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与知觉

更新时间:2024-01-04 01:24:24 阅读: 评论:0

2024年1月4日发(作者:回忆的句子)

技术与知觉

伊德的技术哲学主要包括技术现象学、工具实在论、技术文化观和赛博空间与体现现象学四个方面。技术现象学,通常也被称作人一机关系现象学或工具现象学,是伊德技术哲学理论的基石,为其后期的技术哲学思想开创了基本路线和发展思路。

技术与知觉

——唐·伊德对海德格尔技术哲学的批判和超越

韩连庆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人文学院, 北京 100083)

摘要: 海德格尔之后的很多技术哲学家沿着海德格尔开启的思路,将技术哲学的研究逐步引向深入。美国哲学家唐·伊德(Don Ihde)可以说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伊德认为,海德格尔对技术哲学的最大贡献是将现象学引进了技术哲学。但伊德同时也指出了海德格尔思想中的缺陷,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忽视了对技术与知觉关系的认识。伊德借助胡塞尔、特别是梅洛-庞蒂的现象学思想,论证了知觉在人的存在中的重要性以及技术是如何改变人的知觉的,从而实现了对海德格尔的批判和超越。

关键词: 技术 知觉 现象学 唐·伊德 海德格尔

[中图分类号]N031 [文献标识码]A

海德格尔作为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不仅以他的“存在”之思影响了整个二十世纪的哲学和文化思潮,而且他也是首先从哲学的角度关注技术的先驱之一。从早期的《存在与时间》到后期的《技术的追问》,海德格尔的这些著作已经成了这一领域中的经典之作,泽被后世,影响深远。海德格尔之后的许多技术哲学家都是沿着海德格尔的思路,将技术哲学的研究引向深入。美国技术哲学家唐·伊德(Don Ihde)可以说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

伊德是从现象学转向研究技术哲学的。他在1979年出版的《技术与实践:一种技术的哲学》(Technics and Praxis: A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一书被美国哲学家卡尔·米[1]切姆(Carl Mitcham)称为“第一部名符其实的英语技术哲学”的著作。此后,他又连续出版了《生存的技术》(Existential Technics,1983)、《技术与生活世界:从伊甸园到尘世》(Technology and Lifeworld: From Garden to Earth,1990)、《工具实在论:科学哲学和技术哲学的界面》(Instrumental Realism: The Interface Between Philosophy

of Science and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1991)、《技术中的身体》(Bodies in Technology,2002)等多部技术哲学方面的专著,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现象学技术哲学体系。同时他还在美国印第安那大学出版社主编了一套包括多个领域的技术哲学丛书,该丛书已经连续出版了十

几年,在西方技术哲学界影响深远。国外的技术哲学界对他的思想评价甚高,认为他的思想改变了人们对技术的认识。

伊德的技术哲学思想是从海德格尔的技术之思出发的,他的《技术与实践》的扉页献词就是“纪念马丁·海德格尔”。但是由于他的整个思想背景与美国的实用主义传统更接近,因此有人称伊德为“海德格尔式的杜威”。伊德对海德格尔的解读是从英美哲学传统出发,借助于胡塞尔后期的思想、特别是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实现了对海德格尔技术哲学的批判和超越。

一.

伊德首先批判了海德格尔技术思想中浪漫主义色彩,认为这种浪漫主义典型地表现在海[2]德格尔特别推崇“那些表现了直接与环境有关的身体的、知觉关系的技术”,这也就成了海德格尔区分好的技术和坏的技术的标准。在海德格尔看来,古代的风车就是好的,而现代的水力发电站就是坏的。伊德认为这是一种典型的“乡愁病”,没有认识到人与技术之间的多重关系。其次,海德格尔认为像风车这种技术保有了“天、地、人、神”四重根,而像现代的水利发电站这种技术则造成了对自然的“促逼”。伊德认为海德格尔的这种思想主要是与环境保护主义有关,但是却没有看到不仅是现代技术对自然造成了威胁,古代的技术也同样造成了像森林砍伐、过渡放牧等环境破坏,现代技术“只是在力量的范围和扩大方面使它造成的影响是全球性的而不是区域性的。”([2],p.113.)人对环境的破坏既不是现代的发明,也不是历史的结果,而是人的本质的可能结构造成的。海德格尔认为技术和艺术都是作为一种揭示自然的方式以及唯有艺术才能拯救技术的论断,都表明了海德格尔思想中的浪漫主义色彩。

