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路上的新疆饭
有一年,我们开车去阿勒泰,从天山脚下的乌鲁木齐出发,穿过茫茫
准噶尔盆地,往天边隐约的阿尔泰山行进。原打算在黄沙梁吃午饭,那里
的路边有几家卖拌面和大盘鸡的野店。所谓野店,就是前后不着村,饭馆
的矮房子淹没在路边野草中,四周是沙梁起伏的荒漠。那时这条穿越荒野
的道路旁人烟少,饭馆更少,南来北往的人,行到这里早都饿了,都会停
车吃饭。我们却没饿,行车到半中午时,见路边一片瓜地,便沿便道开车
到瓜地边,想买个西瓜解渴,一地西瓜明晃晃熟在地里,却找不到看瓜
人,没办法买,只好自己摘了吃,吃饱了在瓜皮下压了一块钱,算是付
费。这顿西瓜把我们的午饭耽搁了,到黄沙梁的野店时,都饱着,就说再
往前赶,结果蒲地蓝说明书 一直赶到了黄昏,车里人饥肠辘辘,这时候的大漠落日,就
像挂在天边永远吃不到嘴的圆馕。司机说,这段路上再不会有饭馆,也不
会有西瓜地。我们穿过沙漠腹地已经到了更加干旱荒凉的阿尔泰山前戈
壁。
这时,荒无人烟的路边突然冒出一间矮土房子,土墙上歪歪扭扭写着
“沙湾大盘鸡”。赶紧刹车拐进去,车停在院子。所谓院子,就是土屋前一
小片修整平坦的戈壁,和屋旁辽阔起伏的戈壁滩连在一起。店里只一张桌
子,七八个板凳。女店主的表情也跟戈壁灘一样漠然,不冷不热地说一句
“你来了”,那语气像似认得你。你似乎也觉得认识她,只是记不起来。她
提着大茶壶,给每人倒一碗茶,那茶仿佛泡了一天,跟外面的黄昏一般浓
酽。
忐忑地要了一个大盘鸡,问多久炒好。说快得很,一阵阵。果然喝几
碗茶工夫,做好的大盘鸡端上来了,那盘子占了大半个桌子,鸡块、土豆
块、辣子满满堆了一大盘。四双筷子齐刷刷伸过去,没人说一句话,嘴全
忙着啃鸡,忙着吃里面的皮带面。太阳什么时候落山的都不知道,小店里
渐渐暗下来时,我们才从贪吃中抬起头来,彼此看看,谁学着女店主的腔
冷冷地说了句“你来了”,大家都笑起来。
我全忘了坐在一桌的人是谁,我们因什么事踏上了去阿勒泰的这趟旅
行,只记得吃着大盘鸡的瞬间,我侧脸看着窗外荒天野地里的彤红晚霞,
地平线清晰地勾勒出大地的边沿,那是我在千里之外的小县城,时常看见
的天边,我们开车跑了一整天,她还是那么远。仿佛比我在别处看见的更
远。那一刻,一顿荒远的晚饭,就这样长久地留在了回味里。
多年后再走那条路,有意把时间磨到黄昏,想再坐在那小店的窗口,
吃着大盘鸡看荒野落日。想再听那恍惚的一句“你来了”,沿路经过一个又
一个路边饭店,一直把天走黑,那土房子再找不见。
二
大盘鸡是我家乡沙湾发明的一道大菜,说是菜,其实也是饭。新疆饮
食大多饭菜不分,拌面、抓饭、手抓肉都是饭里有菜,菜饭合一。大盘鸡
也一样,主菜鸡,配料辣子、洋芋、葱姜蒜,外加特制皮带面,搅拌在一
起,结实耐饿,适合在路途中吃,也方便在偏远路边店炒制,剁一只鸡,
配一把辣皮子,一只铁锅便能炒制出来。
大盘鸡发明那些年,我在沙湾城郊乡农机站当管理员,常被拖拉机驾
驶员拽去吃大盘鸡,那些跑远路的司机,吃遍天山南北,还是觉得大盘鸡
好吃。好在哪,可能就是盘子大,可以放开吃。不像那些小碟子小碗的吃
法,都不好意思下筷子。那时大小酒桌上的主菜都是大盘鸡。一大盘子鸡
肉摆在面前,红辣皮子青辣椒,白葱绿芹黄土豆,满满当当堆一盘,能让
