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是谎言

徐文凯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论中国古代戏剧中的荒诞性

!!内容提要:中国古代戏剧作品中能够体

现出荒诞性"的为数并不多,但却对研究中

国古代戏剧的全貌有独特的意义,本文试图

从它与西方荒诞戏剧比较的角度对古代戏剧

中的荒诞性"作初步的探索。

关键词:古代戏剧!荒诞性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戏剧影视研究所硕

士生

李渔曾在闲情偶寄∀词曲部中提出过

戏剧要戒荒唐"的观点。他认为,事涉荒唐,

即文人藏拙之具也",并且肯定地说,凡说人

情物理者,千古相传;凡涉荒唐怪异者,当日

即朽。"

#然而,在中国古代戏剧的词山曲

海"中,却不断看到一些貌似荒唐怪异,极

幻、极怪"

∃

的作品,且流传不息,李渔的判断

是否太武断呢?另外,在西方现代文学诸多流

派中,荒诞戏剧"一派可谓其中的佼佼者,它

与中国古代戏剧中的这些荒唐怪异"戏是否

有什么相同相异之处呢?本文试图就中国古

代戏剧中的荒诞性问题作初步的探索。

一

国语∀楚语:是知天咫,安知民则,是

言诞也。"韦昭注云:诞,虚也。"荒诞"一词,

意思就是虚妄,不足凭信。从纪昀四库全书

总目提要所说:今甄录其近雅驯者,以广见

闻,惟猥鄙荒诞,徒乱耳目者,则黜不载焉"来

看,是具有贬义色彩的。体现在中国古代戏剧

理论中,也常是用于批评。以祁彪佳远山堂

曲品为例:

玉掌:一涉仙人荒诞之事,便无好境

趣。

葵花:前半部全袭琵琶,后半孟日红

被毒,竟入荒诞。作者之胸次眼界,只如是

耳。

%

等等,都是批评作品虚妄荒谬的。因此,尽管

早在唐代杜牧西江怀古一诗魏帝缝囊真

戏剧,苻坚投更荒唐"

&

中戏剧"与荒唐"

并列就显示出二者密不可分的联系,中国古

典戏剧论著中,却从不存在荒诞剧"之类的

说法。

在西方古代文h开头单词 艺论著中,荒诞"一词与

中国古代的含义是相同的。在亚里斯多德的

诗学中有这样两段话:

如果已经采用了不近情理的事,而且能

使那些事十分合乎情理,甚至一桩荒诞不经

的事也是可以采用的。

但荷马却用他的别的特长加以美化,把

这事的荒诞不经掩饰过去了。

∋

这里所说的荒诞",是由拉丁文耳聋"

演变而来的。在音乐中用来指不协调音,在哲

学上指个人与其生存环境脱节。但是在现代

派文学中,在一定意义上说,荒诞"是现代派

44

作家心目中人和社会的关系的体现。战后存

在主义的代表人物萨特的小说厌恶中,主

人公罗坎坦领悟到生活是毫无意义的,即用

荒诞"来概括。世界是荒谬的,人的存在也

是荒谬的"成为现代派文学的一个主要命题。

荒诞,就如尤奈斯库论卡夫卡的一篇文章中

所说:是指缺乏意义人与自己的宗教

的、形而上的、先验的根基隔绝了,不知所措,

他的一切行为显得无意义、荒诞、无用。"

(

荒诞戏剧正是以存在主义、尼采的超人

哲学和柏格森的直觉主义为基础,在超现实

主义、表现主义、意识流小说、象征主义等影

响之下产生的,集各种现代流派的荒诞于一

身的具有高度荒诞性的文艺流派。代表作如

尤奈斯库椅子、贝克特的等待戈多等。他

们以破碎的舞台形象(极端夸张、违反逻辑、

如梦如幻)和语无伦次的对白,去反映非理性

的、荒诞的世界,揭示人类在荒谬的宇宙中的

尴尬处境:一个能用理性方法加以解释的世

界,不论有多少毛病,总归是个熟悉的世界,

可是一旦宇宙中间的幻觉和照明都消失了,

人便自己觉得是个陌生人,他成了一个无法

召回的流浪者,因为他被剥夺了关于失去的

家乡的记忆,而同时也缺乏对未来世界的希

望,这种人与他自己的吃月饼的由来 生活分离,演员与舞台

分离的状况真正构成荒诞感。"

