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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镜秘府论»“江宁侯”为江淹说

质疑与新解

陈丽娟

(南京大学文学院ꎬ南京２１００２３)

[收稿日期]２０１８

－

１１

－

１６

[作者简介]陈丽娟(１９９０

－

)ꎬ女ꎬ四川资阳人ꎬ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ꎮ

[摘 要] «文镜秘府论»南卷«论文意»中有“江宁侯温而朗”一句ꎬ历来诸家注解皆不知所

论何人ꎮ近见林晓光先生发文认为“江宁侯”非指“江宁”之侯ꎬ而当是姓“江”之“宁侯”ꎬ并由此提

出“江宁侯”乃江淹之说ꎮ林氏所解虽颇有新意ꎬ但若详究其文会发现论证颇多抵牾ꎬ实难自圆其说ꎮ今

再考之ꎬ“江宁侯温而朗”数字应属衍文ꎬ而“江宁侯”则当是王昌龄之别称ꎮ

[关键词] «文镜秘府论» 江宁侯 江淹 王昌龄

[中图分类号]Ｉ３１３􀆰０６ [文章编号]１００２

－

３０５４(２０１９)０８

－

０１００

－

０７

[文献标识码]Ａ[ＤＯＩ]１０􀆰１３２６２/ｊ􀆰ｂｊｓｓｈｋｘｙ􀆰ｂｊｓｈｋｘ􀆰１９０８０９

«文镜秘府论»南卷«论文意»中有一段

品评南朝诗人的文字ꎬ分别涉及谢灵运、鲍

照、谢朓等８位名家ꎬ然其“江宁侯温而朗”

一句ꎬ却历来不知所论何人ꎬ如王利器、兴膳

宏、卢盛江等诸家注解ꎬ皆作“未详”ꎮ近见

林晓光先生«‹文镜秘府论›“江宁侯”为江

淹考»一文ꎬ

[１]

提出“江宁侯”非指“江宁”

之侯ꎬ而当是姓“江”之“宁侯”ꎮ其解颇有

新意ꎮ但林氏此说能否成立?笔者研读此段原

文后ꎬ认为林氏的论证颇多抵牾ꎬ实难自圆

其说ꎮ

一、“江宁侯”为江淹说质疑

林氏提出“江宁侯”指“江淹”ꎬ主要是

因«梁书􀅰江淹传»载江淹谥曰“宪伯”ꎬ则

可称之“江宪伯”ꎮ而“宪”“宁”二字繁体

作“憲”“寧”ꎬ字形相似ꎬ后人在传抄过程中

将“江憲伯”误作“江寧伯”是完全可能的事

情ꎮ至于“伯”“侯”之同为高等爵位ꎬ易于

混淆ꎬ自不待言ꎮ

[１]

古籍在流传过程中确实难

免有文字讹误ꎮ但考察«文镜秘府论»的流传

却会发现ꎬ自遍照金刚完成“草本”后便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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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的人分别抄录了数种定本ꎬ此后再经多次传

抄才形成了今天所见的２０余种抄本ꎮ

[２]

而这些

来自不同传抄系统的本子却均作“江宁侯”ꎬ

那么若要说“江宁侯”实指“江宪伯”ꎬ便只

可能是最初的“草本”即误作了“江宁侯”ꎮ

然从遍照金刚对«文镜秘府论»的编纂来

看ꎬ他不仅精通中国文化ꎬ而且还十分熟悉中

国历史上的名家ꎮ江淹作为南朝著名诗人ꎬ«梁书»«南史»皆有传记称其谥曰“宪伯”ꎬ

那么遍照金刚便不太可能在主观上将他的别称

错为“江宁侯”ꎮ而从客观上看ꎬ«文镜秘府

论»中“宪”字出现２次ꎬ“宁”字除“江宁

丞”外ꎬ还出现１２次ꎬ皆未讹误ꎻ而“侯”“伯”作“爵位”义ꎬ用于称谓时ꎬ分别出现

７次、２次ꎬ亦无混用ꎮ可见ꎬ“宁”“侯”误

笔之说在«文镜秘府论»中实无旁证ꎬ且查王

利器、卢盛江及日本诸家有关«文镜秘府论»

