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明“朱⽵”作品研究
⽂徵明“朱⽵”作品研究
⽂/朱万章
内容摘要:作为书画余兴,⽂徵明传世的两件朱⽵作品不仅在其艺术⽣涯中较为罕见,在明代画史上也不多见,⽽且
是现在所见存世最早的朱⽵作品,因⽽具有了标杆意义。笔者认为,⽂徵明在朱⽵作品中展现了“清风”与“超俗”的⽂
⼈情怀。对⽂徵明朱⽵的探究,不仅有裨于⽂徵明艺术成就的全⾯认知,对于画史的梳理与发见,亦不⽆学术价值。
关键词:⽂徵明苏轼朱⽵宋克孙克弘墨⽵
⽂徵明(1470—1559)(图1)擅画⼭⽔,兼擅花鸟、⼈物。在其传世作品中,⼤抵⼋成以上为⼭⽔,花鸟次之,⼈物
再次之。在其花鸟画中,以“⽵”为主题的有近⼆⼗件左右,均为墨⽵和朱⽵。其墨⽵有作于明嘉靖⼗年(1531)《双柯
⽵⽯图》轴(上海博物馆藏),明嘉靖⼗三年(1534)的《⽵⽯乔柯图》轴(吉林省博物院藏),明嘉靖⼗五年
(1536)的《兰⽵图》卷(上海博物馆藏)〔1〕和《兰⽵⽯图》卷(故宫博物院藏),明嘉靖⼗七年(1538)的《画
⽵册》(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明嘉靖⼆⼗⼆年(1543)的《兰⽵拳⽯图》卷(故宫博物院藏),明嘉靖三⼗七年
(1558)的《枯⽊⽵⽯图》扇页(上海博物馆藏),及⽆年款的《兰⽵》扇⾯、《兰⽵图》轴(均藏台北换白鹅 故宫博物
院),《兰⽵图》卷、《墨⽵》扇页、《⽵⽯》扇⾯(均藏故宫博物院),《兰⽵图》轴、《古⽊⽵⽯图》扇页、《兰
⽵图》扇页(三件)(均藏上海博物馆),《漪兰⽵⽯图》卷、《枯⽊⽵⽯图》轴(均藏辽宁省博物馆),《墨⽵图》
(吉林省博物院藏),《古⽊兰⽵图》轴(浙江省海盐县博物馆藏)和《枯⽊⽵⽯图》(陕西省西安市⽂物保护考古所
藏)等,⽽其朱⽵作品则仅存两件(均藏台北故宫博物院)。这些画⽵,反映了⽂徵明在主擅的⼭⽔画之外的艺术造
诣。关于墨⽵的话题,已有不少学者做过较为深⼊、全⾯的探讨〔2〕,笔者此⽂仅就其两件《朱⽵图》展开讨论。
图1[清]叶衍兰⽂徵明像纸本设⾊29.9厘⽶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关于⽂徵明《朱⽵图》的疏证
⽂徵明的两件《朱⽵图》分别作于明嘉靖⼗三年(1534)(图2)和三⼗四年(1555)(图3),是其在65岁和86岁所怪物怎么画
作。为论述⽅便,姑且将前者命名为“盛年本《朱⽵图》”,后者命名为“晚年本《朱⽵图》”。
图2[明]⽂徵明朱⽵图纸本设⾊117.7.3厘⽶1534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3[明]⽂徵明朱⽵图纸本设⾊149.3.5厘⽶1555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盛年本《朱⽵图》以条幅形式绘两竿修长的翠⽵和数根短⽵,均为折枝。朱⽵居于画⾯下侧,占据画⼼五分之三的空
间,画⼼上侧五分之⼀为题识,在题识与朱⽵之间则另有五分之⼀留⽩。饶有趣味的是,不仅⽵为朱砂所绘,且题识也
