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尔曼及其社会行动理论
周长城
“自半个世纪前塔尔科特・帕森斯所著《社会行动的结构》问世以来，这部书是有关社会理论的一部最重要著作。……科尔曼教授在分析批判传统社会理论的基础上，创建了新的社会行动理论。而对‘法人行动者’的分析，是具有深远影响的新思维”。这是美国著名社会学家罗伯特・默顿(Robert M erton)对詹姆斯・柯尔曼教授的著作《社
会理论的基础》 (Foundations of Social Theory )的高度评价。
一
詹姆斯・柯尔曼(James Coleman )是当
代著名的社会学家。柯尔曼1949年在普渡大学获化学工程学士，后师从著名的社会学家罗伯特・默顿和保罗・拉扎斯菲尔德(Paul Lazarsfeld )，于1955年在哥伦比亚大学获社会学博士。获博士学位后，柯尔曼来到久负盛名的芝加哥大学任教。1959年，柯尔曼来到另一著名大学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建立社
会关系系并出任系主任。
从1959年到1973
年这14年中，柯尔曼一直在霍普金斯大学耕耘，并为霍大培养了55名博士研究生，其中51%的博士研究生都是在柯尔曼的指导下完成学业的。14年中，柯尔曼对美国教育社会学作出了巨大贡献，共完成了60篇论文,5本专著，所有这些有关教育社会学的学术成果奠定了美国教育社会学的基础，对美国教育社会学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1973年，柯尔曼又回到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系任教授,
直到1995年3月25日逝世。1992年，柯尔
曼曾任美国社会学学会的主席。
柯尔曼把毕生献给了社会科学研究，他的学术生涯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社会科学方法论的创立与运用；二是研究社会现象的理论；三是说明公共政策的重要内容。其中最主要的贡献是社会学理论。柯尔曼的社会理论包括社会变迁的分析、集体行为分析、理性选择理论——数学社会学、教育社会学和公共政策。
柯尔曼在学术界第一次引人注目是他的《数学社会学导论》(Intro duction to M athe-matical Socio logy )的出版。
在《数学社会学导论》中，柯尔曼运用数学分析了复杂的社会过程。柯尔曼坚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
方针，把他的理论与现实中的真实世界相联系。在《医学创新》(Medical Inno vatio ns )一书中，柯尔曼揭露了医生中新药品扩散的信息如何与社会网络相连。他的博士论文解释了工会如何在面对敌对力量时能维持民主，出版后的博士论文与利普塞特(S.M.Lipt)和特罗(M.T row )的著作一道是工会民主的经典之作。《成人社会》(The Adolescent So ciey )披露了美国的高中问题。他早些时关于学校与教育的研究帮助政府制订了种族整合和学校校车的政策。最有名的研究成果是“教育机会均等”的柯尔曼报告(1966年)。这个研究最早运用大量的数据来分析教育中的问题，最有名的结论是处于下层阶级的黑人小孩的教
为了纪念柯尔曼对霍普金斯大学的贡献，霍普金斯大学特设立了柯尔曼奖学金。
Coleman,James.Foundation s of Social T heory.Cambr idge.M A :Harvard Univer sity Press.1990.中译本见邓方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2年。
1996年3月25日是美国当代伟大的社会学家詹姆斯・柯尔曼教授逝世一周年，此文以示纪念。
育水平提高受惠于取消隔离制度的学校。柯尔曼由于研究出色而被评为《纽约时报》1967年的封面人物，在美国很少有社会科学家享有这样的殊荣。“柯尔曼报告”在美国社会产生了深刻影响，产生了取消种族隔离的公立学校的各种努力，包括强迫与自愿的公共汽车接送，并将此在有吸引力的学校付诸实施。取消种族隔离学校的不同后果引发了一系列关于产生学生成就水平差异、态度差异、社会性行
为差异的特定条件的评价。后来，柯尔曼的研究比较了公立学校和私立学校的相对教育成效。从这个角度讲，柯尔曼的研究更接触到美国人的生活。
