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史⼤纲》(8):隋唐
第五编隋唐五代部
第⼆⼗⼆章统⼀盛运之再临【隋室兴亡及唐初】2
⼀、隋代帝系及年历2
⼆、隋代国计之富⾜2
三、炀帝之夸⼤狂4
四、唐代帝系及年历6
五、贞观之治7
第⼆⼗三章新的统⼀盛运之下之政治机构【盛唐之政府组织】9
⼀、宰相职权之再建9
⼆、地⽅政治之整顿13
第⼆⼗四章新的统⼀盛运下之社会情态【盛唐之进⼠府兵与农民】14
⼀、唐代之贡举制15
⼆、唐代之租庸调制16
三、唐代之府兵制19
第⼆⼗五章盛运中之衰象(上)【唐代租税制度与兵役制度之废弛】21
⼀、由租庸调制到两税制21
⼆、⾃府兵到⽅镇与禁兵24
第⼆⼗六章盛运中之衰象(下)【唐代政府官吏与⼠⼈之腐化】26
⼀、政权之⽆限⽌的解放26
⼆、政府组织之⽆限⽌的扩⼤29
第⼆⼗七章新的统⼀盛运下之对外姿态【唐初武功及中叶以后之外患】34
⼀、安史之乱以前34
⼆、安史之乱以后39
第⼆⼗⼋章⼤时代之没落【唐中叶以后政治社会之各⽅⾯】42
⼀、唐中叶以后之藩镇42
第⼆⼗九章⼤时代之没落(续)52
⼆、唐中叶以后之宦官52
三、唐中叶以后之朝⼠与朋党53
第三⼗章⿊暗时代之⼤动摇【黄巢之乱以及五代⼗国】58
⼀、流寇与唐室之倾覆58
⼆、五代⼗国60
三、契丹之兴起64
四、中原民众之疾苦67
五、中国之南北分裂68
第⼆⼗⼆章统⼀盛运之再临【隋室兴亡及唐初】
中国经过四百年的分崩动乱,终于盛运再临,⽽有隋唐之统⼀。
⼀、隋代帝系及年历
隋代三帝,三⼗九年。
⾃开皇九年灭陈,统⼀中国,迄于灭亡,不过三⼗年。下开唐室,正与西汉前的秦代⼀样。
⼆、隋代国计之富⾜
隋室虽祚短运促,然其国计之富⾜,每为治史者所艳称。⾃汉以来,丁⼝之蕃息,仓廪府库之盛,莫如隋。
按:当时齐、周户数合计,已超踰魏孝⽂迁洛时⼀百万,较之江南陈⽒所有,踰⼗⼆倍。⼝数踰陈⽒⼏及⼗五倍,较西
晋太康全国统⼀时,⼏踰⼀倍。此亦北⽅政治已上轨道之证。
⼜按:后周禅隋,有户三五九九六〇四,开皇九年平陈,⼜收户五〇〇〇〇〇;⾄⼤业⼆年,前后⼆⼗六年,户增四⼋
〇七九三⼆。通典谓:“时承周、齐,⼈依豪室,禁纲隳紊,奸伪尤滋。⾼炯建输籍之法,定名轻数,使⼈知为浮客,
被疆家收⼤半之赋;为编氓,奉公上,蒙轻减之征。先敷其信,后⾏其令,烝庶怀惠,奸⽆所容。隋⽒资储,遍于天
下,⼈俗康⾩;颎之⼒焉。”盖隋政仍沿北魏均⽥制以来⽤意,脱私户,归公家,⽽达于完全成功也。
⾃晋⾄隋户⼝⼀览:
晋武帝太康元年户⼆、四五九、⼋〇〇(2,459,800)
⼝⼀六、⼀六三、⼋六三(16,163,863)
宋孝武帝⼤明⼋年户九〇六、⼋七〇(906,870)
⼝四、六⼋五、五〇⼀(4,865,501)
齐梁未祥
陈户五〇〇、〇〇〇(500,000)
⼝⼆、〇〇〇、〇〇〇(2,000,000)
魏孝⽂迁洛⽐晋太康倍⽽有余,约五百万户。
尔朱之乱户三、三七五、三六⼋(3,375,368)
⼩郡户⼆〇;⼝⼀百⽽已
北齐户三、〇三⼆、五⼆⼋、(3,032,528)
⼝⼆〇、〇〇六、⼋⼋〇(20,006,880)
北周户三、五九〇、〇〇〇(3,590,000)
⼝九、〇〇九、六〇四(9,009,604)
隋⼤业⼆年户⼋、九〇七、五三六(8,907,536)
⼝四六、〇⼀九、九五六(46,019,956)
隋制多沿于周,然周时酒有榷,盐池、盐井有禁,市有税,隋初【开皇三年。】尽罢之,所仰惟赋调,亦复甚轻。
调绢⼀匹者减为⼆丈,役丁⼗⼆番者减为⼆⼗⽇。九年平陈,给复⼗年。⾃余诸州,并免当年租税。⼗年,百姓年五⼗
者,输庸停役。⼗⼆年河北、河东⽥租三分减⼀,兵减半,功调全免。
所以府库充盈者则有数端:
⼀、周灭齐,隋灭陈,均未经甚⼤之战祸,天下宁⼀,已有年数。
⼆、⾃宇⽂泰、苏绰以来,北朝君⾂⼤体均能注意吏治。隋承其风⽽弗替。
帝受禅,杨尚希上表,以为:“今郡国倍多于古,或地⽆百⾥,数县并置;或户不满千,⼆郡分领;⼈少官多,⼗⽺九
牧。”帝嘉之,遂罢天下诸郡。时剌史多任武将,不称职,柳彧上表谏,多为罢免。【⼜制刺史不督军,别置都尉,使
军民分治。】⼜使彧持节巡河北五⼗⼆州,奏免长吏脏污不称职者⼆百余⼈。开皇三年,长孙平为度⽀尚书,奏令民间
⽴义仓,⾃是州⾥丰衍。其他长吏,多有吏⼲惠政,为当时所称。【如歧州刺史梁彦光、相州刺史樊叔略、新丰令房恭
懿等。】惟惜隋史遗阙,不能详载。【如刘仁恩、韩则等见张煚、⾼构诸传。】⼜如苏威之责五品不逊,⽴“余粮簿”,
【威好⽴条章,每岁责民间五品不逊,或答云:“管内⽆五品家。”⼜为“余粮簿”,欲使有⽆相赡,时议以为烦迂,罢之。
