书院故址。
登故乡大伾,游西麓道观,寻三别四壶,看对面浮丘碧霞,叹寥廓西眺太行千古;去东麓佛院,见大禹化身,望东逝黄河故道,忆碧波东有澶湖当年;登孤峰绝顶,略青云拂面,聊卢生卧游万仙,入太极宫楼众妙之门。禹王庙处远怀神禹治水,顿想起阳明书院故址,此处先书院而后建起禹王庙宇。大明弘治己未重阳,明朝一代先哲余姚王守仁曾写《大伾山赋》,《大伾山赋》中文字:“王子游于大伾山之麓,二三子从焉。秋雨霁野,寒声在松。经龙居之窈窕,升佛岭之穹窿。天高而景下,木落而山空,感鲁卫之故迹,吊长河之遗踪。倚清秋而远望,寄遐想于飞鸿。于是开觞云石,洒酒危峰,高歌振于岩壑,余响递于悲风。”
大伾山巅,忆起先哲,吟诗赋歌,犹如仙界。白云飘过,清风徐来,恰似苏子曾言:“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邯郸一枕平时梦想大伾顶,海市蜃楼今日回首阳明诗。
《大伾山赋》文情并茂,表述了“山河之在天地也,不犹毛发之在吾躯乎?千载之于一元也,不犹一日之于须夷乎”的辩证思想。先哲当年写《大伾山赋》,正值气盛志满之时,眼前物,天外景,胸中意,未来梦,无不诱发先哲昂扬斗志,令其精神饱满。一咏一叹,一诗一赋,无不彰显一代人物旷达博大的胸怀。孔子曾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竟不知是智者爱山仁者爱水,或是智者之乐如水悠然,仁者之乐似山崇高。
《大伾山赋》中记述,二三子慨然太息曰:“夫子之至于斯也,而仆右之乏二三子走偶获供焉。兹山之长存,固夫子之名无穷也。而若走者,袭荣枯于朝菌,与蝼蛄而始终。吁嗟乎!亦何怪于牛山、岘首之沾胸。”似有苏轼“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那样的感慨。
《大伾山赋》中说:“是故盛衰之必然尔。尚未睹夫长河之决龙门,下砥柱,以放于兹土乎?吞山吐壑,奔涛万里,固千古之泾渎也,而且平为禾黍之野,崇为邑井之虚。吁嗟乎!流者而有湮,峙者岂能无夷!则斯山之不荡为尘沙而化为烟雾者几稀矣!况吾与子,集露草而随风叶,曾木石之不可期,奈何忌其飘忽之质,而欲较久暂于锱铢者哉!吾姑与子达观于宇宙可乎?”
古之黄河大伾山下,滚滚北去,不舍昼夜,人生如斯也。大伾明月,普照古今,河汉星空,旋转永恒。苏轼曾说:“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苏轼与王阳明等古之先哲情感相通,令我等感叹。
阳明送王越灵柩,未见先哲悲痛伤心泪。乡人每以王越自矜,外埠多以为耻。新中进士,志得意满,蓬勃向上,充满梦想,怎会为善交奸宦之人魂去哀声?文字间并无悼念凭吊痕迹,甚或笔下从无王越之名,尽是人生哲理,至今仍不过时。山河由大地承载,处于天地之间,犹如我等身上毛发,长于自身,却被时常忽略。千年万载,有过几多一元复始?大地日月环绕,千古开来,直到永远,而我等生命须臾之间,不可相提并论。人类与天地相比,犹如蝼蚁,然而人类却依聪明才智,创出历史辉煌,日出日落,谱写华章。