柯尔曼在学术上敢于尊重事实的科学态度令人折服。柯尔曼1973年从霍普金斯大学回到了芝加哥大学，继“柯尔曼报告”之后继续研究教育社会学。柯尔曼分析了来自为了取消学校隔离制度而让黑人的孩子与白人孩子在同一个学校就读的公共汽车与计划城市的大量数据，得出了令人吃惊的结论，即自从阻止黑人小孩与白人小孩混合上学的隔离制度取消后，白人学生从公立学校搬走的比例显著上升。怒气冲天的人权领袖、社会科学家和教育领导阶层对柯尔曼的这一结论极力批判，批评柯尔曼的方法论和研究动机。尽管压力很大，柯尔曼始终没有屈服，仍然坚持自己的研究结论并继续研究。1981年，柯尔曼又给出了一个引起人们震惊的报告，这个报告将公立学校与私立和天主教学校进行比较，从而得出天主教学校比公立学校提供更好教育的结论。柯尔曼声称根据天主教学校和其他私立学校的情况，学校教育确实产生了独立于种族和阶级的差异，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学校教育的性质能够产生实质差异。
柯尔曼在学术生涯的最后20年里，一直致力于社会学理论的研究。他认为现在大学里讲授的“社会理论”主要是介绍社会思想史。他指出，尖刻的批评家认为：社会理论不过是吟诵传世的词章并把19世纪的理论家奉为神明。然而，社会并没有停滞不前，一切改变社会结构的革命正在进行之中。自然形成的物质环境，如森林和原野，逐渐为柏油路和摩天大厦所取代，人们出于各种目的创建的社会组织正
在取代社会赖以发展的各种原始社会组织。置身于这样的社会变革，为了理解我们正在走向何方，需要一种解释能力很强的社会理论。以这种理论为指导，方可研究：我们前进的方向是否正确?我们是否能够改变这一方向?我们应当怎样选择前进方向?卓越的社会理论需有坚固的基础。 柯尔曼经过艰苦的努力，最终结成硕果，完成了他一生中最辉煌的社会学理论巨著《社会理论的基础》。这本书已经成为用理性选择方法分析社会行为的经典之作。理性选择理论在过去两个世纪中一直是经济学的基础，而柯尔曼用他特有的社会学思维，在社会情形中采纳运用理性选择理论，把个人行为视为蕴藏于社会制度的社会结构之中。柯尔曼在这本巨著中，论述了个人行为如何由社会规范，群体压力努力超过领导人的动机和其他群体的影响。《社会理论的基础》包含十分丰富的社会行为的普通范例和开创性的理论构造，并用理论来解释银行倒闭、狂热、疯狂社区中的行为、商业和社会关系中的信任、投票选举的群体及其他影响。
柯尔曼与经济学家加里・贝克尔(Gary Becker)1980年在芝加哥大学创立了有关社会学理性选择的多学科研讨会，研讨会在学术界获得了极高的声誉。这个中心成为解释社会、政治和经济行为的理性选择理论研究中心。1989年，柯尔曼创办了《理性与社会》(Rationality and So ciety)这一多学科杂志，作为理性选择理论多学科辩论的阵地。
柯尔曼的学术活动，社会活动参与充分说明他作为社会科学家在当代民主社会中所扮演的角色。如同19世纪和本世纪初的一些
柯尔曼著，邓方译,《社会理论的基础》，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2年，原版序言。
伟大的社会学家一样，柯尔曼承认他的领域是合乎道德的。在他看来，社会科学几乎不可能作为实践来验证，更确切地说，社会科学必须证明它的价值靠的是政策决策者如何设计法律和有利于社会的制度。
由于柯尔曼在学术上的伟大成就，他在学术界和社会各界担任许多职务。柯尔曼是美国科学院院士，美国人文社会科学院院士，美国教育研究院院士，美国哲学学会委员，瑞士皇家科学院院士，波兰社会学学会的名誉会员,1970-1971年，柯尔曼是邱吉尔学院的高级学者，英格兰剑桥大学的高级研究员, 1970年到1973年，柯尔曼是美国总统科学顾问委员会的委员,1991年他担任美国社会学会的会长。柯尔曼一生著作颇丰，出版了30多部学术专著,300多篇学术论文，他得到美国许多大学乃至世界许多大学的名誉学位。他一生也得到了不少荣誉，其中包括1983年获保罗・拉扎斯菲尔德研究奖;1989年获教育自由奖;1992年获美国社会学学会优秀著作奖；柯尔曼有着广泛的国际影响，尤其与波兰、德国、以色列和斯堪的纳维亚人国家有着更加密切的关系。
二
迄今为止，大多数社会理论家仅仅描述和解释社会变迁。社会学家或从事于揭露现实弊端的对理论建设毫无价值的肤浅研究，或背离科学规律，服从于意识形态的需要。社会的基础随着人类的进化而有
所变化。随着人类起源而有的社会基础是社会组织的一种雏形，这种雏形称之为“原始”社会组织。社会的微观结构是以人们与生俱来的各种关系为基础的，包括父母与子女之间关系，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以及其他亲属关系。社区是各种亲属关系相结合的产物；经济组织和政治组织均自上述原始关系发展而来。18世纪的工业革命使得社会结构和社会制度发生了分化，社会持续不断地演进，导致家庭和社区与经济和政治组织的联系逐渐变少，家庭关系变得越来越脆弱。原始组织已经或者正在衰亡，取而代之的是“人工创立”的社会组织。重建社会所需要的理论基础尚未建立，而且只有特定的社会理论方可满足上述需求。柯尔曼认为，社会的原始基础正在消亡，如果社会科学不能指导新的社会基础的创立，其社会则必然建立在根底甚浅的意识形态基础上，甚至重建社会有可能成为愚昧荒唐的行动。社会理论必须不断发展，即使某些人认为它已处于成熟阶段，仍须发展。因为新的组织不断出现，新的发展日日有之，社会现实在变化，社会理论必须相应更新。另一方面，社会组织不同于生物组织，社会组织的创新往往与理论发展同步进行，当新结构、新发展出现时，理论必须更新。