)

荒诞"在古代和现代戏剧理论中有不同

的内涵,那么它在古代戏剧中的表现又是怎

样的呢?

二

荒诞在中国古代戏剧中,主要表现在以

下几种类型的戏剧里。

第一类可以称之为神仙鬼怪戏。

李渔曾指出,昔人云,∗画鬼魅易,画狗

马难+,以鬼魅无形,画之不似,难于稽考;狗

马为人所习见,一笔稍乖,是人得以指谪。

矧有吉事之家,动出魑魅魍魉为寿乎?

殷俗尚鬼,犹天麻片怎么吃 不闻以怪诞不经之事被诸

声乐奏于朝堂,矧辟谬崇真之盛世乎?"

,

可

见,他所谓的怪诞不经之事",荒唐怪异

者",主要是指那些描写神仙鬼怪故事的戏

剧。

以神仙鬼怪为描写对象,或者在戏剧中

出现神鬼形象,是戏剧中较多也流传较广的。

明朱权曾将杂剧分为十二科,其中就有神仙

道化"和神头鬼面(即神佛杂剧)"两科;

−

到

清代,牛鬼蛇神之剧充塞宇内,使庆贺燕集

之家,终日见鬼遇怪,谓非不足悚人观听"

!

,

可见神仙鬼怪戏之多之滥。

这一类戏,戏剧人物形象本身的存在

神仙鬼怪就是荒诞、虚妄的。这也是

它的荒诞性所在。如徐渭四声猿之狂鼓史

渔阳三弄,写判官在冥间命祢衡与曹操重演

击鼓骂曹之事,满台人物都是鬼魂判官者流,

可谓荒诞不稽。

但这种体现在人物形象上的荒诞性却并

不能使戏剧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荒诞剧。最好

的证明就是力倡戒荒唐"的李渔自己的创

作。他的蜃中楼、比目鱼、奈何天等剧

中,都有鬼神形象的出现。正如李渔所说:蜃

气人人知是幻,独言身世为真,"

!

鬼神形象

仅是在现实人物身上蒙上一层蜃气",如龙

女舜华,实际并无半分仙气,只是一位现实生

活中遇人不淑的大家闺秀的形象,而钱塘君

与泾河龙王也无非是封建家长的真实写照。

从来不演荒唐戏,当不得座上宾朋尽好奇,

只得在野豆棚中说了一声贞义鬼。"

!

通过对

虚幻的鬼神形象的描写,曲折地反映现实中

人的精神世界。

第二类具有古典意义上荒诞性的戏剧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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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百!家!!!!!!!!!!!!!!!!!!!!!!!一九九八年第一期

梦幻戏"。

梦与神鬼一样,本身就有荒诞虚无的特

性。虽辽万里,遽偕畴昔之游,纵冥九泉,亦

观平生之象。鬼入神出,惟恍惟惚,则有睽闻

庭闱,烟霜岁暮常驰,恋于定省,忽飞魂于穹

阱,撩轩幌而无隔,邈山河之径度。常倏忽而

往来,竟不由乎道路"。

!∀

梦中可以泯灭生死,

可以跨越时空,可以扫除一切世俗的障碍。如

几经改编的黄粱梦,再发展到汤显祖的四

梦,都借助梦幻手法。杜丽娘因梦而死自不

必说,淳于棼梦至槐安国,从尚主、拜相,治理

南柯,到公主亡故被迁返故乡,醒时卧榻依

旧,杯酒尚温,可谓假寐而梦经百年者"。

!

