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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通》中的谶纬思想
作者:曾德雄
来源:《人文杂志》2009年第01期
内容提要本文围绕中国传统政治合法性的建构以及天、君(圣人)、民等概念的来历、定
义和关系,对《白虎通》中的谶纬思想进行了解析,揭示维系天、君(圣人)、民三者之间关系
的纽带是以所谓“为民”为核心诉求和表达的政治道德,这样的政治道德也因此成为君权独尊下
的中国传统极权政治合法性建构的关键要素,“以德治国”成为中国传统极权政治的主要特质。
关键词[中图分类号]B23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47-662X(2009)01-0026-09
《白虎通》里面含有大量的谶纬思想,清人庄述祖在《白虎通义考·序》中说:“《论
语》、《孝经》、六艺并录,傅以谶记,援纬证经。自光武以《赤伏符》即位,其后灵台郊
祀,皆以谶决之,风尚所趋然也。故是书之论郊祀、社稷、灵台、明堂、封禅,悉隐括纬候,
兼综图书,附世主之好,以绲道真,违失六艺之本,视石渠为驳矣。”但有人认为里面的谶纬
思想其实更多:“按庄氏似只以郊祀等篇杂引谶纬,其实如果把《白虎通义》的文句和散引于
各书中的谶纬文句对照,各篇都是一样的,百分之九十的内容出于谶纬。”本文将考察《白虎
通》对谶纬的吸纳,以进一步明了经学与纬学的互补,并对东汉的思想学术作更恰切的了解。
一、《白虎通》的思想和历史背景
据《后汉书·杨终传》,章帝建初四年(公元79年),校书郎杨终上奏:“宣帝博征群儒,论
定五经于石渠阁。方今天下少事,学者得成其业,而章句之徒,破坏大体。宜如石渠故事,永
为后世则。”杨终所说石渠故事,指前汉宣帝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诏诸儒讲五经同异,太
子太傅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亲称制临决焉。”关于此事的缘起,钱穆先生曾经有言:“自汉武
置五经博士,说经为利禄之途,于是说经者日众。说经者日众,而经说益详密,而经之异说亦
益歧。经之异说益歧,乃不得不谋整齐以归一是,于是有宣帝石渠会诸儒论五经异同之举。其
不能归一是者,乃于一经分数家,各立博士。”石渠阁会议是为了统一各经异说,其记录文献
为《石渠议奏》,惜亡佚。
《后汉书·章帝纪》:“十一月壬戌,诏曰:‘盖三代导人,教学为本。汉承秦暴,褒显儒
术,建立五经,为置博士。其后学者精进,虽日师承,亦别名家。孝宣皇帝以为去圣久远,学
不厌博,故遂立大、小夏侯尚书,后又立京氏易。至建武中,复置颜氏、严氏春秋,大、小戴
礼博士。此皆所以扶进微学,尊广道艺也。中元元年诏书,五经章句烦多,议欲减省。至永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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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年,长水校尉倏奏言,先帝大业,当以时施行。欲使诸儒共正经义,颇令学者得以自助。孔
子曰:学之不讲,是吾忧也。又日: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于戏,其勉之
哉。’于是下太常,将、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使
五官中郎将魏应承制问,侍中淳于恭奏,帝亲称制临决,如孝宣甘露石渠故事,作《白虎议
奏》。”《白虎议奏》即今《白虎通》。从杨终的奏议和章帝的诏书来看,此次讨论也是为了
对经学“谋整齐以归一是”。
史记此事甚多,《后汉书·儒林传》:“建初中,大会诸儒于白虎观,考详同异,连月乃