柯尔曼的社会和行动理论正是基于上述认识而创立的，他力图建立一种与重建社会相适应的社会理论。柯尔曼社会行动理论的核心是解释社会系统的活动。这是不同于许多社会研究把个人行为作为解释重点，从而背离社会理论的核心问题的社会理论的。社会行为理论是以个人行动为重点，阐述系统行为的理论。柯尔曼的社会行动理论范式包括三个部分，一是个人行动部分，即微观水平的活动；二是个人活动的结果影响着他人的活动，这是宏观到微观的转变；三是个人活动的结果产生宏观水平的结果，这是微观到宏观的转变。
现代社会的“社会组织”不同于原始的社会组织，创建社会组织是具有某种目的的行动。因此，现代社会组织的理论基础必然是理性行动理论或具有某种目的的行动理论。那么理性行动理论中的“合理性”就是社会理论的一个基本概念。在经济理论中，合理性构成了理性行动者的基础，其含义对行动者而言，不同的行动有着不同的“效益”，而行动者的行动原则可以表达为最大限度地获取效益。柯尔曼为什么要采用个人行动具有目的性的理论呢?一般而言，人们普遍反对在科学理论中应用目的论原则。但柯尔曼是在低于社会
组织行动水平的层次上应用目的论进行解释，并用采用个体方法论。如果在这个层次上不采用个体方法论，而采用整体论，那么整体论把系统综合与组织视为社会理论的研究对象，这是功能主义的解释，而功能主义是所有反对目的论者攻击的目标。同时，由于柯尔曼的理论认为个人行动具有目的性，但是理论解释的重点是社会系统的行动。系统行为间接地来源于个人行动，因此，对于系统行为的解释并非以最终目的为原因，所以这种解释是非目的论。
柯尔曼认为理论的任务在于说明处于宏观水平之下的个人行动，以及这些个人行动怎样构成宏观社会现象。科学的解释应该包括微观水平的活动，微观水平上行动的结合，这种结合对于第二次微观水平行动的影响，第二次微观水平行动的结合等等。所以在柯尔曼的社会行动理论中，包括了从宏观到微观及从微观到宏观的转变。也就是说，理论范式中具有既包括个人行动，又包括在具体规则指导下个人行动结合而成的系统行为。微观水平的行动又是如何形成系统行为或者说宏观行为的呢?柯尔曼归纳
为六种主要的结合方式。第一，个别行动者的独立行动给其他行动者造成了某种外部影响，改变了其他行动者面临的激发其行动的报酬结构，如股票投机狂以及剧院着火时观众迅速蔓延的恐慌情况；第二，两个行动者之间的双边交换，如工会代表和公司之间的讨价还价；第三，双边交换扩大为市场竞争；第四，集体决定或社会选择；第五，一种相互依赖的行动结构，其表现形式为正式组织。组织的结构由一系列规则结构组成；第六，一种集体权利的确立。正是上述行动才明显地显示了微观转变到宏观的方式。
从上面的论述可以看出，柯尔曼的社会行动理论框架包括：系统对行动者的限制和影响；行动者在系统内部的活动；行动者的行动结构或系统行为。柯尔曼在《社会理论的基础》一书中不仅从文字上阐明了上述理论，对上述理论进行了定性说明，而且还建立了有关这一理论的规范性模式，从而使其理论在研究工作中的作用通过依赖规范性模式与不依赖这种模式两种途径予以表现。
柯尔曼社会行动理论的实质即理性选择理论。理性选择理论的核心观点是人以理性行动，以满足自己的偏好，并使效用最大化。柯尔曼以对理性选择理论的定性研究方面取得了较大成果，但在应用理性选择理论定性研究成果解释的现象中，只有一部分可应用规范性模式加以验证。同时，柯尔曼的理性选择理论也受到另外一些社会学家的批评，如布劳(Peter M.Blau)极力批评柯尔曼把理性选择理论运用于社会行为分析。柯尔曼自己也坦言,“本书已经完成，但重建社会对理论所提出的需求尚未充分满足，因为本书只是一个开端”。然而，无论如何,“这本书(指《社会理论的基础》)是当前社会学和社会理论方
面最重要的著作之一，它为社会学在今后数十年的发展确定了新的研究方面。……柯尔曼教授的著作彻底摆脱了传统的束缚，为社会理论奠定了全新的基础。这部书正在使社会学家们更新研究方向，把注意力转向作为行动者的自然人和法人团体，以及他们所作的各种选择”(丹尼尔・贝尔语)。
参考文献
1.詹姆斯・柯尔曼著，邓方译,《社会理论的基础》(上、中、下)，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2年版。
2.A merican Socio lo gica l A ssociat ion.F oo t-notes.V o l.2
3.N o.5(M ay/June1995)
3.Coleman,Jam es,S.196
4.“Collective Decisio n”.So cio lo gical Inquir y.36:166-181
4.Sen,Amar ty a.“Rationality and Social Choice”.T he Amer ican Econom ic Review.85:1-24.
(作者单位，华中理工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