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句之徒

《散原精舍诗编年笺注稿》：0739

0739-1

过安庆怀姚叔节

海滨一觏君，颜色颇幽瘁（1）。自言兴乡学，志愿百不逮（2）。譬

彼治园圃，群卉见芽穟（3）。培护不中程，众芳滋芜秽（4）。又如调驹

犊，良者拔骐骥（5）。驱驾就夷涂，千里靡顿辔（6）。自非致通儒，柄

持擅利器（7）。爬剔而长养，万品何由遂（8）。当世严复翁，所蓄涵道

艺（9）。冥解天人机，熟贯中西事（10）。取以代盲聋，庶用修废坠

（11）。昕夕造寄庐，导师援硕义（12）。引避中然疑，百请艰置喙（13）。

吾道其非欤，作计端匪细（14）。惝恍极烦煎，鸡号历失寐（15）。子幸

察区区，久莫我遐弃（16）。鞭后挽使前，勉将父老意（17）。余闻废书

叹，语语出肝肺（18）。

凡今章句徒，拥座各予智（19）。谁能忘饥渴，牵攀图化诲（20）。

演绎澈表里，倾吐燕闲地（21）。动容酬激昂，幡然改初虑（22）。君时

排闼入，喜气溢眉际（23）。从兹斲大匠，谓可告无罪（24）。腾书报上

官，持酒庆多士（25）。余亦有井闾，听睹日歧异（26）。仰天自成噤，

缩手那知措（27）。孰非血气伦，嗟君用心挚（28）。宵舟过城郭，颜汗

杂涕泗（29）。憾未涉君藩，企瞻但捉鼻（30）。

【笺注】

陈三立夜里船过安庆，想起在安庆办学的姚永概，写了此诗。

诗回忆了在上海相见，姚永概请托自己劝动严复赴皖办学的前后

经过，突出描写了姚永概在家乡兴学的一心真挚投入和不畏困难的精

神。

（1）“海滨”二句：在海边一见到你，面色就显得很是忧愁劳累。

“海滨”句，本年十月二十九日（11月25日），陈三立引南浔

铁路事赴上海，参加闽浙皖赣四省铁路公会，次日得见姚永概。

“幽瘁”，犹“忧”，瘁忧愁劳累。宋张栻《吕善化秩满而归两

诗赠行》：“艰难救灾歉，忧瘁见云为。”

首二句写在上海见到了姚永概，面色劳累而忧愁。以下为姚永概

自述自己办学的苦辛。

（2）“自言”二句：自己说：举办家乡的学校，百种的愿望都达

不到。

“乡学”，古代地方学校，与“国学”相别。《汉书食货志上》：

“八岁入小学，勇攀高峰励志名言 学六甲五方书计之事，始知室家长幼之节。十五入大

学，学先圣礼乐，而知朝廷君臣之礼。其有秀异者，移乡学於庠序；

庠序之异者，移国学於少学。”此指姚永概任总教习的安徽高等学堂。

（3）“譬彼”二句：比如是种植园里的草木，众多的花卉都发了

芽，结了穗。

“芽穟”，同“芽穗”，植物的芽与穗。

（4）“培护”二句：培养不合乎规律，众多的花就会变成丛生的

杂草。

“中程”，合乎法度。《商君书修权》：“故立法明分，中程者

赏之，毁公者诛之。”

“芜薉”，即“芜秽”，谓田地不整治而杂草丛生。语出《楚

辞离骚》：“虽萎絶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5）“又如”二句：又如调养训练马驹，要从中选拔出好的骏马。

“骐骥”，骏马。喻贤才。《晋书冯素弗载记》：“吾远求騏驥，

不知近在东邻，何识子之晚也！”

（6）“驱驾”二句：驱策驾驭走上平坦的道路，跑上千里地也不

用停车。

“夷塗”，平坦的道路。《文选张衡<西京赋>》：“襄岸夷涂，

脩路陖险。”薛综注：“夷，平也。”塗，同途、涂。

“顿辔”，犹停车。《文选陆机＜赴洛道中作＞诗之二》：“顿

轡倚嵩巖，侧听悲风响。”李善注：“顿，犹舍也。”“靡顿辔”，

不停车地前进。

（7）“自非”二句：我自己还未达到通晓古今的渊博儒者，能把

持和运用有力的工具。

“通儒”，指通晓古今、学识渊博的儒者。《尉缭子治本》：

“野物不为牺牲，杂学不为通儒。”

