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姑妄听之五
族侄竹汀言,文安有佣工古北口外者,久无音问,其父母值岁荒,亦就食口外,且觅子,
亦久无音问。后乃有人见之泰山下,言昔至密云东北,日已暮,风云并作,遥见山谷有灯光,
漫往投止,至则土屋数楹,围以秫篱,有老妪应门,问其里贯,入以告,又遣问姓名年岁,并
问曾有子出口否,子何名,年几何岁,具以实对。忽有女子整衣出,延入上坐,拜而侍立,促
老妪督婢治酒肴,意甚亲昵。莫测其由,起而固诘,则失声伏地曰:儿不敢欺翁姑,儿狐女也,
尝与翁姑之子为夫妇,本出相悦,无相媚意,不虞其爱恋过度,竟以瘵亡,心恒愧悔,故誓不
别适,依其墓以居,今无意与翁姑遇,幸勿他往,儿尚能养翁姑。初甚骇怖,既而见其意真切,
相持涕泣,留共居。狐女奉事无不至,转胜于有子,如是六七年,狐女忽遣老妪市一棺,且具
锸畚,怪问其故。欣然曰:翁姑宜贺儿,儿奉事翁姑,自追念逝者,聊尽寸心耳,不期感动土
神,闻于岳帝,岳帝悯之,许不待丹成,解形证果,今以遗蜕合窆,表同穴意也。引至侧室,
果一黑狐卧榻上,毛光如漆,举之轻如叶,扣之乃作金石声,信其真仙矣。葬事毕,又启曰:
今隶碧霞元君为女官,当往泰山,请共往。故相偕至此,僦屋与土人杂居。狐女惟不使人见形,
其供养仍如初也。后不知其所终。此与前所记狐女略相近。然彼有所为而为,故仅得逭诛,此
无所为而为,故竟能成道。天上无不忠不孝之神仙,斯言谅哉。
竹汀又言,有夜宿城隍庙廊者,闻殿中鬼语曰:奉牒拘某妇,某妇恋其病姑,不肯死,念
念固诘,神不离舍,不能摄取,奈何?城隍曰:愚忠愚孝,多不计成败,与命数争,徒自苦者
固不少,精诚之至,鬼神所不能夺者,挽回一二,间亦有之。与强魂捍拒,其事迥殊,此宜申
岳帝取进止,毋遽以厉鬼往也。语讫,遂寂,后不知究竟能摄否,然足知人定胜天,确有是理
矣。
顾郎中德懋,世所称判冥者也。尝自言平反一狱,颇自喜,其姓名不敢泄,其事则有:姑
出其妇者,以小姑之谗,非其罪也。姑性愎,仓卒度无挽回理,而母家亲党无一人,遂披缁尼
庵,待姑意转。其夫怜之,时往视妇,亦不能无情。庵旁有废园,每约以夜伏破屋,而自矴墙
缺私就之,来往岁余,为其师所觉。师持戒严,以为污佛地,斥其夫勿来,来且逐妇,夫遂绝
迹,妇竟郁郁死。冥官谓既入空门,宜遵佛法,乃耽淫犯戒,当从僧律科断,议付泥犁。顾驳
之曰:尼犯淫戒,固有明刑,然必初念皈依,中违誓愿,科以僧律,百喙无词,此妇则无罪仳
离,冀收覆水,恩非断绝,志且坚贞,徒以孤苦无归,托身荒刹。其为尼也,但可谓之毁容,
未可谓之奉法;其在庵也,但可谓之借榻,不可谓之安禅。若据其浮踪,执为恶业,则瑶光夺
婿,更以何罪相加?至其感念故夫,矴墙幽会,迹似赠以芍药,事均采彼靡芜。人本同衾,理
殊失节。阳律于未婚私媾,仅拟善存说明书 杖刑,犹容纳赎;兹之违礼,恐视彼为轻,况已抑郁捐生,纵
有微愆,足以蔽罪。自应宽其薄罚,径付转轮,准理酌情,似乎两协。事上,冥王竟从其议。
此语真妄,无可证验,然据其所议,固持平之论矣。又顾临殁,自云以多泄阴事,谪为社公。
姑存其说,亦足为轻谈温室者箴也。
库尔喀喇乌苏--库尔喀喇,译言黑。乌苏,译言水也。台军李印,尝随都司刘德行山中,
见悬崖老松贯一矢,莫测其由。晚宿邮舍,印乃言昔过是地,遥见一骑飞驰来,疑为玛哈沁,
伏深草伺之。渐近,则一物似人非人,据马上,马乃野马也,知为怪,发一矢中之。嗡然如钟
声,化黑烟去,野马亦惊逸,今此矢在树,知为木妖也。问顷见之,何不言,曰:射时彼原未
见我,彼既有灵,恐闻之或报复,故宁默也。其机警多类此。一日,塔尔巴哈台押逋寇满答尔
至,命印接解,梦见来月经了 以铁硈贯手,以铁链从马腹横锁其足,时已病奄奄仅一息,与之食亦不甚咽,
在马上每欲倒掷下,赖系足得不堕,但虑其死,不虑其逃也。至戈壁两马相并,又作欲堕状,