为朱笔所书。其书⽂⽈:“淇园丹凤飞来,⼏时留得参差翼。箫声吹断,彩云忽堕。碧空犹隔,想是湘灵。泪弹多处,
⾎痕都积。看萧疏瘦影,隔帘欲动,应似落花狼藉。莫道清⾼也俗,再相逢,⼦猷还惜。此君未⽼,岁寒犹有,少年颜
⾊。谁把珊瑚,和烟换去,琅玕千尺,细看来不是天⼯,却是那春风笔。右调《⽔龙吟》,⾼季迪先⽣作,嘉靖⼗三
年,岁在甲午⼆⽉五⽇,徵明因戏写朱⽵,遂录其上。”在画⼼右下侧,钤⽩⽂⽅印“⽂徵明印”和朱⽂⽅印“徵仲”,其鉴
藏印有朱⽂长⽅印“⽯渠宝笈”、朱⽂椭圆印“嘉庆御览之宝”“御书房鉴藏宝”和朱⽂⽅印“宣统御览之宝”。“⾼季迪先⽣”即明
初诗⼈⾼启(1336—1374),字季迪,号青丘⼦,江苏长洲(今苏州)⼈,擅诗⽂书法,与杨基(1326—1378)、张
⽻(1323—1385)和徐贲(1335—?)并称“吴中四杰”,著有《⾼青丘集》。⾼启的《⽔龙吟》原即为题⼀卷《朱⽵
图》⽽写,画的作者已不可考。⾼⽒的词被作为朱⽵形象的代⾔,在明代被⼴泛应⽤,徐应秋的《⽟芝堂谈荟》、徐輶
的《徐⽒笔精》等均有记载〔3〕。惟其如此,⽂徵明抄录以咏其朱⽵,亦有顺应时流之意。此图著录于《⽯渠宝笈初麦冬功效与作用
编御书房》、北平故宫博物院编《故宫书画集》第⼗三册、《故宫周刊》《故宫⽇历》及《故宫书画图录(七)》等
〔4〕。
时隔21年后,已过权杖之年的⽂徵明再次绘制了⼀幅《朱⽵图》,也即晚年本。该图也为条幅,所绘也为两竿长⽵与数
根短⽵。与盛年本略有不同的是,在造型上,此图占据五分之四空间,另有五分之⼀为题识。其题识也为朱笔所书,也
抄录⾼季迪先⽣的《⽔龙吟》,款识有所不同:“右调寄《⽔龙吟》,⾼季迪先⽣作也,嘉靖⼄卯秋⽇戏写朱⽵,遂录
其上,长洲⽂徵明”,在款识下侧,即钤⽩⽂⽅印“徵仲⽗印”“⽂徵明印”和朱⽂⽅印“衡⼭”。其鉴藏印有8⽅,除盛年本的
4⽅外,尚有朱⽂椭圆印“乾隆御览之宝”、朱⽂长⽅印“三希堂精鉴玺”、⽩⽂⽅印“宜⼦孙”和⽩⽂椭圆印“乾隆鉴赏”。此图
曾著录于《⽯渠宝笈初编御书房》、北平故宫博物院编《故宫书画集》第⼗三册、《故宫周刊》《故宫⽇历》《书苑
⽂⽒⽗⼦集》及《故宫书画图录(七)》等〔5〕。
⽂徵明的两件《朱⽵图》,不仅题识都是抄录⾼季迪先⽣的《⽔龙吟》,在构图和造型上也有明显的相似之处,只是在
朱⽵的造型⽅⾯,盛年本的修⽵要⽐晚年本要短,⽽晚年本的⽵叶则要⽐盛年本要略繁盛,但总体上看,从意境、笔法
与赋⾊⽅⾯,两图并⽆⼆致。在⽂徵明现存的画⽵作品中,就具有年款的画作⽽⾔,最早者为62岁所作,最晚者为89岁
所作。若从⽂献记载看,最早的画⽵是在33岁时,系⽂徵明与蔡⽻(1477或1478—1541)燕坐,为其写⽵⽯并题
〔6〕,之后的记录都在60岁以后。由此可见,其画⽵⼏乎都集中在其花甲之年以后,也即其艺术创作的盛年与晚年。
两件《朱⽵图》也和其墨⽵⼀样,是其晚年艺术⽣涯的重要组成部分。
⼆、⽂徵明朱⽵与墨⽵⽐对
⽂徵明的朱⽵系墨⽵的变体,虽然就技法⽽⾔,⼆者只是所采⽤的绘画原料的区别,⽓韵及格调并⽆本质的不同。但细
