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六月七日,阴沉的大气层,将地面上所有的生灵分门别类打包起来,有的扎好了袋口,贴好了标签,随时准备着,要往某个星球投寄。 爷爷就是包裹中的一员,他随着一股浓烟飘走了,没有留下地址,也没有注明期限。 留守的亲人,只有悲痛与哭泣。 其实,每个地球人都是亲人,只不过隐形的纽带被利益所漠然。 我们回到了二姨家,姨夫准备着十几人的饭菜。 不知道从何时兴起,男人不单单是主外,现在变成了万能工! 而女人,只负责生产,将具有各种功能的男人从生产线上诞生出来。 唯有我哭得天昏地暗,从晾衣线上拽下一条洁白的毛巾,鼻涕与眼泪轮番上阵,把不是很新但是特干净的白毛巾蹂躏得不成样子。 那时候我才觉得,一件美好的东西,是需要用来摧残的。 现在的我,很喜欢盘珠子,也是受到了儿时的启发。 看样子,岁月才是真正的艺术家,只要你能够抓得住,它就会把不起眼的东西打磨成宝贝。 奶奶,爸爸,二姨等人,静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我的理性回归了,觉得不好意思。 看着狼狈的白毛巾,心中不忍,就问了一句。 "这是谁的毛巾?" 二姨深沉地回道:"孩子,没关系,哭出来好一些。" 我意识到二姨是白毛巾的主人,那时候,每个家庭都不宽裕,一条白毛巾,是一件奢侈的物件。 只不过,我的性子过于急躁,用鼻涕与眼泪让它快速包浆,而没有岁月的渲染,它永远都是一件毛巾。 我二姨工作在商场,她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一条白毛巾,对于外人来讲是件稀罕之物,对于她,只是伸伸手而已。毕竟还是个小头头,要不,姨夫怎么能够那么顺利地当上了万能工? 阴盛阳衰,只是它的表面,真正起着主导作用的,还是优胜劣汰! 万物分阴阳,人也不例外。只不过,阴阳赋予了过强的信号,就成了男与女。而个体内也分着阴阳,只不过,人很少去关注。正像太阳的朗照,人们都习以为常了。 不管怎样,哪一方过于强大,就会出现危机! 我姨夫就像被压挤的弹簧,他天天都在默默地干活,真怕某一天,二姨的压力有些松劲,弹簧就会弹起来。 女人都是没有多少压力的,或者说没有持久性,她们的嘴巴是多功能的,除了常用外,还能够起到减压阀的作用。 但是,也有例外,有的男人,整日也在东一句西一句地扯老婆舌。相信这种人就是传说中的缺少阳刚之气的另类吧? 我当时仅有十五岁,正在读高中,没有一点经济能力。 爷爷生前曾经教育我,损坏别人的东西,要按价赔偿。 "二姨,我会十倍赔偿你的白毛巾的!" 二姨抚着我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我。 三十年很快就快去了,我为了儿时的一句承诺,只要回家乡,首要的任务就是去探望二姨。而自己的亲生父母,却一次没有再见过面。 二姨已经七十岁的高龄了,她不情愿地跟我提起父母,说是他们都被我二哥送进了养老院,每月的费用总是上涨,他们的工资已经渐渐供不上了。 我无语,往事涌上心头。 记得二十六岁那年,我的小生意刚刚迈入正轨。父亲想要管我借两万元钱,他的意思,四个子女,每个人各各借二万,自己再加点钱,就可以在郊区买一处房子,准备在那里养老。 我问他,跟二哥住一处多好啊,彼此有个照应。 父亲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实情。 二哥因为他们已经离婚了,再说,老人跟儿女都应该有各自的生存空间。 我明白了,也不想再继续听下去,马上私自决定,一个人出钱为他们买房子。 家里人皆大欢喜。 回到家以后,将此事跟妻子说了,她很生气,说是买卖上正需要用钱,要是资金链断裂,那只有喝西北风了。 我陪着笑脸,接受着妻子的数落。