印举手引之,突挺然而起,以硈击印仆马下,即旋辔驰入戈壁去。戈壁东北连科布多,绵亘数
百里,古无人迹,竟莫能追。始知其病者伪也。参将岳济,坐是获重谴,印亦长枷,既而伊犁
复捕得满答尔,盖额鲁特来降者,赏赉最厚,满答尔贪饵而出,因就擒。讯其何以敢再至,则
曰:我罪至重,谅必不料我来;我随众而来,亦必不疑其中有我。其所计良是,而不虞识其顶
上箭瘢也。以印之巧密,而卒为术愚;以满答尔之深险,而卒以诈败。日以心斗,诚不知其所
穷。然任智终遇其敌,未有千虑不一失者,则定理也。
李义山诗:空闻子夜鬼悲歌,用晋时鬼歌子夜事也;李昌谷诗:秋坟鬼唱鲍家诗,则以鲍
参军有蒿里行,幻硉其词耳。然世固往往有是事。田香沁言,尝读书别业,一夕风静月明,闻
有度昆曲者,亮折清圆,凄心动魄,谛审之,乃牡丹亭叫画一出也。忘其所以,静听至终,忽
省墙外皆断港荒陂,人迹罕至,此曲自何而来?开户视之,惟芦荻瑟瑟而已。
香畹又言,有老儒授徒野寺,寺外多荒冢,暮夜或见鬼形,或闻鬼语。老儒有胆殊不怖,
其僮仆习惯,亦不怖也。一夕隔墙语曰:邻君已久,知先生不讶,尝闻吟咏,案上当有温庭筠
诗,乞录其达摩支曲一首焚之。又小语曰:末句邺城风雨连天草,祈写连为粘,则感极矣。顷
争此一字,与人赌小酒食也。老儒适有温集,遂举投墙外,约一食顷,忽木叶乱飞,旋飚怒卷
泥沙洒窗户,如急雨。老儒笑且叱曰:尔辈勿劣相,我筹之已熟,两相角赌,必有一负,负者
必怨,事理之常。然因改字以招怨,则吾词曲;因其本书以招怨,则吾词直。听尔辈狡狯,吾
不愧也。语讫而风止。褚鹤汀曰:究是读书鬼,故虽负气求胜,而能为理屈。然老儒不出此集,
不更两全乎?王谷原曰:君论世法也,老儒解世法,不老儒矣。
司爨王媪言--即见醉钟馗首--有樵者,伐木山冈,力倦小憩,遥见一人持衣数袭,沿路弃
之。不省其何故,梦见亲人生病很严重 谛视之,履险阻如坦途,其行甚速,非人可及,貌亦惨淡不似人,疑为妖魅,
登高树瞰之,人已不见。由其弃衣之路,宛转至山坳,则一虎伏焉。知人为伥鬼,衣所食者之
遗也。急弃柴,自冈后遁。次日,闻某村某甲,于是地死于虎矣。路非人径所必经,知其以衣
为饵,导之至是也。物莫灵于人,人恒以饵取物,今物乃以饵取人,岂人弗灵哉。利汨其灵,
故智出物下耳。然是事一传,猎者因循衣所在得虎窟,合铳群击,殪其三焉,则虎又以智败矣。
辗转倚伏,机械又安有穷欤!或又曰:虎至悍而至愚,心计万万不到此,闻伥役于虎,必得代
乃转生,是殆伥诱人自代,因引人捕虎报冤也。伥者人所化,揆诸人事,固亦有之,又惜虎知
伥助己,不知即伥害己矣。
梁豁堂言,有粤东大商喜学仙,招纳方士数十人,转相神圣。皆曰:冲举可坐致,所费不
赀。然亦时时有小验。故信之益笃。一日,有道士来访,虽敝衣破笠,而神采落落,如独鹤孤
松。与之言,微妙元远,多出意表。试其法,则驱役鬼神,呼召风雨,如操券也;松鲈台菌,
吴橙闽荔,如取携也;星娥琴竽,玉女歌舞,犹仆隶也。握其符,十洲三岛可以梦游。出黍颗
之丹,点瓦石为黄金,百炼不耗。粤商大骇服,诸方士自顾不及,亦稽首称圣师,皆愿为弟子,
求传道。道士曰:然则择日设坛,当一一授汝。至期,道士登座,众拜讫,道士问尔辈何求,
曰:求仙。问求仙何以求诸我?曰:如是灵异,非真仙而何。道士轩渠良久,曰:此术也,非
道也,夫道者冲漠自然,与元气为一,乌有如是种种哉。盖三教之放失久矣,儒之本旨,明体
达用而已。文章记诵非也,谈天说性亦非也;佛之本旨,无生无灭而已。布施供养非也,机锋
语录亦非也;道之本旨,清净冲虚而已。章咒符录非也,炉火服饵亦非也。尔所见种种,是皆
章咒符录事,去炉火服饵,尚隔几尘。况长生乎?然无所征验,遽斥其非,尔必谓誉其所能,
而毁其所不能,徒大言耳。今示以种种能为,而告以种种不可为,尔庶几知返乎!儒家释家,
情伪日增,门径各别,可勿与辩也。吾疾夫道家之滋伪,故因汝好道,姑一正之。因指诸方士
曰:尔之不食,辟谷丸也;尔之前知,桃偶人也;尔之烧丹,房中药也;尔之点金,缩银法也;