然而王守仁别离浚县之后,时隔仅有10年,因得罪宦官刘瑾,遭贬谪放贵州龙场。王守仁跌入人生低谷,始于龙场悟道,悟出心乃万事万物之根本,世间万物皆系心之产物。曾说“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此误落入唯心论渠沟之中。此间写下《瘗旅文》,文中述及有吏目云自京来者,过龙场,王守仁“从篱落间望见之,阴雨昏黑”,物景情景推及心境,可知其已是心灰意冷。文中故事言道,为五斗米当官,致使三人丧命。《瘗旅文》文中说:“闻尔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尔率妻子躬耕可有也。乌为乎以五斗而易尔七尺之躯?又不足,而益以尔子与仆乎?呜呼伤哉!”“自吾去父母乡国而来此,三年矣,历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尝一日之戚戚也。今悲伤若此,是吾为尔者重,而自为者轻也。” 伤怀自身,游子怀乡之悲苦,无以言表。
《瘗旅文》文中“达观随寓兮,奚必予宫。魂兮魂兮,无悲以恫”,人生处于低谷,流露颓废心境,命运飘忽,死生不定,达观自处,随遇而安。结语以歌曰:“与尔皆乡土之离兮,蛮之人言语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于兹兮,率尔子仆,来从予兮。吾与尔遨以嬉兮,骖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乡而嘘唏兮。
吾苟获生归兮,尔子尔仆,尚尔随兮,无以无侣为悲兮!道旁之冢累累兮,多中土之流离兮,相与呼啸而徘徊兮。餐风饮露,无尔饥兮。朝友麋鹿,暮猿与栖兮。尔安尔居兮,无为厉于兹墟兮!”龙场落魄时的王守仁,已不再是大伾山上得意之时的王阳明。
”众同窗山巅又是大笑,声传霄汉,化作彩云,尤似彩云追月,隐约嫦娥归来。
《瘗旅文》实为《葬文》,明曰葬他人,实为葬自己,被谪遭难,已非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之时。说什么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云梦逍遥,任魂飞天涯海角;往来无阻,似行走仙界人间。先哲都不能做到,何况凡夫俗子?《瘗旅文》充斥悲观失望,心中滴泪;《大伾山赋》写于奉旨送王越灵柩回归浚县,但先哲却无半点哀伤。其背景与文字,对照明显,上下悬殊,推及王越,系历史复杂人物,善结交奸宦,故先哲文字难留王越身影。故乡人多以王越自矜,外埠人却以王越为耻。
夕阳挂于浮丘碧霞宫一角,飞鸟晚归大伾古松柏林间。远在大洋彼岸,今夜竟然深夜无眠,只好独坐信笔,并将王守仁《大伾山赋》《瘗旅文》附于文后。
大伾山赋
王子游于大伾山之麓,二三子从焉。秋雨霁野,寒声在松。经龙居之窈窕,升佛岭之穹窿。天高而景下,木落而山空,感鲁卫之故迹,吊长河之遗踪。倚清秋而远望,寄遐想于飞鸿。于是开觞云石,洒酒危峰,高歌振于岩壑,余响递于悲风。
二三子慨然太息曰:“夫子之至于斯也,而仆右之乏二三子走偶获供焉。兹山之长存,固夫子之名无穷也。而若走者,袭荣枯于朝菌,与蝼蛄而始终。吁嗟乎!亦何怪于牛山、岘首之沾胸。”
王子曰:“嘻!二三子尚未喻于向之所与尔叹而吊悲者乎?当鲁为会于兹也,车马玉帛之繁,衣冠文物之盛,岂独百倍于吾侪之具于斯而已耶!而其囿于麋鹿,宅于狐狸也,即已不待今日而知矣。是故盛衰之必然尔。尚未睹夫长河之决龙门,下砥柱,以放于兹土乎?吞山吐壑,奔涛万里,固千古之泾渎也,而且平为禾黍之野,崇为邑井之虚。吁嗟乎!流者而有湮,峙者岂能无夷!则斯山之不荡为尘
沙而化为烟雾者几稀矣!况吾与子,集露草而随风叶,曾木石之不可期,奈何忌其飘忽之质,而欲较久暂于锱铢者哉!吾姑与子达观于宇宙可乎?”