究起来,仍然有很多相异处。⽂徵明的墨⽵较有层次感,往往以墨⾊的浓淡深浅以表现⽵枝与⽵叶的偃仰摇曳与远近⾼电脑公司简介
低,如《墨⽵图》(吉林省博物院藏,图4)即是如此。该图的⽵叶与枝⼲均⼯整细致,墨⾊的层次丰富,⽵叶纵横交
错⽽不凌乱,颇有⽂同遗韵。福徵在画幅有题画诗,中有“醉墨淋漓湿未⼲,拂云群⽟倚秋看”句〔7〕,可知其墨韵发挥
得淋漓尽致。相⽐较⽽⾔,⽂徵明的朱⽵表现则并不明显:⼀⽅⾯在⽂徵明⽽⾔,朱砂只是偶亦为之,在技术上不及⽔
得淋漓尽致。相⽐较⽽⾔,⽂徵明的朱⽵表现则并不明显:⼀⽅⾯在⽂徵明⽽⾔,朱砂只是偶亦为之,在技术上不及⽔
墨熟稔,故在⾊的浓淡深浅⽅⾯⾃然稍逊⼀筹;另⽅⾯,朱砂本⾝的性能与墨汁有所不同,在挥写时不及⽔墨恣肆淋
漓。所以,两幅《朱⽵图》与⽂徵明的诸墨⽵画相⽐,就显得单⼀⼀些,在造型上有类同感。
图4[明]⽂徵明墨⽵图纸本墨笔59.7.8厘⽶吉林省博物院藏
此外,⽂徵明的墨⽵常与兰草、柏树、古⽊、寿⽯等多种植物或⽯配搭,并⾮孤⽴的⽵,可见在题材的拓展⽅⾯,⽂徵
明的墨⽵发挥得游刃有余,如《兰⽵图》(故宫博物院藏,图5)即是其例。⽽两件《朱⽵图》,画中仅见“⽵”,并⽆其
他任何衬景。在形制⽅⾯,⽂徵明的墨⽵有⽴轴(条幅),也有⼿卷,更有扇⾯,⽽其朱⽵则仅为条幅。
图5[明]⽂徵明兰⽵图纸本墨笔73.8厘⽶故宫博物院藏
⽂徵明在其作于嘉靖⼗七年(1538)的《画⽵册》中题识⽈:“夏⽇燕坐停云馆,适禄之过访,谈及画⽵,因历数古名
流,如与可、东坡、定之辈,指不能尽曲。予俱醉⼼⽽未能逮万⼀。闲窗⽆事,每喜摹仿。禄之遂检案头素册,命余凃
抹。余因想象古⼈笔意,漫作数种。昔云林云:画⽵聊写胸中逸⽓,不必辨其似与⾮。余此册,即他⼈视为⿇为芦,亦
所不较,第不知禄之视为何如⽿。”〔8〕故可知,⽂徵明画⽵,多如倪云林(1306—1374)所⾔“聊写胸中逸⽓”。这两
件《朱⽵图》⼤抵亦如此。从这个意义上讲,⽂徵明的朱⽵与墨⽵是⼀致的。
虽然⽂徵明的朱⽵并不及其墨⽵精湛,但其在⽂徵明艺术历程中的地位,则远远超越其墨⽵,⽽其朱⽵在明代画坛甚⾄
整个中国绘画史上的意义,也远⾮其墨⽵所⽐拟。
三、明代绘画语境中的⽂徵明朱⽵
关于朱⽵的源流,⾄少有四种不同的说法。第⼀种说法是指起源于三国时期的关⽻(寿亭侯、关寿亭),孙克弘(1533
—1611)在题跋《朱⽵图》卷时说“管夫⼈喜写朱⽵,杨廉夫赠以歌⾏,载集中,或云⾃寿亭侯始”,莫是龙(1537—
—1611)在题跋《朱⽵图》卷时说“管夫⼈喜写朱⽵,杨廉夫赠以歌⾏,载集中,或云⾃寿亭侯始”,莫是龙(1537—
1587)在⾃题《朱⽵图》卷时也说“前辈⾔朱⽵始于关寿亭,不知何昉,坡公亦效为之”〔9〕,⽽关⽻距今太遥远,相
关绘画资料阙如,对其绘制朱⽵的情况并⽆明确记载。第⼆种说法是指起源于北宋的苏轼。据传,苏东坡在试院时,⼀
时兴起画⽵,但却⽆墨,遂⽤朱笔代之,从此便有朱⽵。丁云鹏(1547—1628年尚在)在⾃题《朱⽵图》卷时说“朱⽵
始作,起于苏长公。后⾄柯丹邱、宋仲温,嘉其不事绳墨,任情兴所适,以此往往追仿其意,然写不过⼀枝数叶,亦易
穷其意也”〔10〕。第三种说法是指来源于⽶芾(⽶南宫),明⼈王穉登(1535—1613)在题莫是龙《朱⽵图》卷时