尔之入冥,茉莉根也;尔之召仙,摄灵魂也;尔之返魂,役狐魅也;尔之般运,五鬼术也;尔
之辟兵,铁布衫也;尔之飞跃,鹿卢蹻也。名曰道流,皆妖人耳。不速解散,雷部且至矣。振
衣欲起,众牵衣叩额曰:下士沉迷,已知其罪,幸逢仙驾,是亦前缘,忍不一度脱乎?道士却
坐,顾粤商曰:尔曾闻笙歌锦绣之中,有一人挥手飞升者乎?顾诸方士曰:尔曾闻炫术鬻财之
辈,有一人脱屣羽化者乎?夫修道者须谢绝万缘,坚持一念,使此心寂寂如死,而后可不死;
使此气绵绵不停,而后可长停。然亦非枯坐事也。仙有仙骨,亦有仙缘,骨非药物所能换,缘
亦非情好所能结。必积功累德,而后列名于仙籍。仙骨以生,仙骨既成,真灵自尔感通,仙缘
乃凑,此在尔辈之自度,仙家安有度人法乎?因索纸大书十六字曰:内绝世缘,外积阴骘,无
怪无奇,是真秘密。投笔于案,声如霹雳,已失所在矣。
表伯王洪生家,有狐居仓中,不甚为祟。然小儿女或近仓游戏,辄被瓦击。一日,厨下得
一小狐,众欲捶杀以泄愤,洪生曰:是挑衅也。人与妖斗,宁有胜乎?乃引至榻上,哺以果饵,
亲送至仓外。自是儿女辈往来其地,不复击矣。此不战而屈人也。
又舅氏安公五占,居县东留福庄,其邻家二犬,一夕吠甚急,邻妇出视无一人,惟闻屋上
语曰:汝家犬太恶,我不敢下,有逃婢匿汝家灶内,烦以烟熏之,当自出。妇大骇,入视灶内,
果嘤嘤有泣声。问是何物,何以至此?灶内小语曰:我名绿云,狐家婢也,不胜鞭箠,逃匿于
此,冀少缓须臾死,惟娘子哀之。妇故长斋礼佛,意颇怜悯,向屋仰语曰:渠畏怖不出,我亦
实不忍火攻,苟无大罪,乞仙家舍之--里俗呼狐曰仙家,屋上应曰:我二千钱新买得,那能即
舍。妇曰:二千钱赎之,可乎?良久乃应曰:是或尚可。妇以钱掷于屋上,遂不闻声。妇扣灶
呼曰:绿云可出,我已赎得汝,汝主去矣。灶内应曰:感活命恩,今便随娘子驱使。妇曰:人
那可蓄狐婢,汝且自去,恐惊骇小儿女,亦慎勿露形。果似有黑物瞥然逝,后每逢元旦,辄闻
窗外呼曰:绿云叩头。
蒙古以羊骨卜,烧而观其坼兆,犹蛮峒鸡卜也。霍丈易书,在葵苏图军台时,有老妇解此
术,使卜归期,妇侧睨良助睡眠的中药 久曰:马未鞍,人未冠,是不行也,然鞍与冠皆已具,行有兆矣。越
数月,又使卜,妇一视即拜,曰:马已鞍,人已冠矣,公不久其归乎?既而果赐环。又大学士
温公言,曩征乌什,俘回部十余人,禁地窖中,一日指口诉饥,投以杏,众分食讫,一年老者
握其核,喃喃密祝掷于地上,观其纵横奇偶,忽失声哭,其党环视,亦皆哭。既而骈诛之牒至。
疑其法如火珠林钱卜也,是与蓍龟虽不同,然以骨取象者龟之变,以物取数者蓍之变,其藉人
精神,以有灵理则一耳。
康熙癸已秋,宋村厂佃户周甲,不胜其妇之捶楚,夜伺妇寝,逃匿破庙,将待晓,介邻里
乞怜。妇觉之,追迹至庙,对神像数其罪,叱使伏受鞭,庙故有狐,鞭甫十余,方哀呼,群狐
合噪而出曰:世乃有此不平事!齐夺甲置墙隅,执其妇,褫无寸缕,即以其鞭鞭之,至流血未
释,突狐妇又合噪而出,曰:男子但解护男子,渠背妻私匿某家女,不应死耶?亦夺其妇置墙
隅,而相率执甲。群狐格斗争救,喧哄良久,守田者疑为劫盗,大呼呜铳为声援,狐乃各散。
妇已委顿,甲竭蹶负以归。王得庵先生时设帐于是,见妇在途中犹喃喃骂也。先生尝曰:快哉
诸狐,可谓礼失而求野,狐妇乃恶伤其类,又别执一理,操同室之戈,盖门户分而朋党起,朋
党盛而公论淆,眃眅纷纭,是非蜂起,其相轧也久矣。
张铉耳先生家,一夕觅一婢不见,意其逋逃,次日乃醉卧宅后积薪下,空房锁闭,不知其
何从入也。沃发渍面,至午乃苏。言昨晚闻后院嬉笑声,稔知狐魅,习惯不惧,窃从门隙窥之,
见酒炙罗列,数少年方聚饮,俄为所觉,遽跃起拥我逾墙入,恍惚间如睡如梦,噤不能言,遂
被逼入坐,陈酿醇浓,加以苛罚,遂至沉酣,不记几时眠,亦不知其几时去也。铉耳先生素刚
正,自往数之曰:相处多年,除日日取柴外两无干犯,何突然越礼,以良家婢子,作娼女侑觞?
