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语文拓展阅读《宋史·苏轼传》原文及译文
他的一生大致可分四个时期:
(1)读书、应举与入仕时期
(2)自请离朝,出任地方时期
(3)重回朝廷及连放外任时期
(4)远谪惠、儋时期
自请离朝,出任地方时期
神宗熙宁二年至元丰八年,亦即熙丰变法时期。这一时期苏轼
主要经历了出离中央、历任四州(杭州、密州、徐州、湖州。杭州
是他诗歌创作热情高涨期;密州是他词的创作步入繁盛期)、乌台
受审、贬谪黄州等事件。熙宁初年,苏轼在朝任职,因改革思想与
王安石变法主张多有不合,请求外调。在外任期间苏轼也改不了坦
诚相言的习性,写诗对新法实施中暴露出来的弊端进行讽谏,遭新
党中小人的陷害,被逮入御史台受审,史称“乌台诗案”。苏轼出狱
后被贬谪黄州,本州安置,形同流放。从此,苏轼的生活、思想发
生了巨大的转折,文学创作进入全盛期。一方面诗词文赋都取得了
巨大成就,写下了不少代表作;同时创作个性更加成熟,在反映现
实的同时变得更超脱、更旷达。在黄州期间他带着家人在城东开荒,
自食其力,自号“东坡”。
熙宁(宋神宗赵顼xū的一个年号,1068年—1077年,共计10
年)二年,还朝。王安石执政,素恶其议论异己,以判官告院。四
年,安石欲变科举、兴学校,诏两制(唐、宋翰林学士受皇帝之命,
起草诏令,称为内制;中书舍人与他官加知制诰衔者为中书门下撰
拟诏令,称为外制。翰林学士与中书舍人合称两制)、三馆(宋以
昭文馆、集贤院、史馆为三馆。另有广文、太学、律学三馆,为中
央教育机构,亦称三馆)议。轼上议曰:
【译】熙宁二年,苏轼回到朝廷。王安石执政,向来厌恶苏轼
的议论和自己不同,任命他做判官告院。熙宁四年,王安石想要改
革科举、兴办学校,皇帝下诏叫翰林学士和知制诰,史馆、昭文馆
和集贤院的官员商议。苏轼上折发表议论说:
得人之道,在于知人;知人之法,在于责实(求实;符合实际)。
使(假使)君相有知人之明,朝廷有责实之政,则胥史(犹胥吏,
旧时官府中办理文书的小官吏)皂隶(旧指衙门里的差役。因穿黑
色衣服,故名)未尝无人,而况于学校贡举(古时地方向朝廷荐举
人才)乎?虽因(沿袭,沿用)今之法,臣以为有余。使君相不知
人,朝廷不责实,则公卿侍从(宋代称翰林学士、给事中、六尚书、
侍郎为侍从)常患无人,而况学校贡举乎?虽复古之制,臣以为不
足。夫时有可否,物有废兴,方其所安,虽暴君不能废,及其既厌,
虽圣人不能复。故风俗之变,法制随之,譬如江河之徙移(迁移。
多指河流改道),强而复之,则难为力。
【译】求得人才的道路,在于了解人;了解人的方法,在于注
重实际。假使君主和宰相有了解人的英明,朝廷有注重实际的政策,
那么就是小吏衙役中也未尝没有人才,何况学校和科举呢?即使沿
用现在的办法,我以为人才还有余。如果君主和宰相没有知人之明,
朝廷不求实,即使在公卿和侍从之臣中也会常常忧虑没有人才,又
何况学校和科举呢?即使恢复古代的制度,我以为还是不够。至于
时代有可行与不可行,政事有随时废兴的不同,正是合适的时候,
即使是暴君也无法废除,等到不再适用时,即使时圣人也无法恢复。
所以风俗的变化,法律制度就跟着改变,好像江河的改道,强求复