文字的考校ꎬ也没有其他姓名别号上的错

误ꎮ

[３]

因此ꎬ从文献学的角度来说ꎬ“江宁侯”

中两字同时讹误的可能性并不太高ꎮ

当然ꎬ林氏也注意到了文献学上证据的不

足ꎬ故而说道:“如果仅从情理推测及字形相

近便断言江宁侯为江淹ꎬ似仍未免轻率薄弱ꎮ”

于是他又从文意上进行了补充论述ꎮ林氏认为“江宁侯温而朗”后接“鲍参军丽而气多ꎬ杂

体«从军»ꎬ殆凌前古”ꎬ但«鲍参军集»中

并无题为«从军»的作品ꎬ而«文选»所录江

淹代表性名作«杂体»三十首中正有«李都尉

从军»一首ꎮ故“«杂体»«从军»ꎬ殆凌前

古”及其后“恨其纵舍盘薄ꎬ体貌犹少”实论

江淹ꎮ林氏所言看似合理ꎬ但其实这是预设了“江宁侯”为“江淹”的结果ꎬ因此难经进一

步推敲ꎮ

首先ꎬ若如林氏所言ꎬ那“鲍参军丽而气

多”一句便显得十分突兀了ꎮ因为此句显然使

有关江淹的评价分为了两个部分ꎬ这并不符合

皎然对其他诸人皆是一次性连续评价的行文风

格ꎮ而且ꎬ纵使“杂体«从军»􀆺􀆺体貌犹

少”可以算作对江淹的具体论述ꎬ但这又会使

有关鲍照的评价显得颇为不足ꎮ无论从鲍照的

文学地位ꎬ还是皎然将鲍照置于谢朓、何逊之

前的用意来看ꎬ都不太可能仅如末尾的柳、

王、江三人一般只有寥寥数字ꎮ可见ꎬ林氏将“杂体«从军»􀆺􀆺体貌犹少”视为对江淹的

论述并不恰当ꎮ

其次ꎬ林氏文章末尾提及ꎬ若“江宁侯”

指“江淹”ꎬ那么“温而朗”的评价ꎬ便与隋

代王通«中说􀅰事君篇»中“鲍照、江淹ꎬ古

之狷者也ꎬ其文急以怨”及其衍生出的“江淹

诗有古奥奇崛之风”这一传统观点有所不

同ꎮ

[４]

由此ꎬ他认为:“对江淹的文学风格究竟

应如何看待ꎬ或恐仍有进一步细致解读作品文

本、还原历史语境以求确解的必要ꎮ”林氏所

言自不无道理ꎬ探讨古人诗风ꎬ确实不应囿于

前人陈说ꎬ而当结合文本及历史语境细加考

辨ꎮ但详阅林氏所举曹道衡、俞绍初、张亚新

三人文章ꎬ他们对江淹诗风的评价其实并不仅

是依据王通之说ꎬ而正是既注重了前人观点、

又结合了历史语境及诗歌本身细致分析的结

果ꎮ因而ꎬ他们对江淹诗风的把握其实是比较

准确的ꎮ那么由此来看ꎬ有关江淹“温而朗”

的评价便显得十分可疑了ꎮ因为皎然既已如王

通一般将江鲍二人并列ꎬ且对鲍照“丽而气

多”的评价亦与王通相似ꎬ何以涉及江淹诗风

时会有截然相反的看法?由此观之ꎬ皎然所评

的“温而朗”ꎬ便不大可能是指江淹了ꎮ

再次ꎬ林氏强调:“因为«鲍参军集»中

并无题为«从军»的作品ꎬ于是学者不得不强

为之解ꎮ”其实ꎬ前人有关“杂体从军”的解

释并非毫无道理ꎬ比如日僧维宝以«拟行路难

十八首»对应前者ꎬ便有一定依据ꎬ不过ꎬ他

又以«发后渚诗»指代后者ꎬ则的确有些牵强

了ꎮ实际上ꎬ考察皎然对南朝诸家的评述ꎬ很

明显其并无举例具体的某篇作品ꎬ那么依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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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杂体从军”也不应有明确的指代ꎬ而当是