子弟猖狂,父兄安在,为家长者,宁不愧乎!至夜半窗外语曰:儿辈冶荡,业已笞之,然其间
有一线乞原者,此婢先探手入门,作谑词乞肉,非出强牵。且其月下花前,采兰赠芍,阅人非
一,碎璧多年,故儿辈敢通款曲。不然则某婢某婢,色岂不佳,何终不敢犯乎?防范之疏,仆
与先生似当两分其过,惟俯察之。先生曰:君既笞儿,此婢吾亦当痛笞。狐哂曰:过砮梅之年,
而不为之择配偶,郁而横决,罪岂独在此婢乎?先生默然。次日呼媒媪至,凡年长数婢尽嫁之。
邱县丞天锦言,西商有杜奎者,不知其乡贯,其语似泽潞人也,刚劲有胆,不畏鬼神。空
宅荒祠,所至恒眠被独宿,亦无所见闻。偶行经六盘山麓,日已曛黑,遂投止废堡破屋,荒烟
蔓草,四无人踪,度万万无寇盗,解装绊马,拾枯枝磠火御寒,竟展衾安卧。方欲睡间,闻有
哭声,谛听之,似在屋后,似出地下。时硍硏方然,室明如昼,因侧眠,握刀以待之。俄声渐
近,已在窗外黑处呜呜不已,然终不露形。杜叱问曰:平生未曾见尔辈是何鬼物,可出面言。
暗中有应者曰:身是女子,裸无寸缕,愧难相见,如不见弃,许入被中,则有物蔽形,可以对
语。杜知其欲相媚惑,亦不惧之,微晒曰:欲入即入。阴风飒然,已一好女共枕矣。羞容腼碘,
掩面泣曰:一语才通,遽相偎倚,人虽冶荡,何至于斯,缘有苦情,迫于陈诉,虽嫌造次,勿
讶淫奔。此堡故群盗所居,妾偶独行,为其所劫,尽褫衣裳簪珥,缚弃涧中,夏浸寒泉,冬埋
积雪,沉阴冱冻,万苦难名,后恶党伏诛,废为墟莽,无人可告,茹痛至今。幸空谷足音,得
见君子,机缘难再,千载一时,故忍耻相投,不辞自献,拟以一宵之爱,乞市薄砇,移骨平原。
庶地气少温,得安营魄,倘更作佛事,超拔转轮,则再造之恩,誓世世长执巾栉。语讫拭泪,
纵体入怀。杜慨然曰:本谓尔为妖,乃沉冤如是,吾虽耽花柳,然乘人窘急,挟制求欢,则落
落丈夫义不出此。汝既畏冷,无妨就我取温,如讲幽期,则不如径去。女伏枕叩额,亦不再言。
杜拥之酣眠,帖然就抱,天晓已失所在。乃留数日,为营葬营斋。越数载归里,有邻家小女,
见杜辄恋恋相随,后老而无子,求为侧室。父母不肯,女自请相从,竟得一男。知其事者,皆
疑为此鬼后身也。
宋书符瑞志曰:珊瑚钩,王者恭信则见,然不言其形状。盖自然之宝也。杜工部诗曰:飘
飘青琐郎,文采珊瑚钩,似即指此。萧铨诗曰:珠帘半上珊瑚钩,则以珊瑚为钩耳。余见故大
学士杨公一带钩,长约四寸余,围约一寸六七分,其钩就倒垂桠杈,截去附枝,作一螭头。其
系缎环柱,亦就一横出之瘿瘤,作一芝草,其干天然弯曲,脉理分明,无一毫斧凿迹。色迹纯
作樱桃红,殆为奇绝。其挂钩之环,则以交柯连理之枝,去其外歧,而存其周围相属者,亦似
天成。然珊瑚连理者多,佩环似此者亦多,不为异也。云以千四百金,得诸洋舶。此在壬午癸
未间,其时珊瑚易致价,尚未昂云。
又余在乌鲁木齐时,见故大学士温公有玉一片,如掌大,可作臂阁,质理莹白,面有红斑
四点,皆大如指顶,鲜活如花片,非血浸,非油炼,非琥珀烫,深入八字命格 腠理,而晕脚四散,渐远
渐淡,以至于无,盖天成也。公恒以自随。木果木之战,公理轮絷马,慷慨捐身,此物想流落
蛮烟瘴雨间矣。
又尝见贾人持一玉簪,长五寸余,圆如画笔之管,上半纯白,下半莹澈如琥珀,为目所未