旧,就难以奏效了。
庆历(宋仁宗赵祯年号,公元1041—1048)固尝立学矣,至于
今日,惟有空名仅存。今将变今之礼,易今之俗,又当发(征发;
征调)民力以治宫室,敛民财以食游士。百里之内,置官立师,狱
讼听(决断;审理)于是,军旅谋于是,又简(捐弃;剔除)不率
教(遵从教导)者屏之远方,则无乃(用于反问句中,表示不以为
然的意思,跟“岂不是”相近,但语气比较和缓)徒为纷乱,以患
苦天下邪?若乃(至于,用于句子开头,表示另起一事)无大更革,
而望有益于时,则与庆历之际何异?故臣谓今之学校,特(只)可
因仍(因袭,沿袭)旧制,使先王之旧物,不废于吾世足矣。至于
贡举之法,行之百年,治乱盛衰,初不由此。陛下视祖宗之世,贡
举之法,与今为孰精?言语文章,与今为孰优?所得人才,与今为
孰多?天下之事,与今为孰办(做成;做好;能做到)?较此四者
之长短,其议决矣。
【译】庆历年间开始设立学校,到了今天,仅存空名。现在要
改变当今的礼制,更改当今的风俗,又要发动百姓来修建官府,收
取百姓的财物来养活游学的士人。在方圆百里之内,设官员立教师,
刑狱之事在这里审判,军事问题在这里讨论,又要选汰不服从教化
的人驱逐到远方去,那岂不是徒然制造纷乱,使天下人愁苦吗?至
于不作大的更改,而希望对现在有所裨益,那和庆历时代有何不
同?所以我认为今天的学校,但可因循旧制,沿用先王的旧制度,
不在我们这代废去就够了。至于科举的办法,实行了一百年,国家
的治乱和盛衰,根本不由此决定。陛下看祖宗的时候,科举的办法,
和今天的比起来哪一个更精?言语和文章,和今天比哪一个更好?
所得到的人才,和今天比哪一个更多?天下的事,和今天比哪一个
更处理得好﹖把这四点的优劣一比较,那争论就可以解决了。
今所欲变改不过数端(事物的一方面):或曰乡举德行而略文
词,或曰专取策论(就当时政治问题加以论说,提出对策的文章)
而罢诗赋,或欲兼采誉望(名誉声望)而罢封弥(科举时代,为防
止考试舞弊,将试卷中的姓名、籍贯等用纸糊封,编号并加钤印,
称为“封弥”),或欲经生不帖墨而考大义,此皆知其一,不知其
二者也。愿陛下留意于远者、大者,区区之法何预(预,干也)焉。
臣又切有私忧过计者。夫性命之说,自子贡不得闻,而今之学者,
耻不言性命,读其文,浩然无当而不可穷;观其貌,超然无著而不
可挹,此岂真能然哉!盖中人之性,安于放(放纵)而乐于诞(说
大话)耳。陛下亦安用之?
【译】现在想要改变的不过是这几点:有的说乡试选拔人才注
重德行而忽略文词,有的说专取策论而免试诗赋,有的想兼取名望
而免去密封试卷,有的想使应试者免考帖去部分经文默写字句而考
大义,这些都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人。请陛下留意在长远的、重
大的事情上,这些区区的方法又何相干。我又实在有过于忧虑的方
面。那些关于人性天命的说法,从子贡开始就没再听说,而现在治
学的人,以不说人性天命为耻,读他们的文章,大而无当不可追根问
底;看这些人的相貌,更是高超却没有显著的特征加以斟酌,这难
道真能如此吗?大抵中等人的性情,安于放纵而喜为怪诞而已。陛
下又要怎样使用他们呢?
