娼女礼赞

2023年12月23日发(作者：货车超重罚款标准)

“娼女礼赞”

在中国近代作家中，周作人恐怕是最喜欢关注女性问题和性的一个，读他的文章，关于女性和性几乎占了半数。他的《娼女礼赞》便是专门探讨妓女问题的名文，文中除了表达对妓女问题的想法，“文抄公”周作人还大量引用外国学者的相关观点，作为他发挥自己想法的参照。《娼女赞礼》对于繁荣昌盛而娼女日增之今日，对于对此问题同样有想法者，同样有参照作用。

“圣人有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世之人往往厄于贫贱，不能两全，自手至口，仅得活命，若有人为“煮粥”，则吃粥亦即有两张嘴，此穷汉之所以兴叹也。若夫卖淫，乃寓饮食于男女之中，犹有鱼而复得兼熊掌，岂非天地间仅有的良法美意，吾人欲不喝采叫好又安可得耶？”

“喝采叫好”当然要打引号，周作人是在正话反说。娼女的卖淫，固然是因为厄于贫穷，今日都市中娼女大多都来自贫困地区，便是证明。然而又不仅仅是因为贫穷，今之贫困地区虽说是尚未脱贫，饭总有得吃的，衣也是有穿的，屋也是有住的，又岂是仅得活命？娼女的卖淫，应当另有原因。

“美国现代批评家里有一个姓们肯的人，他也以为卖淫是很好玩的。他说卖淫是这些女人所可做的最有意思的职业之一，普通娼妇大抵喜欢她的工作，决不肯去和女店员或女堂官调换位置。先生女士们觉得她是堕落了，其实这种生活要比工场好。”

我认得一名老板，去“洗脚按摩”是他的娱乐项目之一。他说有个经常给他“按摩”的姑娘，有一天忽然说是不想再做那种事了，

因为她的未婚夫开始怀疑她不是在外打工了，她要老板给她介绍一个正当工作。老板于是介绍她去一家超市当营业员。不料还没满月她又回店里“按摩”了。“开先我就劝她莫去”老板说，“当营业员有什么意思？木头人一样站一整天，一个月只有一千多块的工资。哪比得接客？又好玩又快活，接一个客少则几百，多则上千！我就晓得她会回头的。”这位老板之言可比美国批评家之言更透彻，更实在，也就更能揭示娼女为何要卖淫而生生不息之故：好玩、快活，高收入，又何乐而不为？有人说起卖淫生意的“优越性”：既不要进货，无须买进卖出，又便于保管，无须维修，纯收入也。虽是调侃，却也不无道理。

“女子的社会的位置之发达，到了希腊的雅典时代，才发现了一点光明，这乃是希腊名妓的兴起。有几个后来成了执政者的夫人。她们的精炼优雅的举止，不但超越普通的那些外宅，而且还压倒希腊的主妇，因为主妇们缺少那优美的仪态，高等教育，与艺术的理解，所以在短时期中使她们在公私生活上占有极大的势力。”

有著着古希腊名妓诸般优点和优势的，其实在中国也是古有之。宋代名妓李师师，琴棋书画都来得，成了宋微宗的掌上明珠，还有鱼玄机、薜涛、李香君等绝代名妓，她们的姿色和才艺，便是受到公子王孙们的青睐和热捧。不知当今娼女中仍有古代名妓风采者否？也许有，恐怕也不会太多。今非昔比，古代文人雅士不以进出春楼为羞，还把它当作风流韵事堂而皇之赞美。宋代词人柳永，便填写过不少青楼有关的词，李白则以“载妓随波任去留”傲世。既如此，娼女们就有机会接触到高等阶级和高等文化的男人，而“以女性的希奇的能力逐渐收容这些男人的风度”，变得儒雅起来，有文化起来，艺术起来了。当然，这是就名妓而言，一般的娼女，精

神层面恐怕依然是下里巴人而见钱眼开也。

“总而言之，卖淫足以满足大欲，获得良缘，启发文化，实在是不可厚非的事业，若从别一方面看，她们似乎是给资本主义背了十字架，也可以说是为道受难，法国小说家路易非立称她们为可怜的小圣女，虔敬得也有道理。无论雷横的老母怎样骂为‘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的贼母狗’，但在这个世界上，白玉乔所说的‘歌舞吹弹普天下伏侍看官’总不失为最有效力最有价值的生活法。”

话虽如此，娼女的事业和生活法，自古及今却从来为社会所鄙视，一是它与传统妇道相违拗，二是它几乎让天下的女人蒙羞，再就是娼女接纳的多为有妇之夫，而为良家妇女所怨恨。至于说败坏道德风气，则有值得商槯的地方：偷爬抢劫，弄虚作假，贪污受贿诸般恶劣行径，较之卖淫，何尝又不更败坏风气？而“在现今什么都是买卖的世界，我们对于卖什么东西的能加以非难乎？”卖淫乃愿打愿挨的买卖——能加以非难乎？西方许多国家（包括中华民国）让卖淫合法化，这大概便是所依凭的根据之一，卖淫能使男人过量的雄性激素，得到发泄和疏通进而减少男性犯罪率，则也是根据之一。

“老实说，资本主义是神人共祐，万打不倒的，而有些诗人空想家又以为非打倒资本主义则娼女问题不能根本解决。夫资本主义既有万年有道之长，所有的办法自然只有讴歌过去，拥护现在，然则卖淫之可得而礼赞也盖彰彰然矣。”——愚以为，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而什么都是买卖的世界，娼女问题的不能根本解决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