威尝谓:“江南⼈有学业者,多不习世务”,此可见当时南、北学风之异也。】⾟公义、刘旷之听讼,【公义露坐狱中以
听讼,讼者系狱,则宿听事,不归寝阁。旷则称说义理,晓谕讼者,⽽不决其是⾮。】王伽之纵囚,【伽罢遣防送卒,
纵流囚李参等七⼗余⼈,与约期⾄京,⽈:“如致前却,当为汝受死。”参等皆如期。⾄唐太宗纵囚,亦承此等风⽓⽽来
也。】此等俨如在王莽、光武之世。⾃⾮社会经学儒术流⾏既久,不能有此。【当时如⽜弘、薛道衡、李谔、⾼炯、李
德林、苏威之徒,皆以学⼈⽽通达政术。裴政定律,尤为后所依⽤。宇⽂、⾼⽒之世,死刑有五,⽈磬、绞、斩、枭、
裂;⼜有门房之诛。隋律死刑斩、绞⼆者;⾮谋反⼤逆⽆族刑;改鞭⽈仗,改杖为笞;定笞、杖、徒、流、死五等。】
若知隋代学风世化如此,则吏治之渐上轨道,⾃不⾜奇。
三、其尤要者,则为中央政令之统⼀,与社会阶级之消融。古代之贵族封建,以及魏、晋以来之门第特权,⾄此皆已消
失。全社会⾛上⼀平等线,⽽⾪属于⼀政权之下。故下层之负担尚甚轻,⽽上层之收⼊已甚⾜。
此层乃隋代与西汉不同之点。西汉积⾼、惠、⽂、景三世四帝六⼗年之休养,⾄武帝⽽始盛;隋则⽂帝初⼀天下,即已
富⾜。盖汉初尚未脱封建蜕,有异姓、同姓诸王侯,⾃韩、彭菹醢(hǎi),迄于吴、楚称兵,财富不能集于中朝。中
央政权所直辖者,不及全国三分之⼀。王室虽恭俭,⽽诸王侯封君莫不骄奢⾃纵,与隋初形势⼤不同。
央政权所直辖者,不及全国三分之⼀。王室虽恭俭,⽽诸王侯封君莫不骄奢⾃纵,与隋初形势⼤不同。
⾄于王室⽣活之节俭,仅其余事。
惟吏治已上轨道,社会上特殊势⼒已趋消失,对外⽆强敌之胁迫,此时的统治权所急切需要者,乃为⼀种更⾼尚、更合
理的政治意识,⽽惜乎隋⽂帝说不到此。
隋⽂奋励为政,坐朝或⾄⽇昃,五品以上引之论事,宿卫传飧⽽⾷,勤于吏治⽽⽆⼤度。开皇⼗四年⼤旱,是时仓库盈
溢,乃不放赈,令民逐粮。唐太宗谓其“不怜百姓⽽惜仓库”。仁寿元年,诏减国⼦学⽣只留七⼗⼈,太学、四门、州、
县并废,虽有谏者不听。隋⽂殆以空设学校为糜费也。
在其末年,天下储积,⾜供五、六⼗年,遂以招来炀帝之奢淫。
炀帝⼤业⼆年置洛⼝仓,仓城周围⼆⼗余⾥,穿三千窖。⼜置回洛仓,仓城周围⼗⾥,穿三百窖,窖容⼋千⽯,共可积
⽶⼆千六百万⽯。李密藉以为乱,凭⼈负取,群盗来就⾷者并家属近百万⼝。
三、炀帝之夸⼤狂
炀帝即位,即营建东都,每⽉役丁⼆百万。
炀帝诏:“南服遐远,东夏殷⼤,因机顺动,今也其时。”为适应⼤⼀统之局⾯⽽建设新中央,⾃魏孝⽂已有此计划矣。
元年开通济渠,引糓、洛⽔达河,引河⼊汴,引汴⼊泗以达淮。
魏孝⽂告李冲:“欲⾃邺通渠于洛,从洛⼊河,从河⼊汴,从汴⼊清,以⾄于淮。南伐之⽇,下船⽽战,犹开户⽽战。
此乃军国之⼤计。”则魏孝⽂亦已先有此意,⾄隋炀⽽实现。此乃为贯通中国南、北两⽅新形势之伟⼤⼯程也。
遂南游扬州。
渠⼴四⼗步,旁筑御道,⾃长安⾄江都筑离宫四⼗余所。造龙船四重,⾼四⼗五尺,长⼆百尺,挽船⼠⼋万,舳舻相接
⼆百⾥,骑兵翼两岸。
三年,北巡榆林,【甲⼠五⼗万。】幸启民可汗帐,筑长城。【四年⼜筑。】
四年,开永济渠,引沁⽔南达河,北通涿郡。【发河北诸郡男⼥百余万。】
六年,通江南河,⾃京⼝⾄余杭,长⼋百⾥,⼴⼗丈。
⼋年,亲征⾼丽,发兵踰百万,分⼆⼗四军。九军渡辽凡三⼗万,还⾄辽东者不⾜三千⼈。
九年、⼗年,再伐⾼丽,天下遂乱。
这是炀帝的夸⼤狂。⼀⾯⼗⾜反映出当时国⼒之充实,⼀⾯是炀帝⾃⾝已深深染受了南⽅⽂学风⽓之薰陶。
隋⽂平陈,以炀帝为扬州总管,镇江都,置学⼠⾄百⼈,常令修撰,成书万七千余卷。【此等皆沿齐、梁故习。⼜按:
炀帝在扬州,聚书⾄三⼗七万卷。】在此时期,炀帝殆已深深呼吸到南⽅⽂学的新空⽓。
史称炀帝早年“沉深严重,【史亦以此四字描写⽂帝。】朝野属望。⽂帝幸其第,见乐器弦多断绝,⼜有尘埃。尤⾃矫
饰,时称仁孝。”则炀帝此时意态尚不同。帝好吴语,正见其染南风之深。在江都谓萧后⽈:“侬不失为长城公,卿不失
为沈后”,其欣慕南朝可想。
其后常以⽂学⾃负。
谓:“天下皆谓朕承袭绪余,以有四海;设令与⼠⼤夫⾼选,亦当为天⼦矣。”
朝⾂⾄有以⽂词见忌死者。
薛道衡死,帝⽈:“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王胄死,帝诵其佳句⽈:“‘庭草⽆⼈随意绿,,复能作此语邪?”惟此均不载
于隋史,⽽通鉴收之。
当时北朝虽以吏治、武⼒胜过南⽅,若论⽂学风流,终以南朝为胜。
北齐书魏收传:“魏收、邢卲更相訾(zǐ)毁,各有朋党。卲云:‘江南任昉(fǎng),⽂体本疏,魏收⾮直模拟,亦⼤
偷窃。’收⽈:‘伊常于沈约集中作贼,何意道我偷任昉!,时⼈谓:‘见邢、魏之臧否,即是任、沈之优劣。’”⼜元⽂遥