“柄持”，犹“秉持”，把持、掌握。宋张耒《登高》：“升降

玉都兮运量帝侧，呼吸阴阳兮秉持祸福。”

（8）“爬剔”二句：挑选淘汰，并抚育培养，哪能达到培养万种

人才的目的？

“爬剔”，挑剔。清陈康祺《郎潜纪闻》卷十一：“同治癸酉梁

京卿僧宝充小磨勘，爬剔极严。”

“长养”，抚育培养。《荀子非十二子》：“长养人民，兼利天

下。”

“万品”，犹万物，万类。《旧唐书德宗纪上》：“万品失序，

九庙震惊。”

从第三句“自言兴乡学”到第十六句“万品何由遂”，记叙姚永

概兴学的不易，并自谦能力不行，难以培养出各种人才。这是记叙姚

永概所言的第一层内容。

（9）“当世”二句：当代的严复老人，才学积蓄，涵养学问和才

艺。

“当世”句，据姚永概此年十月三十日《慎宜轩日记》云：“伯

严见余言皖人望幼老（按即严复，字幼陵）之诚，许为极力劝驾。”

时，姚永概奉命请严复入皖任教职。

“道艺”，指学问和技能。《周礼地官乡大夫》：“正月之吉，

受教灋于司徒，退而颁之于其乡吏，使各以教其所治，以攷其德行，

察其道艺。”贾公彦疏：“察其道艺者，谓万民之中有六艺者并拟宾

之。”

（10）“冥解”二句：对于天地人伦的发展规律、运行关键，有

精妙的理解，熟悉中国与西方的事物。

“冥解”，妙解。冥，精妙。唐鲍溶《怀幽期》：“窅机冥智难

思量，无尽性月如空王。”

“天人机”，天与人的规律、关键。宋杨祖尧《题漱玉轩》：

“华池神水倘若此，圣功合发天人机。”

“熟贯”，熟悉。明汤显祖《紫钗记怨撒金钱》：“你敢也承受

俺贯熟的文鸳，又蘸上那现成釵燕。”

（11）“取以”二句：用他来代替那些又聋又哑愚昧无知的人，

差不多可收到整治衰亡状态的成效。

“盲聋”，喻愚昧无知。《韩非唐筛结果看性别 子解老》：“费神多，则盲聋悖

狂之祸至。”

“庶用”，差不多可用。唐韦应物《凌雾行》：“归当饮一杯，

庶用蠲斯疾。”

“废坠”，衰亡；灭绝。《左传昭公九年》：“文、武、成、康

之建母弟，以蕃屏周，亦其废队是为，岂如弁髦而因以敝之。”队，

同坠。

从第十七句“当世严复翁”到地二十二句“庶用修废坠”，记叙

姚永概所言的第二层意思，打算请严复来皖任教，改变办学的困难局

面。

（12）“昕夕”二句：从早到晚拜访你寄居的寓所，请你这导师

支援这意义深远的举措。

“昕夕”，朝暮，谓终日。宋沈括《贺年启》：“祈颂之诚，昕

夕于是。”

“寄庐”，寄居的寓所。宋苏轼《寄傲轩》：“茅檐聊寄寓，俯

仰亦自足。”

“硕义”，深远的意义。汉蔡邕《陈太丘碑》：“郡国钦盛德之

休明，懿钟鼎之硕义，乃树碑镌石，旧世宠光。”

（13）“引避”二句：要回避请你帮助这件事，心中犹疑不决，

百次想要请求你，又难以张开口。

“引避”，回避。宋欧阳修《乞出第三札子》：“而臣以顾惜国

体，既不当更与诲等辩正，便合引避去位。”

“然疑”，谓半信半疑，犹豫不决。《楚辞九歌山鬼》：“君思

我兮然疑作。”洪兴祖补注：“然，不疑也；疑，未然也。君虽思我，

而为谗者所惑，是非交作，莫知所决也。”