说“杂体”“从军”两类诗歌或者属于杂体的“从军”一类诗歌ꎮ因为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看ꎬ

鲍照为后人称赞、模拟的诗作ꎬ正是«代出自

蓟北门行»«代东武吟»«代陈思王白马篇»«拟古八首»«拟行路难十八首»等名篇中涉及

从军的杂体诗ꎮ如清人曹仁虎、赵良澍便均有

题为«拟鲍明远从军»的仿作ꎬ

[５]

而王夫之亦

曾赞曰:“«行路难»诸篇ꎬ一以天才天韵ꎬ吹

宕而成ꎬ独唱千秋ꎬ更无和者ꎮ”

[６](Ｐ５１)

至于鲍

照其人ꎬ钟嵘«诗品»更有“总四家而擅美ꎬ

跨两代而孤出”的高评ꎮ反观林氏所言ꎬ«李

都尉从军»虽属«文选»所录江淹«杂体»３０首之一ꎬ但观后世对此诗的评价及诗歌选本

的收录情况ꎬ甚至难言已完全超越被模拟的李

陵«赠苏武诗»ꎬ

[７]

故实难当“殆凌前古”

之誉ꎮ

总之ꎬ无论从«文镜秘府论»的文献流传

上看ꎬ还是就皎然行文逻辑下的文意考察ꎬ抑

或是深入探究其中品评的具体人物ꎬ皆可发现

林氏所论并不足以证“江宁侯”为“江淹”ꎮ

那么ꎬ“江宁侯”究竟是指何人呢?笔者对此

亦有一种推测ꎬ兹述如下ꎬ乞就正于方家ꎮ

二、“江宁侯”三种旧说的

再讨论

前人释“江宁侯”虽多称“不详”ꎬ但实

际上仍作过不少猜想ꎬ总结起来有如下三种ꎮ

其一ꎬ指王融ꎮ如王利器«文镜秘府论校

注»:“江宁侯ꎬ未详ꎬ或以为‘王宁朔’之

误ꎮ王融曾官宁朔将军ꎬ而下文又出王融ꎬ并

云‘王则情而丽’ꎬ有以知其诬矣ꎮ”

[８](Ｐ３１５)

其二ꎬ指颜延之ꎮ如日本学者兴膳宏«文

镜秘府论译注»:“相当于‘江宁侯’的人物未

详ꎬ从前后文脉来看ꎬ可能指颜延之ꎬ但史书

未载他被封江宁侯ꎮ”

[９](Ｐ４４６)

其三ꎬ指王昌龄ꎮ如１６世纪日本僧人维宝

笺注«文镜秘府论»:“江宁侯ꎬ未详ꎬ江宁ꎬ

处名ꎬ昌龄封江宁ꎬ故云‘王江宁’ꎬ而时代

非指昌龄也ꎮ”

[１０](Ｐ１７６)

可见ꎬ三种猜想均因有难解之处而不得不

为论者否定ꎬ故“江宁侯”似非以上几人ꎮ然

若细究诸家推论ꎬ又知其皆非毫无根据之言ꎮ

因此ꎬ不妨先对这三种猜想作进一步的讨论以

总结其中的合理因素ꎮ

首先ꎬ关于“猜想一”ꎮ若“江宁侯”指

王融ꎬ那么便如前文否定林氏时所言ꎬ会使对

王融的评价分为两个部分ꎬ这并不符合整段的

行文风格ꎮ而且考察皎然对南朝诸人的排列顺

序ꎬ主要与他们的文学地位有关ꎮ王融既生于

鲍照亡后ꎬ又在文学上远逊鲍照ꎬ那么皎然便

不太可能将他置于鲍照之前ꎮ可见ꎬ“猜想一”