传:“济阴王晖业尝⼤会宾客,有⼈将河逊集初⼊洛,诸贤皆赞赏之。”
⽂帝只知有吏治,【光武亦尚吏治,⽽能⽂之以儒术,为隋⽂所不如。】并⽆开国理想与规模。【若使有苏绰、王通诸
⼈佐之,必然另有⼀番⽓象。】炀帝则染到了南⽅⽂学风尚,看不起前⼈简陋。【此在⽂帝时,朝廷⼀切仪注礼⽂,早
有摆弃北周,改袭齐、陈者。⼀因北周模古,简陋之中杂以迂怪,风尚所趋,转向齐、陈,⼀也。⼆则⽂帝篡周,尽屠
宇⽂⽒,盖⾃有私意欲超出其上,不⽢因循,⼆也。然⽂盛之弊,则⾄炀帝时⽽始著。】
隋书⽂学传谓:“炀帝初习艺⽂,有⾮轻侧之论。暨乎即位,⼀变其风。其与越公书、建东都诏、冬⾄受朝诗及拟饮马
长城窟,并存雅体,归于典制。虽意在骄淫,⽽词⽆浮荡。故当时缀⽂之⼠,遂得依⽽取正焉。”此谓“意在骄淫”,即承
南⽅⽂学风尚也。谓“词⽆浮荡”,则承北朝苏绰诸⼈之影响。⼜按:唐天授时,左补阙薛谦上疏,谓:“晋、宋只重门
资,有梁雅爱属辞,陈⽒特珍赋咏。逮⾄隋室,余风尚存。开皇中,纳李谔之论,下制禁断⽂笔浮辞。炀帝嗣兴,⼜变
前法,置进⼠等科。于是后⽣之徒,相复仿效,缉缀⼩⽂,名之策学。不以指实为本,⽽以虚浮为贵。”是炀帝之设进
⼠科,虽⾮专考诗赋,然要为沿袭南朝尚⽂之风⽓,在唐初尚多知之者。
狂放的情思,骤然为⼤⼀统政府之富厚盛⼤所激动,⽽不可控勒。于是⾼情远意肆展⽆已,⾛上了秦始皇的覆辙。
炀帝雄才⼤略不如始皇,⽽同为带有极度的贵族⽓分,故两⼈皆不能恤民隐。当时南⽅⽂学,本为变相贵族之产物也。
【炀帝外慕经术,内好⽂学,则颇似汉武。】
能把南⽅的⽂学与北⽅吏治、武⼒绾(wǎn)合,造成更⾼、更合理的政权,则是唐太宗。【隋代政制承南、北,⼤抵
政风颇沿北周,礼⽂兼采齐、陈。唐承其后,犹汉之袭秦,唐制即隋制也,惟运⽤者之精神特为有殊⽿。其隋制兼承
南、北之详,当读隋书各志。】
⼜按:唐⾂多出贵胄,唐⾼祖,西魏⼋柱国唐公李虎孙,周明敬、隋⽂献皇后之外戚,娶周太师窦毅⼥。毅,周太祖
婿。宰相萧瑀(yǔ)、陈叔达,梁、陈帝王之⼦。裴矩、宇⽂⼠及,齐、隋驸马都尉。窦威、杨恭仁、封德彝、窦抗,
并前朝师保之裔。其将相裴寂、唐俭、长孙顺德、屈突通、刘政会、窦轨、窦琮(cóng)、柴绍、殷开⼭、李靖等,并
是贵胄⼦弟。故唐制得斟酌南、北,开国即规模宏远,汉、宋所不逮。
四、唐代帝系及年历
唐代凡⼆⼗帝,⼆百九⼗年。
五、贞观之治
唐太宗是中国史上⼀个杰出的君主。⾃称:“年⼗⼋便为经纶王业,北剪刘武周,西平薛举,东擒窦建德、王世充。⼆
⼗四⽽天下定,⼆⼗九⽽居⼤位。四夷降伏,海内乂(yì)安。”⾃谓:“古来英雄拨乱之主,⽆见及者。”
贞观之治,尤为后世所想望。
其⼀朝贤⾂,如王珪(guī)、房⽞龄、杜如晦、温彦博、李靖、魏征、戴胄之类,指不胜屈。
太宗既英才挺出,⼜勤于听政。
录刺史姓名于屏风,坐卧观之。得其在官善恶之迹,皆注名下。⼜常遣员巡察。命百官五品以上,得上封事,极⾔得
失。⼜命更宿中书内省,数延见问民疾苦。
其君⾂上下,共同望治,齐⼀努⼒之精神,实为中国史籍古今所鲜见。【其详见吴兢著“贞观政要”⼀书。】
其君⾂上下,共同望治,齐⼀努⼒之精神,实为中国史籍古今所鲜见。【其详见吴兢著“贞观政要”⼀书。】
然贞观时代之社会情况,实未必胜于⼤业。
⾃隋⼤业七年⾄唐贞观⼆年,【朔⽅梁师都部下降。】前后⼗⼋年,群雄纷起者⾄百三⼗余⼈,拥众⼗五万以上者,多
⾄五⼗余,民间残破已极。
贞观元年关中饥,⽶⽃直绢⼀匹。⼆年,天下蝗。【戴胄谓:“每岁纳租,未实仓廪。随时出给,才供当年。”】三年,
⼤⽔。四年,始⼤稔(rěn),流散者得归。
是年,⾼昌王曲⽂泰⼊朝,谓:“见秦陇之北,城⾢萧条,⾮复有隋之⽐。”【史称是年“⽶⽃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才
⼆⼗九⼈。东⾄海,南极五岭,皆外户不闭,⾏旅不赍(jī)粮,取给于道路”,恐有过分渲染。】亦见复苏不易。
六年,君⾂请封禅;魏征谏,谓:“⾃伊、洛以东,⾄于海、岱,烟⽕尚稀,灌莽极⽬。”
适会河南、北数州⼤⽔,事遂寝。太宗即位仅六年,免离饥馑⼆年,幸破突厥,遽议封禅,苟⾮魏征直谏,贞观治绩,
恐即⾃此衰矣。⼗⼀年,魏征上疏,尚谓:“隋之府库、仓廪、户⼝、甲兵之盛,考之今⽇,安得拟伦!”马周上疏亦
谓:“今之户⼝,不及隋之⼗⼀。”
贞观初,户不满三百万。永徽元年,户部奏:“去年进户⼗五万,今见有户三百⼋⼗万。”⽽隋开皇中有户⼋百七⼗万。
直⾄⽞宗天宝⼗三载,始有户九百六⼗⼀万九千余,为唐之极盛,乃始与隋⽒相⽐。【历代户⼝数,虽有隐漏或夸饰,
不可尽信,然⼤体可资以见世运之盛衰升降。】
正惟如此,故太宗⼀朝君⾂,每每以有隋相警惕,不敢骄纵荒佚,⽽成治世。