#前一个时期魏明伦的潘金莲一剧曾名

噪一时,剧作者将施耐庵、贾宝玉、安娜∀卡列

尼娜等古今中外、现实和虚构的人物形象云

集于一个舞台,对潘金莲的命运进行评说,被

当成一种新的荒诞手法备加推崇。实际上,在

中国古代戏剧中这种荒诞的手法并不少见。

如元明阙名杂剧十样锦诸葛论功,演宋明

时李、张齐贤奉命建立武成庙,选太公望等

十三人,方欲定其位次,而齐贤梦见十三人:

姜子牙、范蠡、张良等入庙,自定座位。惟韩信

与诸葛亮互有争论,众人各抒己之功勋,不同

朝代的良将贤相济济一台,既已成仙却摆脱

不开名位之心,从而反映出人间追名逐利的

众生相。又如李开先园林午梦也是将不同

时期的人物融于一台。这两部戏,比之潘金

莲,只是多了一件梦的外衣而已。

也有的戏,将梦与神鬼联系起来,最杰出

的作品当属汤显祖的牡丹亭了。杜丽娘因

梦而死,成鬼后却得以与柳梦梅结为夫妻,在

汤显祖笔下,天上、人间、地狱,人、鬼、神之间

虽有界限,但却是相互沟通的。再如蒋士铨

临川梦,将若士一生事实现诸氍毹,已是

奇特。且又以∗四梦+中人一一登场,与若士相

周旋,更为绝倒。"

!∃四梦"已是梦,且令四

梦中人,与先生周旋于梦外之身,不亦荒唐

可乐乎?"

!%

这两类戏剧都是借助神鬼、梦幻等本来

就有虚妄、不足凭信的荒诞色彩的方法表现

现实的主题,是古代戏剧理论中所说的荒

诞",并在某些方面,如时空的交错、人物形象

如梦如幻等特征上与现代荒诞剧有相似之

处。

还有一类戏剧,就描写对象来说无神无

怪,就表现手法而言也不运用梦幻,实际上却

与现代荒诞剧有许多相同或相似之处,可以

姑且称之为中国式荒诞剧。即第三类戏剧。

这类戏剧的代表作是徐渭的歌代啸杂

剧。三清观李和尚偷走张和尚菜园的冬瓜寄

存在情人王辑迪之妻处,他还冒充牙医,说炙

王脚可以治其岳母牙疼,王告官,州官却把张

和尚抓入狱中;州官好色兼惧内,其太太在其

审案时竟于后堂放火,百姓前来救火,州官却

不但不赏,反不准今后点灯。在这个看似并不

连贯、没有主题的剧中,一切似乎都不合逻

辑。如李和尚关于瓜果成精的满口胡话漏洞

百出,张和尚却深信不疑,痛不欲生。又如王

妻要炙女婿的脚治丈母娘牙疼",引出众街

邻上场,居然纷纷劝王辑迪听命,王妻有这样

一段话:

.二煞/患多年没药医,幸神僧赠此方。

(周)此方出在何处?(妻唱)这方儿他说出在

龙宫藏。(郑)原来是海上仙方。(妻)他这般奇

方多着哩。(唱)豆芽菜会教长在滋泥里。(赵)

是呀,那个豆儿不从土里长出来。(妻唱)嫩姜

芽还能生在柳树上。(钱)是呀,死树上还长出

香蕈来,莫说活树。(妻唱)赶面杖把黄花放。

(孙)十冬腊月里我见来。(妻唱)他还有带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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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百!家!!!!!!!!!!!!!!!!!!!!!!!一九九八年第一期