虽然伊德批判了海德格尔思想中的浪漫主义,但是他认为海德格尔技术思想中的积极意义还是主要的。他曾说,“海德格尔论述中重要的一点是,他早在库恩之前就认为技术不仅仅是简单的物的聚集,而是一种看和揭示世界的方式。至少在西方占主导的将自然视为服务于人类目的的资源这一点上,海德格尔是对的。”([2],p.113.)伊德认为海德格尔对技术哲学的最大贡献在于海德格尔首先将现象学引入了技术哲学,并将广义上的“意向性”(intentionality)概念用于技术,认为人通过工具的使用不仅揭示了自身,而且揭示了世界。

现象学的产生是为了克服传统笛卡儿主义的主客两元论。现象学认为,主体和客体并不能独立地存在,人是通过与世界的关系而认识自身和世界的,现象学的意向性概念就是为了阐明这一点。现象学的创始人胡塞尔认为,我们的意识不是以自身为目标,意识总是对某物的意识,这就是意识的意向性结构。但是,胡塞尔的意向性概念还是停留在传统的认知领域,是一种“自我-认识-世界”(Ego-cognizing-World)的结构,而海德格尔对意向性的理解是“此在-在世界中-存在”(Dain-being in-World),这是一种生存的意向性。海德格尔认为,我们与世界的“最切近的交往方式并非一味地进行知觉的认识,而是操作着的、使用着的操劳——操劳有它自己‘认识’。”[3]人存在于世界中的首要方式并不是认识事物,而是使用它们,同时在使用的过程中揭示了世界和自身。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用意向性概念对这一点进行了深入的分析。

海德格尔认为,“严格地说,从没有一件用具这样的东西‘存在’。属于用具的存在一向总是一个用具的整体。只有在这个用具整体中那件用具才能够是它所是的东西。用具本质上是一种‘为了作„„的东西’。有用、有益、合用、方便等等都是‘为了作„之用’的方式。”([3],p.80.)例如,带顶棚的月台是为了遮风挡雨,照明设备是为了驱逐黑暗。这样,海德格尔就将意向性引入了实践中。他认为,这种用具的意向性就是上手(ready-to-hand),“切近的上手事物的特性就在于:它在其上手状态中就仿佛抽身而去,为的恰恰是能本真地上手。”([3],p.82.)只有在用具损坏或不合用时,我们才关注用具的存在,海德格尔称这种用具短缺的状态为“在手”(prence-at-hand)。我们对于在手的用具是作为一个对象来认识,这是一种“知觉的认识”,这种对事物的理论化的认识是第二位的,是以上手事物的使用为基础的。伊德从《存在与时间》中看到了海德格尔后期《技术的追问》中的思想要点:既然用具只有在成为上手状态时才成为可通达的,那么“在被使用的用具中,‘自然’通过使用被共同揭示,这是处在自然产品的光照中的‘自然’。”([3],p.83.)这就导致了最终将自然视为“持存物”(Bestand);既然用具都有意向性,对用具的使用先于对用具的认识,那么技术就既不是中性的,也不是科学的简单应用,而是在存在论上先于科学。

二.

伊德认为海德格尔将意向性引入技术哲学中是一大创举,但是却忽视了知觉的重要性和对知觉的分析,认为知觉的认识是第二位的,是以对工具的使用为基础的。但是,对于现象学来说,知觉却是一个主导性的观念。胡塞尔曾明确提出知觉的重要性。在《纯粹现象学通论》中他认为,“一般来讲,原初呈现的知觉,当然特别是外在的知觉,具有对各种再现的优先性。但是这种优先性不只是在一种确定事实存在的经验行为方面,这与此处所论无关,而且也在现象学本质确定的基础方面。外在知觉对以原初样式在其中实际给予的一切对象因素均有完全的明晰性。”[4]在胡塞尔那里,“知觉”(Perzeption)和“感知”(Wahrnehmung)实际上含义是相同的,“胡塞尔在理论上偏向于使用‘感知’概念,这是因为,源于德文本身的‘感知’一词习惯性地带有‘真-’(wahr)的词根。”[5]胡塞尔认为,感知是最具有奠基性的意识行为,所有的意识行为都可以最终回溯到感知上。正是因为胡塞尔是在认知意义上来理解知觉的,海德格尔才从实践层面上认为知觉是第二位的。胡塞尔在后期的《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中,借助于“生活世界”的概念,在实践的意义上强调了知觉的作用,这可以说是对海德格尔强调实践首要性的默认。胡塞尔认为,“最为重要的值得重视的世界,是早在伽利略那里就以数学的方式构成的理念存有的世界开始偷偷摸摸地取代了作为唯一实在的、通过知觉实际地被给予的、被经验到并能被经验到的世界,[6]即我们的日常生活世界。”在关于“几何学的起源”的一段文字中,他将几何学的源头追溯到前科学的日常生活的实践中,并认为这是“数学化”世界的基