议上,神宗悟曰:“吾固疑此,得轼议,意释然矣。”即日召
见,问:“方今政令得失安在?虽朕过失,指陈可也。”对曰:“陛
下生知(不待学而知之)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
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愿镇以安静,待
物之来,然后应之。”神宗悚然曰:“卿三言,朕当熟思之。凡在
馆阁(北宋有昭文馆、史馆、集贤院三馆和秘阁、龙图阁等阁,分
掌图书经籍和编修国史等事务,通称“馆阁”),皆当为朕深思治
乱,无有所隐。”轼退,言于同列(同僚)。安石不悦,命权(暂
时代理官职)开封府推官,将困之以事。轼决断精敏,声闻益远。
会上元敕府市浙灯,且令损价(减价)。轼疏言:“陛下岂以灯为
悦?此不过以奉二宫(太后与皇太后)之欢耳。然百姓不可户晓,
皆谓以耳目不急之玩,夺其口体必用之资。此事至小,体则甚大,
愿追还前命。”即诏罢之。
【译】奏议上呈后,神宗觉悟地说:“我本来怀疑这事,得到
苏轼的奏议,心里就清楚了。”当天召见他,问道:“当今政策法
令的得失在哪里﹖即使是我的过失,也可以指出来。”苏轼回答说:
“陛下性格天生明知,上天赐予文才武功,不用担心不明察,不用
担心不勤政,不用担心不决断,只担心治理事务太急躁,听人话语
太宽广,进用官员太快速。希望能以安静来治理国家,等待事物的
出现,然后加以处理。”神宗震惊地说:“你的三句话,我应当仔
细地考虑。凡是在馆阁的人,都应当为我深思治乱的办法,不要有
所隐瞒。”苏轼退下,和同僚讲起这些事。王安石不高兴,令他做
开封府推官,将用事务来困扰他。苏轼决断精当敏捷,名声传得更
远。正逢元宵节下令要开封府购买浙江的灯,而且命令降低价格。
苏轼上疏说:“陛下难道喜欢灯吗?这不过是奉承太皇太后和皇太
后的欢笑而已。但百姓不能每家都买,都认为以不急用的耳目玩好,
夺去他们衣食所必需的钱财。这件事极小,而关系很大,希望您能
追回成命。”皇帝下诏书免去此举。
时安石创行新法,轼上书论其不便(不利),曰:
【译】当时王安石正推行新法,苏轼上书论新法不利,说:
臣之所欲言者,三言而已。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
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如木之有根,灯之有膏,鱼之有水,农夫
之有田,商贾之有财。失之则亡,此理之必然也。自古及今,未有
和易同众而不安,刚果自用而不危者。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悦矣。
【译】我所想说的,三句话而已。请求陛下维系人心,敦厚风
俗,保存法纪。君主所依靠的是人心罢了,正像树有根,灯有油,
鱼有水,农夫有田,商人有钱。失去了就会灭亡,这是必然的道理。
从古到今,没有说和顺平易和众人同心而不能安定,刚愎自用而不
遇危险的。陛下也知道人们对新法的不满了。
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唐、宋以盐铁、度支、户部为
三司,主理财赋)。今陛下不以财用付三司,无故又创制置三司条
例一司,使六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使者四十余辈,分行营干(办
理;经营)于外。夫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与使
者四十余辈,求利之器也。造端(制造事端)宏大,民实惊疑;创
法新奇,吏皆惶惑。以万乘之主而言利,以天子之宰而治财,论说
百端,喧传万口,然而莫之顾者,徒曰:“我无其事,何恤(忧虑)
于人言。”操网罟而入江湖,语人曰“我非渔也”,不如捐(舍弃;
抛弃)网罟而人自信。驱鹰犬而赴林薮(sǒu),语人曰“我非猎
也”,不如放鹰犬而兽自驯。故臣以为欲消谗慝(tè)而召和气,
则莫若罢条例司。
【译】从祖宗一直以来,管理财政的是三司。现在陛下不把财
政交付给三司,无故又创立制置三司条例司,用六七个青年人,日
夜在里面讨论研究,又派出四十多人,分头出外办事。那制置三司
条例司,是求利的名义;六七个青年人和四十多个派出人员,是求
利的工具。开创的声势很大,百姓实在惊讶疑虑;创立的法令新奇,
差吏都很畏惧疑惑。用皇帝的身份来谋求财利,用天子的宰相来管
理财务,人们产生种种议论,万民议论纷纷,然而朝廷却置之不顾,
还说:“我没有这事,何必顾虑别人说。”正如拿着鱼网到江湖去,
对人说“我不是去捕鱼”,不如丢掉鱼网而人们自然相信。赶着鹰
和狗进入山林,对人说“我不是去打猎”,不如放掉鹰和狗而野兽
自然安静。所以我以为要消除谗言而招致和气,那就不如撤销制置
三司条例司。
今君臣宵旰(宵衣旰食),几一年矣,而富国之功,茫如捕风,
徒闻内帑(tǎng,皇帝、皇室的私财、私产)出数百万缗,祠部度
五千余人耳。以此为术,其谁不能?而所行之事,道路皆知其难。
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今欲陂而清之,万顷之稻,必
用千顷之陂,一岁一淤,三岁而满矣。陛下遂(竟然)信其说,即
使相视地形,所在凿空,访寻水利,妄庸轻剽,率意争言。官司(官
府。多指政府的主管部门)虽知其疏,不敢便行抑退,追集(召集,
征募)老少,相视可否。若非灼然(明显)难行,必须且为兴役。
官吏苟且顺从,真谓陛下有意兴作,上糜(浪费)帑廪(国库与粮
仓),下夺(耽误)农时。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
何补于民!臣不知朝廷何苦而为此哉?
