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刚解放时,除了一些著名的大医院外,全市到处可见大大小小的私人诊所,其中有一些是祖传的杏林世家。当时上海最有名的石氏伤科,石筱山、石仰山昆仲的诊所(又是寓所)就在连云路新城隍庙对面的一条新式里弄里。文革时传说从他们家里抄出来的黄金都是成块的金砖,石家便成了当时全上海被抄人家中的首富。那些金子是他家几代人行医的积蓄,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私藏黄金就变成一大罪名。文革后所有私人诊所都被取缔,两位大师也被分配进了公立医院。他们的一个侄女后来在浙江北路联合诊所里行医,凭着石氏家传的伤科膏药,小石医生也在远近闻名,我因脚踝骨扭伤也曾经在她那里求医治疗,确实药到病除。
北京东路宋家弄东侧有一家花园,是著名的妇科诊所,祖传七代的蔡氏妇科传人蔡小荪大师,他的祖父蔡小香,父亲蔡孙香都是沪上闻名的妇科郎中。六十年代我的一位亲戚曾上门问医,经反复调理后顽疾得到了缓解。文革后蔡医生被分配到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后又在广慈、仁济、第一妇产科医院等多处任中医顾问,在上海乃至全国的医药学会有不少头衔。今已九十高龄但仍在上海中医医院挂牌,真所谓金碑银碑,不如老百姓心里的口碑。
在私人医生中,牙科医生的队伍可能最为庞大。不知什么原因,国外的牙科医生收入也是医生中最高的,今天上海民营的牙科医院不少,这可能与它的暴利有关。牙科中的外科(手术)是介于造型与美容之间的边缘学科,基于专业的特殊性,使收费有了暗箱操作的空间。
文革前我经常随同我的姑妈到南京东路山西路口,原亨达利钟表行楼上的一家私人牙科诊所诊疗。医生名吴瑞生,从房间里的摆饰来看,家境条件非常不错。那时候两个姑妈约四十几岁,正当牙齿出问题的年龄,牙齿每每是这里好了坏那里,那里好了再坏这里。于是就隔三差五地去诊所,直到全口牙拔掉,换成全口假牙才太平。所有的私人牙医对病人都非常殷勤,然后大部分的治疗却很少有彻底根除的。拖住病人,不死不活,这也许就是他们的生意经。
五十年代中期,政府将那些规模一般,经营不善的私人医生组织起来,成立了集体所有制性质的医院,名曰“联合诊所”。到我念小学的时候,就再也不到原来的私人医生那里看病了。当时在我家附近的浙江路桥堍,北京东路西藏路口,南京路浙江路口(原先施公司的底楼东北部)都曾经是联合诊所。
那时到医院看病挂号时,挂号的护士会根据你的门诊卡编号,找到你自己的病史卡,这份病史就是你的门诊档案,由医院永久保存。所以那时医院的挂号间简直就是一个档案室,里面一个柜子接着一个柜子(这也让我想起了当年的银行——与医院一样银行里也同样保存着你的储蓄档案,每位储户一份)全是历年来就诊病人的病史记录。每次看完病,医生就会收起你的病史卡,重新由护士按照号码放到挂号间的柜子里去。到了文革以后,这个传统被打破,医院开始让病人自己保管病史,这样一来,看病时病人必须带好自己的病史卡,而医院里挂号的护士就方便了不少。忘记带病历的人只能按照“初诊”来挂号,收费要多一倍。
当时在联合诊所里,各科基本俱全,中西医配备,还有注射室和药房。记得那时的药房除了片剂外,药水都是现场配的,装药水的药瓶是统一规格的玻璃瓶,软木塞。每次配药还要付押瓶费,小的一角,大的两角,等病人吃完了药水可以去退瓶还款。我小时候体质虚弱,经常患病,每次上诊所都不会忘记把上一次吃过的空药瓶带上。所以到现在鼻子里还保留了当年的嗅觉记忆,那就是诊所里弥漫着咳嗽药水的那种特殊香味,这种粉红色的咳嗽药水略带甜味,是小儿感冒咳嗽必吃的常用药,里面还沉淀着一些白色的药粉,每次需先将药瓶来回地摇晃多次才能倒出来服用。
文革后联合诊所变成了国营单位,并改名为地段医院,其实是换汤不换药。大部分医生的年龄老化,无年轻医生接班。使地段医院变成了一个“大病不会看,小病看不好”的地方。为了支援农村,当时医科大学的毕业生都被分配去了外地的小城市。后来每个居委会又有了居民卫生站,这是一个便民举措。但卫生站的功能单一,只能检查血压和肌肉注射两项业务,但确实也给需要打针的病人带来了不少方便。
改革开放后老百姓意见最大的就是就医难、看病贵的问题。尽管各级医院的医疗资源都有了空前的发展,但还是不能满足患者的需求,关键问题是城市规模失控,由于人口过多,引起的连锁反应何止是就医问题。当然还有一个病人的心态问题,那就是不管大病小病,一律往三级甲等医院去,为什么不肯去街道医院就医呢?难道街道医院的医生这样差,连一般的小毛小病都不会看吗?显然不是。中国的医改何时能走出困境,实在让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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