罢。肃宗(章帝)亲临称制,如石渠故事,顾命史臣,著为通义。”《班固传》:“天子会诸儒讲
论五经,作《白虎通德论》,令固撰集其事。”《贾逵传》:“肃宗立,降意儒术,特好《古文
尚书》、《左氏传》。建初元年,诏逵入讲北宫白虎观、南宫云台。帝善逵说,使发出《左氏
传》大义长于二传者。”《儒林李育传》:“四年,诏与诸儒论五经于白虎观,育以公羊义难贾
逵,往返皆有理证,最为通儒。”是贾逵也参与建初四年的白虎观会议也。《儒林魏应传》:
“应经明行修,弟子自远方至,著录数千人。肃宗甚重之,数进见,论难于前,特受赏赐。时
会京师诸儒于白虎观,讲论五经同异,使应专掌难问,侍中淳于恭奏之,帝亲临称制,如石渠
故事。”《丁鸿传》:“肃宗诏鸿与广平王羡及诸儒楼望、成封、桓郁、贾逵等,论定五经同异
于北宫白虎观,使五官中郎将魏应主承制问难,侍中淳于恭奏上,帝亲称制临决。鸿以才高,
论难最明,诸儒称之,帝数嗟美焉。”《孝明八王传》:“羡博涉经书,有威严,与诸儒讲论于
白虎殿。”《鲁恭传》:“肃宗集诸儒于白虎观,恭特以经明得召,与其议。”成封无传,楼
望、桓郁、淳于恭传不涉白虎观事。
《白虎通》与谶纬多有关联,跟与其事者好图谶密切相关。章帝好图谶,其程度不让乃
祖。《后汉书·曹褒传》:
会肃宗欲制定礼乐,元和二年下诏曰:“《河图》称‘赤九会昌,十世以光,十一以兴。’
《尚书璇玑钤》说:‘述尧理世,平制礼乐,放唐之文。’予末小子,托于数终,曷以缵兴,崇
弘祖宗,仁济元元?《帝命验》日:‘顺尧考德,题期立象。’且三五步骤,优劣殊轨,况予顽
陋,无以克堪,虽欲从之,末由己也。
每见图书,中心恧焉。”章帝欲改定礼乐,三引谶纬。《河图》本文,九谓光武,十谓明
帝,十一谓章帝,意指章帝应该有所兴作。《尚书璇玑钤》本文云:“使帝王受命,用吾道,
述尧理代,平制礼,放唐之文,化洽作乐,名斯在。”进一步明确制礼作乐、承顺尧德之意。
三五步骤,也来源于谶纬,《孝经钩命决》说:“三皇步,五帝骤,三王弛,五霸骛。”其意指
皇、帝、王、伯,世愈降、德愈卑。章帝于谶纬之笃信可见一斑。
班固也是这样,史书虽没明言班固好图谶,但其信仰图谶之迹却随处可见。《后汉书-班
固传》载:“固以彪所续前史末详,乃潜精研思,欲就其业。既而有人上书显宗,告固私改作
国史者,有诏下郡,收固系京兆狱,尽取其家书。先是扶风人苏郎伪言图谶事,下狱死。固弟
超恐固为郡所核考,不能自明,乃驰诣阚上书,得召见,具言固所著述意,而郡亦上其书。”
班固著述中包含图谶甚明。其文章中也有很多谶纬内容,《两都赋》云:“于是圣皇乃握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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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阐坤珍,披皇图,稽帝文,赫尔发愤,应若兴云,霆发昆阳,凭怒雷震。”所言正是光武
以《河图赤伏符》称帝之事。又作《典引篇》,述叙汉德,其中有云:“股肱既周,天乃归功
元首,将授汉刘。……故先命玄圣,使缀学立制,宏亮洪业,表相祖宗,赞扬迪哲,备哉灿
烂,真神明之式也。”这正是纬书中孔子为汉制法之意。班固作《汉书》,在“高帝纪赞”中,
说“汉承尧运,德祚已盛,断蛇著符,旗帜上赤,协于火德,自然之应,得天统矣”,其精义也
来自谶纬。
史书也没有明言丁鸿信图谶,但其本传记丁鸿上封事云:“臣闻日者阳精,守实不亏,君
之象也;月者阴精,盈毁有常,臣之表也。故日食者,臣乘君,阴凌阳;月满不亏,下骄盈
也。”其意亦同于图谶,《春秋感精符》说:“日者阳之精,耀魄光明,所以察下也;月者阴之
精,地之理。”“三纲之义,日为君,月为臣。”“日蚀有三法:一曰:妃党恣,邪臣任侧,日黄
无泽,则日以晦蚀,其发必于眩惑;二日:偏任权柄,大臣擅法,则日青黑,以二日蚀,其法
必于酷毒;三日:宗党犯命,威权害国,日赤,郁怏无光色,则日以朔蚀,其发必于嫌隙。”