儿的胶枣。(周)怎得送我一个儿,带与小儿

顽。(妻唱)赛芥末的沙糖。

!&

分明是一派谎言,却得到众人附合,泯灭了是

非善恶,人人都没有了是非观念。一切事情都

是黑白颠倒的,充满了欺骗和虚伪。整部戏剧

就是建立在这种非事实和反生活逻辑的基础

之上的,看似怪诞荒唐,其实背后却是残酷的

现实,从而引起读者对社会人生的严肃的思

考和领悟。

孙钟龄的东郭记也是中国式荒诞剧的

典范之作。全剧以孟子∀齐人有一妻一妾章

为主要线索,并揉合他人的故事,描画了一副

官场漫画图,堪称为古典戏剧里的儒林外

史。作品写齐人、王、淳于髡分别求取富贵

的故事。其中王以偷鸡钻穴获得百金,然后

行贿于盖大夫田戴而得官;淳于髡以善滑稽

得到齐王之宠;齐人娶齐女姐妹,乞食间却

骄其妻妾,后来通过淳于髡的引荐,最终也得

大夫。作品中没有一个正面形象,举目尽是黑

暗、腐败、荒诞。作品第八出四支.寄生草/对

当时社会各阶层作了言简意赅、辛辣深刻的

概括。整个社会,各个阶层,道德的沦丧已到

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正如吴梅跋云:其时茄

花委鬼,义子奄儿,簪绂厚结貂,衣冠等于

妾妇,士大夫几不知廉耻为何物,宜其嬉笑怒

骂,一吐胸中之抑郁也。"

也有一些剧作,虽然没有反映出象以上

两部剧作中那样深刻的思想,却也反映出荒

诞的社会或人生的一个方面,也有较强的荒

诞性。如沈博笑记中乜县丞竞日昏眠,

写崇明县丞终日昏睡,不但在衙门办公时如

此,就连去拜访乡宦等候主人出来之际也会

睡着。荒诞可笑的人生,空虚昏聩的精神状

态,不禁令人联想到徐渭诗中那句不知酣睡

何时觉,料尔都无警盗功"。

!∋

又如李开先打

哑禅,写相国寺长老真如和尚把一哑禅写在

招贴上,声称如有人打对了,就送他十两黄

金。屠夫贾不仁揭帖打哑禅,真如和尚认可怕的科学读后感 为他

的动作完全正确。但实际上,贾不仁对真如长

老的理解和自己的动作含义都是围绕杀猪之

事,与佛法完全无关。作品通过二人的强作解

人,也反映了是非的颠倒,并显示了人与人之

间的隔膜和相互的不理解,也是对荒诞人生

的一种阐释。

这一类剧中,虽然没有神仙鬼怪形象的

出现,也没有梦幻中离奇不经的情节,似乎写

的都是凡人凡事,但却反映了荒诞的人生和

社会,更接近西方现代荒诞剧的内涵。

这里还有一部戏剧值得重视,即同样出

自孙钟龄笔下的醉乡梦。这部戏剧几乎拥

有以上提及的三种戏剧的全部特点,从而呈

现出更诡谲离奇的面目。在这部剧作中,才气

纵横的乌有生和毛颖等漫游醉乡、梦乡,因情

魔与穷鬼作怪,卓文君的妹妹看不上乌有生,

却嫁给了白一丁;王羲之的岳父眼睛如今也

变了",不肯招乌有生为婿,却招了铜士臭。包

公监考,韩愈主考,欧阳修、苏轼阅卷,却没有

录取乌有生,反是白一丁铜士臭高居榜上。后

乌有生祭拜文昌帝君和织女,嫦娥令吴刚战

胜情魔,朱衣翁打败穷鬼,于是在现实的科举

中,白、铜二人因为夹带被重责黜革,乌有生

和毛颖等高中,并娶了无是公之女焉小姐。这

部戏打乱了时空,将不同时代的人物置于一

堂,有些完全背离了他们本来的历史面目,在

荒诞的虚幻世界里颠倒了原有的性情,有些

则纯粹是无中生有"的虚构。此剧堪称中国

式荒诞剧的大成之作。

三

由于中西方、古代与现代对荒诞"有不

同的界定,从而使中国古代戏剧中荒诞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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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百!家!!!!!!!!!!!!!!!!!!!!!!!一九九八年第一期