魏征所谓:“隋以富强动之⽽危,我以寡弱静之⽽安。”马周谓:“贞观初率⼟荒俭,⽽百姓不怨。今【⼗⼀年。】⽐年丰
穰(ráng),匹绢得粟⼗余斛,⽽百姓怨咨。以为陛下不忧怜之,⼜所营为者,颇多不急之务也。”此皆从上下⼼理上
说明贞观之治之真实背景。
⼀到唐⽞宗时,社会富庶已与隋代相似,⽽天宝之乱,亦乃与隋炀相差不远。
第⼆⼗三章新的统⼀盛运之下之政治机构【盛唐之政府组织】
中国经历四百年的长期分裂,⽽重新有统⼀政府出现,是为隋、唐。但那时的统⼀政府,其内容机构⼜与四百年前不
同。
举其要者⾔之,第⼀是中央宰相职权之再建,第⼆是地⽅政治之整顿。
⼀、宰相职权之再建
西汉初年的丞相、御史⼤夫,渐渐转移⽽为后汉以降之尚书,事已详前。
魏世,中书监始参⼤政。
汉代尚书乃⼠⼈,⽽中书以宦者为之。魏佐汉,初建魏国,置秘书令,仍典尚书所奏。寻改为中书,【⽂帝受禅后。】
有令、有监,⽽亦不废尚书。然中书亲近,尚书疏远。【曹操⾃以汉相擅政,则魏之祕(mì)书,乃汉廷之陪⾂。后遂
以中书替尚书,此亦化家为国之⼀例。】
东晋则侍中始优。
侍中本与中常侍齐体,亦内朝卑职。【魏、晋侍中四⼈,君出则护驾负玺或骑从,登殿则与散骑常侍对扶。备具顾问,
且管门下众事。】东晋以后。皇帝以侍中常在左右,多与之议政事,不专任中书。于是⼜有门下,⽽中书权始分。
下逮宋、齐,尚书、中书、侍中三者皆为辅⾂。
机要在中书、侍中,尚书执⾏政务。于是尚书转为外朝,⽽中书、门下独为天⼦所私近⼈。
这是秦、汉以来中央政府机构上⼀个极有重要意义的转换。君权、相权【即王室与政府。】本为两汉⽂治政体相辅为治
之两⾯。【其间虽有畸轻畸重,如东汉之事归台阁,⽽公卿位望,依然为外朝冠冕。君、相对⽴,⼤体⽆变。】魏、晋
以来,政治意识堕落,政府变成私家权势之争夺场,于是君、相不相辅⽽相制。权⾂篡窃,即剥夺相权,归之私属。
【如魏之⽤中书。】
然君⾂猜忌⽆已,私属所居,驯为要位,【朝⾂进⼀步,则王室退⼀步。】⼜不得别⽤私属以为防。【如东晋之转任侍
中。】就其时之王室⾔,则削去相位,似乎便于专制;就其时之⼠族⾔,则各成门第,亦复迹近封建。结果则王室亦仅
等⼀私家,【如是则王室私⼈,亦只与封建时代家宰、家相⼀般。】政府解体,君权、相权均不存在。
直要到政治意识再转清明,政府渐上轨道,则君⾂相与之意态亦变。【其君不敢以私属待其⾂,其⾂亦不复以私属⾃
居。君不以防制为事,⾂不以篡夺为能。】君、相仍为相辅成治,⽽⾮相剋成敌。其时则魏、晋以来的私机关,⼜⼀变
⽽成政府正式的⾸领官,完全实替了秦、汉时代的相权,⽽即以扶翼君权,共同组成⼀个像样的政府。【其内包有王
室。】这便是隋、唐统⼀之复现。
此种转变,⽆异乎告诉我们,中国史虽则经历了四百年的长期纷乱,其背后尚有活⼒,还是有⼀个精神的⼒量,【即是
⼀种意识,或说是⼀个理性的指导。】依然使中国史再⾛上光明的路。
唐代中央最⾼机关,依然是魏、晋以来的尚书、中书、门下三省。但他们现在已是正式的宰相,⽽⾮帝王之私属。其职
权分配,则中书掌定旨出命,【命令权。】门下给事中掌封驳,【审驳权。】尚书受⽽⾏之;【施⾏权。】古代的宰相
权,现在是析⽽为三。
贞观三年,“太宗谓群⾂⽈:‘中书、门下,机要之司,诏敕有不便者,皆得论议。⽐来但睹顺从,不闻违异。但⾏⽂
书,谁不可为!,房⽞龄等皆顿⾸谢。故事:凡军国⼤事,中书舍⼈各书所见,中书侍郎、中书令省审之,给事中、黄
门侍郎驳正之,上始申明旧事。”盖此制亦始周、隋,⾮唐代新创也。
三者之中,⼜以侍中、【门下省长官。】中书令【中书省长官。】为真宰相。
凡军国⼤事,中书舍⼈得先各陈所见,谓之“五花判事”,⽽中书侍郎、中书令审定之。【此开明代九卿会议之始。惟九
卿各有典司,即各有⼀成之见。如⼤兵⼤役,兵部、⼯部惟求其成,户部则务求其省。中书舍⼈得其选,则历中外,通
众理,彼此不致相妨。】
⾃⾼宗晚节以来,天下⽂章道盛,中书舍⼈为⽂⼠之极任,朝廷盛选,诸官莫⽐。【政事堂有后门通中书舍⼈院,宰相
时得咨访政事⾃⼴。代宗时常衮为相,始塞绝之。】
敕旨既下给事中,黄门侍郎复得有所驳正。此开明代抄参封驳之始。
通典:“百司奏抄,侍中既审,则驳正违失。诏敕不便,则涂窜奏还。此所谓‘涂归,也。”实际给事中即可⾏使“涂归”之
权。如德宗贞元中,给事中袁⾼不肯草制复召卢杞,封还词头,揭杞罪状。⽂宗开成初,给事中卢载封还以郭任嘏
(gǔ)出任剌史诏书,称为“封驳称职”是也。【其他例不胜举。⼜按:汉哀帝封董贤,丞相王嘉封还诏书。后汉钟离意
为尚书仆射,数封还诏书。此唐之门下封驳,即汉相权之证。】⼜按:则天垂拱三年,凤阁侍郎【即中书侍郎改名。】
刘袆(huī)之尝谓:“不经凤阁鸾台宣过,何名为敕!”刘竟以此赐死。然可见天⼦诏敕,必经中书宣出,⼜必经门下副
