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童子

2022

高考语文阅读热点押题素材：兰亭序与诗

东晋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乃脍炙人口之作。旧时的启蒙读物《古文观止》

也将它选入，因此三尺童子，皆能成诵。而同一作者的《兰亭诗》，则少有人言

及。事实上诗、序合观，方能对这位大书法家的心情，有更真切的了解。

青年人读《兰亭集序》，所观赏的大约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激

湍，映带左右”的山水清景，是“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的盎然兴致。

中年以后，才知作者感叹之深，尤在于序的后半。“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

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非经历沧桑者，不能道此语；“固知一死生为虚诞，

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青年人又何能体会及此！晋宋之际

的大诗人陶渊明有句云：“昔闻长老言，掩耳每不喜；奈何五十年，忽已亲此事。”

（《杂诗》）便说得何等亲切。爽朗泼的青年人不爱听长老追计终生亲故、嗟伤岁

月流逝的颓丧话，但转瞬之间，自己也到了那样的年纪。岂能不感叹系之！

王羲之《兰亭集序》的主旨，在于抒发对已逝年华的流连，对生死问题的悲

伤。而《兰亭诗》，则表达了他在排遣此种愁烦忧闷上的努力。

心病还须心药医，思想上的苦痛须用别种思想予以疗治。王羲之用以消释烦

忧的，乃是《老子》、《庄子》中随顺自然、安时处顺的观点。

《兰亭诗》云：“悠悠大象运，轮转无停际。”又云：“造新不暂停，一往不

再起。于今为奇异，信宿同尘滓。”整个宇宙永不停息地运转变化，而一个人的

生死老壮，只是是无休止的运化中的小小一曲而已。

兰亭序（局部）定武本

“合散固其常，修短定无始。”事物总是有合有分；所谓生死，也只是是气

的分合。气聚则为生，散则为死。（《庄子·知北游》）生命虽有修短之异，变化

并无始终可言。生是始吗？死是终吗？那只是是执着于“生”的立场、用狭隘自

私的目光所看到的小始小终。假如能做到“达人大观”（贾谊《□鸟赋》语），从

宇宙变化的角度去观看，则由无生而化为生，又由生而化为死，化为异物，“万

化而未始有极也”（《庄子·大宗师》），既无开始也无终结。关于造物的这种陶甄

变化，人实在无能为力，“陶化非吾因，去来非吾制”。那么，便应该任其所遇，

“即顺理自泰”。即顺者，安时处顺之谓也。《庄子·大宗师》说：“得者，时也；

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当你“暂得于己，快然自足”（《兰

亭集序》语）时，不必为之沾沾自喜、乐不可支；当所有者于俯仰之间差不多失

去，化为陈迹，也不必为之悲伤。因为得与失都只是无穷无尽的运化中的临时现

象而已。“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生便是得，死便是失，正亦无须

为之悲欣。完全地想通那个道理，便能消愁释闷了。因此《兰亭诗》说：“谁能

无此慨？散之在推理。”

晋宋士人富于哲学的气质，又有颇为浓厚的山水意识。幽深秀丽、动气勃勃

的自然美景使他们流连忘返，启发了他们关于宇宙奇异的遐想和体验。他们的推

理与观赏山水常常结合在一起。《兰亭诗》云：

三春启群品，寄畅在所因。仰望碧天际，俯瞰绿水滨。寥朗无厓观，寓目理

自陈。大矣造化功，万殊莫不均。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亲。

便是此种情形的写照。在一位具有哲学胸襟的诗人眼中，大自然极其爽朗，

处处出现着宇宙妙理。万物虽殊，却都在造化之中自得自足，差不多上“理”的

生动表达。人，也是这奇异宇宙中的一员。他只要参透了宇宙的妙谛，就会感到

自己与万物平等，与万物相亲。“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

物论》）与王羲之同时的东晋简文帝有一次入华林园游赏，说：“会心处不必在远，

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世说新语·言语》）

也正同羲之的感受相似。哲理与美，在大自然中融洽无间，抚慰了哲人亦即诗人

的心灵，减损了他们生命短促的悲伤。“虽无丝与竹，玄泉有清声。虽无啸与歌，

咏言有余馨。取乐在一朝，寄之齐千龄。”沉醉于大自然中的诗人，更能体会宇

宙的伟大、奇异和永恒；与万物为一的“我”，也因此而永存。千载而下，苏东

坡在那月白风清之夜，旷达地说道：“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前赤壁赋》）也确实是那个意思。

《兰亭集序》抒写的是生命流逝的悲伤，《兰亭诗》却说要忘怀得失，随遇

而乐；《兰亭集序》批判《庄子》“一死生、齐彭殇”的说教，《兰亭诗》却处处

以《庄子》思想推理散忧。这看似矛盾的两个方面，正属于同一作者。还能够说，

此种思想感情，不仅属于王羲之一人，而且是那个时代知识阶层所共有。今人徜

徉于山水之间，遥想晋宋风流，仍旧不能不感叹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