说“朱凤翩跹好⽻翰,沧溟铁⽹出琅玕。他年⾝在青霞阙,⼿把葳蕤绛节看。朱⽵始于⽶南宫,后世作者接迹,正如九
辨七发,徒贻嚼蜡之诮”〔11〕,但关于⽶芾画朱⽵的情况,王⽒并没有详细阐述。第四种说法则是朱⽵起源于明初的
宋克(1327—1387)。宋克字仲温,江苏长洲⼈(今苏州),擅诗⽂书法,尤善画⽵,有《万⽵图卷》(美国弗利尔
美术馆藏)⾏世。徐輶在其《徐⽒笔精》中写道:“朱⽵古⽆所本,起于国初宋仲温,有⼀卷不知何⼈笔。⾼季迪题⽔
龙吟云……此卷旧为王太史家物,伯兄惟和收得之,珍若重宝……伯兄卒,卷售他⼈”〔12〕,徐应秋在其《⽟芝堂谈
荟》中亦说“朱⽵古所⽆,起于国初,宋仲温在试院卷尾以朱笔扫之,故张伯⾬有偶见⼀枝红⽯⽵之句,管夫⼈尝画悬
崖朱⽵⼀枝,杨廉夫题其上云:⽹得珊瑚枝,掷向筼筜⾕。明年锦弸⼉,春风⽣⾯⽬”〔13〕,此处虽然讲朱⽵起源于
宋克,却⼜说元代的管夫⼈(管仲姬1262—1319)曾经画过悬崖朱⽵⼀枝,可见并⾮宋克⾸创。王⼠祯(1634—
1711)在援引《太平清话》的记载亦云:“朱⽵古⽆所本,宋克仲温在试院卷尾以朱笔扫之,故张伯⾬有偶见⼀枝红⽯
⽵之句,然闽中实有此种,红如丹砂。”〔14〕以上四种说法,学界普遍较为认同第⼆种,即朱⽵起源于苏轼。在苏轼
之后,元朝的柯九思(1290—1343)、管仲姬等⼈都有过画朱⽵的记录,但遗憾的是,他们均⽆朱⽵作品传世。
究其实,朱⽵到底起源何⼈,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明初以后,关于朱⽵的诗词歌赋多了起来,⽽且关于绘制朱⽵
的⽂献记载和传世作品也⼤量出现。明⼈孙继臬(1550—1610)有《朱⽵》诗⽈:“亦是檀栾池上枝,何缘殊⾊污胭
脂。轻阴却讶繁红藉,劲节难随⼤綘移。结实定为朱凤⾷,腾空堪作⾚龙骑。多应⾎染湘妃泪,赋客梁园总未知。
”〔15〕徐熥亦有《题朱⽵》云:“根如赭虬,髯叶如丹,凤尾有时截作钓鳌竿。珊瑚乱拂桃花⽔,有时掷杖化为龙。⽩
⽇青天⾚鳞起,能将红雾变苍烟。产在朱明⼏洞天,须臾绛节⽣彤管,只向松间滴露研。”〔16〕郑以伟(?—1633)
有《⽔龙吟题宋仲温所画朱⽵和⾼季迪》词⽈:“湖州肝⿀青青,和烟⽣岀苍鸾翼。是谁移种,墨梢忽变,彩梢⽆隔,
⾚帝根苖,否龙孙播,渭川堆积,更云安杜宇,啼喉不歇,洒向⾼枝纷藉。漫道胭脂近俗,猛开帘,落红堪惜,魏征若
在,锦袍疑见,⽴朝丰⾊,⾼⼦风流,黄绢宋克,天⼯⼑尺,爱此君再欲传神,愧乏他苏黄笔。”〔17〕陈荐夫则有
《朱⽵歌》,中有“何⼈写此真殊技,解使琅玕成⽕齐。裁将彤管配朱弦,六⽉南风享炎帝”句。〔18〕清代的《⽯渠宝
笈》著录有《明孙克弘及各家朱⽵⼀卷》,画卷中有12段朱⽵,分别为孙克弘(4段)、张忠、宋旭(1525—1606年
后)、莫是龙(两段)、丁云鹏、周之冕、侯懋功和璩之璞所绘,在每段朱⽵之后,⼤多有题诗或其他跋语,或⾔朱⽵
源流,或歌咏各家风韵,或独抒胸臆,如陆树声(1509—1605)在卷尾题跋⽈:“孙汉阳君笔端三昧,幻出朱⽵,萧散
有⾼韵。卷中⼠,戏笔和之者⼀⼆辈。暇⽇就⼏展玩,惟恐收去。君⾃谓世⽆朱⽵,复援前⼈名胜作,始者实之,不知