础:“在直觉地被给予的周围世界中,通过抽象地注视时空形式,我们经验到‘体’——这种体不是几何学的观念的体,而是我们实际地经验到的体,这种体的内容是我们实际经验的内容。”([6],p.1000.)在前科学的日常实践中,我们体验到的是作为知觉材料的体,在此基础上通过逐步地升华,形成了像几何学这类形式化、抽象化的科学。因此伊德认为,胡塞尔的“实践”不是海德格尔的“操作着的实践”,而是一种“对象的直觉材料的、身体的和知觉的世界。”[7]

另一个强调知觉的现象学家就是梅洛-庞蒂,这也是伊德现象学技术哲学的另一个重要的思想来源。梅洛-庞蒂认为,知觉是一切知识的基本层次,是科学和哲学的基础,“知觉是一门刚开始的科学,科学是一种系统的和完整的知觉,因为科学知识无批判地理解被感知物体所规定的认识理想形式”,而“传统科学是一种忘记自己的起源、自以为已经完成的知觉。”[8]因此,对知觉的研究应该先于其他领域的研究,是新的现象学的首要的任务。施皮格伯格认为,“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主要施试图考察我们先于任何科学说明而被给予的世界的体验中的基本层次。知觉就是我们所特有的进入这个层次的通路。”[9]

梅洛-庞蒂反对传统的理智主义和经验主义对感觉的认识,认为它们歪曲了对知觉的分析,因为理智主义和经验主义“都使用感觉的人类学定义,而且也在于两者都持有自然的或独断论的态度”([8],p.67.)。它们都假定有一个由无意义的感觉材料所组成的预先给定的客观世界,经验主义认为人只是被动地接受刺激,理智主义认为人是用概念或判断这些知性活动来整合这些感觉材料。但是梅洛-庞蒂却认为,感性事物不能被定义为外部刺激的直接结果,感觉根本不依赖于外部的刺激,而知觉也不是一种知性活动。在这里,梅洛-庞蒂扩展了“意向性”含义,认为不仅意识总是关于某物的意识,知觉也总是对某物的知觉。同时,我们所知觉到的事物并不是孤立地出现,它始终是它所在的现象场的一部分。当事物在现象场中向我们呈现时,它总是具有一定的内在意义,这种内在意义是由知觉来把握的,而“知觉正是用大量的已知条件一下子产生把已知条件联系在一起的意义的这种活动——它不仅发现已知条件具有的意义,而且还使已知条件具有一种意义”([8],p.63-64.),感觉正是在此基础上被构成的。

梅洛-庞蒂的知觉不仅是一种身体的知觉,而且是一种有运动感觉的知觉。他认为,“当我的知觉尽可能地向我提供一个千变万化且十分清晰的景象时,当我的运动意向在展开时从世界得到所期待的反映时,我的身体就能把握世界。”([8],p.319.)正是在这种身体与世界的知觉联系中,伊德发现了将现象学应用到技术哲学中的新方法。

梅洛-庞蒂在《知觉现象学》中谈到身体本身的空间性时,曾说到一个例子:“一个妇女不需要计算就能在其帽子上的羽饰和可能碰到羽饰的物体之间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她能感觉出羽饰的位置,就像我们能感觉出我们手的位置。”([8],p.189.)伊德认为,梅洛-庞蒂的这个例子说明空间性身体的知觉能够通过一个人工物品得到扩展,并将这种人工品视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但是,这种知觉的扩展并不局限于身体的界限内,而是可以扩展到身体以外。这一点在梅洛-庞蒂谈到“盲人的手杖”中体现地更明显:“盲人的手杖对盲人来说不再是一件物体,手杖不再是为手杖本身而被感知,手杖的尖端已转变成有感觉能力的区域,增加了触觉活动的广度和范围,它成了视觉的同功能器。在探索物体时,