署。以相权节制君权,即以政府节制王室。唐制实渊源于汉代⽂治政府之意义⽽演出也。【然中宗仍可以有“斜封墨
敕”,可见⽆“徒法⾃⾏”之法。】
因此宰相常于门下省议事,谓之“政事堂”。【两省先议定后奏闻,以免纷争。】
其后政事堂迁⾄中书省。
⾼宗时,裴炎以中书令执政事堂笔,【“执笔”犹今之主席。】遂有此举。【门下给事中所居,不于门下议事⽽于中书,
乃相⾂志在⾃专,先不使给事知之,待取中旨然后封还,其势较难,则塞默者多矣。然此下给事中封驳诏书仍时有其
事。】⽞宗时,政事堂改称“中书门下”,其政事印亦改“中书门下”之印。【直到宋代,以为故事。】
宰相分直主政事堂笔。
肃宗时,每⼀⼈主⼗⽇;德宗时,改每⽇⼀⼈执笔。
尚书仆射【尚书省长官。】加“同中书门下三品”,后称“同平章事”及“参知机务”等名,始得出席政事堂,⽅为真宰相。
⾃贞观末⽆不加者,开元以来则罕见。
其余他官参掌者⽆定员。
⽞宗先天以前员颇多,开元以来常以⼆⼈为限,多则三⼈。加“同中书门下三品”、“平章事”、“知政事”、“参知机务”、“参
与政事”、“平章军国重事”等。【以官未及⽽⼈可⽤者参预朝政,略如近代之不管部⼤⾂也。】
尚书省有都堂,⼤厅。以左、右仆射为领袖。下分六部:东为吏、户、礼三部,左丞主之。西为兵、刑、⼯三部,右丞
主之。其⼆⼗四司,分曹共理,全国政务毕萃。
诸司官兼知政事者,午前议政于朝堂,午后理务于本司。
开元以来,宰相员少,资地崇⾼,⼜以兵、吏尚书,权位尤美,宰相多兼领之。但从容衡轴,不⾃铨综。其选试之任,
皆侍郎专之,尚书通署⽽已。
尚书六官,各有所职,倘⽆折中,则恐互相推避,互相炫匿,故总摄以宰相。宰相亦虑有未周,见有所偏,【或则专且
私。】乃先之以中舍之杂判,庶得尽群谋⽽伸公论。⼜继之以给事之驳正,复得塞违⽽绳愆(qiān)。此等制度,可谓
宏⼤⼜兼精密。
以中书、门下较汉代之宰相,以尚书六部较汉代之九卿,在政制上,不可谓⾮⼀种绝⼤之进步。
⼀则尚书六部,乃政府公职,【吏、户、礼、兵、刑、⼯,莫⾮国家政务要项。】⽽九卿则是王室私属。【九卿性质已
述说于前。】从九卿转变到六部,正是政府逐步脱离王室独⽴之明证。
隋⽂开皇中,明令国⼦寺不⾪太常。此等改变,正可反映时代之进展,以及当时⼈对政治意识之转变。【⾄于六部之外
仍存九寺,(即九卿遗蜕。)旧名不废,新资⽇加,职权重叠,⾃为⼀弊。】
⼆则汉初封建、郡县杂⾏,中央直辖部分有限,后虽逐步统⼀,⽽郡国守相之权尚⼤,千⾥王畿,仅如⼀省。隋、唐则
九州揽于⼀握,考课、狱讼、兵财诸端,繁不胜记。总以六卿,分以郎署,中央政府之扩⼤,为事势演进所逼出。于是
六卿之上,必有佐天⼦以总理之者。
⼀相嫌于专擅,且亦事冗不给;多相则互委,不专责,易⽣同异,以致挠败。尚书置左、右仆射,分判六部,各治三
官,可免上述之弊。⽽尚书惟在政务之推⾏,⾄于出命覆夺,尚有中书、门下。故⽈三省之于宰相,六部之于九卿,不
得不说是政制上之⼀进步。
如此宏⼤⽽精密的政治机构,正好象征当时⼤⼀统政府之盛况。
⾄于政府⽆⽴法机关,则因中国政治,⾃秦、汉以下,本有⼀种理性之指导,法度纪纲粗建,⽆豪强之兼并,⽆世胄、
僧侣之专政;教育、选举、考试与统治权常有密切之联系,不断吸收社会俊秀分⼦,公开参政,使其新陈代谢,政府与
民众,即以此为连锁。旧朝以积久腐败⽽倾覆,则新朝⿍新,去其泰甚,与民更始。历史常在和平中进展;⽽民间⼤动
乱则往往只有倒退,别⽆长成。
从北朝儒学逐步转变,⽽有唐代政府之规模,此便是中国史在和平中进展⼀显例。⾄于隋末群雄扰乱,只加时代以⼀种
不可磨灭之伤痕。
代议制之所起,由于宰辅之权不重,⽆参署之制,政府负责⽆⼈,君主易于为恶。【此其⼀。中国⾃明代始⽆参署。】
税法不夙定,轻徭薄赋不垂为典则,掊克之术易施。【此其⼆。中国汉、唐税制皆明定颁布,且极轻。】
僧侣不务静修⽽⼲政。【此其三。中国惟元代有其病。】
贵族擅权,下情壅隔。【此其四。中国⾃秦以下即⽆贵族。】
考试权不独⽴,阘(tà)冗在位,贤俊⽼死。【此其五。中国⾃汉以来即⼒矫其弊。】
考试权不独⽴,阘(tà)冗在位,贤俊⽼死。【此其五。中国⾃汉以来即⼒矫其弊。】
⽆审驳、监察、弹劾之官,则庶政违失⽽莫纠。【此其六。中国历汉、唐⽽诸职尽⽴。】
⽆拾遗、补阙、记注、经筵之官,则君主失德⽽莫正。【此其七。中国⾃唐以下诸职亦渐备。】
⽂化之传衍浅,则⽆良法美意⾜资循式,⽆嘉⾔懿⾏以供考镜。【此其⼋。中国历史传衍之久,美政善俗、⾄德要道之
阐述,⾃先秦以来,已具规模。】
中国能造成⼀⼴⼟众民之⼤国家,历久⽽转盛者在此。其遇朝政阙失,在下者以为乃⼈弊⾮法弊,故上下之情常通,不
致于成敌抗之形。故中国政制⽆民选代议,不⾜即据此为中国政制病也。