与丁鸿所言多有契合,其信图谶可以想见。
贾逵虽然不信图谶,但为了挺立《左氏春秋》,却不得不将《左传》比附于图谶,抉出其
与图谶合者四十余事。其附会文饰若此,于白虎观会议上的表现可以想象。唯一的例外是李
育,他指《左传》诸家“多引图谶,不据理体”,于白虎观会议上以公羊意难贾逵,“往返皆有
理证”。然终独木难支。
《白虎通》与谶纬密切相关,还可以有另外一种解释。皮锡瑞说:“《白虎通义》……集
今学之大成。十四博士所传,赖此一窥崖略。国朝陈立为作疏证,治今学者当奉为瑰宝矣。章
帝时已诏高才生受《古文尚书》、《毛诗》、《谷梁》、《左氏春秋》,而《白虎通义》采古
文说绝少,以诸儒杨终、鲁恭、李育、魏应皆今学大师也。”魏应、鲁恭习鲁诗,杨终习春
秋,丁鸿习欧阳尚书,桓郁习尚书,楼望习严氏春秋,皆今文学。按皮氏以今学与古文相对,
显见他是指今文学与古文学,与钱穆所说今学、古学有异。依据钱穆,经不分今古文,但有今
学古学之别,“专守一家章句,则为今学;博通数经大义,则为古学耳。”然后汉十四博士皆今
文学,且博士恪守家法章句甚严,谓今文学为今学,亦无不可。钱氏又云:“其时光武尚图
谶,今学经师几乎无勿言图谶者。”与于白虎观会议者大多为今文经师,其尚图谶实属情理中
事。
《白虎通》的内容非常丰富,举凡人事(社会、政治、日常人伦)及自然(天文、地理)等无
所不包,可以说是中国早期社会生活状态和生活方式的思想总结。分爵、号、谥、五祀、社
稷、礼乐、封公侯、京师、五行、三军、诛伐、谏诤、乡射、致仕、辟雍、灾变、耕桑、封
禅、巡狩、考黜、王者不臣、蓍龟、圣人、八风、商贾、瑞贽、三正、三教、三纲六纪、情
性、寿命、宗族、姓名、天地、日月、四时、衣裳、五刑、五经、嫁娶、绋冕、丧服、崩薨,
共43个条目,每一条目下又细分许多小条目,基本上将当时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囊括了。
但其核心,则是以阴阳五行学说为基础的宇宙观下的社会政治观念,而这样的社会政治观念又
直接承继两汉经学特别是今文经学而来,其中又杂糅了相当多的谶纬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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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白虎通》对谶纬的征弓
《白虎通》直接引用谶纬的地方至少有26处,其中,《孝经援神契》和《礼含文嘉》最
多,各为5次,其次为《孝经钩命决》、《春秋元命包》、《乐稽耀嘉》、《尚书刑德放》各
2次,《尚书中候》、《春秋谶》、《论语比考谶》、《春秋潜潭巴》、《乐动声仪》、《易
纬乾凿度》、《春秋感精符》、《礼稽命征》各1次。从上述可以看出,《白虎通》对七纬俱
有征引。
《孝经援神契》来自于《孝经纬》,“援神契”的含义,按照陈槊先生的解释,契是指“契
合”,神契则指契合的最高程度,“神乎言之则曰‘神契’。”“孝经援神契”则指“孝道与天地神明
合契,故神则报之以祯祥也。”《援神契》的内容主要有天文(星象、节气等)、地理、人事(上
古帝王的受命、建德、祭祀等),而且人事往往与天文地理发生关联,如“王者德至天,则景星
见”、“德下至地,则嘉禾生”,这正是两汉宇宙观的具体体现。
《白虎通》对《援神契》的征引为:王者父天母地,为天之子也。故《援神契》曰:“天
伏地载,谓之天子,上法斗极。”(《爵》)
两汉时期,帝王受命于天的观念已经确立,帝王被认为是“天之子”,以其圣功至德独居高
位,代天理事。在纬书的描述中,上天有太微宫,为一切星宿的中枢,中有五帝座,即人间帝
王的星座,人间的每一帝王均对应着其中的某一星座,这就是《援神契》“上法斗极”之意。不
仅天子有其星座,诸侯也各有其对应的星宿,所以《春秋佐助期》说:“天子法斗,诸侯应
宿。”
岁再祭之何?春求秋报之意也。……
仲秋之月,择元日,命民社。《援神契》曰:
“仲春祈谷,仲秋获禾,报社祭稷。”(《稷》)此节讲一岁二祭,《春秋公羊传》“庄二十三
年”注云:“社者,土地之主;祭者,报德也。”依《援神契》,仲春祈谷,仲秋获禾,因此必
须报社祭祀,以示感恩之意。
必三谏者何?以为得君臣之义。必待放于郊者,忠厚之至也。冀君觉悟能用之。所以必三
年者,古者臣下有大丧,君三年不呼其门,所以复君思。《援神契》曰:“三谏,待放复三
年,尽惓惓也。所以言放者,臣为
君讳,若言有罪放之也。”(《谏诤》)根据公羊意,君有过,臣必须谏之。三谏之而不从,
则亡去。但不言去,言“放”。陈立疏云:“大夫本无罪而去,又不可扬君之过,故变出奔之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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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言放,引罪于己,若为君放然也。”而且要放三年以后才去,既显倦倦之意,又俟人君觉悟
复用其言。《援神契》下面继续说:“所谏事已行者,遂去不留。凡待放,冀君用其言耳。事
已行篡,各去无为留也。”此谏诤之礼先秦儒学已经发其端,而由经学定制之,其中君臣的关
系格局至为显明,主导权完全在人君那一边。有现代儒者以此谏诤之度制极言中国传统政治中
的皇权受到限制云云,实有不甚恰切之处。刘向有言:“三谏而不用则去,不去则亡身,亡身
者,仁人所不为也。”不去则亡身,哪有什么限制可言?
天所以有灾变何?所以谴告人君,觉悟其行,欲令悔过修德,深思虑也。《援神契》曰:
“行有点缺,气逆干天,情感变出,以戒人也。”(《灾变》)
灾异之说大行于两汉,以灾异谴告人君由董仲舒倡发并系统申论。其实灾异说与谶纬在逻
辑理路上具有相当程度的一致性。在纬书这里,天人感应则获得事实性的实在特质,由“气”来
连接天与人,当人行失德,那么气则逆行干天,天则有异象显现,于是灾异乃出。
三日成魄,八日成光,二八十六日转而归功晦,至朔旦受符复行。故《援神契》曰:“月
三日而成魄,三月而成时。”(《日月》)
日月的关系在纬书中大量可见,显示了当时中国人的天文知识,并且将天象与人事看做一
体,相互感应。月初无明,三日始现,即为魄。十六日至明,之后转向晦暝。日月又与阴阳相
应,日为阳,所以常满不阙;月为阴,所以有满有阙,而且其满、阙又受制于日,恰似阴受制
于阳一样。这样的表述在纬书中非常多见。
《白虎通》对《礼含文嘉》的征引也比较多,分述如下:
爵有五等,以法五行也。或三等者,法三光也。或法三光,或法五行何?质家者据天,故
法三光;文家者据地,故法五行。《含文嘉》曰:“殷爵三等,周爵五等。”各有宜也。
(《爵》)
这里有两个十分重要的概念:质、文。质、文分别是上一朝代和下一朝代的特性及其规定
性,质主天,文主地。董仲舒说:“王者以制,一质一文。商质者主天,夏文者主地。”每一王
朝始起,必先改质文,要么变质为文,要么变文为质。何休说:“王者起所以必改质文者,为
承衰乱救人之失也。天道本下,亲亲而质省;地道敬上,尊尊而文烦。故王者始起,先本天道
以治天下,质而亲亲,及其衰弊,其失也亲亲而不尊;故后王起,法地道以治天下,文而尊
尊,及其衰弊,其失也尊尊而不亲,故复反之于质也。质家爵三等者,法天之有三光也;文家
爵五等者,法地之有五行也。”质法天,文法地;质主亲,文主尊;质爵三等,文爵五等。天
为阳,地为阴,因此质主阳,文主阴。质、文代表一个王朝的特性,体现于其度制的各个方
面:殷质,法天之三光(日、月、星辰),故殷爵三等;周变殷之质为文,法地之五行(木、火、
土、金、水),故周爵五等。这样的思想在纬书中十分多见,《春秋元命包》说:“王者一质一
文,据天地之道,天质而地文。”“质家爵三等者,法天之有三光也;文家爵五等者,法地之有