手杖的长度不是明确地和作为中项起作用的:与其说盲人通过手杖的长度来了解物体的位置,还不如说通过物体的位置来了解手杖的长度。物体的位置是由触摸物体的动作的幅度直接给出的,除了手臂伸展的力度,手杖的活动范围也包括在动作的幅度中。”([8],p.190.)伊德认为,这个例子说明对身体之外的物体的知觉,可以通过人工制品或技术工具为中介而得以实现。同时,这也是对海德格尔应用现象学来分析工具使用的补充。因为在海德格尔对工具的分析中,工具为了上手,在使用中仿佛抽身而去,但是在梅洛-庞蒂那里,工具“成为了通过这种抽身而去所达到的世界的一部分”([7],p.40.)。

三.

伊德对技术的现象学分析是以海德格尔的思想为出发点,同时借助了胡塞尔和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虽然这些经典的现象学家并不是以技术作为研究的重点,但是他们这些关于人与技术关系的现象学观点完全可以应用到技术哲学中来。另一方面,海德格尔是从整体上看待技术和技术所产生的后果,缺乏对人与技术关系的具体分析。伊德认为,如果我们仅仅局限在讨论技术产生的后果,那并不仅仅是哲学家的任务,也不能认识到技术的本质和技术与人的关系。他认为哲学的任务是有限的,哲学家不能给提出的问题提供公式化的或简单的答案。在他看来,哲学能做的事情有两件:“它可以为研究领域提供视角——在这里的领域就是技术现象,或更好地说,人类-技术关系的现象。其次,哲学可以为理解提供构架或‘范式’。” ([7],p.9.)由此出发,伊德的现象学技术哲学所关注的就不是作为揭示世界的整体的技术,而是日常生活中的技术,即具体的技术产品。他所关心的技术哲学中的问题就是:“在人类日常经验中,技术起什么作用?技术产品如何影响人类的存在和他们与世界的关系?工具如何产生了转变了的人类知识?”[10]人与技术之间的关系是复杂和暧昧的,而现象学的任务就是要去发现和理清这些关系。

伊德认为,现象学经常被误认为是单纯对主体的分析,但是在他看来,现象学的意向性概念表明现象学是一种强调对人类的经验、特别是对知觉和身体活动的解释的哲学方法。现象学的描述首先关注的是经验者与经验领域的关系,这种人与世界的关联性是所有知识和经验的存在论特征,他称这种描述为人类生存的相对论的描述。这里他用相对论作为理解现象学的一个隐喻。伊德认为是海德格尔发展了这种人与世界关系的相对论的描述。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描述的就是人与世界的空间性、时间性等结构和关系。与海德格尔不同的是,伊德首先是用知觉来理解人与世界的关系。他认为,所有的现象学在深层次上都是知觉的现象学。与胡塞尔和梅洛-庞蒂不同的是,他将知觉分为两种。一种知觉就是胡塞尔、特别是梅洛-庞蒂所说的知觉,即身体范围内的知觉,伊德称词为“微观知觉”(microperception),另一种就是我们借助于技术所实现的知觉,他称此为“宏观知觉”(macroperception):“经常被称为感觉的知觉的(它是

直接的,关注身体的实际的看、听等),我称为微观知觉。但是还有一种被称为文化的或诠释的知觉,我称为宏观知觉。两种都属于生活世界。两种知觉的范围相互连接和渗透。”([7],p.29.)微观知觉和宏观知觉并没有哪一个是基础的问题:没有微观知觉,宏观知觉就不能发生;而没有宏观知觉,微观知觉也不能发生。伊德在这里摒弃了胡塞尔的基础主义和超越论,同时表明我们生活在现代社会中,对世界的知觉不能完全脱离技术。他提出宏观知觉的概念,就是要表明在现代社会中,具体的技术是如何改变人类对世界的知觉和由此产生的对世界的新的认知。知觉既然是一切科学的基础,那么改变了的知觉必然会产生新的科学和新的知识。

伊德将人与具体的技术产品的关系分为三种:第一种是“中介的关系”(relations of mediation),第二种是“他者的关系”(alterity relation),第三种是“背景的关系”(background relation)。