人胃口大开,平添大吃大喝的豪气来。
沙湾大盘鸡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沿公路传到全疆各地。
到现在,好吃的大盘鸡都在路上。后来大盘鸡传到城郊僻街陋巷,生
意依旧红火。城里人纷纷开车来吃,城郊乱糟糟的环境能和大盘鸡相匹
配。再后来大盘鸡进了城,乌鲁木齐繁华区开过许多大盘鸡店,没多久都
倒闭了。不是城市厨师手艺不好,大盘鸡本是一道乡间野路子大菜,在乡
村饭馆和路边的简陋餐桌上,它一盘独大,其他菜都围着它转。到了城里
的大餐桌上,七碟子八碗,大盘鸡失去了霸主位置,自然就寡味了。
有几年我们在和丰做工程,常走呼克公路,早晨从乌鲁木齐出发,到
黄沙梁那一片刚好中午,在路边沙包下的饭馆吃大盘鸡。那几家店我们轮
换着吃过,味道都差不多,好不到哪里,只是那个环境,太适合吃大盘鸡
了,屋外摆着永远擦不干净也支不稳当的圆桌,除了路,四周是沙漠荒
野。有时刮起风,空气中呼呼啦啦地响,一阵沙尘草叶扬过来,大盘里的
鸡肉也随之味道丰富起来。
我有一个亲戚,就在黄沙梁北边的沙漠里,开荒种了几千亩地,说了
几次让我去他的农场玩。一次我路过黄沙梁,突然想去看看这个当地主的
亲戚,打手机接不通,没信号,便驱车往沙漠里开,在岔路纵横的荒漠中
凭感觉行驶了三个小时,最终盯着远远的一缕炊烟来到亲戚家的农场。那
缕冒着炊烟的矮房子,坐落在一眼望不到边的棉花地边,女主人正在做午
饭,见我来了,赶紧让小儿子骑摩托车去喊他父亲。
不一会儿,带着一身农药味的男主人回来了,说在开机子打农药。我
说,耽误你干活了。亲戚说,让虫子多活半天吧,没事。说着扭头吩咐女
人剁鸡,只听房后一阵鸡叫和扑腾声。又过了一阵子,一大盘鸡便做好端
上来。男主人从床底下摸出两瓶沙湾苦瓜酒,我们边吃边喝边聊着棉花收
成的事,五个男人,一会儿就把一瓶子酒喝光,第二瓶喝到一半时,主人
喊小儿子去买酒,我说喝好了,还要赶路呢。小儿子不听我的,一脚油
门,摩托车扬尘远去。
那半瓶酒喝完时,太阳已经西斜到棉花地里。主人看着空了的瓶子,
不好意思地说酒很快买来了。我说不能再喝了,还要赶路。男主人说,你
来了就不要想走。我说真的有事要走。主人说,你要再说走,我就开挖机
去把路挖断。
天色黄昏时,听见摩托车声,小儿子抱来一箱子苦瓜酒。我问去哪买
的酒,说公路边的小商店,来回一百多公里。我们等了三四个小时,先前
喝上头的酒劲都过去了,主人又吩咐剁鸡炒菜重新喝。我看天色已晚,哪
都去不了了,只好任凭主人安排。
第二轮酒是在月亮底下喝开的,酒桌摆在沙地上,白天的闷热过去
了,凉风从西边徐徐吹来,月光下轮廓清晰的沙丘像在晃动,月亮也在天
上晃动。不知何时,同来的三个人早已躺在沙地上睡着了,司机也在敞开
的车门里呼呼大睡,剩下我和亲戚举杯对饮。
荒漠之中,明月之下,两个喝高了的人,嗓音高低不平地说着明早肯
定会忘记的涛涛大话,那话随月亮升高,又随沙丘起落。
我就在那时听见屋后面的鸡叫,先是一只,接着三只五只,远远地,
沙漠那边的鸡叫也传过来。我看着盘子里剩了一大半的鸡肉,突然嗓子发
痒,我从自己一个接一个的打嗝声里,也听见了鸡叫。
三
在新疆,最方便在野外吃的还有手抓羊肉,一锅水,一只羊,煮熟了
吃,做起来比大盘鸡还简单。
