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称一两雪吧,来年春天,我付你一两阳光。”
每到冬天,冬婆婆就忙开了。她不会主动和人类搭话,只有极碰巧的时候,冬婆婆说的话才会被路过的孩子偷听一耳朵。青阳就是个碰巧听到她向小松树买雪的孩子。他路过的时候,冬婆婆正蹲在小松树跟前和它还价,完全没发现身后的他。
“冬婆婆,我卖给你二两雪吧!你多给我一点阳光,好不好?”小松树只觉得自己长高长大需要更多的阳光,不懂得冬婆婆买雪是有很多考量的,比如向一棵松树买雪的时候,需要考虑冬天它的树枝有多大的力气,开春后,它的树根能喝光多少雪融化成的干净雪水。
所以冬婆婆不能答应小松树的请求,只能同它讨价还价:“不要着急,孩子,你的树枝还不够壮,那么多的雪会把它们压断,你的根系也还不够多不够长,太多的雪水它们喝不下,会在潮湿的泥土里腐烂。就帮我称一两雪吧,我会付你一两阳光。”冬婆婆认真说清楚道理后,小松树明白了,摆一摆树枝,表示同意。
冬婆婆笑了,站起来理了理脖子上歪掉的白围巾,伸手握了握小松树伸出的枝条。
这时候,青阳走过来,轻轻拉了拉冬婆婆藏蓝色布棉袄的一角,说 :“冬婆婆,我也可以卖给你一两雪,春天的时候,你也送我一两阳光好吗?”
冬婆婆先是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一个人类小孩儿,便慢慢抚着胸脯说 :“哎呀,我可从没有向人类买过雪!只有静止不动的东西,才能接住这么多雪花,也只有它们能感受到阳光的重量。你们人类总是在到处跑,一跑雪花就落了,轻轻一拍衣服,雪花也会落下,积累不起来,怎么能承
买雪的冬婆婆文|遐依 图| 元元
诺一定可以卖给我一两雪呢?婆婆我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还没有老糊涂哩。”
青阳听了,攥着冬婆婆的袄子不撒手,扬着头,目光坚定地恳求说:“我一定可以的!不会让雪落下!冬婆婆,拜托你,如果我能卖给你一两雪,你也付我一两阳光,好吗?”
冬婆婆被他攥住衣角,走也走不掉,逃也逃不了,眼看着再耽误下去,这片土地上的雪花收购进度就要耽搁了,只好答应他。
“好吧,孩子。只要你能接住一两雪,来年开春,你就能得到一两阳光的报酬。到时候,你站在哪里,阳光就会照到哪里。”青阳放手后,冬婆婆抻平自己的衣角,整理好白围巾,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急匆匆走了。她还要去更多的地方收购雪花,没有雪的冬天可不太像正宗的冬天。大地那么广阔,够她忙的呢!
青阳欢欣鼓舞地回了家。他的家在村子的尾巴上,是最西头的一间小屋,黄土夯成,红瓦糊顶。屋瓦
经的风雨太多,有一些裂了、碎了,摔在屋前屋后,摔得七零八落。青阳的外婆把落下的碎瓦用地肤扎成的大扫帚扫到角落,堆成一堆,又用几层厚厚的茅草补上屋顶的空缺。青阳和外婆两个人,就在这屋檐下照顾彼此。
这天,青阳进门时没注意,踩到了一块新落下的碎瓦。
现在外婆不扫落瓦了,她生病了。太阳还没有完全沉入村子后面的山脉,小屋里却已经全黑了。屋子只有一扇窗,窗上的玻璃几个月前被飘瓦砸碎,青阳没钱换,便先用纸贴起来,可是入冬后,纸糊的窗户透风,冷飕飕的风,
夜里能钻进人的骨头,青阳
只好拿碎瓦、砖块和泥土将
窗户堵起来。青阳拉了一下
灯线,蒙着灰的灯泡亮起来,
发出暗淡的光。他跑到床前
摸了摸外婆的手,手是温热
的,外婆睡着,迷迷糊糊地
问:“是青阳回来了吗?”