在人与技术的中介关系中,人并不是直接地感知世界,而是通过技术产品来感知世界。例如,带眼镜和读温度计。这样,人对世界的知觉就通过技术得到了扩展。没有技术中介的知觉结构是:“人——世界”,而有技术中介的知觉结构是:“人——技术——世界”。前者也就是胡塞尔和梅洛-庞蒂所研究的主题,但却不是伊德所关注的,因为他认为人不能完全脱离技术来感知世界,因此后者才是他的研究重点。在以技术为中介的知觉关系中,伊德又分了两种子关系,一种称为“体现关系”(embodiment relation),另一种称为“诠释关系”(hermeneutic relation)。人与技术的体现关系的典型例子就是带眼镜。当我们带上眼镜时,我们与眼镜是一体的,但是我们关心的不是眼镜,而是通过眼镜所知觉到的世界。体现关系的知觉结构是:“(人-技术)→ 世界”。在这种知觉结构中,我们所获得的知觉是通过技术实现的。这种意义上的技术也就是海德格尔特别推崇的技术。人与技术的诠释关系的典型例子就是读温度计。当我们读温度计时,温度计和世界是一体的,我们关心的不是世界,而是利用温度计显示出来的对世界的“数字化”的温度知觉。诠释关系的知觉结构是:“人 →(技术-世界)”。在这种知觉结构中,我们对世界的知觉需要对技术显示出来的数据进行解释。温度计是比较简单的技术产品,对于卫星传回来的星云图象这些复杂的技术数据,就需要专门的知识做出诠释。人与技术的中介关系表明技术并不是中立性的:一方面它可以扩展我们对世界的知觉,使世界以新的方式向我们呈现;另一方面它又简化了我们对世界的知觉。例如,望远镜可以使我们知觉到更远的范围,但同时又去除了对声音、气味的知觉,仅仅将知觉简化到视觉的层面上,甚至对视觉也进行了简化。伊德称此为技术转化知觉的“放大-简化”(magnification-reduction)结构。这也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技术以特殊的方式揭示了世界。

在人与技术的他者关系中,人不是通过技术来知觉世界,而是单纯与技术发生关系,这种关系的结构是:“人→ 技术(-世界)”。例如自动取款机,人在取款时,已经不是在知觉世界,而仅仅是在跟一台机器打交道。这时的技术具有了某种独立性,成了一个“类似的他者”而与人发生关系。有时我们甚至将人的一些属性投射到这些技术产品中,例如会将计算机称为“电脑”、“人工智能”。这也就是有人认为技术将会脱离人类控制的原因。

在人与技术的背景关系中,技术在人与世界的关系中已经不处在主要的位置,而是退到了幕后,作为一种背景在起作用。这种关系的结构是:“人(-技术/世界)”。电冰箱和空调是这种技术的典型例子。它们可以无需人的操作而自动调节温度。我们处在这种关系中,甚至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只有这些技术产品发生故障时,才会引起我们的注意。这一点很类似于海德格尔所说的用具的“上手”和“在手”。

在对技术产品的使用中,人与技术的这些关系往往是相互交织的。例如在使用电脑时,既有操作键盘时的身体体现关系,也有计算机对我们的指令做出反映的他者关系,更多的是计算机程序中计算机的操作和人的指令之间的诠释关系。在所有这些人与技术的关系中,都隐藏着一种人类的自我意识。人并不是仅仅通过自我反思来认识自我和世界,更大程度上要通过技术来实现。人通过技术扩展了自身对自我和世界的知觉,技术成了人的身体和语言的延伸。这正如伊德所说的,“如果技术只是复制我们直接的和身体的经验,它们将很少有用并最终使我们失去对它们的兴趣。”([7],p.76.)因此,技术本质上是转化我们的知觉。

从追问在人和世界的关系中技术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出发,伊德得出了不同于海德格尔的结论。海德格尔从总体上追问技术,认为技术的本质是“座架”(Gestell),是对自然的促逼和对世界的单向度的解蔽。伊德从具体的技术和技术对知觉的转化出发,认为技术一定程度上虽然简化了我们对世界的知觉,但是更多的是扩展了我们对世界的知觉。当我们把技术融会到文化中来认识时,技术形成的维度不是单一的,而是多元的。因此,伊德认为,马尔库塞预言的单向度、埃吕尔(Jacques Ellul)预言的技术的胜利、海德格尔预言的单纯计算思维的世界都是错误的。佛瑞比克(Peter-Paul Verbeek)曾对伊德的这些思想评价到:“技术在人类日常生活中的位置远不仅仅是计算思维,伊德已经开始打造理解我们的技术的日常生活所必须的工具了。”([10],p.145.)