五行也。”“周爵五等,法五精:公之言公,公正无私。侯之言候,候逆顺,兼伺候王命矣。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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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言白,明白于德。子者孳恩宣德。男者任功立业。皆上奉王者之政教礼法,统理一国,修身
洁行矣。”
《含文嘉》曰:“天子射熊,诸侯射麋,大夫射虎豹,士射鹿豕。”天子所以射熊何?示服
猛,远巧佞也。……诸侯射麋何?示远迷惑人也。……大夫射虎豹何?示服猛也。……士射鹿豕
何?示除害也。各取德所能服也。(《乡射》)
礼制的一个重要功用是将君权的合法性以及君王的地位、君臣关系等显现并固定下来,形
成人们知晓并必须遵守的不易法度。在礼制中有所谓射礼,《仪礼》中专门有“乡射礼”一节,
详尽规定了“射”的各种礼仪,而且这种礼仪也与阴阳五行下的政治制度相统一。《白虎通·乡
射》说:“天子所以射者何?助阳气达万物也。”颇值得注意的是:所射者并非实物,而是那些
实物的画,这些画称作“侯”,“侯者以布为之。”为什么不射实物呢?《乡射》说:“所以不射正
身何?君子重同类,不忍射之,故画兽而射之。”即便不是实物,也各有等差,《仪礼·乡射
礼》说:“天子熊侯,白质;诸侯麋侯,赤质;大夫布侯,画以虎豹;土布侯,画以鹿豕。”此
与《含文嘉》所言完全一样。
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六纪者,谓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
友也。故《含文嘉》曰:“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又曰:“敬诸父兄,六纪道行,
诸舅有义,族人有序,昆弟有亲,师长有尊,朋友有旧。”(《三纲六纪》)
三纲六纪可以说是中国传统社会政治秩序的总纲,是规范政治制度及人们行为方式的最高
原则。陈寅恪先生说:“吾中国文化之定义,具于《白虎通》三纲六纪之说,其意义为抽象理
想最高之境,犹希腊柏拉图所谓idea者。”令人称奇的是,三纲六纪的完整表述最早居然出自
谶纬,其对经学之丰富和补充于此可见一斑。当然,其自身的特点也随处可见,《礼稽命征》
说:“王者君臣夫妇尊卑有别,则石生于泽也。”“父子君臣夫妇尊卑有别,凤凰至,飞翔于明
堂。”三纲秩序的建立和达至可以导致祥瑞。
天左旋,日月五星右行何?日月五星,比天为阴,故右行。右行者,犹臣对君也。《含文
嘉》曰:“计日月右行也。”《刑德放》曰:“日月东行。”日行迟,月行疾何?君舒臣劳也。日
日行一度,月日行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感精符》曰:“三纲之义,日为君,月为臣
也。”(《日月》)
虽然日为阳、月为阴,但是相对于天而言,日月俱为阴,因此右行,“犹臣对君。”《白虎
通》说:“日月所以悬昼夜者何?助天行化,照明下地。”犹如臣助君理事一样。这里除了《含
文嘉》,还征引了《尚书刑德放》,其意与《含文嘉》一样。但就日月而论,则日为君,月为
臣。根据天象,日行迟,月行疾,恰如君舒臣劳。君舒臣劳在董仲舒那里有过很多申论,《白
虎通》征引《春秋感精符》,加以进一步说明。
封树者,可以为识。……《含文嘉》曰:“天子坟高三仞,树以松。诸侯半之,树以柏。
大夫八尺,树以栾。士四尺,树以槐。庶人无坟,树以杨柳。”(《崩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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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丧礼的内容,级别身份不同,坟上种的树也不同。
《白虎通》两引《孝经钩命决》,其意我们将在下节分析。两引《春秋元命包》,其一见
《五行》:“土在中央,中央者土,土主吐含万物,土之为言吐也。……土所以不名时者,