【译】现在君臣都日夜忙碌连吃饭的时间都延迟,几乎一年
了,而使国家富裕的功绩,还茫然像捕风一样,只听说内府拿出几
百万缗钱,祠部给僧侣度牒五千多人而已。用这些手段作为富国的
办法,谁不能做呢?而所实行的事情,路人都知道其困难。汴河的
水很混浊,从有人以来,不用来种稻。现在想建陂池使水变清,一
万顷的稻田,一定要用一千顷的陂池,一年一淤,三年而陂池就满
了。陛下就相信这种说法,即使考察地形,所在之处凿空,寻求水
利,狂妄庸人轻浮,随意争相进言。有关部门虽然明了办法不合适,
不敢就此斥退,却追集当地老少,去看可否实行。如果不是明显地
难于做到,必定姑且兴起工役。官吏们暂且顺从,真认为是陛下有
意兴起工程,对上浪费国家财物,对下夺去农民耕作时间。堤坝防
线一开,水流离开就有的河道,即使吃了建议者的肉,对百姓又有
什么补益!我不知道朝廷何苦要这样做呢?
自古役人,必用乡户(泛指乡村住户)。今者徒闻江、浙之间,
数郡顾役(雇佣之役),而欲措之天下。单丁、女户,盖天民之穷
者也,而陛下首欲役之,富有四海,忍不加恤!自杨炎为两税,租
调与庸既兼之矣,奈何复欲取庸?万一后世不幸有聚敛之臣,庸钱
不除,差役仍旧,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青苗放钱,自昔
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许抑配(强行摊派),
而数世之后,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与?计(考虑)愿请之户,必
皆孤贫不济之人,鞭挞已急,则继之逃亡,不还,则均及邻保(邻
居),势有必至,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之,曰“青苗钱自陛下始”,
岂不惜哉!且常平之法,可谓至矣。今欲变为青苗,坏彼成此,所
丧逾多,亏官害民,虽悔何及!
【译】从古以来的役人,一定用乡间的人。现在听说江、浙之
间,有几个州雇人代役,而要把这办法施行于天下。单丁户、女户,
这是天生百姓中穷苦的人,而陛下首先要役使他们,皇帝拥有四海
的财富,竟对这些人不加怜恤!自从杨炎制定两税法,原来的租调
与庸已经都包括在内了,怎么又想取力役钱?万一后代不幸有搜刮
钱财的臣子,力役钱不去而差役仍旧,以此追查,则必然有要担当
其罪责的人。青苗放钱,以前就禁止。现在陛下开始立为成法,每
年都照常执行。虽说不许强迫借款,而几代之后,暴君和贪官的出
现,陛下能保证得了吗?估计那些愿意申请青苗钱的民户,一定都
是孤弱贫穷无法生活的人,用鞭打来催还很急,接着是逃亡,人不
回来,就摊派给邻居和担保人,这是势所必然的,将来天下人恨这
事,国史记载此事,说“青苗钱从陛下开始”,难道不可惜吗!而
且常平之法,已经极好了。现在要变为青苗法,破坏那一种确立这
一种,所损失的更多,亏损官府危害人民,(到那时)即使后悔也来
不及了!