⼆、地⽅政治之整顿
隋唐政府与秦汉之不同,其次则在地⽅政权⽅⾯。
两汉地⽅政权,⽆异于古诸侯,并不⼀⼀辖于中央,因此演成汉末分崩的局⾯,经历魏晋南北朝,中央政府既不像样,
⽽地⽅政治则更糟。
(⼀)军政、民政不分,州、县官皆以武吏军⼈为之。
汉末及三国,多以诸部都尉为郡。晋郡守皆加将军、⽆者为耻。梁、陈太守加督,加都督。魏书甄琛传,琛表:【按:
在迁洛后。】“边外⼩县,所领不过百户,⽽令、长皆以将军居之。”
(⼆)州、县为豪强私利⽽分割。
北齐天保七年诏:“魏⾃孝昌之季,禄去公室,政出多门。豪家⼤族,鸠率乡部,讬迹勤王,规⾃署置。或外家公主,
⼥谒内成,昧利纳财,启⽴州、郡。”⼜北史张彝传:“彝曾祖幸所招引河东⼈为州,裁千余家。旋罢⼊冀州,积三⼗
年,析别有数万户。孝⽂谓彝⽈:‘终当以卿为剌史,酬先世诚效。’”可见当时州、县,俨如古代封建。
(三)州、县⽆限划分,乃⾄领户⽇削,有名⽆实。
天保七年诏:“百室之⾢,便⽴州名;三户之名,空张郡⽬。”周书卢辩传,县令分户七千以上、四千以上、⼆千以上、
五百以上、不满五百五等。因此南北朝设县,皆在千数百以上,较东汉尚过之。
要之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地⽅政治,只在离⼼势⼒下演进,逐步变成封建性之分割,⽽结果则地⽅政权转⽽⽇趋削弱。
⼀到隋唐,转回头来,地⽅政权正式再统辖于中央,⽽那时的地⽅政权,却再不能像两汉般的⽐较有其独⽴性。以隋唐
与两汉相较,中央统治地⽅之权,更密更⼤,实为中央集权更进⼀步之完成。在此⽅⾯,隋唐的统⼀政府,其实际内
容,与秦汉⼜远异。
唐代地⽅⾏政最低级为县,全国凡⼀千五百七⼗三县。【此据⽞宗天宝初年。】
较西汉略多⼆百余县,所增不到六分之⼀。武德初,上县六千户以上,中县⼆千户以上,下县⼀千户以上。开元中,改
上县六千户以上,中县三千户以上,未满三千户为下县。汉制则以万户以上县为“县令”,万户以下县⽈“县长”。
县以上为州或郡。
州长官为刺史,郡长官为太守。⾃汉季以来,刺史总统诸郡赋政于外,犹如后代之巡抚、总督,较之汉代仅属司察之任
者权位⼤异。⽽隋唐刺史,则犹后代之知府及直⾪知州,与太守仅为互名,已⽆分别。此为隋唐减削地⽅政权之⼀例。
⼜唐制四万户以上为上州,⼆万户以上为中州,⼆万户以下为下州。西汉太守⼀郡户⼝有多⾄⼆百万以上者。西汉⼀县
户⼝,亦有四、五万以上者。可见汉、唐太守权位之迥乎不侔。
全国州府凡三百五⼗⼋。
较西汉增⾄两倍外,此⼜唐代减削地⽅政权之⼀例。【隋郡⼀百九⼗,虽视两汉为多,然较南北朝已⼤减矣。唐则视隋
⼜增。】
上州刺史只从三品,【即第六级官。】中、下州刺史正四品。【即第七级官。】
刺史的地位权任,既远⾮汉⽐,⼜掾(yuàn)吏辟署之权亦削,⼤部均归中央。
北齐武平中,后主失政,多有佞幸,乃赐其卖官,分占州、郡,下及乡官,多降中旨,故有敕⽤州主簿、郡功曹者。⾃
后州、郡辟⼠之权浸移于朝廷。【后周苏绰传:“令刺史府官则命于天朝,其州吏以下,并牧守⾃置”,则犹存古意。】
隋开皇⼆年,明令罢辟署,令吏部除授品官,为州、郡佐官。唐虽间有辟署,然仕进之途⼤抵由科⽬矣。【沈既济
疏:“今诸道节度、都团练、观察、租庸等使,⾃判官、副将以下皆使⾃择,则辟吏之法已试于今,但未及州、县⽿。
”韩佽(cì)传云:“佽为桂管观察使,部⼆⼗余州,⾃参军⾄县令三百余员,吏部所补才⼗⼀,余皆观察使量才补职”,
则并州、县亦有为观察所置者。然桂管偏区,⾃与腹地不同也。】
于是中央政务⽇繁,地⽅事权⽇轻。
⽜弘问刘炫:“魏、齐之时,令史从容⽽已,今则不遑宁处,其事何由?”炫⽈:“往者州惟置纪纲,郡置守、丞,且惟令
⽽已。其具僚则长官⾃辟。受诏赴任,每州不过数⼗。今则不然,⼤⼩之官悉由吏部,纤介之迹皆属考功,所以繁也。
”
这⼜是隋唐⼤⼀统政府与秦汉不同⼀要点。
第⼆⼗四章新的统⼀盛运下之社会情态【盛唐之进⼠府兵与农民】
要把握住盛唐社会情态,最好亦从当时⼏项制度⽅⾯去看。
⼀、唐代之贡举制
唐代⼠⼈出⾝,可分三途:⼀⽣徒,由学馆。【此沿汉代博⼠弟⼦制。】⼆乡贡,由州、县。【此沿汉代郡国察举孝廉
制。】三制举。【此沿汉代贤良⽅正制,标⽬求才,由天⼦亲临试。】州、县贡举⼜分诸⽬,最著者有秀才、明经、进
⼠。【外有明法、明字、明算、⼀史、三史、开元礼等诸种。】贡举每年⼀次,为求出⾝者所集中。【制举⽆定期,不
常有。学馆往往有名⽆实,其⽣徒亦参加贡举。⽽尤以“进⼠”科为盛。】
“秀才”须⾼才博学杰出始可应。贞观中有举⽽不第者,坐其州长,由是此科遂绝。“明经”只试帖经记诵,⼠⼈不贵。
贡⼠得怀牒⾃列於州、县。
贡举⾃北魏已推⾏,齐、隋选置多由请讬,议者以为“与其率私,不若⾃举;与其外滥,不若内收”。是以罢州、府之权
