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访谈
后理论时代中国文论的国际化走向：中国比较文学学会会长王宁°教授访谈录>
王琦**
内容提要：1995年，王宁教授率先提出“后理论时代”的理论走向问题，以“多元共生”来概括后理论时代的基本特征。之后，“后理论”研究迅速成为国内外学界广泛关注的一个学术热点。20多年来，王宁教授持续深入地思考了相关命题。借王宁教授出席“2018年中国比较文学青年学者论坛”的机会，笔者就“后理论时代中国文论的国际化走向”问题对他做了深度访谈。王宁教授界定了“后理论时代”的概念、内涵和特征，阐述了后理论时代对于中国文论国际化走向和理论建构的重要意义。他指出翻译是推动中国文论国际化进程的有效途径，强调在后人类语境下开展后人文主义研究的意义。
*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当代法国文学共同体思想研究”(20BZW036)、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让-吕克•南希的书写思想研究”（18YJC751047) 和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资助专项项目“人类命运共同体视域下当代欧洲共同体思想研究”（批准号：DUT20RC(3)038)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 [作者简介]：王琦，哲学博士，大连理工大学人文学部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当代西方美学与文学理论方向的研究。
①王宁，文学博士，上海交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资深教授。曾任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教授。
2000年获国务院特殊津贴，2010年当选为拉丁美洲科学院院士，2012年人选2011年度教育部“长江学者”，2013年当选为欧洲科学院外籍院士。此外，王宁教授还担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中国文学组评审专家等。学术兼职包括中国比较文学学会会长、中国中外文艺理论学会副会长、中国文艺理论学会副会长等。独立完成或主持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马克思 主义与世界文学研究”等国家级、省部级项目十余项，对现代性理论、后现代主义、全球化与文化问题、世界文学、翻译学等领域有着精深研究，主要著作有《比较文学、世界文学与翻译研究》(2014)、《多元共生的时代：二十世纪西方文学比较研究（第二版）》(2018)、《后现代主义之后（第二版）》（2019)等•以及450余篇中文论文和130余篇英文论文•收录于SSCI或 A&HCI数据库论文100余篇.部分论文被译成十余种语言，在国际人文社会科学界有着广泛的影响。
•2 •《英美文学研究论丛》33(2020年秋）
关键词：后理论时代；中国文论国际化；文学与文化研究；翻译理论
Abstract: Since 1995, Professor Wang Ning had taken the lead in proposing the theoretical trend in a “post-theoretic era” and pointing out its basic features with the concept of “multiplex symbiosis”. From then on，the topic of 44post-theoretical issues” has become an academic hotspot quickly and
has been concerned widely by scholars at home and abroad. Professor Wang has been continuing to explore the related topics for more than two decades. With the opportunity of him attending the **2018 Chine Young Scholars Forum on Comparative LiteratureM, Wang 〇i conducted an interview with him on the issue of 44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Chine Literary and Cultural Theory in a Post-Theoretic Era”. In the interview, Professor Wang prented the connotation and characteristics of the “post-theoretic era”，expounded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post-theoretic era for the internationalization and theoretical construction of Chine literary and cultural theory, pointed out the realistic approach for translation theory to promote the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Chine literary and cultural theory, and emphasized the importance of carrying out rearch on post-humanism in the post-humanitarian context and the effective measures of internationalizing Chine literary and cultural theory.