睹。有酬以九百金者,坚不肯售,余终疑为药炼也。
五十年前,见董文恪公一玉蟹,质不甚巨,而纯白无点瑕,独视之亦常玉,以他白玉相比,
则非隐青,即隐黄隐赭,无一正白者,乃知其可贵。顷与柘林司农话及,司农曰:公在日偶值
匮乏,以六百金转售之矣。
益都有书生,才气飚发,颇为隽上。一日,晚凉散步,与村女目成,密遣仆妇通词,约某
夕虚掩后门待。生潜踪匿影,方暗中扪壁窃行,突火光一掣,朗若月明,见一厉鬼当户立,狼
狈奔回,几失魂魄。次日至塾,塾师忽端坐大言曰:吾辛苦积得小阴骘,当有一孙登第,何逾
墙钻穴,自败成功?幸我变形阻之,未至削籍,然亦殿两举矣。尔受人硑脯,教人子弟,何无
约束至此耶?自批其颊十余,昏然仆地。方灌治间,宅内仆妇亦自批其颊曰:尔我家三世奴,
岂朝秦暮楚者耶?幼主妄行,当劝戒,不从则当告主人,乃献媚希赏,几误其终身,岂非负心
耶?后再不悛,且褫尔魄。语讫亦昏仆。并久之乃苏。门人李南涧曾亲见之。盖祖父之积累如
是其难,子孙之败坏如是其易也。祖父之于子孙如是,其死尚不忘也,人可不深长思乎?然南
涧言,此生终身不第,硓颔以终。殆流荡不返,其祖亦无如何欤?抑或附形于塾师,附形于仆
妇,而不附形于其孙,亦不附形于其子,犹有溺爱者存,故终不知惩欤?
狐魅人之所畏也。里有罗生者,读小说杂记,稔闻狐女之姣丽,恨不一遇。近郊古冢,人
云有狐,又云时或有人与狎昵,乃指其窟穴,具贽币牲醴,投书求婚姻。且云或香闺娇女,并
已乘龙;或鄙弃樗材,不堪倚玉,则乞赐一艳婢,用充贵媵。衔感亦均,再拜置之而返。数日
寂然。一夕独坐凝思,忽有好女出灯下,嫣然笑曰:主人感君盛意,卜今吉日,遣小婢三秀来
充下陈,幸见收录。因叩谒如礼。凝眸侧立,妖媚横生,生大欣慰,即于是夜定情,自以为彩
鸾甲帐,不是过也。婢善隐形,人不能见,虽远行别宿,亦复相随。益惬生所愿,惟性饕餮,
家中食物多被窃食,物不足则盗衣裳器具,鬻钱以买,亦不知谁为料理。意有徒党同来也。以
是稍谯责之,然媚态柔情,摇魂动魄,低眉一盼,亦复回嗔。又冶荡殊常,蛊惑万状,卜夜卜
昼,靡有已时。尚皁皁不足,以是家为之凋,体亦为之敝,久而疲于奔命,怨詈时闻,渐起衅
端,遂成仇隙,呼朋引类,妖祟大兴,日不聊生。延正一真人劾治,婢现形抗辩曰:始缘祈请,
本异私奔,继奉主命,不为苟合,手扎具存,非无故为魅也;至于盗窃淫佚,狐之本性,振古
如是,彼岂不知,既以耽色之故,舍人而求狐,乃又责狐以人理,毋乃硔欤?即以人理而论,
图声色之娱者,不能惜畜养之费,既充妾媵,即当仰食于主人,所给不敷,即不免私有所取。
家庭之内,似此者多,较攘窃他人,终为有间;若夫闺房燕昵,何所不有,圣人制礼,亦不能
立以程限,帝王定律,亦不能设以科条,在嫡配尚属常情,在姬侍又其本分。录以为罪,窃有
未甘。真人曰:鸠众肆扰,又何理乎?曰:嫁女与人,意图求取,不满所欲,聚党喧哄者,不
知凡几,未闻有人科其罪,乃科罪于狐欤?真人癱思良久,顾罗生笑曰:君所谓求仁得仁,亦
复何怨?老夫耄矣,不能驱役鬼神,预人家儿女事。后罗生家贫如洗,竟以瘵终。
从侄秀山言,奴子吴士俊尝与人斗,不胜,恚而求自尽,欲于村外觅僻地。甫出栅,即有
