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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与中国文化--凤
如同龙一样,凤在中国人心目中,是神圣、高贵的灵物,没有人不知晓。然而,它又与龙一样在现实世界是不存在的。可是,千万年来,它一直萦绕在中国人心间,人们总是对它怀有特别敬畏、崇高、神秘和情感。这是为什么呢?凤究竟是何等的神灵?使人们诚惶诚恐、代代敬仰朝拜?这是一个悠久的历史文化之谜。谜底就在凤信仰本就是远古太阳鸟信仰神圣的衍生与结果。
一凤为太阳鸟的神圣标识
凤与鸡同为太阳鸟的象征,似乎是矛盾的,但实际上就是这么发生的。西方著名的社会学、文化人类学家村尔干,经过对澳大利亚原始部落调查后,提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图腾崇拜理论。他认为原始人在建立自己原始信仰观念时,总是相对地把所有的事物分为世俗的和神圣的二大类。在他看来,原始人的图腾观念,实际上是有图腾动物(植物)、图腾标志(符号)二大类构成。这二者的差别不在等级,不在程度,而在于性质。图腾动物、植物,是现实生活有的,受到人们的崇敬,甚至禁止一般的食用与触摸;绘有动物、植物或其他物象的图腾标志,是神圣的,它可以唤起人们信仰的感情,在性质上较之图腾动植物更重要。在原始人眼中,触犯图腾标志比触犯图腾物更为严重,受到的外罚更为严厉,因为图腾标志比现实中的图腾动物、植物更为神圣,它可以再生了各种图腾物。
由此观之,在太阳鸟图腾信仰中,鸡是现实世界世俗的图腾物,凤是心灵世界神圣的图腾标志。它既有
对现实太阳鸟——报时鸡的勾勒,更有幻想太阳鸟——理想凤的泼墨。它是幻化虚拟的,神思暇想的太阳鸟,较之世俗常见的太阳鸟化身——鸡,显得更加的神秘,更加的高雅,更加的可敬而不可及。
纵观凤信仰的形成过程和原型,我们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凤是如何逐步成为太阳鸟图腾的主要标志的。
凤,亦作凤凰,传说雄的叫凤,雌的叫凰,它本身是非现实的鸟类,雄雌之分,当然也是幻想化的产物。人们日常通称为凤。
凤是幻想虚拟的物象,是在远古太阳鸟信仰基础上,进一步地想象和借助想象,幻想出的一种神鸟。它经历了物候景观到具象物种的融合过程。二者共同构成了幻境中的太阳鸟图腾景象的标志。在我国古代艺术中,保留着这种神奇太阳
鸟的完整图像。其实,河姆渡文化遗址中出土的双鸟朝阳等图案,都可以视作神圣的太阳鸟图腾标志的雏型,也就是凤的前身。我们从双鸟朝阳图案中引颈昂首的头部与潇洒飘逸的尾部中,隐隐约约看出它有凤形象的影子。有人要问,不是说此图与鸡有关吗?怎么又说与凤相连呢?其实都没错,因为二者本身是有联系的,凤的形象撷取了鸡的成分。我们的古人早有此识。《山海经·南次山经》云:丹穴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鸡,五彩而文,名曰凤凰。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什么是凤凰?其状如鸡也!而且它像鸡一样漂亮五彩而文,但更自信:自歌自舞,更显赫:见则天下安宁。凤凰在《山海经》中曾多次出现,名谓有异,实质相同。如《大荒西经》云:合廾州之山,五彩
之鸟,仰天鸣曰鸣鸟。爰有百乐歌舞之风。《大荒东经》云:有五彩之鸟,相乡弃,唯帝俊下万友。帝下两坛,彩鸟是司。这彩鸟是什么呢?《大荒西经》又云:五彩鸟三名,一曰皇鸟,一曰鸾鸟,一曰凤鸟,原来借五彩鸟之名,仍然是凤凰,而其内涵,五彩,盖取自鸡的表象。
凤形一部分取自鸡,另一方面,它又象征太阳。如前所述,它出自丹穴之山。丹穴在何处?它有什么特点以至可以产出凤?《尔雅·释地》云:距齐州以南,载日为丹穴。原来是太阳出没之山太阳是古时别名丹朱。丹朱乃是太阳之色。而丹穴,也即是太阳之山。也就是说,凤凰出自于丹穴太阳之家,与太阳有着血缘的联系。它本身内蓄着太阳的精华。《初学记》卷三十引纬书《孔演图》云:凤,火精。《冠子·度万》第八:凤凰者,鹑火之禽,阳之精也。两则文献记载,共同反映了我们古人信仰观念中凤与太阳信仰的同一性。其间的火,即为阳光的强烈概括和象征。联想前面提及的大汶口陶尊上的符号,就是:凤为纯火之阳精,出自于丹穴。而汉石画像金鸟负日图,史称为朱雀的阳鸟,更形象生动地将此意绘成图像标志。朱者,赤也,即为火。为阳也。这种经过理性启发下的构制的图画标识,比任何现实的鸡或鸟形更为端庄和神圣,内蕴也更加深沉。