Key words:“Post-theoretic Era”；internationalization of Chine literary and cultural theory；literary and cultural study；translation theory
一、理论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
王琦：感谢王老师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受我的访谈。众所周知，您在比较 文学研究、后现代主义研究
、后殖民主义研究、文化研究和翻译研究 等多个领域都有突出的学术贡献。早在1995年，您就在《国外文 学》第3期上发表《“非边缘化”和“重建中心”一后现代主义之后 的西方理论与思潮》一文，率先以“多元共生”来概括“后理论时代”
的基本特征，指出当代“文论界进人了一个真正的多元共生的时代，这是一个没有主流的时代，一个多种话语相互竞争并显示出某种
‘杂糅共生’之特征和彼此沟通对话的时代”。而特里•伊格尔顿
(Terry Eagleton，1943—)“理论之后”的提法，要到2003年才被 学界接受并流行开来，可以说您是国内外提出和关注“后理论时代”
理论走向的第一人。
进人21世纪之后，爱德华•沃菲尔•萨义德（Edward Waef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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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id, 1935一2003)、雅克.德里达（Jacques Derrida，1930—2004) 先后去世，伊格尔顿出版了《理论之后》(A/ferH ieory，2003)。“后 理论”研究迅速成为21世纪国内外学界普遍关注的学术热点。《中
国社会科学》《文学评论》《文艺研究》等国内权威学术期刊也陆续刊 发文章，周宪、陈晓明、王岳川、姚文放、王一川、周启超、阎嘉、金惠 敏等学者都加人了讨论，相关主题的国际性学术会议也在国内外多 次举行。20多年来，您在这一领域著述甚丰，先后发表中英文论文
百余篇，出版学术专著多部，并在不同规格的学术会议上加以阐发。
可以说，“后理论时代的文学与文化研究”构成了您学术成就非常重 要的组成部分，为学界的“后理论”研究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在国际 学界有着很大的影响，深为青年学者所景仰。关于“后理论时代”的
特征和内涵，部分学者认为它是指理论的终结，但是也有学者认为
它是指西方后现代主义大师萨义德、德里达等去世之后的理论状
况，并不能用来指称中国的理论现状，因为中国还始终处于理论建
设之中，无从谈起所谓“理论之后”。请您展开谈一谈您提出这个概 念的背景和它的具体内涵。
王宁：我提出的“后理论时代”这个概念是指文学理论思潮争奇斗艳、共同 形成一个多元混合的时代。1998年，爱丁堡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后 理论》（Praf专题研究文集，这本书由四位英国学者共同主
编，是一本学术会议论文集，会议围绕文化理论或文学理论在当时
的状况展开。所以，西方人是1998年才提出“后理论”概念的。但 是，西方人所提的后理论，跟我提的“后理论”还不太一样。他们提 出的“后理论”，一般是指后结构主义时代的理论状况，我所说的“后 理论时代”并不是说理论的终结，而是说理论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理论处于全盛时期、包打天下的情况已一去不复返了，杂糅共生的
多元理论形成了一个没有主流的格局和时代。
伊格尔顿的《理论之后》开宗明义地指出，文化理论的黄金时代 已经过去。他认为，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1901_-1981)、路 易•皮埃尔•阿尔都塞（Louis Pierre Althusr，1918- 1990)、罗 兰•巴特（Roland Barthes,1915—1980)、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1926—1984)的开拓性著作已经远离我们几十年了，甚至 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1921- 1988)、露西.伊利
格瑞（Luce Irigaray，1932—)、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英美文学研究论丛》33(2020年秋）
Bourdieu, 1930—2002)、朱丽碰.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1941 -)、德里达、爱莱娜•西克苏（Helene Cixous，1937—)、于尔根.哈贝马斯（Jiirgen Habermas,1929—)、弗雷德里克.