“置喙”，参预议论。明焦竑《焦氏笔乘扬子云始末辨》：“近

泰和胡正甫辨证甚悉，吠声者当无所置喙矣。”

（14）“吾道”二句：我的主张难道不对吗？谋划的主意真不是

细枝末节。

“吾道”句，我的学说或主张。《论语里仁》：“子曰：'参乎！

吾道一以贯之。’”《史记孔子世家》：“（子曰）吾道非耶？吾何

为于此？”

“作计”，谋划；考虑。《玉台新咏古诗为焦仲卿妻作》：“阿

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作计何不量。”

（15）“惝恍“二句：心神恍惚，极度地苦闷煎熬，老是失眠，

直到鸡叫。

“惝恍”，恍惚。战国屈原《远游》：“视倏忽而无见兮，听惝

恍而无闻。”

“烦煎”，苦闷焦灼。宋苏轼《怀西湖寄晁美叔同年》诗：“读

我壁间诗，清凉洗烦煎。”

（16）“子幸”二句：可庆幸的是你体察我的内心，长久以来没

有抛下我。

“区区”，自称的谦词。《后汉书窦融传》：“区区所献，唯将

军省焉。”

“遐弃”，远相抛撇。《诗周南汝坟》：“既见君子，不我遐

弃。”

（17）“鞭后”二句：鞭策我这个后进的人，拉我向前，用家乡

父老的轻易勉励我。

“鞭后”，语出《庄子达生》：“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

者而鞭之。”后因以“后鞭”喻鞭策、激励后进。

“勉将”，用来勉励。宋孙应符《应符生日大人作诗以示恭次元

韵》：“未遂功名酬诲育，勉将诚孝信乡邻。”

从第二十三句“昕夕造寄庐”到第三十四句“勉将父老意”，是

姚永概所言的第三层内容，及里面写了自己的忧愁困难，请陈三立给

与援手，请动严复赴皖。

（18）“余闻”二句：我听到这些，放下书叹息！每一句话都语

出肝肺！

“废书叹”，有所感而停止读书。《史记孟子荀卿列传》:“太史

公曰：余读《孟子》书，至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未尝不废书而叹

也。”

（19）“凡今”二句：当今不通大义、拘泥章句的腐儒，占据讲

座，各个自以为聪明。

“章句徒”，指不能通达大义而拘泥于辨析章句的儒生。《汉

书扬雄传下》：“当其亡事也，章句之徒相与坐而守之，亦亡所患。”

“拥座”，占据座位。宋柳拱辰《暮春游火星岩同尹瞻联句》：

“登临云拥座，穿径筍成林。”

“予智”，“予智予雄”之省，自以为聪明和英雄。形容妄自经典英文短句 尊

大。语出《礼记中庸》：“人皆曰予知。”郑玄注：“予，我也。言

凡人自谓有知。”后发展为称妄自尊大曰“予智予雄”。

（20）“谁能”二句：谁能忘记了饥渴，又拽又拉，就为了感化

教诲后代！

“饥渴”，比喻期望殷切，如飢似渴。《孔丛子公仪》：“君若

飢渴待贤，纳用其谋，虽蔬食水饮，伋亦愿在下风。”

“牵攀”，牵拉。唐杜甫《彭衙行》：“一旬半雷雨，泥泞相牵

攀。”

“化诲”，感化教诲。《初刻拍案惊奇》卷三：“举子见他语言

爽快，礼度周全，暗想也不是不可化诲的。”

（21）“演绎”二句：铺陈的言论，从里到外都很清晰，向我这

休息之地来倾吐。

“演绎”，推演铺陈。《朱子语类》卷六七：“汉儒解经，依经

演绎；晋人则不然，捨经而自作文。”

“燕闲”，休息。清恽敬《重修瑞金县署记》：“华厅之前曰前

华厅，为楹三，以上皆燕闲之地也。”

（22）“动容”二句：使我听了动容，要回应你的分发昂扬的热

情，幡然改变我开始的考虑。

“动容”，脸上出现受感动的表情。唐薛用弱《集异记王维》：

“（公主）即令独奏新曲，声调哀切，满座动容。”