郭沫若先生曾经写过一篇划时代的诗作《凤凰涅槃》,借用凤凰在烈火中自焚更生的神话,激励中华民族的奋进。郭老在诗前有个小序:天方国古有神鸟名‘菲尼克司’,满五百年后,集香木自焚,复从死灰中更生,鲜美异常不再死。此鸟即中国所谓凤凰:雄为凤,雌为凰。《孔演图》云:‘凤凰火精,生丹穴’。《广雅》云:‘凤凰雄鸣曰即即,雌鸣曰足足。’涅槃是佛语,它不是指寂灭,而是经过剧痛和
死亡后的新生。诗人原想借西方不死鸟的神话为中国现代革命斗
争服务,但国学底子甚厚的诗人,马上想到,这种不死鸟的神话故事,在我们民族文化中也有的,它就是火精——凤凰。一些专家认为郭老这里仅是借用西方神话为中国服务,实际上他们没有全面理解郭老的小序,特别是序的后半部分,说的全是中国土生土长的不死鸟,在阳火中更生的凤凰。它本身是火精,何惧火焚。中国远古的神话中早就有记载了。屈原《天问》中说:天式纵横,阳离爰死!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阳离,旧注一般说是阳气离绝。其实乃是指太阳中的离鸟,通称为阳离。古文献上常称作明离、火离、炎离、阳离,实际上是太阳黑子活动或日蚀一类的天象剧变的形象反映。太阳黑子运动或日蚀,会造成阳光暂时性的缺损,宛如光、火离去,故称之。随着太自身运动,黑子或日蚀现象稍纵即逝,复启光明,所以它虽死犹生,犹如大鸟在熊熊大火中不会丧失厥体而能死而复生。它在即即、足足的壮烈歌声中获得生命的新生和永恒。从凤为火精之说看,所谓的离,实为凤凰的真实写照,中国式太阳不死鸟的形象圣图。
与世俗的太阳鸟——鸡相比,神圣的太阳鸟——凤,的确更为辉煌,意蕴也更为博大,给人以更多的遐思和联想。它居高临下,气势磅礴,在人的精神世界里占据了太阳鸟图腾的主宰地位。在流传中,凤作为图腾标志。越来越趋于理想化,越来越远离人间生活;鸡为图腾物,越来越向现实靠拢,越来越贴近世俗生活。前者在庄严、肃穆的典庆场景频频亮相,后者在日常、平凡的生活场合里随处可见。二者虽为同宗,然地位的差异,各自的身分也就十分明白了。
应该补充的是,凤作为神圣的太阳鸟,共神威,还在于凤与风的联系。
在甲骨文中,风就是凤,二字同音、同义、同字,王国维先生的考证,已为甲骨文研究者所共识。《禽经》说:风禽,鸢类。越人谓之风伯。飞翔,则天大风。凤鸟就是同伯,天刮大风,是凤鸟飞翔所致。郭沫若先生在《卜辞通纂》卷二中曾断言古人盖以凤为风神。在初民眼中,太阳的变化,四季转换,都会引起风的变动。郭沫基先生指出,甲骨文中记有风为帝使的话,也就是说,古人早有这样的观念,风是太阳的使者,风的威力,无疑是太阳鸟的威严所示。太阳鸟神灵被冠之凤的称号,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二凤为鸟王的信仰及流变
在民间的俗信观念中,凤凰是神圣的鸟王。此俗信,古已有之。《禽经》说:鸟之属三百六十,凤为之长。《埤雅》也说:凤,神鸟,俗鸡鸟王。这种观念从何而来,有的说,它像龙一样,是杂取多种动物形象组合而成。《说文》云:凤,
神鸟也。天老曰,凤之象也,鸿前麒后,蛇颈鱼尾,鹳颡鸳思,龙文虎背,燕颔鸡喙,五色备举。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毛弱水,墓风宛穴,是则天下大火安宁。
现存流传的民间传说,凤凰的美丽形象是由众鸟感恩造就的。
很早很早以前,百鸟住在一座大森林里。每天,它们吃饱了肚子,有的唱歌,有的跳舞,还有的追逐嬉闹,玩得非常痛快,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有一只穿戴朴实,很不显眼的小鸟,名叫凤凰。它不像别的鸟那样吃饱了就玩,而从早到晚采集果食,总是闲不住。它把别的鸟扔掉的果子,一颗一颗捡起来,收藏在山洞里。一年,遇上了大旱灾,山上的草烤枯了,树上的叶子烤焦了。百鸟找不到吃的东西,有的饿得奄奄一息。森林里一片哭泣声、呻吟声。一天,凤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采食归来,看见这光景,急忙打开山洞,把自己多年积存的果干和草籽分给了百鸟,使大伙度过了难关。