二鬼邀之,一鬼言投井佳,一鬼言自缢更佳,左右牵制,莫知所适。俄有旧识丁文奎者从北来,
挥拳击二鬼遁去,而自送士俊归。士俊惘惘如梦醒,自尽之心顿息,文奎亦先以缢死者,盖二
人同役于叔父栗甫公家,文奎殁后,其母婴疾困卧,士俊尝助以钱五百,故以是报之。此余家
近岁事,与新齐谐工程监理职责 所记针工遇鬼略相似,信凿然有之。而文奎之求代而来,报恩而去,尤足以
激薄俗矣。
周景垣前辈言,有巨室眷属,连舻之任,晚泊大江中。俄一大舰来同泊,门灯樯帜,亦官
舫也,日欲没时,舱中二十余人,露刃跃过,尽驱妇女出舱外,有靓妆女子隔窗指一小妇曰:
此即是矣。群盗应声曳之去。一盗大呼曰:我即尔家某婢父,尔女酷虐我女,鞭箠炮烙无人理,
幸逃出遇我,尔追捕未获,衔冤次骨,今来复仇也。言讫,扬帆顺流去,斯须灭影,缉寻无迹,
女竟不知其所终,然情状可想矣。夫贫至鬻女,岂复有所能为,而不虑其能为盗也;婢受惨毒,
岂复能报,而不虑其父能为盗也。此所谓蜂虿有毒欤!又李受公言,有御婢残忍者,偶以小过
闭空房,冻饿死。然无伤痕,其父讼不得直,反受笞,冤愤莫释,夜逾垣入,并其母女手刃之,
缉捕多年,竟终漏网,是不为盗亦能报矣。又言京师某家火,夫妇子女并焚,亦群婢怨毒之所
为,事无显证,遂无可追求,是不必有父,亦自能报矣。余有亲串,鞭笞婢妾,嬉笑如儿戏,
间有死者,一夕有黑气如车轮,自檐堕下,旋转如风,啾啾然有声,直入内室而隐。次日,疽
发于项如粟颗,渐以四溃,首断如斩,是人所不能报,鬼亦报之矣。人之爱子谁不如我,其强
者衔冤茹痛,郁结莫申,一决横流,势所必至;其弱者横遭荼毒,赍恨黄泉,哀感三灵,岂无
神理?不有人祸,必有天刑,固亦理之自然耳。
世谓古玉皆昆吾刀刻,不尽然也。魏文帝典论,已不信世有昆吾刀,是汉时已无此器。李
义山诗,玉集胡沙割,是唐已沙碾矣。今琢玉之巧,以痕都斯坦为第一,其地即佛经之印度,
汉书之身毒,精是技者,相传犹汉武时玉工之裔,故所雕物象,颇有中国花草,非西域所有者。
沿旧谱也。又云别有奇药能软玉,故细入毫芒,曲折如意。余尝见玛少宰兴阿,自西域买来梅
花一枝,虬干夭矫,殆可以插瓶,而开之则上盖下底成一盒,虽细条碎瓣,亦皆空中。又尝见
一钵,内外两重,可以转而不可出,中间隙缝,仅如一发,摇之无声,断无容刀之理,刀亦断
无屈曲三折,透至钵底之理,疑其又有粘合无迹之药,不但能软也。此在前代,偶然一见,谓
之鬼工。今则纳磡输琛,有如域内,亦寻常视之矣。
闽人有女,未嫁卒,已葬矣。阅岁余,有亲串见之别县,初疑貌相似,然声音体,态无相
似至此者,出其不意,从后试呼其小名,女忽回顾,知不谬。又疑为鬼,归告其父母,开冢验
视果空棺,共往踪迹,初阳不相识,父母举其胸肋瘢痣,呼邻妇密视,乃具伏。觅其夫则已遁
矣。盖闽中茉莉花根,以酒磨汁,饮之一寸,可尸噘一日,服至六寸尚可苏,至七寸乃真死。
女已有婿,而私与邻子狎,故磨此根使诈死,待其葬而发墓共逃也。婿家鸣官捕得邻子,供词
与女同。时吴林塘官闽县,亲鞠是狱,欲引开棺见尸律,则人实未死,事异图财;欲引药迷子
女例,则女本同谋,情殊掠卖。无正条可以拟罪,乃仍以奸拐本律断。人情变幻,亦何所不有
乎?