地,土之别名也,比于五行最尊,故不自居部职也。《元命包》曰:‘土无为而道在,故大一
不兴化,人主不任部职。”’五行之中,土最尊,因为“土吐万物,不以为劳。”恰与君王抚育诚
求、恩泽天下类似。其二见《性情》,讲五脏对五行、五德、五色、五方:肝仁,木精,色
青,东方;肺义,金精,色白,西方;心礼,火精,色赤,南方;肾智,水精,色黑,北方;
脾信,土精,色黄,中央。“故《元命包》日:‘目者肝之使,肝者木之精,苍龙之位也。鼻者
肺之使,肺者金之精,制割立断。耳者心之使,心者火之精,上为张星。阴者肾之泻,肾者水
之精,上为虚危。口者脾之门户,脾者土之精,上为北斗,主变化者也。’”以五行象五脏、五
色、五方、五德,还有五帝,在纬书中大量可见,《白虎通》于此节可说是全般接受。
两引《乐稽耀嘉》,分别见于《灾变》:“变者,何谓也?变者,非常也。《乐稽耀嘉》
曰:‘禹将受位,天意大变,迅风靡木,雷雨昼冥。”’《三教》:“《乐稽耀嘉》曰:‘颜回尚三
教变,虞夏何如?曰:教者,所以追补败政,靡弊溷浊,谓之治也。舜之承尧,无为易也。”’
两引《尚书刑德放》,一见前揭,另一见《姓名》:“《刑德放》曰:‘尧知命,表稷、
契,赐姓子、姬。皋陶典刑,不表姓,言天任德远刑。”’此节讲姓名之来由,有趣的是,皋陶
无姓,是因为他的职责是“典刑”,由此可见上天“任德远刑”之深意。任德远刑是经学和纬学中
的重要思想,往往以阳为德,阴为刑,而以天任阳不任阴来获得其正当性理据。这里又从皋陶
无姓为天之任德远刑获得另外的依据。
其他一些篇章,《白虎通》各有一次征引,分别是:
《比考谶》曰:“五帝立师,三王制之。”
(《辟雍》)
灾异者,何谓也?《春秋潜潭巴》曰:“灾之为言伤也,随事而诛。异之为言怪也,先发感
动之也。”(《灾变》)
人本含六律五行之气而生,故内有五脏六腑,此情性之所由出入也。《乐动声仪》曰:
“官有六腑,人有五脏。”(《性情》)
始起先有太初,然后有太始,形兆既成,名曰“太素”。……故《乾凿度》曰:“太初者,
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阳唱阴合,男行女随也。”(《天地》)
《礼稽命征》曰:“天子舟车殡何?为避水火灾也。故棺在车上,车在舟中。”(《崩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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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陈立“疏证”对谶纬的征引
《白虎通》除了直接征引谶纬以外,还有大量的内容来源于谶纬,或与谶纬相关,但不明
言。清道光年间江苏句容人陈立为之疏证,“条举旧闻,畅隐抉微”,据其自述有四难,第二难
即在谶纬,其言日:“至若纬著七篇,谶传百首,《凿度》、《运枢》之说,《推灾》、《考
耀》之文,叙郊邱则旁彻《礼经》,论始际则隐符《风》、《雅》,辨殷、周文质,而《春
秋》义昭,剖卦象盈虚,而《易》艾指晰,虽杂以占候,未底于醇,而征诸遗经,间合乎契。
故皆以谶断礼,以纬俪经,内学之称,谅非徒尔。迄乎庄老横流,康壶自宝,僭伪谬托,赝鼎
杂陈,遂禁绝于天监之年,燔灭于开皇之世。华容著录,片羽仅存,候官集遗,尘珠略见,而
欲旁搜星纬,远索《包》、《符》,求郑、宋之绝学,述曹、史之玄经,其难二也。”尽管如
此,他还是将《白虎通》中与谶纬有关的内容一一点出,溯其源流,申张其意,使我们今天得
窥崖略。
《白虎通》第一篇是“爵”,开篇就说:“天子者,爵称也。”又直接引《孝经钩命决》说:
“天子,爵称也。”陈立疏引《易纬乾凿度》说:“孔子曰:《易》有君人五号:帝者,天称
也;王者,美行也;天子者,爵号也;大君者,兴盛行异也;大人者,圣明德备也。”又引
《尚书刑德放》说:“天子,爵称也。”陈立疏又引郑玄《五经异义》说:“天子有爵否?《易》
孟、京说,《易》有周人五号,帝天称一也。古《周礼》说,天子无爵,同号于天,何爵之有?
