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批评方法4:新批评
文学批评方法
第四节新批评
新批评是英美现代文学批评中最有影响的批评流派之一,它于本世纪二十年代在英国发端,三十年代在美国形成,并于四五十年代在美国文学评论中取得主导地位,成为英美诗歌批评的范式。五十年代后期,新批评渐趋衰落,但新批评提倡和实践的立足文本的语义分析仍不失为文学批评的基本方法之一,对当今的文学批评尤其是诗歌批评产生着深远影响。
一、新批评的先驱
“新批评”一词,源于美国文艺批评家兰色姆1941年出版的《新批评》一书,但这一流派的缘起可追溯到艾略特和瑞恰兹。
艾略特(1888-1965)这位20世纪颇有影响的诗人和文学批评家被视为新批评的思想先驱。他在早期的一些批评著作中提出的理论观点对新批评派的形成和发展产生重要影响,其中他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一文中提出的非个性论可以说构成了新批评文论的基石。
针对浪漫主义文学批评张扬感情和个性的观点,艾略特明确指出:“诗不是放纵感情,而是逃避感情,不是表现个性,而是逃避个性。”因为诗人必须承受历史意识,不但有自己一代的背景,而且处于自荷马以来欧洲整个文化的关系之中,诗人不可能脱离文学传统而真正具有个性。他还进一步认为,文学作品不是文学家个人情感的表现。诗人在创作中仅仅起到一种催化剂的作用,而诗歌创作出来后,并不包含诗人心灵的成分。尽管诗歌和其他文学作品是表现情感的,但“这种感情的生命是在诗中,不是在诗人的历史中,艺术的感情是非个人的”。
艾略特的非个性论的提出不仅是对控制欧洲文坛一个多世纪的浪漫主义表现论的反拨,也是与克罗齐的表现论、柏格森的直觉论针锋相对的。正是在这种观点指导下,艾略特强调批评应该从作家转向作品,从诗人转向诗本身。“诚实的批评和敏感的鉴赏,并不注意诗人,而注意诗。”“将兴趣由诗人转移到诗上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企图:因为这样一来,批评真正的诗,不论好坏,可以得到一个较为公正的评价。”
为新批评提供方法论基础的是瑞恰兹(1893-1980 ),他通过引进语义学的方法使人们把注意力移向语言。瑞恰兹认为,语言有两种用途:科学用途和情感用途。“就科学语言而论,
指称方面的一个差异本身就是失误,没有达到目的。但是就情感语言而论,只要在进一步的效果即态度和情感方面符合要求,指称方面的差异再大也无关紧要。”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他认为文学的本质特征是“非指称性的伪陈述”。不过,诗里词语的“伪陈述”并不意味着艺术作品完全失去“真实性”,而是指不被经验事实所证实。瑞恰兹举例说:“《鲁滨逊漂流记》的‘真’在于小说向我们讲述的事物可以接受,其可接受性在于有利于叙述效果,而不是其符合亚历山大·塞尔扣克或另一个人的真情实况。依此类推,《李尔王》或《堂吉诃德》倘若有了圆满的结局,那么结局的虚假性就在于那些己对作品的其余部分作出充分反应的读者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正是从这层意义来说,‘真’等同于‘内在的必然性’或者正确性。”这就是说,文学作品的“真实性”主要体现为两点,一是读者所认可的接受效果,二是作品所具有的内在的必然性。在后来的《修辞的哲学》中,瑞恰兹更是集中于作品的语义分析。他迷恋语言的复杂性,认为艺术作品的价值就在于它在平衡或调和性质复杂且矛盾的语词中所达到的综合效果。他说:“……旧的修辞学认为含混是语言里的一种错误,希望限制它,消除它;新的修辞学认为它是语言力量的必然后果,是我们大多数重要话语的必不可少的方
式—在诗和宗教里尤其如此。”在瑞恰兹那里,复义被视为文学语言的必然结果,对文学语
言的研究就是对文学语言作语义分析。
瑞恰兹在《实用批评》中所采用的阅读方法则成为新批评“细读法”的起点。瑞恰兹在剑桥大学讲授诗歌时,曾做了一个实验。他给学生分发去掉署名的诗篇,要求写出评论交回,其结果十分有趣,杰作被评得一钱不值,平庸之作却受到赞美。这使他看到了诗歌评价上存在的一些问题,特别是先人之见的问题,瑞恰兹称之为“心·理陷阱”。由此,瑞恰兹提出在阅读中应排斥文本之外的任何因素,把文本孤立出来“细读”,“首要目的是讨论诗,讨论如何研究、欣赏、评判诗。”
虽然艾略特的“非个性论”和瑞恰兹的语义理论的理论背景和批评指向不完全一致,但他们在有一点上是共同的,即他们都肯定文学是独立自足的客体,都主张文学批评应该从作者转向作品。也正是在这一点上,他们对新批评产生了深刻影响。不过,新批评在吸收他们的理论的同时,舍弃了他们理论中心理主义的因素,更加明确地把文本作为批评的出发点和归宿。
二、新批评的理论主张
1、文学本体论
新批评的主将兰色姆将“本体”这一哲学术语首次运用于文学批评,提出了“本体论批评”的主张。兰色姆认为,批评应当是一种客观研究或内在研究,而从个人的感受,从作品与背景、与作者的联系,从道德的角度以及其他非内在的角度所进行的批评都属于非本体论的批评。“本体,即诗歌存在的现实”,文学作品本身就具有本源价值,本体论批评就是对文学作品这个独立自足的存在物作客观、科学的研究。