研究存在着双重标准。上述三类戏剧中,第

一、二类主要是李渔所说荒唐怪异"戏,体现

出原始意义上的荒诞性。而第三类戏剧,虽然

数量有限,但却具有现代派荒诞剧的某些特

征,对于我们全面了解中国古代戏剧的全貌

不无意义。以下本文就从与西方荒诞剧比较

的角度,着重探讨这类戏剧中的荒诞性。

亚里斯多德说:一桩不可能发生而可能

成为可信的事,比一桩可能发生而不可能成

为可信的事更为可取。"

!(

荒诞剧之所以荒

诞,正是由于它表现的是不可能发生"却可

能成为可信的事",也就是说,作家不是直接

从客观性的社会生活取材,而是用夸张的形

式,将现实生活打碎,融化,再重新组合,使现

实与非现实,主观与客观的东西揉杂在一起,

这种人为的情节,不象真实的情节,比用其

他任何方法更能鲜明而锐利地说明内在的真

实。"

!)

为了做到这一点,中国古代荒诞剧运

用了多种手法。

比如夸张。

尤奈斯库在戏剧的实验一文中曾说:

如果说戏剧的本质是扩大效果的话,那么就

应该尽量地扩大、强调、激化它的效果,使他

达到顶点。应该使戏剧朝着畸形以及漫

画的方向迅速奔驰使戏剧回到令人无法

忍耐的地步,让戏剧把一切推向痛苦的极点

戏剧是感情的极度夸张,脱离真实的夸

张。"由于这些戏剧的主题往往是为揭露社会

的某个阴暗面,因此夸张的运用往往是把其

丑恶的本质极端化。即把被揭露现象中的中

性特点,甚至某些正面特点,当作某一个人物

的非本质的东西抛弃掉,集中自己的全部力

量来描绘弊端,嘲笑这些弊端,指明被揭露的

东西的全部荒谬性。"

!)

如乜县丞竞日昏眠

中,并不象其他剧作那样大书特书其贪赃枉

法、残酷腐败之处,仅抓住他竞日昏眠"一事

竭力夸张,便如铅笔速描,勾勒出一幅昏聩无

能的封建官吏的漫画图。

这种夸张使中国古代戏剧中所表现出的

荒诞性常常与讽刺、滑稽、幽默联系在一起。

但它的目的并不是单纯引人发笑,不等同于

李渔所说一夫不笑是吾忧",

!)

而是以怪异、

荒唐引起读者对社会、人生的严肃思考和领

悟。换言之,它是以具体的社会现实为背景,

运用夸张的手法,传达作者对现实人生的荒

诞感觉,批评社会上的病态现象。

再如虚幻梦境的运用。

西方现代荒诞剧中多用幻想、思绪和梦

幻的运用作为人物潜意识和无意识层次的浮

现,往往是杂乱隐晦的。而中国古代荒诞剧则

常常是在梦境和虚幻中巧妙地揉进现实社会

的真实,使剧情在背离现实的自然可能性中

透露出现实的内在可能性,给予人们深沉的

思索。在这当中,时空可以交叉移位,以引导

人物的潜意识和愿望的直接爆发,使虚妄成

为现实,现实又粉碎虚妄。如醉乡梦,全剧

大部分都是写主人公在醉乡、梦乡幻境中的

经历,同时又与现实时时相连,正是由于乌有

生祭拜文昌帝君,幻界的战争结果使现实中

的他高中,一雪幻境中所遭遇的耻辱,现实战

胜了虚妄。

这些手法以及极端夸张、违反逻辑的人

物形象和对白,都与西方荒诞剧不无相通之

处,但它却是根源于中国古代戏剧最基本的

特点之一写意性之上的。

写意性表现在舞台表演上,即虚拟化",

与西方写实派不同。西方自亚里斯多德强调

戏剧应照事物应当有的样子描述"