他应了一声,放下心去做饭。
一开始,外婆告诉他不
用担心,等到来年春天太阳
90x70
出来,她的病自然就好了。似乎太阳是无所不能的。青阳没告诉外婆,家里的窗户让他给堵上了。后来外婆又说,要是今年阿梓能回来看看我,看我一眼,就好了。阿梓是青阳的妈妈。
青阳不明白治好外婆的病到底需要太阳还是妈妈,他不知道妈妈在哪儿,但可以努力向冬婆婆换来阳光。
下雪的日子很快到了,一开始几天雪很小,渐渐越来越大,像只挠门刨瓦的兽,在门缝窗隙外徘徊着,留下粗重的喘息声。青阳选了雪最大的这天,把自己的被子铺到外婆的被子上面,用两层被子紧
紧裹住外婆,掖好一圈被角,戴上帽子,穿上最厚的袄子出了门。这件袄子是前年妈妈带回来给青阳的,青阳觉得它足够暖和。
雪已经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青阳在屋旁选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双手拢起来插进袖管,在雪地里站下。
北风很快吹红了他的鼻子、嘴唇和耳朵,雪花扑到他的身上,降到他的帽子上,沾上他的鞋面和肩膀。大团的白气从青阳通红的鼻子和嘴巴里钻出来,很快被风刮走,青阳看着自己身上渐渐变白,和天地一起变白,洁白的雪花覆盖了一切,连黑夜也不能同它们抗衡。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该回家的都已经回家了,青阳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静悄悄的松林,近处簌簌响的草丛,想它们是否已经攒够了冬婆婆需要的雪花。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的雪已经有多少,只想着一定要多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万一重量没有达到怎么办呢?
不知道站了多久,青阳的脚冻僵了,手指在袖管里也摸不到温度,嘴唇从通红变成青色,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雪花落满了他的睫毛。风还在吹,大雪急下,一片一片,又大又厚,落下时能听见“噗”的一声轻响。忽然有一阵,雪花全冲着青阳的脸扑来,舞蹈着,吟唱着,纷纷扬扬。
身上有一两落雪了吗?万一……万一还没有达到呢?
青阳咬着牙闭上眼,一动不动,觉得身上冷着冷着,泛起麻痒的暖来,从足底顺着骨头,一节节爬到脊梁、后颈,自己好像和生病的外婆一样有些迷糊了,不然怎么听见冬婆婆冲他喊:“孩子,你的枝还不够壮,你的根还不够长……”
他竭力睁开眼,想告诉冬婆婆:您认错了,我不是那棵小松树。可一睁开眼,却看见一个脸颊通红的年轻女人冲他跑来。
青阳摇晃一下,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醒来时,阳光正抚在青阳的脸上,
也照着躺在青阳身旁的外婆。
“冬婆婆付给我阳光了!已经春天了吗?”青阳一挺身坐起来,惊喜地喊。
“什么冬婆婆?是妈妈回来了。”坐在床边的女人揉了揉青阳的发顶。青阳揉揉眼睛,真的是妈妈阿梓。
妈妈问他,昨晚他怎么会知道她要回来,在屋子外面等了那么久,身上全是雪,都快冻晕过去了。幸好她回来得及时,不然他昨晚就得在雪地里睡觉。
妈妈还说,昨晚风雪太大,把屋顶的茅草都掀开了一片,今天她就去请人用新瓦补上,把窗户也
修好。
青阳眯起眼抬头一瞧,果然,原本盖着茅草的缺口被掀开了,金灿灿、暖融融的阳光就从这里漏进屋子。难道向他买雪的冬婆婆,只是自己的一场梦?青阳低下头,看见外婆在阳光中虚弱而满足地微笑。
他想,不是梦,昨晚的雪是真的被冬婆婆
买去啦。因为,他感觉到阳光的重量了。
我生在华中,去了北方读大学,校园里最多的树是松柏,还有高大的响杨,一到秋冬季节就显得严整静谧。往返的路途中,我见到了它们的各种情态。有个晴好的冬日,
松枝上落满了淡金色的阳光,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枝条却呈现出盖着厚雪一般沉甸甸的姿态。于是我边走边想,阳光会不会和雪一样,也拥有某种我们未曾知晓的重量?Z
作者说
100x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