兰色姆进而用他的“构架一肌质”论具体说明他的本体论批评。兰色姆所说的构架,即“诗的逻辑核心,或者说诗的可以意解而换为另一种说法的部分”,所谓肌质则是无法用散文转述的部分,是诗的意象。对于非诗而言,肌质是不重要的,构架是非诗的主干,而在诗歌中,肌质则是诗的主干和精华。兰色姆一方面强调肌质是诗区别于散文的特异性所在,同时又提醒不能为了与散文分家而牺牲了逻辑性或者普遍性。在一首诗中,构架与肌质、理性和感性、意义和形象互相交融且又互相干扰,而诗的魅力正是在这重重障碍中产生。新批评派内部有人对兰色姆的“构架一肌质”论持有异议,但兰色姆将文学作品的本体特征放在其具体性上,并且指出了理性与感性的交融和矛盾,这些主张成为新批评的基本立场。
威姆萨特和比尔兹利合写的《意图谬误》和《感受谬误》的发表进一步确定了一文学批评中文本的中心地位。
所谓“意图”指作者心目中的蓝图或计划。意图与作者对作品的态度,他有什么样的感觉,什么促使他写作等有密切关系。威姆萨特和比尔兹利视对作者意图的探究为谬见,其锋芒直指实证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文学批评。这两种批评将作家的生活经历或主观愿望视为理解文本的最可靠的根据,由此导致以作家传记研究代替对作品的分析。威姆萨特和比尔兹利指出:“把作者的构思或意图当作判断文学艺术成功与否的标准,既不可行亦不足取。”首先,并不是所有的材料都可以找到的。其次,就是在可以找到作者意图的地方,如作者的直接陈述,意图也不可能仅从表面价值上理解。更重要的是,浅薄的作品较容易受作者的控制,而伟大的艺术往往超出作者主观意图的羁绊。这好比瘦弱的弩马任人驱策,奔腾的雄骏却很难驾驭一样。像但丁、托尔斯泰这样的大作家尽管有意要在作品中宣扬一套宗教或道德的哲学,然而他们的作品恰恰冲破了意图的束缚而成为伟大丰富的艺术。威姆萨特和比尔兹利声称,一首诗“既不是批评家自己的,也并非作者的(诗一诞生,它就和作者分离了,它走向世界,作者对它再也不能赋予意图或施加控制了)”。诗被视为公众领域的一个客体,而不是个人的
创作。《意图谬误》一文正是通过论证作者意图与文学批评无关,显示出与传统的表现理论的决裂。
如果说意图谬误在于混淆诗和诗的来源,那么,感受谬误就在于混淆诗和诗的结果。这一观念是对包括瑞恰兹在内的各种注意读者反应的理论的挑战。托尔斯泰曾说,区分真正的艺术与虚假的艺术的肯定无疑的标志是艺术的感染力。瑞恰兹也曾专门研究过读者阅读中的心理反应过程。新批评认为,把判断作品的标准放在读者的心理因素上,研究作品的效果而不研究作品本身,无疑是本末倒置。效果的根源必须在作品自身寻找,而作品的效果会因读者的反应不同而呈现出个别的、主观的、变化的现象,以此为准绳来评价作品势必产生相对主义的倾向。威姆萨特和比尔兹利指出:“世间有群氓心理,精神变态和神经官能症,还有所谓‘自由浮动的忧虑’和种种为人泛泛地理解和处于萌芽阶段的顾虑、消沉或振奋等心理状态以及流行一时的优郁或欢乐等气质。”这种种不同的读者心理,到底以谁为准呢?因此,关于读者的研究也应该从批评领域里排除。
总而言之,威姆萨特和比尔兹利刻意强调的是,文学作品是一个有其自身特征的独立客体,只有在作品中才永存着‘一种“规范体系”。他们正是用这样一种“永恒不变的规范体系”的假设来清除作品以外的种种因素。以作品为本体,从文学作品本身出发研究文学的性质遂成为新批评的理论核心。
2、语义分析
新批评派批评家们都非常重视文学作品的语言。不过,与文体学批评主要关注文学语言中各个层次的特征不同,新批评特别重视挖掘文学语言的意义。对文学语言的语义分析是新批评在方法论上的主要特点。
1)语境理论
语境理论是新批评语义分析的核心问题,也是理解新批评的批评方法的前提。这一理论由瑞恰兹提出,后来得到新批评派的赞同和运用。新批评认为,语境对于理解词汇的内在含义十分重要,词语的意义正是“通过它们所在的语境来’体现的”。
那么,何为语境?在传统的理解上,语境指的是某个词、句或段与它们的上下文的关系,正是这种上下文确定了该词、句或段的意义。例如,一个普通的“不”字重复五遍之所以成为《李尔王》中含意最沉痛的一句,就是由于文本中的语境所致。瑞恰兹称之为“作品语境”,这种语境“很容易扩展到整整一本书的范围”。在此基础上,瑞恰兹进一步扩展了语境的范围。一是当时写作时的话语语境,包括“与我们诊释某个词有关的某个时期中的一切事情”,如当时的写作环境,当时人们的种种用法。二是指文本中的词语所体现的“表示一组同时再现的事件的名称”,这里词语蕴含了历史的积淀,一个词可能暗含着一个惊心动魄的
事件,或某种强烈的情感。正如燕卜荪所说,语境能使一个词的意义涉及到“整个文明史”。典故可以说是这种语境的最好论释。由于语境具有“节略形式”,一个词所具有的多重意义不必在文本中重现。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新批评认为,一个词的意义体现为“语境中没有出现的那些部分”。
由此可见,新批评的语境理论具有十分开阔的视野,体现了新批评对文学语言的新的认识。语境构成了一个意义交互的语义场,词语在其中纵横摔阖,产生了丰富的言外之意。而文学语言语义的这种“先在性”和复义特征为批评家提供了驰骋的天地,充分理解文本语言的现场意义和历史涵义遂成为文学批评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