二三子曰:“何如?”
王子曰:“山河之在天地也,不犹毛发之在吾躯乎?千载之于一元也,不犹一日之在于须臾乎?然则久暂奚容于定执,而小大为可以一隅也。而吾与子固将齐千载于喘息,等山河于一芥,遨游八极之表,而往来造物之外,彼人事之倏然,又乌足为吾人之芥蒂者乎!”
二三子喜,乃复饮。已而,夕阳入于西壁,童仆候于岩阿。忽有歌声自谷而出,曰:“高山夷兮,深谷嵯峨。将胼胝是师兮,胡为乎蹉跎。悔可追兮,遑恤其他。”
王子曰:“夫歌者为吾也。”盖急起而从之,其人已入于烟萝矣。
大明弘治己未重阳,余姚王守仁伯安赋并书。
瘗旅文
维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吏目云自京来者,不知其名氏,携一子一仆,将之任,过龙场,投宿土苗家。予从篱落间望见之,阴雨昏黑,欲就问讯北来事,不果。明早,遣人觇之,已行矣。薄午,有人自蜈蚣坡来,云:“一老人死坡下,傍两人哭之哀。”予曰:“此必吏目死矣。伤哉!”薄暮,复有人来,云:“坡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哭。”询其状,则其子又死矣。明日,复有人来,云:“见坡下积尸三焉。”则其仆又死矣。呜呼伤哉!
念其暴骨无主,将二童子持畚、锸往瘗之,二童子有难色然。予曰:“嘻!吾与尔犹彼也!”二童闵然涕下,请往。就其傍山麓为三坎,埋之。又以只鸡、饭三盂,嗟吁涕洟而告之,曰:呜呼伤哉!繄何人)?繄何人?吾龙场驿丞余姚王守仁也。吾与尔皆中土之产,吾不知尔郡邑,尔乌为乎来为兹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乡,游宦不逾千里。吾以窜逐而来此,宜也。尔亦何辜乎?闻尔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尔率妻子躬耕可有也。乌为乎以五斗而易尔七尺之躯?又不足,而益以尔子与仆乎?呜呼伤哉!
尔诚恋兹五斗而来,则宜欣然就道,胡为乎吾昨望见尔容蹙然,盖不任其忧者?夫冲冒雾露,扳援崖壁,行万峰之顶,饥渴劳顿,筋骨疲惫,而又瘴疬侵其
外,忧郁攻其中,其能以无死乎?吾固知尔之必死,然不谓若是其速,又不谓尔子尔仆亦遽然奄忽也!皆尔自取,谓之何哉!吾念尔三骨之无依而来瘗尔,乃使吾有无穷之怆也。
呜呼伤哉!纵不尔瘗,幽崖之狐成群,阴壑之虺如车轮,亦必能葬尔于腹,不致久暴露尔。尔既已无知,然吾何能违心乎?自吾去父母乡国而来此,三年矣,历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尝一日之戚戚也。今悲伤若此,是吾为尔者重,而自为者轻也。吾不宜复为尔悲矣。
吾为尔歌,尔听之。歌曰:连峰际天兮,飞鸟不通。游子怀乡兮,莫知西东。莫知西东兮,维天则同。异域殊方兮,环海之中。达观随寓兮,奚必予宫。魂兮魂兮,无悲以恫。
又歌以慰之曰:与尔皆乡土之离兮,蛮之人言语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于兹兮,率尔子仆,来从予兮。吾与尔遨以嬉兮,骖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乡而嘘唏兮。吾苟获生归兮,尔子尔仆,尚尔随兮,无以无侣为悲兮!道旁之冢累累兮,多中土之流离兮,相与呼啸而徘徊兮。餐风饮露,无尔饥兮。朝友麋鹿,暮猿与栖兮。尔安尔居兮,无为厉于兹墟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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