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判语所见的地方
权势者、豪民
日 大泽正昭著㊀吴承翰译摘㊀要：在南宋判语中看到的地方权势者和豪民，以自己的经济基础为本，对基层社会行使司法领域的影响力㊂权势者主要的经济基础是土地经营，即作为地主，其中大部分应该是城居地主㊂在此之上，他们涉足流通关联产业，而且还从事包括 恶事 在内的各种 资本 运用㊂据此认识，笔者先前提起的 阿米巴型复合经营体 的概念，以及他们在基层社会中的本质，应该也能够重新得到理解㊂他们的目标是创造出和国家 相互依存的构造 并利用其权威㊂因此，他们的活动一旦越过统治规范的界线时，就会受到处罚㊂而这条界线的基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负责官员的判断，难以明确㊂一旦看出以上这些权势者㊁豪民的本质，那么也就能看出宋代社会的日常性特征了㊂他们对于官方的业务执行㊁日常性的治安维持而言是有用的（必要之恶）㊂另一方面，豪民对于民众来说，是负担相应的公共业务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得到支持㊂换言之，在宋代的 二者间关系 社会（ 法共同体 不存在的社会）中，正是由权势者㊁豪民来代为执行 共同体 的任务㊂那正是维持基层社会的再生产所不可大泽正昭，日本上智大学文学部教授；吴承翰，台湾政治大学历史学系博士候选人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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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法律文献研究ʌ第九辑ɔ㊀
或缺的活动㊂当然，必须确认的是判语史料的界限㊂毋庸赘言，
没有得到裁判的案件，或者不被认定为违法的事实是不会被记录
下来的㊂又，判语是从统治者的角度所进行的单方面的断罪㊂暂
且不论财产之争或立继之争等调停性的裁判，在关于刑事的案例
中，犯罪者一方的主张几乎没有被保留下来㊂对于被断罪的豪民
们，他们的主张及其行动的原动力，即使发现了‘清明集“，也
还仍有许多难以掌握的侧面㊂今后仍有必要参考其他史料，持续
进行更深入的检讨㊂
关键词：特別法㊀海行法㊀敕令格式㊀习惯法㊀一司敕㊀路敕
前 言
唐宋变革期的中间阶层究竟产生了何种变化？迄今为止，笔者基于这个问题意识，研究了地方权势者的活动㊂①这里所谓中间阶层，指的是介于皇帝㊁高级官僚和基层社会中间位置的阶层，是士人㊁寄居官㊁胥吏㊁地主㊁地方权势者㊁豪民等的总称㊂此一范畴虽也包含县级的地方官，但很难划出一条明确的界线，这仍有待今后的研究㊂总之，中间阶层对基层社会具有很大的影响力，对基层社会的维持㊁再生产发挥了莫大作用㊂唐宋变革期的下部构造，特别是以农业生产为首的经济再生产构造的变化，正是思考社会构造的历史性变化时绝对必须研究的对象㊂
在中间阶层里，第一个应该得到注意的是地方权势者㊁豪民阶层㊂他们因为和一般小农民㊁都市民直接接触，故影响力特别大㊂尽管历来皆知其活动散见于各处史料，但详细的实态并不十分明确㊂然而，自从２０世纪
①关于中间阶层，参照大泽正昭‘对于中间层论与人间关系论的一个视点“，中村哲编‘东
亚专制国家与社会㊃经济“，青木书店，１９９３㊂笔者最近则对唐末至五代的地主，以流通业者等作为焦点，研究其复合性经营体的活动㊂特別注意考察他们和国家的关系这一部分，参照大泽正昭‘唐五代的 影庇 问题及其周边“，‘唐宋变革研究通讯“第２辑，２０１１，以及‘唐代的 本钱 运用“，‘上智史学“第５６号，２０１１㊂
８０年代前半期明版‘名公书判清明集“１４卷完本（以下简称‘清明集“）发现以后，他们的实像就开始