百鸟为了感谢凤凰的救命之恩,每只鸟都从自己身上选了一根最漂亮的羽毛,集在一起,做成一件五光十色、绚丽耀眼的百鸟衣,送给了凤凰。从此,凤凰成了最美丽的鸟,而且大家一致推选它当了鸟王。每年凤凰生日那天,百鸟都飞来向它祝贺,这就是百鸟朝凤。
在江南民间还流传一首《百鸟朝凤》的民间歌谣:
十二月里腊梅香,百鸟齐来朝凤凰。白鹤孔雀凌空舞,百鸟朝凤呈吉祥。
民间传说,众鸟对鸟王凤凰十分敬重,到死不渝,甚至不惜赴汤蹈火,以身徇王。这种执著的情感,悲壮的故事,自古以来,一直在南方民间广泛流传。
《水经注·叶榆河》:叶榆县西北八十里,有吊鸟山。众鸟千百成群,其会鸣呼啁哳。每岁七八月至,十六七日则止。一岁六至,雉雀来吊。夜燃火伺取之。其无嗉不食,似特悲者,以为义,则不取也。俗言凤凰死于此。故众鸟来吊,因名吊鸟。
《云南小川志》:凤羽山旧名罗浮山。相传有凤翔于此,后凤死,每岁众鸟哀吊其上。故又名鸟吊,至今土人于鸟来时举火取之,鸟见火,辄赴火自死。
光绪《浪穹县志·胜览》引《浪穹旧志》:罗坪山,又名鸟吊。每岁七八月,众鸟千百为群,翔集此山。奇毛异羽,烂烂岩谷,多非滇产,莫可指名,亦一亦事,相传蒙氏时,凤死于此。众鸟来吊,山因以名。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种奇异景观,今日还可以见到。云南洱源县鸟吊山附
近的白族民众讲,民间俗说,九千年前凤凰死在这里,此后每年农历八、九月夜间,成千上万的飞鸟从各处结队而来,集体投入居民结队歌舞的火堆中自杀,为死去的凤凰吊唁、徇情。
上述奇特的景观,在科学上还是一个谜,可能鸟类由于千百年的生活习惯和生物习性,形成一定季节群体性的迁移。在特定地点栖息时,受到地磁场的干扰,失去了正常的行动能力,导致集体的自杀。民众就在这悲壮的场景中编出百鸟吊凤王的壮烈故事。
这也许就是郭沫若先生《凤凰涅槃》在中国的原型。其诗云:除夕将近的空中,飞来飞去的一对凤凰,唱着哀哀的歌声飞去,衔着枝枝的香木飞来,飞来在丹穴山上。我们再生了,我们再生了。火便是凰,凤便是火。翱翔!翱翔!欢唱!欢唱!我们新鲜,我们净朗。我们华美,我们芬芳。凤凰投火,死而复一,这是何等的壮观。
鸟吊山上的场景何其相似其实,远在郭老写出这篇不朽的诗作以前,白族民间早已流传凤凰火中再生的故事:很早前,风羽坝,四面山岭环抱,是个柳叶形的长条坝子,自古以来就是个美丽富饶的地方,可后来,坝子里出了个恶毒的赵土司,仗着官府势力压榨百姓,把百姓的粮食和牛羊统统归他所有。弄得百姓叫苦连天,走投无路。这时坝子东边天鸟山脚,住着一对小两口,男的叫春生,女的叫桂花。他俩眼看大家被逼得无法活了,心里非常气愤,便挨门串户把人们喊在一起。带上扁担、镰刀,一窝锋地冲进赵土司的家,打开了粮房,把粮分了。
后来,赵土司派兵马追捕。一直追到天鸟山上,把春生、桂花层层包围,寡不敌众,眼看陷入绝境,小两口便双双吊死在天鸟山上。赵土司一见,还不甘心,叫人用干柴烈火烧了这对夫妻的尸体。霎时烈火熊熊,火花四溅,劈劈啪啪的爆炸声里,突然飞出一对金凤凰,拍打翅膀飞过风羽坝子,一直往罗坪山顶飞去。
这对金凤凰飞到罗坪山顶,不幸碰上了一场大风雪,又冻死在山上。金凤凰死后,又化作两朵彩云,
雌的一朵彩云飞向北方,雄的一朵飘向南方。两朵彩云飞呀飞呀飞呀飞,飘呀飘,每到阴历七、八月间的夜晚,悠悠伸长,又连结在罗坪山顶上。一到彩云相合,千禽百鸟便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飞来,凭吊这对死去的金凤凰。这个山头便称为鸟吊山好人在烈焰中化为金凤,金凤在火焰中诞生,凤凰涅槃的俗信,在民众中早已扎下了根。
不可否认,凤为鸟王的信仰和传说,有外来文化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