心里却是暖暖的,总可以为父母做点事情,虽然他们对我不是太好,结婚时为我辛苦张罗,我已经很感激了。 奶奶从小就向我灌输,生母没有养母的恩情大! 我无法找到一台能够精准测量恩情大小的天平。 父母高高兴兴搬进了新家,郊区的空气异常清新,老人家还开了一处小菜园,整日忙忙碌碌,也不觉得劳累。 时间过得很快,几年光景,房价突飞猛进,父亲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有事协商。 母亲先开了口,说是准备还上我的钱,做生意吗,缺了钱周转,那可是命脉! 我愣住了,心想,当初不是借钱,是我买房给他们养老,等他们百年之后,我们再回来继续居住。 我虽然是新时代的年轻人,也有些老观念,父母住过的房子,将来就会成为老宅。而爷奶的房子因为进城里早就变卖了。 我爸爸也说,大哥,二哥还有姐姐,已经把钱凑齐了,现在你就拿回去吧。 突然之间,我有些愕然,觉得奇怪,兄姐们这一次怎么这么痛快地掏出钱来?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就现出一片空白。 母亲为我倒了一杯茉莉花香茶。 我深深地喝了一大口,脑子才清醒过来。 当时拿钱出来时,没有经过妻子同意,这回收钱时,怎么也得告知她一声。 妻子还没有听完我讲的话,声音就提高了八度,已经接近怒吼了。 "他们还是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当时让他们出钱,个个都像个缩头乌龟,现在房价涨了,他们却要还钱,真不清楚他们还是不是人?" 给我的感觉,这是在用一条硬棍子横扫千军万马啊。 手机的回音很大,刺得我耳膜阵痛,我父母也听到了,纷纷低下了头。 我觉得很尴尬。 同时也认为妻子的判断很快捷,毕竟局外人是最清醒的! 父亲不好意思起来,红肿着面孔,慢慢地说道:"要不,多加你一万利息?" 我忽然觉得自己成为一个放高利贷的了,如果地下裂出一道细缝,一定会乞求神灵,将我变成一条蛇,以超光速的冲击,钻进地球中心,去为可怜的人类,探知更多不可知的秘密。 "爸,我倒无所谓,你要想想我妻子的感受!" 我的泪水就要落地了。想到屏幕上的演员,遇到需要落泪时还要滴几滴眼药水。如果生活当中让她们每个人都遇到类似的事件,相信再一次上演悲伤的故事,一定会做到水到渠成! 我清楚地感觉到,两块巨大的板子狠命地夹着我。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想吃三文治了。 我同情那些被宰割的牛们,它们的哀嚎并不代表着灾难的终结,更大的折磨还在后边,它们的血肉要被分成若干块小片,被野蛮地夹到面包片中,还要忍受锋利的牙齿不断地咀嚼。 母亲说:"你们做生意不差钱,你二哥他们都是挣死钱的,你就做个高姿态吧!" 我想起当时为了进货不得不求妻子向她的父母开口,想起半夜里,人们都美妙地幽会周公去了,我无法再去雇佣装卸工人,因为拉运豆油的汽车没有按时返回,我一个人跳上车厢,将四百斤的大油桶推下汽车,还要一个个滾进仓库,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更加难受的是,对妻子那份不可言说的内疚。 父亲说道:"这些年多亏了你二哥的照料,他又为我们离了婚,我们想把这处房子卖了,再跟你二哥一起居住。" 我听明白了,本来心中还在犹豫,现在突然火冒三丈,说道:"爸,这房子是我们买的,你们尽管住着,等你们百年之后,我们再回来居住。" 母亲生气了,说道:"不行,这房子已经找好买主了,过几天就得搬出去!" 我愕然了,也一时无语,脑子又出现了一片空白。 老猫带着三个幼崽在空中飘过。 当时买房时的情景又挤进了我的脑海。 为了怕妻子干扰,我独自决定,将房子的名字落到了父亲名下,他们也表示,虽然名字不是我的,但是,房子的产权所属只是我个人所有。 