谨案《春秋左氏》云施于夷狄称天子,施于诸夏称天王,施于京师称王,知天子非爵称也。从
古《周礼》说。案《士冠礼》,古者生无爵,死无谥。自周及汉,天子有谥,此有爵甚明。云
无爵,失之矣。”陈立因此说:“是以郑玄以天子为爵称也。”《孟子·万章下》序班爵之制云:
“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显见天子为爵称,先秦时已
有之。
以天子为爵称,至为关键,显示天子与公侯伯子男等同,不可一人超然居于众人之上。陈
立疏引顾炎武《日知录》说:“为民而立之君,故班爵之意,天子与公侯伯子男一也,而非绝
世之贵。代耕而赋之禄,故班禄之意,君卿大夫士与庶人在官一也,而非无事之食。是故知天
子一位之义,则不敢肆于民上以自尊;知禄以代耕之义,则不敢厚取于民以自奉。”此种思想
为经学与纬学所共持,《左传襄公十四年》有言:“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
从其淫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矣。”其精神与天子爵称类似。君子不可肆意妄为,尤其不可自居
于民之上:“君子之居民上,若以腐索御奔马,若碾薄冰,蛟在其下。”
《白虎通·爵》又说:“帝王之德有优劣,所以俱称天子者何?以其俱命于天。”陈立疏证
说:“纬候皆载帝王受命之事。”他条举了《春秋演孔图》、《春秋元命包》、《尚书中候考河
命》、《尚书中候握河纪》、《尚书中候洛予命》加以详细解说。
《白虎通·号》说:“帝王者何?号也。德合天地者称帝,仁义合者称王,别优劣也。”以道
德作为政治权力的合法性依据,此一思想形成于先秦儒学,得以运用于现实政治在两汉,并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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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中国整个传统社会,成为中国传统政治的核心理念,其经典表述无过于此。董仲舒说:
“故王者有不易者,有再而复者,有三而复者,有四而复者,有五而复者,有九而复者,明此
通天地、阴阳、四时、日月、星辰、山川、人伦,德侔天地者称皇帝,天佑而子之,号称天
子。”这样的观点纬书中也十分多见,陈立疏引《乐稽耀嘉》说:“德象天地为帝。”“仁义所生
为王。”
《白虎通·号》又说:“帝者,谛也,象可承也。王者,往也,天下所归往。”这样的表述
于纬书中多见,陈立疏引《春秋元命包》说:“帝者,谛也。”其他如《孝经援神契》、《春秋
运斗枢》都有这样的说法。以“往”训“王”于两汉思想中十分常见,董仲舒说:“王者,民之所
往。”陈立疏引《易纬乾凿度》说:“王者,天下所归往。”《春秋文耀钩》:“王者,往也,神
所向往,人所乐归。”《春秋元命包》:“王者,往也,神之所输向,人所乐归。”《白虎通》
引《孝经钩命决》说:“三皇步,五帝趋。三王驰,五伯骛。”陈立疏曰:“古微书《钩命决》
又云:‘三皇步,五帝骤,三王驰,五伯蹶,七雄僵。’宋均注云:‘道德隆备,日月为步;时事
弥顺,日月为之骤;勤思不已,日月乃驰。’盖谓世愈降,德愈悲,政愈促也。”此即今人所谓
皇、帝、王、伯(霸)倒退的历史观。其实,当时已经形成了所谓“稽古同天”的文化心理,人们
开始惯于从邃古寻求政治正当性的标准和依据,所谓“倒退的历史观”,实另有深意存焉。
《白虎通·封公侯》说:“王者即位,先封贤者,忧民之急也。故列土为疆非为诸侯,张官
设府非为卿大夫,皆为民也。”如果说,道德成为政治权力的合法性依据,那么,这种道德的
核心内容就是为民。荀子说:“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故古者列地建
国,非以贵诸侯而已;列官职,差爵禄,非以尊大夫而已。”董仲舒说:“天之生民,非为王
也,而天立王以为民也。故其德足以安乐民者,天予之;其恶足以贼害民者,天夺之。……天
之无常予,无常夺也。”王符说:“子孙虽有食旧德之义,然封疆立国,不为诸侯,张官置吏,
不为大夫。必有功于民,乃得保位。”
民是什么呢?《孝经援神契》说:“民者,冥也。”这种观点来自贾谊,他说:“夫民之为言