⼤化中⾊俏何者?⾮幻苟⼼与象会,则作者⾃命何暇步邯郸也?”〔19〕可见⽆论在诗词歌赋还是在绘画⽅⾯,朱⽵在
明代都受到了⼴泛的关注。
朱⽵之所以在明初开始出⼈意料地受到⽂坛和画苑的垂注,除了宋克因为偶然因素开启明代朱⽵绘画的先河外,更重要
是基于以下三个原因:⾸先是因为与“朱明”王朝相关,所谓“产在朱明⼏洞天”,便是此意,因⽽这⼀时期的⽂⼈多有与时
俱进之意。朱⽵在朱明王朝,⾃然有祥瑞之意,这是当时很多⽂⼈墨客歌咏朱⽵和绘制朱⽵的主要原因;其次则是朱⽵
在明代确实存在,⽣长在福建、⼴东⼀带,《福建通志》记载:“朱⽵,红如掷⽕,延建间有之,⼤可为杖,⼩者以餙
盘匝,今其种绝矣。”〔20〕王⼠祯的《古夫于亭杂录》也有相关记录:“闽有朱⽵,⾊如丹砂。余尝寄书门⼈李中丞,
质君殷太学彦来求⼀枝作杖,彦来云:旧惟古⽥县⼀僧舍有之,周栎园侍郎求以为杖。⾃后官闽者,竞取之,遂成故
事,僧苦之,竟铲去,其种绝矣。”〔21〕“周栎园”即周亮⼯(1612—1672),清初诗⼈及书画家,著有《读画录》
等。据此可知,⾄少在明末清初之前,朱⽵是⼀直存在实物的。故⽂徵明等⼈所画朱⽵,既是如同墨⽵题材⼀样的艺术
创造,抑或也有写实之意。
四、⽂徵明朱⽵的画史意义
宋克虽然被认为是明代画朱⽵的第⼀⼈,但并没有朱⽵作品传世〔22〕。据不完全统计,海内外公库所藏传世绘画,除
⽂徵明的两件《朱⽵图》外,现在所见的明代朱⽵作品尚有孙克弘作于明万历六年(1578)的《朱⽵图卷》(上海博物
馆藏)、明万历⼆⼗⼀年(1593)的《⽂窗清供图》卷(故宫博物院藏)、顾聪作于明万历四⼗五年(1617)的《朱
笔三祝图》轴(南通博物苑藏)、王⼦元作于明崇祯⼗⼆年(1639)的《朱⽵兰⽯图》卷(故宫博物院藏)和倪元璐
(1593—1644)作于同年的《朱⽵图》轴(台北故宫博物院)以及孙克弘⽆年款的《朱⽵图》轴(两件,均藏台北故
宫博物院)、《朱⽵图》轴(故宫博物院藏)、《朱⽵图》扇页(上海博物馆藏)等。这些作品,即便是最早者
(1578),也要⽐⽂徵明最晚的《朱⽵图》(1555)晚⼆⼗三年。毫⽆疑问,就传世作品来看,⽂徵明的两件《朱⽵
图》,是⽬前所见最早的朱⽵画,故其在美术史上的意义,⾃然不可⼩觑。
“扬州画派”代表画家⾦农(1687—1763)在⾃题绘画中曾写道:“闽中有朱⽵,粤中有朱⽵,乃物之变者也。昔⽂待诏
曾写⼀竿,予未之见,因以⼰意为之,不知其有合焉否耶?”〔23〕“⽂待诏”即⽂徵明,可见⽂徵明写朱⽵,在时隔两百
余年后,仍然被⼈记起,说明在明代中期以降直到清代中期,⽂徵明的朱⽵在艺术圈有传播且有⼀定影响⼒。⾦农更在
题画杂记中说:“蔡中郎作飞⽩书,张瓅画飞⽩⽯,张萱作飞⽩⽵,世不恒见。春⽇多暇,余戏为拟之。若⽂待诏画朱
⽵,⼜⽵之变者也。”〔24〕将⽂徵明的朱⽵与前代的飞⽩书、飞⽩⽯和飞⽩⽵相提并论,是画⽵变体的象征,亦可见
其在画史上的意义所在。虽然苏东坡的朱⽵在⽂学史和画史上为⼈所传诵,但毕竟没有作品⾏世,⽂徵明却有最早的朱
其在画史上的意义所在。虽然苏东坡的朱⽵在⽂学史和画史上为⼈所传诵,但毕竟没有作品⾏世,⽂徵明却有最早的朱