“激昂”，奋发昂扬。汉傅毅《舞赋》：如何缓解焦虑 “明诗表指，嘳息激

昂。”

“幡然”，剧变貌。《孟子万章上》：“汤三使往聘之，既而幡

然改曰。”

从第三十五句“余闻废书叹”到第四十四句“幡然改初虑”，写

陈三立为姚永概的言语所感动，改变一开始的想法而愿意助其一臂之

力。

（23）“君时”二句：那时你推门而入，一脸喜气，洋溢在眉梢。

“排闼”，推门，撞开门。《史记樊郦滕灌列传》：“高祖尝病

甚，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羣臣。羣臣绛灌等莫敢入。十余

日，哙乃排闼直入，大臣随之。”张守节正义：“闼，宫中小门。”

此指陈三立代言严复后，严复应允。姚永概《慎宜轩日记》十一月三

日记云：“伯严云幼老已大为感动，可赴皖席。伯严邀入肆小饮，余

乃访幼老。对朋友的祝福 幼老居然允明正往，余长跪谢之。”

（24）“从兹”二句：从此有了郢人大匠似的人物，可以告诉乡

人，没有罪过了！

“斲大匠”，郢人大匠，比喻人技艺精湛或文笔娴熟高超。语出

《庄子徐无鬼》:“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

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

（25）“腾书”二句：传递书信给上级官员，手握酒杯，庆贺多

了贤士！

“腾书”，传递书信。《后汉书隗嚣传》：“因数腾书陇蜀，告

示祸福。”

“多士”，古指众多的贤士。《书多方》：“猷告尔有方多士，

暨殷多士。”

从第四十五句“君时排闼入”到第五十句“持酒庆多士”，写陈

三立说动严复后，姚永概的欣喜之状。

（26）“余亦”二句：我也有家乡故里，所听和所看到的，日渐

和新眼保健操音乐 这不同。

“井闾”，故里。宋梅尧臣《上马和公议》诗：“井閭已是经时

隔，亲旧全如远别来。shape怎么读 ”

“歧异”，差异；不相同。康有为《大同书》戊部第八章：“夫

人道既当大同，少有歧异，即生畛域。”

（27）“仰天”二句：仰天叹息，自己都不再出声；缩回手，哪

知道还有什么措施？

“仰天”，仰望天空。多为人抒发抑郁或激动心情时的状态。

《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晏子仰天叹曰：'婴所不唯忠於君、利社稷

者是与，有如上帝！’”

（28）“孰非”二句：谁不是有血性的人？感叹你用心的真挚。

“血气”，犹血性，骨气。清霅中人《＜中西纪事＞后序》：

“壮士凡有血气者，莫不抚膺浩叹，指髮狂呼。”“血气伦”，有血

气一类的人。

“挚”，诚恳，恳切。梁启超《寄赵尧生侍御以诗代书》：“三

子君所笃，交我今最挚。”

从第五十一句“余亦有井闾”到第五十六句“嗟君用心挚”，陈

三立感叹自己不如姚永概对家乡教育的用心真挚。

（29）“宵舟”二句：夜间船过你在的城郭，不禁惭愧汗颜，夹

杂着涕泪。

“颜汗”，汗颜，羞愧。清杨掌生《京尘杂录辛壬癸甲录》：

“彼委琐齷齪儿，对之能无颜汗乎？”

（30）“憾未”二句：遗憾的是，没有到过你家院门，向往着，

只有吟下这首诗。

“君藩”，你家的篱笆，指你家。藩，人家院落篱笆。

“企瞻”，犹瞻仰。明沈鲸《双珠记月下相逢》：“未通交际，

殊失企瞻，恕罪恕罪。”

“捉鼻”，即“拥鼻吟”之义。语出《晋书谢安传》：“安本能

为洛下书生咏，有鼻疾，故其音浊，名流爱其咏而弗能及，或手掩鼻

以效之。”后以“拥鼻吟”指用雅音曼声吟咏。

诗的最后四句，写自己此次经过安庆，遗憾不能造访，只有写诗

表达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