昔汉武帝以财力匮竭,用贾人桑羊之说,买贱卖贵,谓之均输。
于时商贾不行,盗贼滋炽,几至于乱。孝昭既立,霍光顺民所欲而
予之,天下归心,遂以无事。不意今日此论复兴。立法之初,其费
已厚,纵使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损必多。譬之有人为其主畜
牧,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则隐而不言;五羊之获,则指为劳
绩(功劳,功绩)。今坏常平而言青苗之功,亏商税而取均输之利,
何以异此?臣窃以为过矣。议者必谓:“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
故陛下坚执不顾,期(希望)于必行。此乃战国贪功之人,行险侥
幸之说,未及乐成,而怨已起矣。臣之所愿陛下结人心者,此也。
【译】从前汉武帝因财力枯竭,用商人桑宏羊的办法,在货物
贱时买进贵时卖出,叫作均输。当时商人们都停止来往贩卖,盗贼
更猖獗,几乎酿成乱事。孝昭登上帝位后,霍光顺应民心取消均输
法,天下归心,没有出现乱事。想不到今天桑宏羊此论又兴起了。
立法之初,所花费的钱财已不少,纵然能稍有收获,而能征收的商
税,所受损失必然很多。譬如有人为主人畜牧,用一头牛换来五只
羊。失去一-头牛,就隐瞒不说;获得五只羊,却指为功劳。现在
毁弃常平法而说青苗法的功绩,损害商税而取得均输的利益,和这
个有什么区别呢?我以为是错了。议论的人必然说:“百姓乐于见
到成功,却难于开始。”所以陛下不顾舆论坚持这种做法,一定要
实行下去。这是战国时代那些贪功的人,冒险想侥幸成功的说法,
不等到事情的成功,而怨恨已经起来了。我希望陛下维系人心的原
因,就在于这里。
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历数(帝
王继承的次序。古代迷信说法,认为帝位相承和天象运行次序相应)
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薄厚,不在乎富与贫。人主知此,则知所
轻重矣。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
强。爱惜风俗,如护元气。圣人非不知深刻(严峻苛刻)之法可以
齐众,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于迂阔,老成初若迟钝。然终不
肯以彼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丧大也。仁祖(宋仁宗)持法至
宽,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考其成功,则曰未
至。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无余。徒
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故升遐(帝王死去的婉辞)之日,天下归
仁焉。议者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以烦
琐苛刻为明察),齐之以智能,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
之效。未享其利,浇风(浮薄的社会风气)已成。多开骤进(疾速
前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俾常调(按常规
迁选官吏)之人举生(一生)非望,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近
岁朴拙之人愈少,巧进之士益多。惟陛下哀之救之,以简易为法,
以清净为心,而民德归厚。臣之所愿陛下厚风俗者,此也。