⽵作品流传。因⽽从这个意义上讲,⽂徵明的朱⽵要胜于苏东坡朱⽵。
有别于墨⽵的是,朱⽵⼏乎都是由朱砂所绘,朱砂在民间传说中有驱邪、辟邪的功能,⽽“⽵”因与“华封三祝”之“祝”谐
⾳,往往有祝福⼈多富、多寿和多男之意〔25〕。在明代画⽵名家中,便有夏昶(1388—1470)的《三祝图》、项圣
谟(1597—1658)的《三祝图》(均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和顾聪的《朱笔三祝图》轴等,都是借画⽵以祝福之意。故
⽂徵明的两件《朱⽵图》,在单纯的“聊写胸中逸⽓”之外,更有祝福的寓意。因两件作品的相似度极⾼,故很⼤程度上
是应艺术赞助⼈的需求,特意所绘。正因如此,反⽽成就了⽂徵明在画⽵变体⽅⾯的功绩。如果说宋克因在试院画朱⽵
⽽在明代画⽵中有筚路蓝缕之功的话,⽂徵明继之⽽起所绘的《朱⽵图》,则成为现今画史中所见最早的朱⽵作品,他
在画⽵中的地位,并不逊于宋克。⼜因其有《朱⽵图》⾏世,且在后世的画⽵名家如⾦农等⼈的题记中被提及,因此,
其朱⽵的风格,对于明代及明以后画坛来说,是有标杆意义的。
图6[明]孙克弘朱⽵图纸本设⾊61.7.9厘⽶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徵明之后,明代在朱⽵⽅⾯卓然有成者恐怕⾮孙克弘莫属。孙克弘不仅是明代画史中朱⽵作品传世最多者,其朱⽵的
艺术特⾊也要⽐同时期的其他画家丰富,从其中由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幅《朱⽵图》(图6)可略窥其画风。该图
所绘五六丛茂盛的朱⽵从太湖⽯后斜出,在⽯前侧,则有⼀两竿矮⼩的朱⽵陪衬。与⽂徵明朱⽵不同的是,此图中朱⽵
有浓淡⼲湿的变化,近处的⽵为鲜红,⽽远处则为暗红甚⾄淡⿊,以表现朱⽵的不同距离与光影对⽐。看得出来,孙克
弘对朱⽵的游刃有余并不亚于其墨⽵,在同时期画过朱⽵的诸家中,亦可称翘楚。时⼈王俸称其“所绘朱⽵,各极幻
态,⽽清风髙节,烂然盈卷,东坡诸先⽣岂能相后先耶”,⽽陆树声亦称其“髙怀出俗,⽤朱笔写⽵,奕奕有胜致,⼀时
传赏”,⾜见其声名之隆,影响之盛。〔26〕孙克弘在另⼀幅《朱⽵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中题识⽈:“朱⽵不知昉
⾃何代,相传汉寿亭侯乃倡为之,后苏长公于场屋中,见研有余朱,戏为数幅,好事者遂仿佛之。管夫⼈曾写百幅传
世。要之,⽵本绿⾊,世⼈恒以墨为点染,若墨可代⽵,则朱亦可代墨矣。嗟嗟!今世之朱双鱼座是什么性格 紫夺⾊,⿊⽩不分者,岂⽌
⼀朱⽵已耶?”〔27〕不仅再次⾔及朱⽵的源流,并由朱⽵谈及“朱紫夺⾊,⿊⽩不分”,进⽽针砭时弊,为朱⽵的内涵另
辟⼀蹊径。很显然,⽆论就朱⽵造型动漫人物图片男 的多样性和渐⼊佳境的熟练程度,以及传世作品的数量,并由此⽽引申的朱⽵的内
涵与外延,孙克弘都要⽐其前辈画家⽂徵明略胜⼀筹。即便如此,作为嚆⽮的⽂徵明朱⽵在画史上的意义仍然是不可替
代的。
余论