詹姆逊（Fredric Jameson,1934--)和萨义德早期的那些具有开拓性意义的著述也远离我们几十年了。他认为文化理论的黄金时代已经成为历史，现在应该返回文学的天真烂漫时代。虽然伊格尔 顿没有使用“后理论时代”这个概念，但是我认为他至少说明后理论 时代已经来临，而我提出的后理论概念正好也得到了西方学者的回应。
我再举两个例子，英国后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厄尼斯托•拉克劳(Ernesto Laclau，1935—2014)曾说过，我们这个时代理论之命运真是奇特：一方面，我们自然是一直在经历着磨合经典的疆界之进 程，这一进程使得理论成为一个独特的对象。在一个对元语言功能 进行多方面批判的时代，对具体现象的分析又摆脱了严格区分的理 论框架或者个案研究的紧箍咒。但另一方面，恰恰是因为我们处在 一个后理论时代，理论却又不能对抗一种脱离了理论的羁绊而蓬勃 发展的经验性。因此，尽管进人了后理论时代，我们肯定也不能处于一个非理论的时代。他说的是“后理论”（post theory)而不是非 理论，也不是反理论。其意在说明理论仍然存在，但已经不像以往那样横扫一切了。他认为在后理论时代，理论更具有实证性和经验 性，不再像以前那样具有批判性。所以拉克劳也被称为后马克思主 义理论家，因为他在理论的黄金时代是比较激进的。
另一个例子是美国的《批评探索》（Cr⑴ca/ /叫d r y)杂志在 2004年针对伊格尔顿《理论之后》的积极回应。2004年8月，我在 清华大学与芝加哥大学合作举办了一个国际会议一“批评探索：理论的终结？”，詹姆逊、米勒（J. Hillis Miller, 1928—）也到会做了主旨发言。在这次会议上，我强调，“文化
理论在西方虽然失去了 轰动效应，但在中国依然方兴未艾。”我认为后理论时代为中国的文 化和文学理论走向世界奠定了基础。这也是我当时提出后理论时代的初衷。我的这篇文章发表之后迅速得到了学界的回应，一些中 国学者接过这个话题继续深人讨论。我想这也是我们从事人文学科研究的共识，一开始我们是跟着西方人说，从结构主义跟到后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然后觉得他们要说的我们都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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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们就跟他们“反过来说”或者“对着说”，也许在对他们产生了
一定的影响之后，他们也会跟着我们“一起说”。我想这就是后理论 时代的意义，它打破了 “中心”与“边缘”的界限，使得从边缘处发声
的理论有可能走向中心，从而消解了单一的中心，形成多元中心，这 种以多种中心为特征的理论时代，就是所谓的“后理论时代”。
王琦：关于“后理论”有两个说法----“After Theory”和“Post Theory”。
有人强调后理论的时间维度，说它是后现代主义理论之后的理论；
有人强调它的价值维度，说它是对以反思质疑为特征的各种名目的 后现代主义理论的统称；更有人持二元折衷论，认为它包括时间和
价值双重维度。您怎么看呢？
王宁：“After”只是一个时间上的问题，而“Post”则不只是时间问题，还有 “超越”的意思。比如后现代主义，时间上是现代主义之后，但是它
也超越了现代主义。一个是过去，一个是超越它。关于“后现代主
义之后”，我也写过一本书，1998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20年
之后，这本书经我修订、增补后在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再版，这次
趁着再版我又增补了两章。我原来在初版里只讨论了萨义德和佳
亚特里•斯皮瓦克（Gayatri C.Spivak，1942—)的后殖民理论。
当时霍米•巴巴（Homi K.Bhabha，1949-)的名气还没那么
大，他在1994年刚出版了《文化的定位》（77ie Location〇/
C M/m w)—书，而我的书1997年初就交稿了，因此缺少全面讨论巴
巴的章节。2000年我专门发表了研究巴巴的文章，在这次的修订
版中把它扩充后也收录了进去。然后我把原来的第二章“后现代
主义之后的西方理论思潮”又做了扩展，我当时只写到文化研究，现在又扩充了关于流散写作与批评、生态批评以及图像理论与图
像的转折等内容。第三编是“文化研究影响下的性别研究与怪异
研究”，我又把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1956— ）的理论
增补上了，因为当时巴特勒还没有那么大的影响。虽然《性别麻
烦KGender TVowb/ey)是1989年出版的，但是国内学者当时还不
太了解，翻译过来时已经是21世纪初了。
最近我刚写了一篇关于德里达的论文，发表在《探索与争鸣》上。这篇文章也有英文版，英文版发表于《今日德里达》（Z>rWda
r〇day)杂志。因为我想中文版和英文版肯定会不一样，因为对中
国人写和对西方人写是不一样的。对西方人可以单刀直人直接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