除王利器的论述外ꎬ还有不少矛盾之处ꎬ因此

可以断定“江宁侯”并非指王融ꎮ

其次ꎬ关于“猜想二”ꎮ以“江宁侯”为

颜延之ꎬ主要是基于前后文脉的推测ꎮ颜延之

与谢灵运、鲍照并称“元嘉三大家”ꎬ故后世

讨论南朝文人确实多有并举ꎮ而且ꎬ鲍照稍晚

于谢、颜ꎬ将之置于二人之后ꎬ似乎也较为合

理ꎮ但正如兴膳宏所言ꎬ“史书未载其被封为

江宁侯”ꎬ且详考今存文献ꎬ颜延之所授官职、

封号ꎬ亦无涉江宁ꎮ那么ꎬ在未有能证明颜延

之与“江宁侯”或“江宁”相关的新材料发现

前ꎬ这种推测显然没有史料依据ꎮ因此ꎬ暂难

言“江宁侯”为颜延之ꎮ

再次ꎬ关于“猜想三”ꎮ详考史籍ꎬ在皎

然撰«诗式»前ꎬ曾官于江宁又以此地名为别

称的著名诗人ꎬ似乎只有王昌龄最为合适ꎮ然

史有明文ꎬ王昌龄乃盛唐时人ꎬ皎然既评南

朝名家ꎬ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他算入其中ꎮ

正因如此ꎬ前人也普遍不赞同这种猜想ꎮ诚

然ꎬ若要说皎然笔下的“江宁侯”指王昌龄ꎬ

确实不太合于常理ꎮ但若跳出这一固定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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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式———“江宁侯”为皎然所书ꎬ从另一角度

考察ꎬ其实也可以有新的解释ꎮ

事实上ꎬ通过前人的论述可以发现ꎬ无论

他们认为“江宁侯”指江淹还是王融ꎬ都必须

存在文献上的讹误错字ꎮ然而ꎬ众所周知ꎬ文

献在传抄过程中ꎬ不仅会产生错字ꎬ还会有衍

文、脱字、错位等情况ꎮ因此ꎬ倘若“江宁侯

温而朗”一句并非出自皎然之手ꎬ而是后世窜

入的衍文ꎬ那么“猜想三”便可以有合理的解

释了ꎮ以下ꎬ笔者即拟基于这种可能ꎬ试对“猜想三”再作一探讨ꎮ

三、“江宁侯”

为“王昌龄”说新解

按ꎬ«文镜秘府论»载«论文意»中“论

人”一段ꎬ若如下所示分别对其中所评人物单

独排列ꎬ则会发现从整段的行文风格来看ꎬ其

实无论“江宁侯”所指为谁ꎬ“江宁侯温而朗”

一句均显得十分突兀ꎮ

论人ꎬ则康乐公秉独善之资ꎬ振颓靡

之俗ꎮ沈建昌评:“自灵均已来ꎬ一人

而已ꎮ”

此后ꎬ江宁侯温而朗ꎮ

鲍参军丽而气多ꎬ杂体从军ꎬ殆凌前

古ꎬ恨其纵舍盘薄ꎬ体貌犹少ꎮ

宣城公情致萧散ꎬ词泽义精ꎬ至于雅

句殊章ꎬ往往惊绝ꎮ

何水部虽谓格柔ꎬ而多清劲ꎬ或常态

未剪ꎬ有逸对可嘉ꎬ风范波澜ꎬ去谢远矣ꎮ

柳恽、王融、江总三子ꎬ江则理而清ꎬ

王则清而丽ꎬ柳则雅而高ꎮ

予知柳吴兴名屈于何ꎬ格居何上ꎮ中

间诸子ꎬ时有片言只句ꎬ纵敌于古人ꎬ而

体不足齿ꎮ

[１１](Ｐ１４０５)

