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忆我师:我的小学老师郑老师
语文梦工厂成员 柳岸钓客
我小学毕业的那一年,新学期的第一堂课,校长领进一个年轻人,说是我们新学年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叫郑国强,是一个下放知青,从大城市武汉来的。
他走上讲台,向我们做一段“开场白”,却引起全班同学的一片嬉笑。他不会讲普通话,满口的武汉口音,与大广播里“湖北大鼓”节目的声音一个味道。校长用严厉的眼神扫视了教室一圈,干咳了两声,教室里立刻恢复了安静。
我们认真地打量了新来的老师,他身材魁梧,比旁边的校长高出了半个头,满脸的络腮胡子,一副彪形大汉的样子。可讲话时,眼神温和,神情腼腆,反倒像个大姑娘。
校长走后,郑老师开始了他的第一堂数学课。他没有带教材,也没有叫我们翻开书,就滔滔不绝地跟我们讲起了中外数学家的故事,讲述了数学世界里无穷的奥妙,讲述了数学在实际生活中的运用。这些关于数学的知识是我们闻所未闻的,我们一个个竖起耳朵,屏声静气地听着。他用浓重的武汉口音,生动活泼的语言,把我们带进了一个神奇的王国里去了。他讲
课的表现与先前的“开场白”简直是判若两人,一堂课下来,我们对他油然而生敬意,让人不可思议是他的头脑里怎么装着那么多新鲜有趣的东西。
我们发现,上课时他几乎不带教材,这成了他的习惯。偶尔有人听公开课,他用两个指头轻轻地夹着书角晃动着带进教室,扔在讲台边上,从头到尾也没有打开过。没有教材,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讲课。无论是理论知识的讲解,还是例题的分析,甚至于后面那么多的习题,都清清楚楚地印在他的脑海里,连页码都记得很精准。布置作业,指导看书,叫我们翻开哪一页就是哪一页,从来没有出过一点差错。
他还有一手绝活,就是简笔画。数学课上,根据需要,他常常画上一条河流,几棵小树,几只兔子什么的,生动逼真,惟妙惟肖。他画直线,从不需要直尺;画圆,从不需要圆规,效果却跟借助工具一样一样的。几堂课下来,小伙伴们简直惊呆了,对郑老师禁不住心生崇拜。
他当我们的班主任一贯和蔼可亲,一支竹子做成的教鞭常年挂在黑板边上的墙壁上,几乎成了摆设。有时候在课堂上同学们兴奋过了头,他才取下教鞭使劲地拍拍讲台,提醒一下我们。
他当时应该是二十出头,一个大小伙子,却经常和我们打成一片。课余时间和体育课上,带着我们娱乐游戏。那时条件有限,没有什么活动器材,就经常玩一种叫“跳房子”的游戏。找来一个尖锐一点的瓦片,纵横画出几条线,形成一个个的方格子,把人员分成两个阵营,按照一定的规则,单脚跳动,另外一只脚不能落地,也不能压线。“跳房子”时,郑老师老是拖所在一方的后腿。方格的大小适合小孩子,他个子大,脚大,经常踩线。尽管他老是输,但是我们还是争着要同他一方。一个大小伙子,一群无忧无虑的孩子,在玩着简单朴素的游戏,郑老师似乎没有丝毫的难为情,好像还乐此不疲。
那时候我是他的学习委员,数学成绩很出众的,我可以感觉到,他对我有一种偏爱。我的家在学校的对面,不足一里的路程。学校放学后,当地的老师就纷纷回到自己的家里,孩子们也像蒲公英一样散去了。整个校园里空荡荡的,除了后山上归巢的鸟儿发出啁啾的鸣叫,就只有郑老师一个人留在他的单身宿舍里。
有一天傍晚的时候,郑老师吃过晚饭来到我家,跟我的父母商量,叫我晚上陪他做个伴,顺便辅导一下我的功课。父母亲当然是求之不得,我也非常的乐意。能与自己喜欢的老师在一起,怎么不让人高兴呢?从那时起,我好像成了他的“关门弟子”。
他专门从老家武汉为我买了一套厚厚的数学书,里面的问题带有竞赛的性质,在教材上有很大程度的加深和拓宽。每天晚上,在他的单身宿舍里,做完常规作业后,他就给我讲解这些深奥难懂却饶有趣味的数学题目。从他那里,我知道了“鸡兔同笼问题”,还有像古诗一样的数学题目。小学毕业的那个学年,天天如是,从没有间断过。
我的父母很是感激,每逢家里改善伙食,就用一个大碗装了好吃的饭食叫我跑着送过去。郑老师显得很不好意思,说是我为他作伴,是我们帮了他的忙。
一年的光阴很快就过去了,我们参加了全镇的小学毕业考试。结果一出来,小山村里简直沸腾了。我们班15个孩子,个个都考取了初中。我呢,也没有辜负郑老师悉心的栽培,以181分的成绩成为全镇所有考生中的第一名。
这里还有一个有意思的小插曲。我在数学考试中做对了那道有些超纲的压轴题,语数两科总分比第二名高出了15分,引发了文教组领导的怀疑,怕里面有作弊的成分,特地下来调查。调查时郑老师拿出我做的那本厚厚的数学书,他们才放心地走了。
后来,我到镇上读了初中,郑老师在我初二时离开了我们那个村小,据说是调到本县的其
他乡镇去了。因为受了他的影响,我师范毕业回到原籍当了一名初中老师。再三打听他的情况,却得到一个让人心痛不已的消息:郑老师身患不治之症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因为没有背景,没能像大多数的知青一样返回城里,于是跟当地的一位农村妇女结了婚,留下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
郑老师虽然去世了,但他的音容笑貌却清晰地刻在我的记忆中。我始终觉得,我的教育教学工作中,总有他当年的影子。在认为我师的里面,他是最让我难忘,最使我感激,最让我崇敬的一个。
每次回老家,我总会到对面的小学里去看看。因为城镇化建设和集中办学,我们的村小早就停办了。当年的小学已经破败不堪,荒芜得像座废墟。站在空荡荡长满了野草的操场上,耳畔似乎响起了郑老师同我们一起“跳房子”时的欢声笑语,我还分明听到了他用一口武汉话为我念着优美得像诗歌一样的数学题:
李白街上走,提壶去买酒,遇店加一倍,见花喝一斗,三遇店和花,喝光壶中酒,原有多少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