⽽归吏部。
集试於中央。
初属吏部考功员外郎,后以员外郎望轻,遂移礼部,以侍郎主之。事在开元⼆⼗四年。
这⼀个制度,亦像上举尚书六部制以及州、县划分制度⼀般,同为后世所遵⽤,直到清末,不能改变。
此制⽤意,在⽤⼀个客观的考试标准,【此项标准,⼀则求其公平,不容舞弊营私。⼆则求其预备之单纯与统⼀,减免
经济上之限制,使贫民亦有出⾝。⼜间接助成国内风俗教化之统整,以辅成⼤⼀统政府之团结与巩固。】来不断的挑选
社会上优秀分⼦,使之参预国家的政治。
此制的另⼀优点,在使应试者怀牒⾃举,公开竟选,可以免去汉代察举制必经地⽅政权之选择。
在此制度下,可以根本消融社会阶级之存在。【⼈民优秀分⼦均有参政机会,新陈代谢,决⽆政治上之特权阶级。】
可以促进全社会⽂化之向上。【政治权解放,民间因按年考试之刺激,⽽⽂艺、学术普遍发展。】
可以培植全国⼈民对政治之兴味⽽提⾼其爱国⼼。【全国除王室有较永久之地位以外,国家政权全部公开於民众。】
可以团结全国各地域於⼀个中央之统治。【各地域按名额获得其进⼠参政权,⽽历年全国各地⼠⼦群集中央会试,对於
传播国家意识,交换地⽅情感,融铸⼀体,更为有⼒。】
这⼀个制度的根本精神,还是沿著两汉的察举制推进,并⽆差别,【这是中国史意味浓厚处。汉、唐繁盛的花朵,从同
⼀根本上壅培出来。】不过是更活泼、更深⼴的透进了社会的内层。
魏晋南北朝时期之门第,⾃⼀⽅⾯看,固若近似於古代封建势⼒之复活。然⾃另⼀⽅⾯看,实为先秦、西汉以来⼠⼈地
位之继续增强。故⾄隋、唐⽽有普遍的贡举制度之产⽣,此乃⼠⼈地位⾃门第下出头⽽更展扩。故隋、唐之中央集权,
可以谓政府地位之提⾼,⽽⾮王室地位之加隆。就全史之进程论,魏晋南北朝之门第势⼒,在浮⾯则为⼀波折,在底层
则依然沿⽂治之⼤潮流⽽滚进也。
⼆、唐代之租庸调制
由北魏之“均⽥”制演变成唐代之“租庸调”制。【⾼祖武德七年】
凡男⼥始⽣为黄,四岁为⼩,⼗六为中,⼆⼗有⼀为丁,六⼗为⽼。丁年⼗⼋以上授⽥⼀顷,【五尺为步,⼆百四⼗步
为亩,亩百为顷】内⼋⼗亩为⼝分,年⽼还官。【即北魏之露⽥】⼆⼗亩为永业。【树榆、枣、桑等,即北魏之“桑
⽥”。】
授⽥者丁岁输粟⼆⽯,谓之“租”。【此古粟⽶之征,相当于汉之租】
丁随乡所出,岁输绫、绢、絁(shī-古代的⼀种粗绸⼦。)各⼆丈,布加五之⼀。输绫、绢、絁者兼绵三两,输布者
⿇三⽄,谓之“调”。【此古布帛之征。“调”本兴调、调发之义,相当于古之“赋”。汉有⼝赋,唐有户调,其实⼀也。】⽤
⼈之⼒,岁⼆⼗⽇,闰加五⽇。不役者⽇为绢三尺,谓之“庸”。有事加役⼆⼗五⽇者,免调;加役三⼗⽇者,租、调皆
免。通正役不过五⼗⽇。【此古⼒役之征,相当于汉之役。】
这⼀个有名的租庸调制,所以为后世称道勿衰者,厥有数端。
第⼀在其轻徭薄赋的精神。
以租⽽⾔,孟⼦在战国时,以什⼀之税为王者之政;⽽汉制则什五税⼀,常收半租,则为三⼗税⼀。【此见汉代的实际
政治,已较战国学者托古改制的理想,更进⼀步的宽⼤。】若以亩收⼀⽯计,【除去永业⽥不论。】唐制只是四⼗⽽税
⼀,【⼋⼗⽯中收⼆⽯。】较之汉制更轻更宽⼤。【以西晋开国百亩课⽥六⼗亩相⽐,减轻⼆⼗余倍。】
以庸⽽⾔,汉制更役⼀岁⼀⽉,唐制则只⼆⼗天,只有汉制的三分之⼆。【汉尚须为正卒卫⼠⼀年,⼜有戍边三天。唐
因⾏府兵制,农民不须卫戍,⽐汉负担更轻。】
调输布帛,与汉⼝赋骤难相⽐。惟西晋户调,丁男之户,岁输绢三匹,绵三⽄,⽐唐多六倍。北魏均⽥,⼀夫⼀妇调帛
⼀匹,⽐唐亦多⼀倍。【唐兼绫、絁,⽐上稍有出⼊。要之唐之调法轻于魏、晋。】
唐制庸、调并得视⽥登耗为蠲免。
要论轻徭薄赋,中国史上⾸推唐代的租庸调制。在这⼀个制度下,农民⾃可安居乐业。
唐初不榷监,开元以下始课监;【以左拾遗刘彤表。然天宝、⾄德间,监每⽃尚仅⼗钱。其后乃增⾄四⼗倍。天下之
赋,监利居半。】则唐兴逾百年矣矣。唐初⽆茶税,建中以下始税茶。唐初⽆酒禁,⼴德以下始禁酒。唐六典谓“关呵
⽽不税”,则唐初待⼯商⼜甚优。【隋亦所仰惟赋调,唐初仍隋制也。】
⼜按:就中国史上之商⼈⾔之,西汉货殖传中⼈物,其在当时社会上之势⼒,勿论矣。即如东汉初,樊重家闭门成市,
兵弩器械,资⾄百万,光武资之起。其末年,蜀先主亦得中⼭⼤商张世平、苏双之助。⽽麋竺祖世货殖,僮客万⼈,资
产钜亿。进妹于先主,奉奴客⼆千,⾦银货币,以助军资。则其实商⼈势⼒,犹可想见。降及两晋,多以朝廷⼤僚⽽兼
营货殖,如王戎、【园⽥⽔碓,周遍天下。】⽯崇【甚⾄劫夺。】是也。
宋元徽中,张兴世为雍州刺史,还家,拥资三千万。【⽽为苍梧王所劫。】世云:“⼴州刺史但经城门⼀过,便得三千
万。”⽽梁武陵王纪都督益州,在蜀⼗七年,南开宁州,越嶲,西通资陵,吐⾕浑,殖其财⽤。黄⾦⼀⽄为饼,百饼为