由上可见ꎬ皎然举例南朝诸家ꎬ主要是依

其品次高低进行的排列ꎮ而这些人ꎬ除“江

宁侯”外ꎬ又可分为两组:第一组包括谢灵

运、鲍照、谢朓、何逊ꎻ第二组包括柳恽、

王融、江总ꎮ显然ꎬ两组中ꎬ皎然对第一组

的几人不仅评价较高ꎬ而且论述较多ꎮ那么ꎬ“江宁侯”既置于谢灵运后ꎬ鲍照之前ꎬ便说

明在皎然看来ꎬ其品次亦处二者之间ꎮ可就

是这么一位被皎然看重的诗人却仅有“温而

朗”三字评价ꎬ这实在不符合常理ꎮ明乎此ꎬ

便有理由怀疑“江宁侯温而朗”一句或许并

非出自皎然之手ꎮ可纵使如此ꎬ“江宁侯”何

以便是指王昌龄呢?

其实ꎬ正如我们前文所言ꎬ王昌龄曾官于

江宁ꎬ且时有“王江宁”之称ꎬ这本就说明其

与“江宁侯”这一别称间存在某种关联ꎮ不

过ꎬ据史载ꎬ王昌龄终身沉沦下僚ꎬ未曾封

侯ꎬ自然不会称之“江宁侯”ꎮ包括林氏在内

的论者ꎬ正是囿于以“侯”为爵位这一固定的

思维ꎬ及“地名

＋

爵”这一常见的称谓习惯才

产生了错误判断ꎮ事实上ꎬ从古人的称谓来

看ꎬ并非一定要封侯才能称之“某某侯”“某

侯”ꎬ“侯”也可是一种对某人的尊称ꎮ如谢朓«酬德赋»称沈约为“沈侯”ꎬ[１２]

杜甫«与李十

二白寻范十隐居»«赠李白»等诗中称李白为“李侯”ꎬ韩愈«柳州罗池庙碑»中称柳宗元为

“柳侯”ꎮ[１３]

因此ꎬ以“侯”称王昌龄又有何不

可?至于未用“姓

＋

侯”这一常用的方式ꎬ则

或许缘于其后提及的王融同样姓“王”ꎬ若称“王侯”便容易使人误指王融ꎮ由此来看ꎬ将

“王江宁”别称为“江宁侯”便有了合理的解

释ꎮ不过ꎬ为充分说明“猜想三”的合理性ꎬ

还有必要进一步考察其后提及的“温而朗”是

否符合昌龄诗风ꎮ

众所周知ꎬ昌龄工诗ꎬ且尤擅七绝ꎬ其«龙标野宴»«芙蓉楼送辛渐»«巴陵送李十

二»«长信秋词»等传世佳作ꎬ尝被论家评

以“含蓄温婉”“意境高妙”ꎮ如明代胡应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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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薮»即言:“江宁长信词、西宫曲、青楼

曲、闺怨、从军行ꎬ皆优柔婉丽ꎬ意味无穷ꎬ

风骨内含ꎬ精芒外隐ꎬ如清庙朱舷ꎬ一唱三

叹ꎮ”

[１４](Ｐ１１７)

清人沈德潜«说诗啐语»亦称:“龙标绝句ꎬ深情幽怨ꎬ意旨微茫ꎬ‘昨夜风开

露井桃’一章ꎬ只说他人之承宠ꎬ而己之失

宠ꎬ悠然可思ꎬ此求响于弦指外也ꎮ‘玉颜不

及寒鸦色’两言ꎬ亦复优柔婉约ꎮ”

[１５](Ｐ２１９

－

２２０)

今之学者论昌龄诗同样有“温和婉转”之

语ꎮ

[１６]

可见ꎬ“温”字之评颇为恰当ꎮ至于“朗”字ꎬ则又合乎昌龄作为盛唐诗人的精神

风貌ꎮ昌龄入仕后虽未得高位ꎬ但观其诗ꎬ依

然可见那个时代文人自信、高昂和明朗向上的

精神特质ꎮ如«宿灞上»«出塞»«从军行»

等诗ꎬ都通过描写边塞军旅呈现一种积极进

取的精神ꎮ因此亦有学者言:“读王昌龄诗ꎬ

总给人以一种开朗豁达之感ꎮ这显然与诗人

开朗乐观、坚毅不拔的性格与气质有关ꎮ”