一次我们到伊犁军马场去游玩,中午约在山谷里一户哈萨克牧民毡房
吃煮羊肉。到了毡房,牧民说羊去后山吃草了,主人骑马去驮羊,结果一
去半天。到太阳西斜,羊驮来了。招待我们的人说,羊远得很,山路也不
好走。我们看着主人宰羊、剥皮,肉放进石头支起的大铁锅里,松树枝在
炉膛慢慢烧着,我们耐心地等。
跟我们一起等待的还有盘旋天空的一群老鹰,鹰早在牧民马背驮羊下
山时就盯上了,一直追踪到毡房前,看着羊宰了,煮进锅里,它们等着吃
骨头。几只牧羊犬也等着吃骨头。还有远近草原上的牧民,他们看着天空
盘旋的老鹰,就知道鹰翅膀下面的毡房煮羊肉了,一匹匹的马儿,驮着主
人朝着这边溜达过来。
羊肉煮熟端上来时天已经黑了,堆成小山的一盘肉里,仿佛已经煮激情校园 入
了牧民上山馱羊的时间、羊在山上吃草的时间、鹰在天空盘旋的时间,以
及我们饥饿等待的时间。
那一餐,我们一直吃到半夜,肉吃了一块又一块,每人面前都堆了一
堆羊骨头。酒也喝掉一瓶又一瓶,都没有醉的意思。仿佛我们等了大半天
的饥饿,要用大半夜才能吃喝回来。
四
我的朋友刘湘晨说过他最难忘的一顿饭。
那年他在塔什库尔干拍纪录片,要下山买摄像机电池,站在村口等
车,等到快中午,路上连个车影子都没有。就在这时,山坡上说说笑笑来
了五个姑娘,在路边的平地上支起帐篷,用石头垒起一个炉灶,放上铁
锅,便开始架火烧饭。我的朋友不知道姑娘们给谁做饭,也不便过去问,
就老老实实坐在路边等。等得快睡着了,过来一个姑娘喊他,让过去吃
饭。姑娘说,我们在村里看见你在这里等车,今天不一定会过来车,明天
后天也不一定有车过来,我们给你搭了帐篷,做了饭,你住下慢慢等。
我的朋友常年在塔什库尔干拍片子,住在当地的塔吉克族人家,早已
领略了塔吉克人的热情好客。但这样的奇遇还是第一次。他感激地作息时间表小学生 吃完姑
娘们做的清炖羊肉,正打算在帐篷里住下,远远看见一辆运货的卡车开
来。他多么不希望这辆车过来,最好明天后天也不要有车来,他就一直住
在路边的帐篷里,每天看着五个姑娘在石头垒的炉灶上给他做饭狐毛 ,晚上躺
在帐篷里,望着高原上的星星和月亮,做着美梦,等一辆永远不希望它过
来的车。
他可能是塔什库尔干最幸福的路人了。
同样的幸福经历我也遇到过。
那次我们驾车去和不克赛尔蒙古自治县牛石头草原探路,那是一处远
离县城的高山湿地夏牧场,没有正规道路,汽车走的都是羊道,羊群踩出
的道大坑小坑,要把车颠散架似的。一百多公里的路,走了四个多小时。
大中午时,一行人进到一户牧民毡房,男人放羊去了。我们给女主人说,
能否给做点吃的,我们付钱。
女主人热鬼谷子传 情地招呼我们上炕坐下,很麻利地铺上一块白色单子,把烤
馕和小油饼放在上面,沏上烧好的奶茶,让我们品尝。然后,女主人架着
外面的炉子,开始煮风干牛肉。
我们出去游玩拍照。这里是一片高山湿地牧场,一块块的巨大石头,
像卧在草原上的石牛,全头朝西,任由西风吹凿出头、身体和鼻子眼睛。
草原上还有两个小湖泊,挨得不远,像两只望向天空的眼睛。我们玩得忘
记时间,直到听见女主人站在一块大石头上高喊,声音高高地飘到天上又
落在草地的大石头间。
那顿肉我们吃得很仔细,肉被风吹干,再煮熟,还是干硬的,只有小
块地咀嚼,肉里有风的悠长干燥,有草从青长到黄的香,有石头的咸,有
松枝烧柴的火气。一大盘子牛肉,细嚼慢咽地全吃光了。
