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Sir电影原创:dushetv)
现在,随便点开一条国际新闻,好像都和一个词有关——
难民。
世界到底怎么了?
它生病了吗?
抱歉,这个世界可能从来没好过。
难民也绝不只在今天才有。
当他们流亡海外,闯入文明的国度,才有机会见诸报端,走进我们的视野。
而更多的时候,他们在与我们平行的世界里,“相安无事”地活着,死去。
有部电影,记录了苦海的一滴——
《地球之盐》
The Salt of the Earth
这是一部让人不舍得给差评的电影。
豆瓣9.1,烂番茄95%。
落泪、震撼……这些词用来形容,都不够。
在众多评价中,这个可能最精准——
《地球之盐》有特别的力量,吸引你、刺痛你、甚至最终改变你。
不信吗?
先看三张“剧照”:
这是在巴西塞拉佩拉达金矿,数以万计的淘金者,挤在一个洞口,不顾生命危险,像奴隶般做苦力。
一眼望去,像一座宏伟的地狱,也像密密麻麻的蚁巢。
这一组照片,在20年前深深撼动了维姆·文德斯的心灵。
他立即买了两张回去。
将这一张图阿格雷失明妇女的照片挂在办公室,即使每天看到,还是会流泪。
自此,他的世界多了一位偶像——被称作21世纪最重要摄影师的塞巴斯蒂安·萨尔加多。
用他的话说是:我至少了解了一件关于萨尔加多的事,那就是他对于人类的热爱。
十年之后,文德斯终于有机会见到偶像。萨尔加多问文德斯是否愿意加入他和儿子胡里亚诺的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旅程。
文德斯同意了。
左为文德斯,右为萨尔加多
于是,《地球之盐》诞生。
与其说《地球之盐》是萨尔加多的人生传记,不如说这是一次对于人类苦难的忠诚而残酷的纪录。
Sir很少见过,像他这样,心甘情愿、不辞辛苦往极致黑暗投奔的人。
这要追溯到1944年。
萨尔加多出生于巴西阿勒莫汉的小城,父亲是农场主。大学学的是经济学,他了解了全球市场。毕业后,他和妻子去欧洲,在世界银行工作。
与摄影结缘,全因一个契机。工作需要,他去了一趟非洲,顺便带着妻子买的相机,随手拍了一些照片。
年轻的萨尔加多和妻子
回来之后,一切因此改变。他毅然放弃高薪工作,花光积蓄买一堆摄影设备,重新过另一种人生——摄影师的人生。
准确点说:纪实摄影师的人生。
他对大部分人都能目睹的城市繁荣、光鲜一面并不感兴趣,真正吸引他的是,地球上那些被遗忘、被抛弃的黑暗角落。
80年代的拉丁美洲。
第一个儿子出生不久后,他开始第一个重大拍摄项目,计划一场旅行,从欧洲返回家乡拉丁美洲。
他去厄瓜多尔、秘鲁、玻利维亚、巴西……拍农民、拍居住在深山里的印第安人部落。
墨西哥的一个叫莫艾斯的农民部落,住在高山之间,热爱音乐。
每一次拍摄,萨尔加多都坚持与当地人生活在一起,同吃同处,尽可能体验他们的生活。
这样的灵感竟然来源于甘地。
他说:“用信念去摄影。”
所以,他去得更远,离苦难更近。
埃塞俄比亚。
1984年埃塞俄比亚爆发饥荒。
萨尔加多加入了MSF无国界医生组织,第一时间赶往埃塞俄比亚,花了两年相继走遍整个萨赫勒地带。
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外界。
到处都是难民营,到处都是悲伤的人类。
在这里,死亡是日常生活。饥荒导致各种病痛:霍乱、脱水、腹泻……因为严寒,夜间也会有人死去,人们已经对死亡见怪不怪。
这是一位父亲,准备安葬自己的孩子,正在和他做最后的告别。
根据科普教者的教规,死者的身体必须要保持洁净,才能面见上帝。所以即使他们只有一点点水,也要将死者清洗干净。
比饥荒更可怕的是,残酷的政治欺骗。
政府撤离,民众也随之被迫前往苏丹。他们在提格里州东躲西藏,受着极寒之苦,还有躲避空中的袭击——两架直升飞机用机枪射杀难民。
萨尔加多一边跑,一边拍下这张照片。
有很多怀孕的妇女,步履维艰地在人群中。她们希望能有食物和水,他们希望能到达那个应许之地。
但到达苏丹之后,仍然是无止无尽的绝望。
这个男人的骆驼死了,他就步行。来到医生面前时,他的孩子已经死去。
他的眼神里,没有我们常见的悲怆,好像是在排演一出上帝写就的戏剧。
科威特。
1991年,第一次海湾战争刚刚结束。伊拉克军队撤出科威特,萨达姆·侯赛因下令点燃油田,来自世界各地的消防员,奔赴油田救火。
萨尔加多也去了。
起码有500个矿井在燃烧,当地的人们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离去。
到处弥漫石油燃烧后的烟雾,遮蔽整个天空。有那么几天,一天24小时,都处在黑夜之中。