⽂徵明是⼀个典型的⽂⼈画家,诗书画兼精。虽然有⾜够的理由相信,⽂徵明晚年所作的两件《朱⽵图》只是应受画者
之托所作,或者说可以被称为应酬之作,但其所传递的信息,仍然如同其墨⽵画⼀样,是其直抒胸臆的反映。从有关⽂
献和传世作品不难看出,⽂徵明对“⽵”保持着持续的挚爱与热情。在⼀件《墨⽵图》卷中,⽂徵明题写了⼀⾸《听⽵》
诗:“虚斋⽣深夜,凉声送清美。杂珮摇天风,孤琴写流⽔。寻声⾃何来,苍竿在庭圯。泠然如有求,声⽿相唯诺。⽵
声良已佳,吾⽿亦清矣。谁云声在⽵,要识听由⼰。⼈清⽐修⽵,⽵瘦⽐君⼦。声⼊⼼⾃通,⼀物聊彼此。傍⼈漫求
声,已在⽆声⾥。不然吾⾃吾,⽵亦⾃⽵尔。虽⽈与⽵居,终然邈千⾥。请看太始⾳,岂⼊筝琶⽿?”〔28〕看得出
来,⽂徵明与“⽵”之间,已是⼀种超越物种的神交,他借“⽵”的天籁之⾳,听到了来⾃内⼼的声⾳,故所绘诸⽵图,实则
是借扶疏摇曳的翠⽵,浇胸中块垒。⽽他在画⽵中所表现出的脱俗、清雅的⽓息贯穿始终,⽆论是墨⽵,还是朱⽵,都
是如此。明⼈朱朴有《题⽂衡⼭⽵》诗云:“衡⼭先⽣⽟堂客,援笔戏写青琅玕。萧萧痩⼲疏疏叶,疑有清风六⽉寒。
”〔29〕⽽清乾隆亦有《⽂徵明⽵兰》诗⽈:“淇澳风依空⾕⾹,⽓求雅合此同堂。衡翁寓意真超俗,所见犹思鹤⾩旁。
”〔30〕两诗分别道出了⽂徵明画⽵中的“清风”与“超俗”,这正是⽂徵明⽵画中⼀以贯之的个性所在。他的两件《朱⽵
图》,虽然不乏世俗化的价值取向(如辟邪,如祝福),但个中所表现出的“清风”与“超俗”却是与墨⽵不分伯仲的。正如
图》,虽然不乏世俗化的价值取向(如辟邪,如祝福),但个中所表现出的“清风”与“超俗”却是与墨⽵不分伯仲的。正如
⽂徵明在《题⽵寄履仁》诗中所说:“⽵间佳兴属王猷,⽵外风烟写素秋。市散⼈间诗欲就,⼀帘疏⾬⼊西楼。”〔31〕
在其两件《朱⽵图》中,这种“⽵间佳兴”得到恣肆淋漓的施展,满纸清风,尽在朱笔之中。
注释:
〔1〕书画鉴定家徐邦达和傅熹年认为“画不佳、存疑”,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编《中国古代书画图⽬(⼆)》,⽂物
出版社1987年版,第362页。
〔2〕王连起《⽂徵明“临赵松雪兰⽯图”考——兼谈⽂⽒兰⽵题材绘画》,故宫博物院《吴门画派研究》,紫禁城出
版社1993年版,第340—346页;姜彦⽂《挺秀之中见精神——⽂徵明的〈双柯⽵⽯图〉》,《⽼年教育(书画艺
术)》2008年第3期;潘⽂协《⽂徵明墨⽵研究》,《新美术》2015年第5期;邵彦《⽂徵明⽵⽯幽兰画及相关问
题》,载于《苏州⽂博论丛》,⽂物出版社2014年版,第159—187页;李毅《明代⽂徵明园林题材绘画中的松⽵图
式》,中国美术学院2018年硕⼠论⽂。
〔3〕[明]徐应秋《⽟芝堂谈荟》卷⼋,清⽂渊阁四库全书本;[明]徐輶《徐⽒笔精》卷五,载《艺彀(外四
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539页。
〔4〕周道振、张⽉尊纂《⽂徵明年谱》卷五,百家出版社1998年版,第461页;周道振编《⽂徵明书画简表》,⼈
民美术出版社1985年版,第62页;《故宫书画图录(七)》,台北故宫博物院1991年版,第75页。