!)∀

以来,

就形成了写实的艺术体系。直至近代,斯坦尼

斯拉夫斯基要求舞台动作场景在具体的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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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百!家!!!!!!!!!!!!!!!!!!!!!!!一九九八年第一期

情境中尽可能接近生活,让观众透过假定的

第四堵墙"窥视到生活的真实;布莱希特主

张破除第四堵墙,破除生活幻觉,以叙述式舞

台演出来表现舞台真实,要求舞台上的场景

要真实而有特征,因此,他最终也没有摆脱这

种物理上的时空观。只有荒诞派戏剧家为了

反戏剧",彻底抛弃了古典主义戏剧所推崇

的三一律"。贝克特在他的等待戈多里,借

主人公之口说:什么时候你们才能停止用关

于时间的喋喋不休来找打扰我?这是什么意

思?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什么也不像,什么

也没有,只是一棵树。"

而中国戏曲舞台上的时空处理则不然。

早在王骥德就提出了表演中虚拟化的问题。

他认为:元人作剧,曲中用写给妈妈的信 事每不拘时代先

后画家谓王摩诘以牡丹、芙蓉、莲花同画

一景,画袁安高卧图有雪里芭蕉,此不可易

与人道也。"

!)

#中国的戏曲舞台时空非常自

由,本来没有景,只是通过演员的唱和做,唤

起观众的类似联想,把舞台上没有的景象展

现在观众内心视象上,因此可上天入地,无所

不至,梦境鬼境,也如雪里芭蕉"一样,随

意"表现。

源于写意性的这些创作手法和舞台表

现,使古老的中国古代戏剧中的这些作品与

西方现代派荒诞剧有诸多契合之处,但他们

又与西方荒诞剧有根本的区别,这就是前面

反复提到的,中国荒诞剧中,人物怪诞的性格

总是和他们生存环境和社会的氛围紧密联系

在一起的,即使掺入了夸张的成分,即使时空

极度混乱,荒诞仍是受到外力的作用而导致

的改变了正常形态的荒诞,它并不像西方荒

诞派所说的对世界人生的否定,对人生毫无

意义的阐述,而是使这种荒诞感具有强烈的

社会现实针对性。如乜县丞竞日昏眠,表面

看来与贝克特在小说瓦特中所说人生是

片刻的存在,不苦不乐,不醒不睡,不死不

活,没有躯体,没有灵魂"颇为相似,乜县丞与

乡绅的形象与贝克特呵,美好的日子中那

对除了吃睡就是回忆过去的老夫妻也有相同

之处,形象地说明了人在荒诞当中的生存状

态,但这仅仅是就他们的无所作为而言,后者

还有人在生存中找不着意义,在这世界上找

不着归宿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麻木不仁而

是异常痛苦的。与此相比,前者更着重描写当

时社会上官吏的昏聩无能,具有社会现实性。

马丁∀埃斯林把西方荒诞派戏剧的内容

概括为寻找自我",

!)∃

确实抓住了要害。犹太

作家彼得∀魏斯的马拉/萨德剧中有这样一

句名言:最重要的是/用自己的头发把自己

提起来/自己把自己里外翻个遍/用新的眼光

重新看世界。"可以看成是对马丁之言的最好

注释。这种寻找自我"的内敛与中国荒诞剧

嬉笑怒骂也,歌舞战斗也"!)%

的外拓是有本

质区别的。

荒诞派成为西方最重要的文艺流派,根

本原因在于它是当代资产阶协助的近义词 级精神危机的深

刻表现,二战使人们失去了昔日的安全感,荒

诞派的出现就是这种情绪的反映。但是,西方

作家并不单纯从任何社会的、政治的、经济

的、道德伦理的、文化的或历史的原因解释这

种情况的产生,而是超越了具体的历史、社会

范畴向人的存在本身提出问题,作家的注意

力从现实的社会矛盾中被引开,尤奈斯库曾

经这么说:不是任何社会制度使我感到荒

诞,而是人本身",任何社会制度也不能把我

们从生的痛苦和死的恐惧中拯救出来",正是

基于这一原因。

表现在思想上,他们抛弃了一个基本的

思想前提,即资产阶级理性。在资产阶级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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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的艺术世界里,理性从来是认识、归纳、