临走时问主人需要多少钱。
“不要钱。”蒙古族阿妈说。
同行的朋友掏出五百元钱硬塞给阿妈。阿妈扭不过,就收下了。然
后,她俏皮地笑着,一人一张把五百元钱塞给了我们一行五人。
像是塞给她的五个孩子。
五
那年我和一位作家在维吾尔族朋友陪同下,到库车塔里木乡采风。爱
说笑话的乡会计开一辆没刹车的破桑塔纳,拉着我们在渠沟纵横的胡杨林
里穿行。矮胖敦实的维吾尔族乡书记坐前面,我们同行三人挤在后排。会
计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你们不要担心我的车没刹车,刹车多得很,胡杨
树、沙包、渠沟都是刹车。确实这样,对面过来一辆拖拉机,眼看撞上
了,会计一把方向,直接对在路边沙包上,把车刹住了。
晚饭安排在塔里木河边一户农民家,两间房子,孤孤地坐在胡杨林
里。我们进屋脱鞋上炕,炕桌上摆着馕和葡萄干,乡书记让我们坐上席,
他和会计坐对面。我们喝着奶茶吃着馕,会计打开自己带来的几包油炸大
豆和花生米玫瑰歌词贰佰 ,乡书记从身后摸出一瓶酒,打开自己倒一杯喝了,又倒一杯
给我。维吾尔族喝酒是一个杯子轮流转,转一圈,酒瓶子交给我,我先倒
一杯自己喝了,再倒一杯给乡书记,就这样一圈圈地转,几包花生米都吃
完了,天上星星出来了,我以为就这样一直喝下去了,突然房门打开,主
人端着一大盘煮熟的羊肉进来,接着提来水壶,挨个给我们浇水净手。乡
书记说,刚宰的羊。书记带我们双手捧起做了祈祷。然后,他从腰上的刀
鞘里抽出一把刀子,刃朝自己,刀把递给我。我在盘子中间最大的那块肉
上割一块自己吃了,又割一块给乡书记,然后刀子递给会计,他麻利地把
肉削成小块递给我们,自己也不时塞一块肉在嘴里。
肉吃好已经是半夜了,我以为该开着没刹车的桑塔纳回乡上睡觉了。
可是,乡书记又摸出一瓶酒,说刚才是白喝,没有菜。现在菜来了,正式
喝。
这场酒从半夜开始,往深夜里喝。与我同行的作家喝几杯说醉了,一
歪身躺炕上睡着了。我们在他的鼾声里一杯杯地喝,他睡一觉突然坐起
来,说该走了吧。乡书记见他醒了,拉住硬给他灌一杯酒,他又倒身睡过
去。我们就在他睡睡醒醒间,喝了一瓶又一瓶。中间有一阵子,我有点迷
糊,喝了几杯又醒过来。醒过来我突然开始说维吾尔语,他们都惊奇地看
着我,这个前半夜不会说半句维吾尔语的汉人,后半夜张口就是维吾尔
语。我用维吾尔语跟他们说笑,给他们敬酒,他们都能听懂我说什么,我
也知道我在说什么。似乎我几十年来听到耳朵里的维吾尔语都被酒激活,
涌到了舌头根上。
喝到东方泛白,我出去方便,看见房后胡杨树林下隐隐约约的水光,
一大片,我沿林间小路走过去,宽阔的塔里木河出现在眼前。整个一夜,
我们就在塔里木河沉静的涛声里喝着酒,却浑然不知。
我从河边回来时,听见了鸡叫。天渐渐亮起来,从水流中能看见亮起
来的天色,胡杨树梢上的叶子也有了亮光。我回到屋里,见他们已经横七
竖八躺了一炕,全睡着了,打着呼。那个使劲劝我喝酒的乡会计,还说了
两句维吾尔语的梦话,听不清。男主人打着哈欠进来,低声对我说了句
话,我听不懂,想回一句,嘴张开,说了半夜的维吾尔语竟半句都找不
见。我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然后,挤到炕角上和他们一起睡着了。