要是母亲换一种方式同我协调,我一定会同意。 哪怕给我一个虚假的笑脸! 一个没有得到过爱的人,你只要给他一点点微笑,他就会毫无保留地向你展开宽阔的心扉。因为那里面空荡荡的。 现在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撞击到了我的底线。 我抹掉流到面颊上的苦涩的泪水,表明了强硬的态度。 母亲也拿出了强硬的态度对我说道:"你结婚的时候,我们给你一套房子,现在,你送我们一套也是情理之中,就这样定了。" 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又一次陷入到了生意场合,双方都在讨价还价。从此以后,我又多了一个毛病,最恨讨价还价的人。 我是天生的倔强脾气,母亲的话,更像一团烈火,点燃炸药的引线,"他们每个人结婚都有婚房,为什么到我这里,就特殊了呢?" "因为你是你奶奶养大的,同我们不是一条心!" 母亲更是火冒三丈,提起奶奶,更加勾起心中的怒火,一场声势浩大的控诉会拉开了序幕。我受不了了,转身冲出房间,以免受到更大的伤害。 我是爷奶打小带大的,据说是为了躲避当年那场人为的浩劫。当我还不满周岁的时候,晚上睡觉时,一颗子弹穿过了玻璃窗打到了对面的墙上。白天,爸爸和妈妈参加进了两个不同的派别,不时还会发生武斗。到了家里,他们又会表现出另一面,同吃,同睡,有时还会有些缠绵。看样子,电影中的情景,就是现实中的写照。我们每个人都是很好的演员,而且是不可替换的唯一! 我是最小的孩子,受到了爸妈的疼爱,在我的安全方面,他们不约而同地统一了意见。农村相比市区要安全得多!毕竟不是政治与经济的中心,冲击力度要小得多。 爷奶刚好跨海居住在乡下,就这样,我刚落入尘世还没有学会说话,就离开了父母之爱,肉体上开始了长途跋涉。 不清楚正常人的记忆力是从几岁开始的,我一岁时,别的没有印象,唯有一个镜头深深铭刻于脑海。 在三等船位的大船上,人与人彰显出无比亲近的距离,我的哭声淹没了一切的噪音。 奶奶的声音至今犹在耳畔炸响:"再哭,警察就来抓你了!" 当时,警察的概念对我来说是极其模糊的,不知为什么,内心却受到了极大的震慑,我停止了哭泣。 后来听奶奶讲,我的出生,是为了给妈妈治病。当时,妈妈得了一场怪病,跑了几家大医院都无法治愈,听别人传说,只要再生下个小子,就会不治而愈。 妈妈病急乱投医,在三十一岁大龄如愿生下了我,而她的怪病真的就消失了。 人的降生,都是由自己的哭声而起,人的离世,都是在别人的哭声中消逝。 单纯地认为,哭声意味着苦难的来临,那么,人的生与死,都无法摆脱吗? 自己的哭声代表着即将到来的折磨,别人送行的哭声,难道是兔死狐悲吗?别人怎么会觉得人的离世,就是一件悲伤之事呢?人既然明明知晓人世的种种苦难,那么还为什么恋恋不舍呢? 突然想起鲁迅写过的一个片断,有个人家生了小孩,亲朋好友都去祝贺,人人都说孩子将来会有出息,主人当然乐得合不拢嘴巴。都说人过百,形形色色,就是有这么一个人"鹤立鸡群",喊出不同的声音:"这个孩子将来一定会死的!"主人气得将此人痛打一顿,逐出门户。 盲目地去探究人生的意义,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既来之,则安之。我的降生既然能够让妈妈摆脱病痛的折磨,那也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用我的未知的痛苦代替妈妈现有的痛苦,那不是一件只赚不赔的买卖? 那么,未来的世界,如果真有莫大的痛苦等待着我,那也无所谓。
本文发布于:2023-02-28 20:59:00,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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