唐宋人最重通犀,所云种种人物,形至奇巧者,唐武后之简,作双龙对立状;宋孝宗之带,
作南极老人扶杖像,见于诸书者不一,当非妄语。今惟有黑白二色,未闻有肖人物形者,此何
以故欤?惟大理石往往似画,至今尚然。尝见梁少司马铁幢家,一插屏作一鹰立老树斜柯上,
觜距翼尾,一一酷似,侧身旁睨,似欲下搏,神气亦极生动。朱运使子颖尝以大理石镇纸赠亡
儿汝佶,长约二寸广约一寸,厚约五六分,一面悬崖对峙,中有二人,乘一舟顺流下。一面作
双松欹立,针鬣分明,下有水纹,一月在松梢,一月在水,宛然两水墨小幅。上有刻字,一题
曰轻舟出峡,一题曰松溪印月,左侧题十岳山人,字皆八分书,盖明王寅故物也。汝佶以献余,
余于器玩不甚留意,后为人取去,烟云过眼矣。偶然忆及,因并记之。
旧蓄北宋苑画八幅,不题名氏,绢丝如布,笔墨沉著工密。中有浑浑穆穆之气,疑为真迹,
所画皆故事,而中有三幅不可考。一幅下作甲仗隐现状,上作一月衔树杪,一女子衣带飘舞,
翩如飞鸟似御风而行;一幅作旷野之中,一中使背诏立,一人衣巾褴缕自右来,二小儿迎拜于
左,其人作引手援之状。中使若不见三人,三人亦若不见中使;一幅作一堂甚华敞,阶下列酒
罂五,左侧作艳女数人,靓装彩服若贵家姬,右侧作媪婢携抱小儿女,皆侍立甚肃,中一人常
服据榻坐,自抱一酒罂,持钻钻之。后前一幅辨为红线,后二幅则终不知为谁。姑记于此俟博
雅者考之。
张石邻先生,姚安公同年老友也,性伉直,每面折人过,然慷慨尚义,视朋友之事如己事,
劳与怨皆不避也。尝梦其亡友某公,盛气相诘曰:君两为县令,凡故人子孙零替者无不收恤,
独我子数千里相投,视如陌路,何也?先生梦中怒且笑曰:君忘之欤?夫所谓朋友,岂势利相
攀援,酒食相征逐哉!为缓急可恃,而休戚相关也。我视君如弟兄,吾家奴结党以蠹我,其势
蟠固,我无可如何,我尝密托君察某某,君目睹其奸状而恐招嫌怨,讳不肯言,及某某贯盈自
败,君又博忠厚之名,百端为之解脱。我事之偾不偾,我财之给不给,君皆弗问,第求若辈感
激称长者而已。是非厚其所薄,薄其所厚乎?君先陌路视我,而怪我视君如陌路,君忘之欤?
其人瑟缩而去。此五十年前事也。大抵士大夫之习气,类以不谈人过为君子,而不计其人之亲
疏,事之利害。余常见胡牧亭为群仆剥削,至衣食不给,同年朱学士竹君,奋然代为驱逐,牧
亭生计乃稍苏。又尝见陈裕斋殁后,孀妾孤儿,为其婿所凌逼,同年曹宗丞慕堂亦奋然鸠率旧
好,代为驱逐,其子乃得以自存。一时清议,称古道者百不一二,称多事者十恒八九也。又尝
见崔总宪应阶娶孙妇,赁彩轿亲迎,其家奴互相钩贯,非三百金不能得,众喙一音,至前期一
两日,价更倍昂,崔公恚愤,自求朋友代赁,朋友皆避怨不肯应,甚有谓彩轿无定价,贫富贵
贱各随其人为消长,非他人所可代赁,以巧为调停者。不得已以己思念诗句 所乘轿,结皕缯用之。一时
清议,谓坐视非理者,亦百不一二,谓善体下情者,亦十恒八九也。彼一是非,此一是非,将
乌乎质之哉。
朱青雷言,尝谒椒山祠,见数人结伴入,众皆叩拜,中一人独长揖。或诘其故,曰:杨公
员外郎,我亦员外郎,品秩相等,无庭参礼也。或又曰杨公忠臣,怫然曰:我奸臣乎?于大羽
因言,聂松岩尝骑驴,遇一治磨者嗔不让路,治磨者曰:石工遇石工--松岩,安邱张卯君之弟
子,以篆刻名一时--何让之有?余亦言交河一塾师,与张晴岚论文相诋,塾师怒曰:我与汝同
岁入泮,同至今日,皆不第,汝何处胜我耶?三事相类。虽善辩者无如何也。田白岩曰:天地
之大,何所不有。遇此种人,惟当以不治治之,亦于事无害,必欲其解悟,弥葛藤。尝见两生
同寓佛寺,一詈紫阳,一詈象山,喧诟至夜半,僧从旁解纷,又谓异端害正,共与僧斗,次日
三人破额诣讼庭。非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乎?