四.

从伊德对技术的现象学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当代西方的技术哲学家们已经脱离了经典的技术哲学家像海德格尔、埃吕尔等人从总体上看待技术的传统,不再局限于仅仅从人文主义的视角对技术进行批判。他们首先接受和承认技术,面对现代社会中具体的技术和技术产品,从哲学的高度来研究技术。正如皮特(Joph C. Pitt)等人在《哲学与技术》(Philosophy and Technology)文集第11卷《技术哲学的新方向》(New Directions in the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的序言中所说的,“在过去,技术哲学的很多工作是‘技术’(Technology)对人类价值(通常诉诸于人类存在的某些理想的乌托邦状态)的影响(一般总是消极的)。哲学家现在开始研究特殊的技术是如何从物质和观念上影响我们生活的。”[11]由此形成的也就是当代美国技术哲学中的“经验主义转向”(empirical turn)。

但是,我们应当看到,当代的美国技术哲学家们并没有完全脱离经典的技术哲学传统,他们只是在前人思想的基础和影响下,将技术哲学向更深层次延伸和发展。因此,美国技术哲学的“经验主义转向”发生的整个大背景是美国的实用主义传统,它的理论基础是欧洲大陆的现象学、诠释学和存在主义,它所面对的是具体的技术产品,而它所用的方法是20世纪在英美哲学中沉淀了一个世纪的分析哲学的方法。这一点在伊德的技术哲学思想中体现地最明显。伊德的现象学技术哲学的思路为技术哲学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方向,而他研究技术哲学的方法值得我们借鉴和参考。

[参考文献与注释]

[1] 米切姆:《技术哲学概论》[M], 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 1999, 第118页.

[2] Don Ihde,

Postphenomenology: Essays in the Postmodern Context

[M],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1993, p.107.

[3]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 三联书店, 1999, 第79页.

中译本在这里译为“觉知的”,为统一起见,改为“知觉的”。

[4] 胡塞尔:《纯粹现象学通论》[M], 商务印书馆, 1995, 第172页.

[5] 倪梁康:《胡塞尔现象学概念通释》[M], 三联书店, 1999, 第332页. 这里的术语标记的都是德文。

[6] 胡塞尔:《胡塞尔选集》[M], 上海三联书店, 1997, 第1027页.

[7] Don Ihde,

Technology and the Lifeworld:

From Garden to Earth [M],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90, p. 35.

[8] 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M], 商务印书馆, 2001, 第87页.

[9] 施皮格伯格:《现象学运动》[M], 商务印书馆, 1995, 第768页.

[10] Peter-Paul Verbeek,

Don Ihde: The Technological Lifeworld,

Edited by Hans Achterhuis,

American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the Empirical Turn

[C],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2001.

p.119.

[11] Edited by Joph C. Pitt,

New Directions in the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C], Kluwei

Academic Publishers, 1995, p. vii.

Technology and Perception

——Don Ihde’s Critique and Transcend of Heidegger’s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HAN Lian-Qing

Abstract: Following Heidegger, some of philosophers of technology

have advanced the study of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along his thought.

Don Ihde, a American philosopher of phenomenology, is one of this sort.

Ihde argues what the most remarkable contribution of Heidegger to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is that he introduced phenomenology into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But he also shows that Heidegger overlooked the

connection between perception and technology. Recurring to Husrl’s and

especially Merleau-Ponty’s phenomenology, Ihde demonstrates the

important of perception in our being-in-the- world and how technology

transforms our perception.

(原载《自然辩证法通讯》2004年第5期)

伊德认为,海德格尔对技术哲学的最大贡献是将现象学引进了技术哲学。但伊德同时也指出了海德格尔思想中的缺陷,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忽视了对技术与知觉关系的认识。伊德借助胡塞尔、特别是梅洛-庞蒂的现象学思想,论证了知觉在人的存在中的重要性以及技术是如何改变人的知觉的,从而实现了对海德格尔的批判和超越。

技术与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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