也,瞑也;萌之为言也,盲也。故惟上之所扶而以之,民无不化也,故曰民萌。……夫民者,
贤不肖之材也,贤不肖皆具焉。”董仲舒接受了这样的思想,他说:“民者,瞑也。”“性而瞑之
未觉,天所为也。效天所为,为之起号,故谓之民。民之为言,固犹瞑也。”冥、瞑,都指幽
暗无光,民为冥(瞑),正表示民即目盲无知之意,与孟子所谓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同一个
意思。
既然民者瞑也,那么就必须有人来教导之、抚育之,这样的观点先秦儒家有过十分系统的
论述,两汉儒学加以进一步的阐发。董仲舒说:“《春秋》之法,以人随君,以君随天。曰:
缘民臣之心,不可一日无君。”《白虎通》接受了这种观点,反复申论,《白虎通·爵》说:
“逾年称公者,缘民臣之心,不可一日无君也。”“天子大敛之后称王者,明民臣之心不可一日
无君也。”“王者既殡而即继体之位何?缘民臣之心不可一日无君也。”君是什么呢?《白虎
通·号》说:“君之为言群也。”陈立疏引《广雅·释言》云:“君,群也。”《韩诗外传》:“君
者,群也。”《周书·谥法》:“从之成群日君。”类似的表述纬书中也有,《孝经钩命决》说:
“君者,群也,理物为雄,优劣相次,以期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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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君至德,因此至尊;至德至尊,即为圣人。《白虎通·圣人》说:“何以知帝王圣人也?
易曰:‘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于是始作八卦。’又曰:‘伏羲氏殁,神农氏作。’‘神农氏
殁,黄帝尧舜氏作。’文俱言‘作’,明皆圣人也。”陈立疏引《礼含文嘉》说:“伏羲德洽上
下。”“神农氏作田道,就耒耜。”“黄帝修兵革。”《白虎通》续论“圣人皆有异表”,此类圣人异
相,纬书论之甚详,陈立疏引《春秋元命包》、《孝经援神契》、《春秋演孔图》、《春秋文
耀钩》、《易纬乾凿度》、《春秋运斗枢》、《礼含文嘉》等,将纬书中有关圣人异相的篇章
一一点出。圣人来自于哪里?《白虎通·圣人》说:“圣人皆天之所生。”《白虎通·瑞贽》说:
“受命之君,天之所兴,四方莫敢违,夷狄咸率服故也。”天是什么呢?《白虎通·天地》说:“天
者,何也?天之为言镇也。居高理下,为人镇也。”陈立疏引《春秋说题词》云:“天之为言镇
也。居高理下,为人经纬,故其字‘一’‘大’以镇之,此天之名义也。”关于天,董仲舒有相当详
细的论述,他说:“为人者天。”“天之道,有序而时,有度而节,变而有常,反而有相奉,微
而至远,踔而致精,一而少积蓄,广而实,虚而盈。圣人视天而行。”“天高其位而下其施,藏
其形而见其光,序列星而近至精,考阴阳而降霜露。高其位所以位尊也,下其施所以为仁也,
藏其形所以为神也,见其光所以为明也,序列星所以相承也,近至精所以为刚也,考阴阳所以
成岁也,降霜露所以生杀也。为人君者,其法取象于天。”有德如天,则为天子:“德侔天地
者,皇天右而子之,号称天子。”“天若不予是家,是家者安得立为天子?”
从伦理的角度而言,天是正当性的依据;从社会组织、制度安排来说,天代表合理性;从
历史趋势上说,天代表必然性,所有这一切,最终构成政治权力的终极合法性依据。因此,
天、帝王(圣人、人君)、民三者密不可分,缺一不可,构成中国社会政治的基本格局,它们之
间的关系则成为中国传统政治意识形态的主要内容,其情状恰如董仲舒所言:“能常若是者谓
之天德,行天德者谓之圣人;为人主者,居至德之位,操生杀之势,以变化民;民之从主也,
如草木之应四时也。”维系天、圣人、民三者之间关系的纽带则是以“为民”为核心诉求和表达
的政治道德,而这样的道德也因此成为中国传统政治合法性依据的关键要素,以德治国也因此
成为中国传统政治的主要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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