大火终于熄灭之后,整个大地仍然非常灼热。发生了无数次爆炸,威力堪比火炮。
直至今日,萨尔加多还有些耳聋。
消防员干的简直不是人干的工作,随时可能因突发状况死去。
这里曾是一片绿洲,可是现在,连鸟的翅膀上都沾满了乌黑的石油。
萨尔加多以这两组摄影报道,连续两次在世界新闻摄影大赛中获奥斯卡·巴尔纳克奖。
他的脚步没有停下,他希望他的照片,能减少战争和饥荒,改变世界。
哪怕只是一点点。
当时的难民遍布世界各地,印度、越南、菲律宾、拉丁美洲、巴勒斯坦、伊拉克……萨尔加多又一次去了非洲。
卢旺达。
1994年,卢旺达总统哈比亚利马纳乘坐的专机被导弹击落,总统罹难引发胡图族人针对图西族人的血腥屠杀,许多民众随之逃亡坦桑尼亚。
萨尔加多是第一批到达那里的人。
短短几天内,这里就聚集了将近一百万人,处处都是惨绝人寰的场景,处处都挤满了难民、堆满了尸体……
卢旺达全国1/8的人口消失,另外还有25万至50万卢旺达妇女和女孩遭到强奸。
仅仅发生在三个月内。
还不是结束。
卢旺达的局势持续恶化,之前掌权的胡图族军队被打败,由于害怕图西族的报复,他们纷纷逃往刚果戈马地区。短短数日之内,戈马地区又聚集了200万难民。
因此霍乱、痢疾等各种疾病争相爆发,人们像蝼蚁般死去。
随处可见的尸体堆。
这张照片上,是一位父亲,与他死去的小儿子告别。他面无表情地把尸体扔到尸体上,然后和同伴闲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因为死者太多,无法一一安葬。
那里有一辆隶属法国军队的铲车,就用来铲尸体。大概十多个人堆一堆,然后用土埋起来。
萨尔加多说,所有人都应该看看这场景,看看我们的同类所遭遇的惨剧。
南斯拉夫。
这个民族成分复杂的国家,以一种毁灭性的方式解体了。
人们得担心,会不会被邻居杀死。
在距离图兹拉不远处的一个难民营,位于波斯尼亚,这些家庭被迫离开热帕地区,很多年轻男人,被塞尔维亚人杀害。
萨尔加多难以想象,即使在欧洲这样的地方,屠杀也在继续。
他说:
世界上有一种猛兽残暴至极,恐怖至极,就是,我们人类。
无论是在南美洲,非洲,欧洲,甚至在全世界,这种罪行都随处可见,人类才是极端暴力的象征。
1997年,萨尔加多回到刚果,但他并没有看到期待的好转。
曾经那些离开卢旺达的人多达两百万,他们想家却不能回。
大约有25万人离开营地,去了刚果的丛林,六个月以后,25万变成了4万。
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没有人会想念他们,完完全全消失了。
这成了萨尔加多最后一次旅行。
他病了。
他失去了信念。
我的心 我的灵魂病了
对这个世界我已经无所可信
我不再相信那些所谓人类的救赎
人类不应该像这样活着
也没有人值得这样活着
他在质疑自己摄影师的角色。
记录这些人类的浩劫,意义何在?
他疲惫了,绝望了,回到生命的起点——巴西的老家。
曾经的森林、沃土,现在一片荒凉,连一只鸟都没有,就像他见证过苦难,饱含摧残的心。
妻子看着荒地,说:我们来种树吧。
600公顷的土地,种树谈何容易。
但他们一直种,每次种100到150种,十年后,看到了奇迹。
这里长出茂密森林,成了泰拉研究所。蝉、鸟儿、蜜蜂、蝴蝶……也像萨尔加多一样回到了家园。
重生的不止有这片土地,还有土地上的人。
萨尔加多看着一颗颗幼苗长成苍天大树,他的心,也慢慢被治愈,他重新找到力量。
他再次拿起相机。
却不再拍人间苦难,要拍比苦难更恒久的地球之美,那从创世之初,就源源不绝的生命力之美。
这是他给这个星球的一封情书,一份敬意。
他意外发现,地球上还有一半的区域停留在创世纪之初的状态。
今年,萨尔加多已经73岁,他仍然没有停止拍摄。
影片最后,萨尔加多回到家乡的森林,细心照顾每一颗植物,那里已经有了一千多眼新泉水,250万棵树木已经长成,连野生动物也回到了森林里,包括美洲豹……这片森林也成了国家森林公园。
他坐在树下,看着树林间的光影说:
这片土地将会继续书写我们的故事,当我过世的时候,它们将会恢复成我出生时的模样。
最后,再看一眼片名。
“地球之盐”一词最早出于《圣经》:
你是地球上的盐,但如果盐失去了咸度,它怎能再次成为盐呢。
它对任何东西都没有用处了,除了被扔掉、被践踏脚下。
不管你洒进海里,还是把它晾干,盐,不会失去它的本质。
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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