衡量一切的标尺,而荒诞派戏剧的先锋"表

现就是在于它取消了认识、理解、把握世界的

共同尺度和思想前提。

中国古代荒诞剧产生的年代,大约是在

明清封建社会末世,此时,历史的腐朽积势已

无可挽回了,昔朋友,雉与,不得已,今为

枭。昔骨肉,鹅与鸭,不得已,今为。昔宗亲,

鹊与鹑,不得已,今为。昔官府,驺与虞,不

得已,今为虎。昔乳煦,汗血驹,不得已,今於

菟。昔黔苍,万夫英,今视之,蝇所生。"

!)&

社会

中的一切关系都变得扭曲变形,当作家以健

康的灵魂、理想的常态的准则投入到这已充

满荒诞的世俗生活中去的时候,他们势必会

感到格格不入、四处碰壁,由此体验到种种心

理苦闷和荒诞。于是,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

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

口头又时时有许多欲语而莫可所以告语之

处,蓄极积久,势不能遏,一旦见景生情,触目

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垒块;诉心中

之不平,感数奇于千载"

!)∋

对社会的失

望,使他们的笔下不再有清官(歌代啸),连

包公、苏轼、韩愈等人也被拉上舞台,以白脸

的反面角色出现(醉乡梦),他们甚至对儒

家先贤圣人也失去了敬意,孟子的经典被一

本正经地拈来充当了戏曲小道"的出目,充

满了调侃的味道(东郭记)。

但是,自少年时代就接受到的儒士当以

天下为己任的入世思想,使他们即便认识到

世界原称缺陷,人情自古刁钻"!)(

,也不可能

失去理性。这种传统理性在他们文化心理中

的积淀是如此厚重,以至于无法摆脱。疯狂"

如徐渭,其歌代啸中人物仍是思维清晰,辩

论有条,充满理性色彩;玩世如醉乡梦,现

实也终究战胜了虚妄,乌有生和毛颖终于按

作者的理性愿望高中了。因此,中国古代

戏剧中的荒诞是不失理性的,它针对的对象

是社会而不是人本身,这是它与西方现代派

荒诞剧最大的区别。

结!!语

中国古代戏剧数量浩瀚,但能够体现出

真正的荒诞性"的剧作为数却不多。本文研

究荒诞性",并非试图证明荒诞剧这一二十

年代才出现的戏剧种类,在中国古代早已有

之"云云,因为他们毕竟有很大区别。只是这

类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作品确实有

其独特的意义,在中国古代戏剧史上不应被

忽视。

注:

#,!)李渔闲情偶寄

∃陈继儒题西楼记

%祁彪佳远山堂曲品

&杜牧樊川诗集注

∋!(!)∀亚里斯多德诗学

(尤奈斯库不像真的、异常的,我的宇宙

)加缪西西弗斯神话

−朱权太和正音谱

!朴斋主人风等误:总评

!!李渔蜃中楼

!∀杜梦赋

!#东晋郭象注庄子

!∃吴梅临川梦∀跋

!%蒋士铨临川梦∀自序

!&徐渭歌代啸

!∋徐渭题宋人画睡犬

!)卢那察尔斯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卢那察

尔斯基论文学

!)奥夫相尼柯夫∀拉祖姆内依简明美学辞典

!)#王骥德曲律

!)∃马丁∀埃斯林荒诞派戏剧

!)%徐渭四声猿引

!)&徐渭六昔

!)∋李贽焚书∀杂说

!)(徐渭歌代啸∀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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