昌平有老妪,蓄鸡至多,惟卖其卵,有买鸡充馔者,虽十倍其价不肯售。所居依山麓,日
久滋衍,殆以谷量,将曙时唱声竞作,如传呼之相应也。会刈麦暴于门外,群鸡忽千百齐至,
围绕啄食,媪持杖驱之不开,遍呼男女交手扑击,东散西聚,莫可如何。方喧呶间,住屋五楹,
訇然摧圮,鸡乃俱惊飞入山去。此与宣室志所载李甲家鼠报恩事相类。夫鹤知夜半,鸡知将旦,
气之相感而精神动焉,非其能自知时也。故邵子曰:禽鸟得气之先。至万物成毁之数,断非禽
鸟所先知。何以聚族而来,脱主人于厄乎?此必有凭之者矣。
从侄汝夔言,甲乙并以捕狐为业,所居相距十余里,一日伺得一冢有狐迹,拟共往,约日
落后会于某所。乙至甲已先在,同至冢侧,相其穴可容人,甲令乙伏穴内,而自匿冢畔丛薄中,
待狐归穴,甲御其出路,而乙在内禽絷之。乙暗坐至夜分,寂无音响,欲出与甲商进止,呼良
久不应,试出寻之,则二墓碑横压穴口,仅隙光一线,阔寸许,重不可举,乃知为甲所卖。次
日,闻外有叱牛声,极力号叫,牧者始闻,报其家往视,鸠人移石,已幽闭一昼夜矣。疑甲谋
杀,率子弟诣甲,将报讼官。至半途乃见甲裸体反缚柳树上,众围而唾詈,或鞭朴之。盖甲赴
约时,路遇妇相调谑,因私狎于秫丛,时盛暑,各解衣置地,甫脱手,妇跃起,掣其衣走,莫
知所向,幸无人见,狼狈潜归。未至家遇明火持械者,见之呼曰:奴在此。则邻家少妇三四睡
于院中,忽见甲解衣就同卧,惊唤众起,已弃衣矴墙遁,方其里党追捕也。甲无以自白,惟呼
天而已。乙述昨事,乃知皆为狐所卖。然伺其穴而掩袭,此戕杀之仇也。戕杀之仇,以游戏报
之,一闭使不出而留隙使不死,一褫其衣使受缚无辩,而人觉即遁。使其罪亦不至死,犹可谓
善留余地矣。
天下有极细之事,而皋陶亦不能断者。门人折生遇兰,健令也。官安定日,有两家争一坟
山,讼四五十年,阅两世矣。其地广阔不盈亩,中有二冢,两家各以为祖茔,问邻证则万山之
中,裹粮挈水乃能至,四无居人;问契券则皆称前明兵燹,已不存;问地粮串票,则两造具在。
其词皆曰:此地万不足耕,无锱铢之利,而有地丁之额,所以百控不已者,徒以祖宗丘陇,不
欲为他人占耳。又皆曰:苟非先人之体魄,谁肯涉讼数十年,认他人为祖宗者。或疑为谋占吉
地,则又皆曰:秦陇素不讲此事,实无此心,亦彼此不疑有此心,且四周皆石,不能再容一棺,
如得地之后,掘而别葬,是反授不得者以间,谁敢为之。竟无以折服,又无均分理,无入官理,
亦莫能判定。大抵每祭必斗,每斗必讼,官惟就斗论斗,更不问其所因矣。后蔡西斋为甘肃藩
司,闻之曰:此争祭,非争产也,盍以理喻之曰:尔既自以为祖墓,应听尔祭。其来争祭者,
既愿以尔祖为祖,于尔祖无损,于尔亦无损也,听其享荐亦大佳,何必拒乎?亦不得已之权词,
然迄不知其遵否也。
胡牧亭言,其乡一富室,厚自奉养,闭门不与外事,人罕得识其面。不善治生而财终不耗,
不善调摄而终无疾病,或有祸患亦意外得解。尝一婢自缢死,里胥大喜,张其事报官,官亦欣
然即日来,比陈尸检验,忽手足蠕蠕动,方共骇怪,俄欠伸,俄转侧,俄起坐,已复苏矣。官
尚欲以逼污投缳锻炼罗织,微以语导之,婢叩首曰:主人妾媵如神仙,宁有情到我,设其到,
我方欢喜不暇,宁肯自戕?实闻父不知何故,为官所杖杀,悲痛难释,愤恚求死耳,无他故也。
官乃大沮去,其他往往多类此,乡人皆言其蠢然一物,乃有此福,理不可明。偶扶乩召仙,以
此叩之,乩判曰:诸公误矣,其福正以其蠢也,此翁过去生中,乃一村叟,其人淳淳闷闷无计
较心,悠悠忽忽无得失心,落落漠漠无爱憎心,坦坦平平无偏私心,人或凌侮无争竞心,人或
欺绐无机械心,人或谤詈无嗔怒心,人或瞭害无报复心,故虽槁死牖下,无大功德,而独以是
心为神所福,使之食报于今生。其蠢无知识,正其身异性存,未昧前世善根也。诸君乃以为疑,
不亦误耶?时在侧者信不信参半,吾窃有味斯言也。余曰:此先生自作传赞,托诸斯人耳。然
理固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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