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志明鬼看墨子道德思考的二重向度
李 卓
（天津社会科学院伦理学所）
摘㊀要：墨子信仰系统的重要观念是天志鬼神，其道德思考的根本旨趣是以义行仁㊂墨子继承其前的天道观念和鬼神信仰，突出了天的人格神的形象和意志，同时加入了新的道德精神，强调鬼神的赏罚 唯德不以祀 ，呈现了宗教与人文的二重向度㊂特别是墨子把 义 作为最高的道德原则和重要的德行，力求以伦理的言辞论证天和鬼神都符合 义 的原则，突出发展了墨学的人文化气质㊂
关键词：天志 明鬼 墨子 贵义 德行 道德形上学
天志 明鬼 作为墨学独特而重要的观念，是否构成墨学的道德形上学基础？其在墨子伦理学中如何定位？以往的研究对此看法不一，主要可分为两种代表性的观点：一是视其为劝诱和威吓的手段，借以推行兼爱等主张的工具，天志实即墨子的意志㊂天道观念来自实际的需要，而非宗教信仰和哲学思考，可以概括为 神道设教说 ㊂梁启超㊁冯友兰㊁方授楚㊁童书业等持这一观点㊂①二是认为墨子讲 天志 明鬼 乃出于虔诚的信仰，天是有意志的人格神，天近于耶教的上帝㊂天志如同上帝的意志，是墨学的道①如梁启超说： 墨子讲天志，纯粹是用来做兼爱的后援㊂质言之，是劝人实行兼爱的一种手
段罢了㊂ 墨子的明鬼论，不外借来帮助社会道德的制裁力 ，参见梁启超‘墨子学案“，山东文艺出版社，2018，第32 33页；冯友兰认为墨子对形上学本无兴趣，只欲设天志为宗教制裁，使人交相爱，参见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中华书局，2014，第114 115页；方授楚说： 墨子之明鬼，亦犹天志也，乃以其有用而制造之者 ，参见方授楚‘墨学源流“，商务印书馆，2015，第110页；童书业明确说 天志 明鬼 只是一种神道设教的手段，墨子可能实际上完全不相信 天 鬼 ，参见童书业‘先秦七子思想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第63页㊂持是论者众多，兹不具引㊂
德形上学基础，可谓 比拟耶教说 ㊂持是论者有耶教学者张纯一㊁王治心等①，也有思想史或哲学史家
钱穆㊁劳思光㊁徐复观㊁李泽厚等②㊂ 神道设教
说 将崇天信鬼视作工具和手段，抑之太过，并带来解释的融贯性问题，何以‘墨子“一书论证严密，讲到天志却罅漏百出？③ 比拟耶教说 以天志作为墨学的形上学基础，未做充分有效的论证，恐有增益和附会之嫌㊂这两种观察过于斩截和化约，都不能不说是有所误判而有失准确㊂细察墨子的思想论说，其学本有宗教与人文的二重向度㊂其崇天信鬼来自虔诚的信仰，同时他又发展出强烈的道德意识和人文精神㊂宗教与人文两方面往往相互纠缠，呈现出一定的复杂性，不能非此即彼地化约为任何一端㊂关于今本‘墨子“诸篇的成书年代及作者，迄今未有定论④㊂本文回避普遍认为是 窜入 的个别篇章，以 十论 墨语 作为研究墨学的核心文献，从整体上揭示墨学的思想特质㊂
一 以义说仁与真信鬼神
1.墨学以义道为中心
何为墨学宗旨？这对理解和把握墨子思想至关重要㊂现代论者的回答不
①②
③④张纯一说： 墨家之天志即景教之天父上帝；墨家之明鬼即景教之灵魂不灭 ，参见张纯一‘墨子与景教“，载‘墨子大全“第28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第713页，张纯一后皈依佛门；王治心说：
墨子的天的观念，是拟人的，与基督教所崇拜的上帝，有些相仿 ，参见王治心‘墨子哲学“，载‘墨子大全“第33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第412页㊂钱穆认为，墨子建立其哲学根据的是天志，附带着说明鬼，参见钱穆‘墨子㊃惠施㊃公孙龙“，九州出版社，2011，第30页；劳思光以天志为墨学的价值根源，同时也是超越权威，参见劳思光‘新编中国哲学史“，生活㊃读书㊃新知三联书店，2015，第219 220页；徐复观说墨子把道德根据， 立基于天志的构想之上 ，参见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㊃先秦篇“，九州出版社，2014，第283页；李泽厚认为天志是顺传统宗教意识而来的上帝人格神，墨子的社会政治原则建立在每个人都必须服从人格神主宰的基础之上，参见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生活㊃读书㊃新知三联书店，2008，第59 60页㊂
如梁启超说： 墨子本是一位精通于论理学的人，讲到 天志 却罅漏百出，所论证多半陷于 循环论理 ㊂我想都是因 天志论 自身，本难成立㊂ 参见梁启超‘墨子学案“，第33页㊂方授楚也说墨子讲天志， 不免矛盾互见，驳而不醇 ，参见方授楚‘墨学源流“，第110页㊂晚近主要有郑杰文㊁丁四新以及汉学家戴卡琳（Carine Defoort）㊁方克涛（Chris Frar）等人的研究㊂如郑杰文主张 墨语 早出，戴卡琳以 十论 晚出，丁四新持相反之论㊂参见丁四新‘ 墨语⓪成篇时代考证及墨家鬼神观研究“，冯天瑜主编‘人文论丛“（2010年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戴卡琳等‘墨家 十论 是否代表墨翟的思想？“，‘文史哲“2014年第5期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