【译】国家存亡的原因,在于道德的深浅,不在于强大和弱小;
朝代长短的原因,在于风俗的厚薄,不在于富裕和贫穷。君主如果
懂得这些,就会知道事情的轻重。所以我希望陛下崇尚道德而使风
俗淳厚,不希望急于有功绩而贪求富强。爱惜风俗,像保护元气一
样。圣人不是不知道严厉苛刻的法律可以使民众齐心,勇敢强悍的
人可以成事,忠诚厚道的人过于迂腐,老成的人看似迟钝。但始终
不肯用那些人来代替这些,人的原因,是知道那样做说得少,而所
丧失的要多。仁宗执法极为宽大,用人有次序,专求体谅人的过错,
从不轻易变更旧的法规。查考政绩,则可以说未必尽善尽美。拿用
兵来说,十次出兵九次失败;拿府库来说,则仅能开支而没有剩余。
但恩德在人们心中,风俗是普遍知道礼仪,所以逝世的时候,天下
人都归心于他的仁德。议论的人看到他晚年官吏多数因循苟且,没
有振作,就想用苛察来纠正,用智慧能力来整顿,招来一批新进有
勇气的人,以求一切速成的功效。还没有收到好处,而浇薄的风俗
已经养成。开了很多骤然晋升的门,使人有意外的得益,一小步就
可跨上公卿和侍从之臣的地位,使按照常规升迁的人终生难于期
望,这样而想要风俗淳厚,难道能得到吗?近年来质朴的人越来越
少,取巧升进的人越来越多。请陛下哀怜拯救,以简易作为施政之
法,以清净作为施政之心,而使百姓的道德归于淳厚。我希望陛下
淳厚风俗的原因,就在于这里。
祖宗委任台谏,未尝罪(归罪,治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
即超升(越级提升),许以风闻(风闻言事,古时御史等任监察职
务的官员可以根据传闻进谏或弹劾官吏),而无(无论)官长。言
及乘舆(古代特指天子和诸侯所乘坐的车子;借指帝王),则天子
改容;事关廊庙(殿下屋和太庙。指朝廷),则宰相待罪。台谏固
未必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
然哉?将以折奸臣之萌也。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奸臣,万
无此理。然养猫以去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畜狗以防盗,
不可以无盗而畜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
孙万世之防?臣闻长老之谈,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公众
共同评论)。公议所与(赞许),台谏亦与之;公议所击,台谏亦
击之。今者物论(众人的议论,舆论)沸腾,怨讟(dú怨恨诽谤)
交至,公议所在,亦知之矣。臣恐自兹以往,习惯成风,尽为执政
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纪纲一废,何事不生!臣之所愿陛下存纪纲
者,此也。
【译】祖宗任用御史和谏官,从没有把一个说话的人治罪。即
使小小有所责罚,不久就将其超升,允许他们将所听到的上奏,而
不论是涉及什么官长。说到皇帝,皇上就要端正颜色听取;有关朝
廷,那宰相就得等候处理。御史和谏官自然不一定都贤能,他们所
说的也不一定都对。但须要养成他们敢于说话的勇气,而给予他们
大权,难道是徒然的吗?是要用他们来消除萌生奸臣的危险。现在
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有奸臣,当然万万没有这个道理。但养
猫是为了消灭老鼠,不可以因为没有老鼠就养不捉老鼠的猫;养狗
是为了防小偷,不可以因为没有小偷就养不叫的狗。陛下岂能不对
上想到祖宗设立这官职的用意,对下为子孙万代作提防呢?我听到
长老的议论,都说御史谏官所说的,常常是跟随天下的公议。公议
所赞同的,御史谏官也赞同;公议所抨击的,御史谏官也抨击。现
在舆论沸腾,各种怨恨的话都有,公议所在,也可以知道了。我恐