[１７]

可见ꎬ“温而朗”确实允合昌龄其人其诗ꎮ

上文基本从文理上论证了“江宁侯”为王

昌龄ꎬ接下来再来考察“江宁侯温而朗”一句

的作者及其窜入正文的可能性ꎮ

检阅今存«文镜秘府论»的各种传本ꎬ俱

载“江宁侯温而朗”ꎮ因此ꎬ若要说其为衍文ꎬ

那么便只可能是遍照金刚撰写的“草本”中已

有此数字ꎬ所以才使后来的抄写者皆误衍入正

文ꎮ而从«文镜秘府论»的成书及流传来看ꎬ

也确实存在这种情况ꎮ

首先ꎬ遍照金刚有可能在“草本”中留下“江宁侯温而朗”数字ꎮ考察«文镜秘府论»

的编纂可知ꎬ遍照金刚曾大量参引王昌龄«诗

格»ꎬ尤其是«南卷􀅰论文意»几乎全合王昌

龄«诗格»及皎然«诗式»而成ꎮ同时ꎬ他回

国后还向天皇进献了«王昌龄集»«诗格»等

书ꎬ并在«书刘希夷集献纳表»中强调:“王

昌龄«诗格»一卷ꎬ此是在唐之日ꎬ于作者边

偶得此书ꎮ古诗格等ꎬ虽有数家ꎬ近代才子ꎬ

切爱此格ꎮ当今尧日舜天􀆺􀆺敢以奉进ꎬ庶令

属文士知见之矣ꎮ”

[１８](Ｐ３

－

４)

可见ꎬ遍照金刚对

王昌龄十分推崇ꎮ因此ꎬ他在涉及诗人诗风

的文字旁ꎬ偶然批注自己对王昌龄的看法实

合于情理ꎮ

其次ꎬ后来的抄写者存在将遍照金刚批注

衍入正文的可能ꎮ据前人考证ꎬ遍照金刚初撰

完成后ꎬ又在这一“草本”上做了大量删改批

注ꎬ但却并未亲自重新誊写为定本ꎮ故而后来

的抄录者ꎬ因为“‘草本’有些地方字体、书

写格式都比较随意ꎬ有的甚至辨不出哪些是修

改前的内容ꎬ哪些是修改后的内容ꎬ哪些该

删ꎬ哪些该补”ꎬ

[１１](Ｐ２６)

所以时常有误抄的情

况ꎮ如«地卷􀅰论体势􀅰九意»中各本具有“巫山忽倒ꎬ玉岫番崩”两句ꎬ但据王利器

«文镜秘府论校注»知:“此二句即上联‘金山

忽倒ꎬ玉岭翻崩’之讹衍ꎮ”«地卷􀅰论体势􀅰

六志»中“或立事成规造因由而遣笔”各本具

作“或立事立成规貌造因由不遣笔”ꎬ但据中

泽希男«文镜秘府论校勘记»知:“前文为‘或指人为定就迹行以题篇’十一字ꎬ与此相

对ꎬ这十三字当有二字为衍ꎮ”

[１１](Ｐ５２５)«西卷􀅰

论病􀅰文二十八种病»中“从一字纽之得四

声ꎬ是正也”句下ꎬ宫内厅本、髙山寺乙本、

三宝院本、天海藏本等ꎬ均误衍“若元阮愿月

是若元阮愿砚等字来”字ꎮ

[１１](Ｐ１０４４)

可见ꎬ“江

宁侯温而朗”也完全可能因行文风格与原文相

似而被误抄入正文ꎮ

由上ꎬ明确“江宁侯温而朗”为衍文后

再回看原文ꎮ显然ꎬ若去掉此句不仅使整段

行文风格更加一致ꎬ而且也符合唐人对南朝

文人的认识ꎮ因为从文学史上看ꎬ唐初李延

寿撰«南史»虽仍依旧说将谢、颜列为“江

左第一”ꎬ但逮至盛唐ꎬ则多已是鲍、谢相

称ꎬ

[１９]