变得明确，研究自此进入了新的阶段㊂具体而言，明版的写真版由高桥芳郎携至日本，以及１９８７年标点本刊行（北京：中华书局）前后，解读与研究逐步进展，如后所述，发表了数个重要的成果㊂话虽如此，现阶段全面活用以‘清明集“为首的判语史料的研究，可说尚未出现㊂再者，中间阶层的社会位置也还留下未解明的部分㊂本稿是从以上问题意识出发，检讨南宋的地方权势者㊂此际，希望全面性地观察‘清明集“等南宋判语，考察其中所记载的地方权势者实态及其历史性格㊂这是为了把握经过唐宋变革后的中间阶层的本质，首先不得不展开的工作㊂又，笔者曾经试着对豪民的本质提出粗略的展望㊂①本文在确认其方向性的同时，更加仔细地以史料加以论证㊂
一 先行学说与史料研究
首先回顾一下目前为止主要的学说㊂希望确认这些论点后，进而确认研究的到达点与留下来的课题㊂
（一）官户㊁形势户与豪民的研究
最初提出此一问题的是周藤吉之㊂有关唐代后半期到宋代大土地所有者的成长，乃至地主 佃户制的成立与展开，周藤发表了详细而庞大的研究，其中一个主题就是官户㊃形势户㊂②据此，宋代的大土地所有者虽多半构成官户㊁形势户，实体则是三等以上的上等户，他们是地方的豪族㊂此处所谓的形势户，按‘庆元条法事类“（以下简称‘事类“）的规定，即 谓见充州县及按察司吏人㊁书手㊁保正㊁耆户长之类并品官之家非贫弱者 ㊂亦即就大土地所有者这点，形势户㊁官户㊁豪族是等值的概念，且前二者
是和国家机构具有很深关系的阶层㊂只是，这里所关心的问题仅限定于新兴大土地所有者以及地主─佃户制的研究㊂再者，使用豪族这样
南宋判语所见的地方权势者、豪民
①②大泽正昭：‘中国社会史研究与 清明集⓪“，‘Ｓｏｐｈｉａ“第１６０号，１９９１㊂
周藤吉之：‘宋代官僚制与大土地所有“，‘社会构成史体系“（８），日本评论社，１９５０㊂
的普通名词，与官户㊁形势户这样的史料用语并列，使得对他们在基层社
会的存在型态与活动的理解变得暧昧㊂
继承周藤研究并加以深化的是柳田节子㊂①柳田以解明宋代支配层的本质作为问题意识来研究形势户㊂其结果是，他们作为大土地所有者这点
没有动摇，而在史料上表现为 豪民 等，是构成宋朝官僚母胎的阶层㊂
进而，她又指出当时的支配阶层是由形势㊃官户㊁吏人㊁豪民所构成，他
们彼此具有相互寄生的关系㊂这里所说的寄生关系，若以明确地意识到国
家权力的存在来表现的话，则谓为 相互依存的构造 ②比较容易理解㊂只不过在那个时候明版的‘清明集“尚未公开刊行，自然也无法涉及其中
登场的豪民的实态㊂
补充这点，并使议论进一步深化的是梅原郁㊂③就 豪民＝形势＝官户 这点而言，梅原和柳田的认识是一致的㊂在此基础上，他深入检讨了 形势 的意味，借此提示了 狡吏㊁豪强 与 暴发户 的形象㊂另外，他也指出 形势 用语的多义性，还包含了唐代后半期以降的新兴支
配者阶层，诸如官员㊁胥吏㊁地方豪民㊁职役户等等㊂亦即 形势 这个
概念所指涉的，正是于唐宋变革期的流动性世界之中所登场的新兴阶层㊂
这个见解和对于当时中间阶层的理解，具有很大的共通之处㊂
草野靖对这些研究提出了异议㊂④草野以‘事类“中对形势户的明确定义，指出它们不是 豪民 ㊂也就是说，所谓形势户，即 在官，并利用官的身份威压百姓，以此图谋私利者 ㊂其议论的梗概虽然可以理解，但也有不能同意的部分㊂其中之一即对 形势 的理解㊂众所周知，宋代史料上的用语概念并无十分严密的规定，关于 形势 也不例外㊂像草野这样以‘事类“的概念规定作为基本指标，意图解释所有的史料，不得不说这是窒碍难行的㊂这就如同即便像‘事类“这种法制史料所使用的用语，也难以用现代概念
下的法制性规定加以理解，是同样的道理㊂例如只要一检讨‘清明集“中的用语，就会屡屡发现这个概念的暧昧之处㊂此中国古代法律文献研究ʌ第九辑ɔ㊀
①②③④柳田节子：‘宋代形势户的构成“，收于‘宋元乡村制研究“，创文社，１９８８㊂关于这点，参照大泽正昭编著‘主张的 愚民 们“，角川书店，１９９６㊂
梅原郁：‘宋代的形势与官户“，‘东方学报（京都）“第６０册，１９８８㊂
草野靖：‘宋代的形势户“，‘福冈大学人文论丛“第２５卷１号，１９９３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