怕从此以后,习惯成了风气,都为执政大臣私人说话,直到君主被
孤立,法纪全被废除,(到那时)有什么事情不会出现!我希望陛下
保存法纪的原因,就在于这里。
轼见安石赞(辅佐,帮助)神宗以独断专任,因(趁)试进士
发策(发出策问。古代考试把试题写在策上,令应试者作答,称为
策问,简称策),以“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
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为问,安石
滋(更加,越发)怒,使御史谢景温论奏其过,穷治无所得,轼遂
请外,通判杭州。高丽入贡,使者发币(泛指财物)于官吏,书称
甲子。轼却(拒绝)之曰:“高丽于本朝称臣,而不禀(领受)正
朔(帝王新颁的历法),吾安敢受!”使者易书称熙宁(北宋时期
宋神宗赵顼的一个年号,1068年—1077年,共计10年),然后受
之。
【译】苏轼看到王安石辅助神宗用独断专行来处理事务,因此
在考试进士策问时出题,以“晋武帝平吴因独断而成功,苻坚进攻
东晋因独断而灭亡,齐桓公专任管仲而成就霸业,,燕哙专任子之
而失败,事情相同而效果相反”作为题目。王安石大怒,叫御史谢
景温论奏他的过失,穷加审查而一无所得,苏轼就请求到外地任职,
做了杭州通判。高丽来进贡,使者向官吏分送见面的礼品,书函用
甲子纪年。苏轼拒绝说:“高丽对本朝称臣,而不接受我们的年号,
我怎敢接受!”使者换了写熙宁年号的书函,然后才接受。
时新政日下,轼于其间,每因法以便民,民赖以安。徙知密州。
司农行手实法,不时(按时,及时)施行者以违制(皇帝的命令,
圣旨)论。轼谓提举官曰:“违制之坐(罪),若自朝廷,谁敢不
从?今出于司农,是擅造律也。”提举官惊曰:“公姑徐之。”未
几,朝廷知法害民,罢之。
【译】当时新的法令纷纷颁布,苏轼在这期间,常常设法使这
些法令有利于百姓,百姓得以安宁。改任密州知州。司农寺实行自
报财产的手实法,不立即实行的以违反诏令论罪。苏轼对提举官说:
“违反诏令的罪责,如果出自朝廷,谁敢不服从?现在出于司农寺,
这是擅自制定法令。”提举官吃惊地说:“你慢一点推行新法。”
不久,朝廷知道这法令有害于百姓,撤销了它。
有盗窃发,安抚司遣三班使臣领悍卒来捕,卒凶暴恣行,至以
禁物诬民,入其家争斗杀人,且畏罪惊溃,将为乱。民奔诉轼,轼
投其书不视,曰:“必不至此。”散卒闻之,少安,徐使人招出戮
之。
【译】有强盗作案,安抚司派三班武官带领骄悍的兵卒来捕捉,
兵卒凶暴横行,至于诬陷百姓藏有宫禁之物,进入人家争斗杀人,
而后又畏罪逃散,将要作乱。百姓奔走告诉苏轼,苏轼把控诉书扔
在地上不看,说:“一定不至于这样。”逃散的兵卒听说了这件事,
稍为安心,苏轼慢慢地派人招引他们出来杀掉。
徙知徐州。河决曹村,泛于梁山泊,溢于南清河,汇于城下,
涨不时泄,城将败,富民争出避水。轼曰:“富民出,民皆动摇,
吾谁与守?吾在是,水决不能败城。”驱使复入。轼诣(前往,去,
到)武卫营,呼卒长曰:“河将害城,事急矣,虽禁军且为我尽力。”
卒长曰:“太守犹不避涂潦(道路泥泞积水),吾侪(我辈)小人,
当效命。”率其徒持畚锸以出,筑东南长堤,首起戏马台,尾属于
城。雨日夜不止,城不沈(沉)者三版(筑墙时用的夹板)。轼庐
于其上,过家不入,使官吏分堵(古代墙壁的面积单位,古代用板
筑法筑土墙,五板为一堵,板的长度就是堵的长度,五层板的高度就
是堵的高度)以守,卒全其城。复请调来岁夫增筑故城,为木岸,
以虞(准备,防范)水之再至。朝廷从之。
【译】调任徐州知州。黄河在曹村决口,泛滥到梁山泊,流入
南清河,汇集于徐州城下,水位上涨如不及时排泄,城墙将要被浸
坏,富裕的百姓争着出城避水。苏轼说:“富人出去了,百姓都动
摇,我和谁守城?我在这里,水一定不能冲塌城墙。”又把富人重
新赶进城去。苏轼到武卫营去,对卒长说:“河水将要冲坏城墙,
事情紧急,你们虽是禁军,姑且给我出力。”卒长说:“太守尚且