如杜甫«遣兴五首»(其五)称孟浩

然:“赋诗何必多ꎬ往往凌鲍谢ꎮ”

[２０](Ｐ５６５)

丘

丹«唐故尚书左司郎中苏州刺史京兆韦君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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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铭并序»言韦应物:“公诗原于曹刘ꎬ参于

鲍谢ꎬ加以变态ꎬ意凌丹霄ꎮ”

[２１](Ｐ３５０)

旋即中

唐ꎬ冯伉«和权载之离合诗»也说道:“亦曾

吟鲍谢ꎬ二妙尤增价ꎮ”

[２２](Ｐ１１００)

而韩愈、白居

易等更直接将鲍、谢视作南朝诗人的代表ꎬ

如韩愈«荐士»:“中间数鲍谢ꎬ比近最清

奥ꎮ”

[２３](Ｐ６２)

白居易«序洛诗»:“予历览古今

歌诗ꎬ自风骚之后ꎬ苏李以还ꎬ次及鲍谢ꎬ

徒迄于李杜辈ꎮ”

[２４](Ｐ１９４９)

可见ꎬ皎然于谢灵运

后ꎬ接以鲍照并给予高评ꎬ也确实较为合理ꎮ

综上ꎬ林氏解“江宁侯”为“江”之“宁

侯”ꎬ并提出“江宁侯”指江淹ꎬ虽颇有新意ꎬ

但定论却过于草率ꎮ他的推测不仅无文献上的

依据ꎬ而且还与皎然整段的行文风格相背ꎬ因

此恐非事实ꎮ通过上文考证可知ꎬ“江宁侯”

实为遍照金刚对王昌龄的别称ꎮ只不过由于他

没有遵循常理ꎬ而是以昌龄任职所在的地名

＋“侯”这一特殊方式进行尊称ꎬ才使传抄者误

将“江宁侯”当作南朝某位诗人而径直抄入了

正文ꎮ也只有如此ꎬ才能解释为何不仅南朝诸

家中无“江宁侯”可考ꎬ同时“江宁侯”亦不

见诸其余史籍ꎮ

注释:

[１]林晓光.«文镜秘府论»“江宁侯”为江淹考[Ｊ].

文学遗产ꎬ２０１６(１).

[２]案:«文镜秘府论»自成书后ꎬ数百年内皆是以抄

本形式进行传播的ꎬ直到江户时代(宽文、贞享

间１６６１

－

１６８８)才有刻本出现ꎬ而今存最早传本则

是平安末的宫内厅本(约抄于１１３８年前后)ꎮ又ꎬ

现今能明确已亡佚的抄本中直接来源于“草本”

或取“草本”相校雠的本子有“证本”“点本”

“别本”“或本”“异本”等数种ꎮ详参[日]遍

照金刚撰ꎬ卢盛江校考.文镜秘府论汇校汇考

[Ｍ].北京:中华书局ꎬ２００６ꎻ卢盛江.«文镜秘

府论»日本传本随记[Ｊ].南开学报ꎬ１９９８(１)ꎻ

卢盛江.新发现的几种«文镜秘府论»传本[Ｊ].

文献ꎬ２０１４(３)ꎮ

[３]参见王利器«文镜秘府论校注»、卢盛江«文镜秘

府论汇校汇考»、小西甚一«文镜秘府论考»、兴

膳宏«文镜秘府论译注»等ꎮ

[４](隋)王通.中说校注[Ｍ].北京:中华书局ꎬ

２０１３ꎻ曹道衡.鲍照与江淹[Ｊ].齐鲁学刊ꎬ１９９１

(６)ꎻ俞绍初、张亚新.江淹集校注[Ｍ].郑州:

中州古籍出版社ꎬ１９９４.

[５](清)曹仁虎.宛委山房集[Ｍ].清乾隆刻七子诗

选本ꎻ(清)赵良澍.肖岩诗钞[Ｍ].清嘉庆五年

泾城双桂斋刻本ꎮ

[６](清)王夫之评选ꎬ张国星点校.古诗评选[Ｍ].