六
好多年前,我和回族画家张永和在老奇台镇采风,中午坐在路边小饭
馆门前吃拌面。过来三辆马车,车上堆着空麻袋,显然刚卖了麦子。赶车
人把马拴在门口的杨树上,一伙人吵吵嚷嚷在门口的大桌子坐下,我以为
他们要大喝一场,粮卖了,人人口袋里装着钱。
可是,他们什么都没要。
其中一个人往里面高喊:“老板,来碗面汤,馍馍自带。”
他们从随身布袋里拿出馍馍,每人拿出的都不一样,有白面的、苞谷
面的,有花卷,有馒头,摆在桌子上。老板从后堂抱来一摞子大瓷碗,一
人跟前摆一个,拿大水勺挨个地加满冒热气的面汤。
“谢谢啦,老板。”其中一个说。
“喝完了再加。”老板说。
他们用面汤泡馍馍很快吃完了,我和永和吃过拌面,动漫衣服素材 喝着面汤看他们
赶马车上路。
问老板他们咋喝个面汤就走了。老板说,今年天灾,粮食收得少,农
民都舍不得吃拌面,就要一碗面汤对付了。
“不过,他们收成好的时候会过来好好吃一顿。”老板又说。
面汤是新疆最暖人的汤,不要钱。吃完拌面,最舒服的就是喝碗面汤
了,汤里全是面的味道,略咸,喝一口下去,面汤烫烫地穿过刚入胃的拉
面,那些香味又被勾回来。
有一个笑话,店小二给老板说:“一食客吃完拌面没付钱走了。”老板
问:“喝面汤没?”小二说:“没喝。”老板说:“那就没事。”过了会儿,果
然食客急匆匆回来,让老板上碗面汤。
我在沙湾金沟河乡农机站工作那两年,每天中午到乌伊公路边的饭馆
吃拌面,一次一位种棉花的农民坐在对面,和我一样要了拌面,菜和面端
上来时,他先把一小半菜拌在面里,很快吃完,喊一声“老板,加面”。剩
下的菜分一半到新加的面里,吃完再喊一声“老板加面”,待面上来,把其
余的菜全拌进去,菜盘子拿面掺干净,呼噜呼噜吃了,又喊一声“老板,
面汤”。
我被他的吃法感染,也喊了声“老板,加面”,面加了却没吃完。
听老板说,附近种地的农民,天刚亮下地,中午没工夫回家做饭,就
到饭馆结结实实吃一顿拌面,然后干到天黑才回家。那一份拌面,要把上
半天耗尽的力气补回来,还要撑到天黑。出那么大劲,加几个面都不够
的。
路边饭馆的常客多是跑长途的司机,这顿吃了,下顿在千里之外。拌
面是最能扛饿的,饭量大的加两三份面,再喝一两碗面汤,弓腰进来,挺
着肚子出去。吃拌面的人,吃到加面才是最香的,加面不要钱,最后那碗
面汤也不要钱。这是新疆饭的厚道,管吃饱喝好。
进到新疆的大小饭馆,主人先倒一碗烫茶,再问你吃啥。茶水也是免
费的。一个不产茶的地方,竟然免费给客人喝茶。
那幾年我常坐在路边饭馆喝茶,道路坑坑洼洼,汽车远去后,扬起的
尘土缓缓落下来,像岁月一样,落在身上头上,我不管不顾地坐着。那时
我年轻迷茫,看着远去的汽车会莫名伤感,仿佛什么被带走了,让我变得
空空荡荡,又满眼惆怅。
多少年后我还喜欢在路边的小饭店吃饭,望着往来车辆,想找到年轻
时的那份忧伤。我二十多岁时,在尘土飞扬的路边,想望见四十岁、五十
岁的自己,到底走到了哪里。如今我年近六十岁,知道已走在人生的远路
上,此时回头,看见二十岁的自己还在那里,我在他远远的注视里,没有
迷路,没有走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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