〔5〕周道振编著《⽂徵明书画简表》,⼈民美术出版社1985年版,第150页;《故宫书画图录(七)》,台北故宫
博物院1991年版,第103页。
〔6〕周道振、张⽉尊纂《⽂徵明年谱》卷⼆,百家出版社1998年版,第127页。
〔7〕《吉林省博物院藏古代绘画精品选》,浙江⼤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83页。
〔8〕潘⽂协《聊写胸中逸⽓:⽂徵明墨⽵研究》,《苏州⽂博论丛2015年(总第6辑)》,⽂物出版社2015年版,
第163页。
〔9〕《⽯渠宝笈》卷六,清⽂渊阁四库全书本。
〔10〕同上。
〔11〕同上。
〔12〕[明]徐輶《徐⽒笔精》卷五,载《艺彀(外四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539页。
〔13〕[明]徐应秋《⽟芝堂谈荟》卷⼋,清⽂渊阁四库全书本。
〔14〕[明]王⼠祯《⾹祖笔记》卷⼗⼆,清⽂渊阁四库全书本。
〔15〕[明]孙继臬《宗伯集》卷⼗,明万历刻本。
〔16〕[明]徐熥《幔亭集》卷三,清⽂渊阁四库全书本。
〔17〕[明]郑以伟《灵⼭藏诗余》卷五,明崇祯刻本。
〔18〕[明]陈荐夫《⽔明楼集》卷⼆,载韦宾辑《明清别集画学⽂献类聚(29册)》,知识产权出版社2014年版,
第915页。
〔19〕《⽯渠宝笈》卷六,清⽂渊阁四库全书本。
〔20〕[明]郝⽟麟监修《福建通志》卷⼗⼀,清⽂渊阁四库全书本。
〔21〕[明]王⼠祯《古夫于亭杂录》卷四,清⽂渊阁四库全书本。
〔22〕关于宋克画⽵,参见拙⽂《明初⽂⼈墨⽵画研究》,《苏州⽂博论丛2011年(总第2辑)》,⽂物出版社
2011年版,第236—243页。
〔23〕[明]⾦农著,侯辉点校《冬⼼先⽣集冬⼼集拾遗》,西泠印社出版社2012年版,第232页。
〔24〕同上书,第265页。
〔25〕关于“华封三祝”,参见拙⽂《郑板桥与〈华封三祝图〉》,《书画世界》2017年3⽉号(总第181期)。
〔26〕《⽯渠宝笈》卷六,清⽂渊阁四库全书本。
〔27〕《故宫书画图录(⼋)》,台北故宫博物院1991年版,第187页。
〔28〕[明]陆时化撰,徐德明校点《吴越所见书画录》卷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268页。
〔29〕[明]朱朴《西村诗集补遗》,钦定四库全书本。
〔30〕[清]弘历《御制诗初集⼆集》卷⼋⼗七,御制(官修)本。
〔31〕⽂徵明著,陆晓东点校《莆⽥集》卷五,西泠印社出版社2012年版,第80页。
朱万章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部研究员
(本⽂原载《美术观察》2021年第8期)
本文发布于:2023-03-25 18:24:44,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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