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ꎬ２００８.

[７]如南宋严羽«沧浪诗话􀅰诗评»:“拟古惟江文通最

长ꎬ拟渊明似渊明ꎬ拟康乐似康乐ꎬ拟左思似左

思ꎬ拟郭璞似郭璞ꎬ独拟李都尉一首ꎬ不似西汉

耳ꎮ”(宋)严羽著ꎬ郭绍虞校释.沧浪诗话校释

[Ｍ].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ꎬ１９６１ꎬ第１９１页.

[８]王利器.文镜秘府论校注[Ｍ].北京:中国社会

科学出版社ꎬ１９８３.

[９][日]兴膳宏.文镜秘府论释注[Ｃ]//.弘法大师

空海全集􀅰第５卷.东京:筑摩书房ꎬ１９８６.

[１０][日]维宝.文镜秘府论笺[Ｃ]//.真言宗全书􀅰

卷４１.和歌山:真言宗全书刊行会ꎬ１９３６.

[１１][日]遍照金刚撰ꎬ卢盛江校考.文镜秘府论汇校

汇考[Ｍ].北京:中华书局ꎬ２００６.

[１２]据«梁书􀅰沈约传»载ꎬ天监元年(５０２)沈约封

建昌县侯ꎬ而谢朓«酬德赋»作于建武四年

(４９７)ꎮ

[１３]按:韩愈长庆三年(８２３)撰«柳州罗池庙碑»时

柳宗元并无侯爵ꎬ至宋徽宗崇宁三年(１１０４)才

追封柳宗元为文惠侯ꎮ

[１４](明)胡应麟.诗薮[Ｍ].北京:中华书局ꎬ１９６２.

[１５](清)沈德潜著ꎬ霍松林校注.说诗晬语[Ｍ].北

京:人民文学出版社ꎬ１９７９.

[１６]谢楚发.王昌龄七绝魅力谈[Ｊ].江汉论坛ꎬ１９８５

(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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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镜秘府论»“江宁侯”为江淹说质疑与新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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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７]张左军.王昌龄七言绝句的艺术特色[Ｊ].西北师

大学报(社会科学版)ꎬ１９８６(４).

[１８]据卢盛江考证遍照金刚提及的“于作者边”ꎬ正是

指王昌龄当年为官的江宁一带:“王昌龄«诗格»

对作诗环境有叙述ꎬ所叙情景ꎬ多与江南风物相

合ꎬ这说明此«诗格»可能是王昌龄为江宁丞时

所作ꎮ空海所说的‘作者边’当就指江宁一带ꎮ

这正是空海自福州往长安必经之处!”([日]遍照

金刚撰ꎬ卢盛江校考.文镜秘府论汇校汇考[Ｍ].

北京:中华书局ꎬ２００６.)

[１９]案:下举数例亦有论家认为ꎬ按时代先后来看

“鲍谢”应指鲍照、谢脁ꎮ但笔者以为正如江淹晚

于鲍照却常合称“江鲍”ꎬ因此不应仅凭时代先后

来作判断ꎮ谢灵运、鲍照既同为“元嘉三大家”ꎬ

且小谢又逊于大谢ꎬ那么“鲍谢”指代鲍照、谢

灵运可能更为合适ꎮ

[２０](唐)杜甫著ꎬ(清)仇兆鳌注.杜诗详注[Ｍ].北

京:中华书局ꎬ１９７９.

[２１]陶敏.全唐诗作者小传补正[Ｍ].沈阳:辽海出

版社ꎬ２０１０.

[２２](宋)计有功.唐诗纪事校笺[Ｍ].北京:中华书

局ꎬ２００７.

[２３](唐)韩愈著ꎬ(清)方世举笺注.韩昌黎诗集编年

笺注[Ｍ].北京:中华书局ꎬ２０１２.

[２４](唐)白居易.白居易文集校注[Ｍ].北京:中华

书局ꎬ２０１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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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社会科学 ２０１９年第８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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