不躲避水患,我等小人,应当效命。”他就率领兵卒拿着畚箕铁锹
出去,筑起东南长堤,从戏马台开始,直到城墙。雨日夜下个不停,
城墙没有被淹没的仅有三版。苏轼住在堤上,路过家门也不进去,
派官吏分段防守,最终保全了这座城。他又请求调发第二年的役人
来增筑旧城,又用木头筑堤岸,以防水再来。朝廷同意了他的做法。
徙知湖州,上表以谢。又以事不便民者不敢言,以诗托讽,庶
(也许可以,表示希望)有补于国。御史李定、舒亶、何正臣摭(zh
í搜集)其表语,并媒蘖(酒母。比喻借端诬罔构陷,酿成其罪)所
为诗以为讪谤(讥讪毁谤),逮赴台狱(古时御史台所设的监狱),
欲置之死,锻炼(罗织罪名,陷人于罪)久之不决。神宗独怜之,
以黄州团练副使安置。轼与田父野老,相从溪山间,筑室于东坡,
自号“东坡居士。”
【译】调任湖州知州,上表谢恩。因为有些事对百姓不利而不
敢说,用诗来讽刺,以求有益于国家。御史李定、舒亶、何正臣摘
取他章表中的话,并且引申附会他所作的诗说是诽谤皇上,逮捕进
御史台监狱,想处以死罪,罗织罪名很久不能判决。神宗独自怜惜
他,把他作为黄州团练副使安置。苏轼与农夫老翁,一起在溪谷山
林间生活,在东坡建造房屋,自称“东坡居士。”
三年,神宗数有意复用,辄为当路者(掌握政权的人)沮(同
“阻”。阻止)之。神宗尝语宰相王珪、蔡确曰:“国史至重,可
命苏轼成之。”珪有难色。神宗曰:“轼不可,姑用曾巩。”巩进
《太祖总论》,神宗意不允,遂手紥(亲手写的书信)移轼汝州(在
今河南省,距北宋都城汴京,今河南开封不远),有曰:“苏轼黜
居思咎(反省过失),阅岁(经历年岁)滋深,人材实难,不忍终
弃。”轼未至汝,上书自言饥寒,有田在常(常州,在今江苏省),
愿得居之。朝奏入,夕报可。
【译】元丰三年,神宗几次有意重新起用苏轼,常被当权的人
阻止。神宗曾对宰相王玮、蔡确说:“国史极其重要,可以叫苏轼
来完成。”王玮面有难色。神宗说:“苏轼不可以的话,姑且用曾
巩。”曾巩进呈《太祖总论》,神宗不满意,就手书圣旨叫苏轼移
居汝州,曾说:“苏轼贬斥在外反省过错,过了几年认识更深,人
才实在难得,不忍心终身摒弃。”苏轼未到汝州,上书自称饥寒,
有田产在常州,愿意在那里居住。早上上奏,晚上就答复允准。
道过金陵,见王安石,曰:“大兵大狱,汉、唐灭亡之兆(征
兆,预兆)。祖宗以仁厚治天下,正欲革(变革,更改)此。今西方
用兵,连年不解(解除),东南数起大狱,公独无一言以救之乎?”
安石曰:“二事皆惠卿启(开启,发动)之,安石在外,安敢言?”
轼曰:“在朝则言,在外则不言,事君之常礼耳。上所以待公者,
非常礼,公所以待上者,岂可以常礼乎?”安石厉声曰:“安石须
说。”又曰:“出在安石口,入在子瞻耳。”又曰:“人须是知行
一不义,杀一不辜,得天下弗为,乃可。”轼戏曰:“今之君子,
争减半年磨勘(唐宋官员考绩升迁的制度。唐时文武官吏由州府和
百司官长考核,分九等注入考状,期满根据考绩决定升降,并经吏
部和各道观察使等复验,称“磨勘”),虽杀人亦为之。”安石笑
而不言。
【译】苏轼路过金陵,见到王安石,说:“大的军事行动和大
刑狱,是汉、唐灭亡的预兆。祖宗用仁厚治理天下,正要改变这些。
现在对夏用兵,连年不停,东南又多次兴起大狱,你没有一句话去
补救吗?”王安石说:“两件事都是吕惠卿发动的,我王安石在外
地,怎么敢说?”苏轼说:“在朝廷就说话,在外地就不说,这是
服事君王的礼节。皇上对待你不是通常的礼节,你对待皇上,难道
可以用常礼?”王安石厉声说:“我王安石要讲。”又说:“话出
在我王安石的口,进了你苏子瞻的耳朵。”又说:“人必须知道做
一件不义的事,杀一个无罪的人,即使得到天下也不能这样做,终
可以算是好人。”苏轼开玩笑说:“现在的君子们,争着减少半年
的磨勘期,即使杀人也能做出来。”王安石笑着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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