簉,⾄有百簉;银五倍之;其他锦罽缯采称是。⼜得贾胡为主⾦帛。【见北史何妥传。】同时梁武弟临川王宏,积钱百
簉,⾄有百簉;银五倍之;其他锦罽缯采称是。⼜得贾胡为主⾦帛。【见北史何妥传。】同时梁武弟临川王宏,积钱百
万⼀聚,黄榜标之,千万⼀库,悬⼀紫标。如是三⼗余间,计见钱已三亿余万。
北齐富商⼤贾以货贿得仕宦,屡见史册。隋、唐商业尤盛,⽽官吏以经商致巨富亦常见。⾃两宋以下,此风似不扬。官
吏兼务货殖⾄巨富者始少,富商⼤贾在政治、社会各⽅⾯活动势⼒亦见绌。其趋势盖⾃唐中冶以后⽽始变。⼀则商税⽇
重,商利⽇薄。如唐代“公廨钱”【亦名“料钱”。】有七分⽣利者。【唐武德以后,国家仓库犹虚,应京官料钱,并给公廨
本,令富当司令史番官迵易给利,计官员多少分给。贞观时,褚遂良极论之,然其制终不⾰。开元六年,祕书少监崔沔
议:“五千之本,七分⽣利,⼀年所输,四千⼆百。兼算劳费,不啻五千。”】开元⼗六年诏:“天下负举,只宜四分收
利,官本五分收利。”可见当时社会利率之厚。
宋王安⽯⾏新法,青苗市易皆收息⼆分,已为⼀时诟病,亦由其时社会⼀般利润⾃低也。惟其利润降低,故商⼈不能进
⾄于⼤富,⽽官僚亦⽆从⾃商⼈处⼀转⼿⽽获多⾦。然论社会商业状况,宋以下若转较唐以前为活泼。【市坊制度,皆
⾄宋⽽废弛。于是有夜市,有草市。此盖都市⼈⼝增加,财富旺盛,交通便利,劳动⽣产⼒发达,故商业交易,随时随
地⽽扩⼤。⼜如唐以前⽤钱绢,宋、元以下⽤银钞,皆可见商货交易之厚盛于前也。】
盖社会商业情况之盛衰,不必与商⼈所得利润之⾼低为正⽐。故宋以下社会⼀般商业虽转盛,⽽资本集中之趋势则⽇
减。⼆则贵族特权⽇削,官⽅则例⽇严,故宋、明权⾂⼤僚,多务于厚拥⽥租⽽⽌。⽥租之视商利,故瞠乎后矣。
偶有以货殖坚称巨富,往往得罪,祸不旋踵。【如明初吴贾陆某,富甲江右,谓“积⽽不散,适以酿祸”,尽以与其徒沈
万三,⾝为道⼠以终。沈富敌国,明太祖因⽽罪之,谪戍云南。】
盖社会贫富之悬殊,与贵族特权之存废,亦相为⽐例⽽进退也。【⽐如海上贸易,宋⾮不如唐,然市舶司制度既⽴,则
利⼊政府,官僚与商⼈,皆不能如唐⼈之多获后⾥。】社会⾃唐中叶以下,既⽆特贵,亦⽆殊富,则⼒量渐趋平均,故
此后社会之乱,如王仙芝、黄巢、张献忠、李⾃成、洪秀全等,除却军队叛变以外,⼤抵皆饥民之骚动。求如古社会之
所谓豪杰起义者,亦渺不可得。此亦古今社会升降转变⼀⼤节⽬也。欲知盛唐社会盛况,亦不得不注意及此,故附论及
之。
租庸调制的第⼆个优点,则为税收项⽬之列举分明。【有⽥则有租,有⾝则有庸,有户则有调。】此惟汉代的租税制度
差可相⽐。⾃租庸调制破坏以后,更找不到此种项⽬分明之征收制度。因此横征暴敛,可以随时增加,有进⽆已。
更重要的⼀点,租庸调制的后⾯,连带的是⼀个“为民制产”的精神。及丁则授亩,年⽼则还官,“为民制产”与“为官收
租”两事并举,此层更为汉制所不及。【汉租虽轻,然有⽆⽥者,亦须出⼝赋,应更役,不得已出卖为奴,亡命为盗。
唐制⽆⽥丁户,则⽆不能应庸、调之⼈民矣。】
在租庸调制下之农民⽣活,其⽐较宽舒安恬之景象,可以想像⽽得。农民⽣活之宽舒安恬,蒸郁⽽⽣整个社会之繁荣。
盛唐时代之富⾜太平,⾃贞观到开元⼀番蓬勃光昌的⽓运,绝⾮偶然。
杜甫诗:“忆昔开元全盛⽇,⼩⾢犹藏万家室。稻⽶流脂粟⽶⽩,公私仓廪俱丰实”此盛唐社会之写照也。安史之乱,李
萼说颜鲁公,谓:“平时江、淮、河南钱帛聚于清河,以赡北军,谓之‘天下北库,。有布三百余万匹,帛⼋⼗万匹,钱
三⼗余万缗,糧三⼗余万斛。昔讨默啜,甲兵皆贮清河,今有五⼗余万事。户七万,⼝⼗余万。”颜遂据以拒贼。
许远于睢阳,积粮六万⽯,张巡因之以障江、淮。乌承恩以信都降史思明,亲交兵马仓库,马三千匹,兵五万⼈。当时
州、郡犹富实如此。
此后虽益衰,然藩镇之殷实富厚,仍有远⾮后世可冀及者。宪宗时,韩弘在汴为宣武节度使,献马三千,绢五千,杂缯
三万,⾦银器千。⽽汴之库厩尚有钱百余万缗,绢百余万匹,马七千匹,粮三百万斛。
穆宗时,刘整为卢龙节度使,献征马万五千匹。藩镇财⼒殷盛,正见唐代积富于民之厚,故诸藩亦得⾃捍外寇⽽久存。
顾亭林⽇知录谓:“今⽇所以百事皆废,正缘国家取洲、县之财,纤毫尽归之上,⽽吏与民交困,遂⽆以为修举之资,
即如唐代之驿舍,有沼、有鱼、有⾈、【孙樵书褒城驿壁。】有池、有林;【杜甫奏州杂诗。】后代驿舍,殆如⾪⼈之
垣。”⼜⽈:“余见天下州城,为唐旧治者,其城郭必皆宽⼴,接到必皆正直,廨舍之为唐旧创者,其基址必皆宏敞。宋
以下所置,时弥近者制弥陋。⼈情苟且,⼗百于前代矣。”今按:唐室富盛,固在中央不尽取之于州、郡,尤要者,更
在中央不尽取之于民间也。
三、唐代之府兵制
“府兵”制度,沿⾃西魏、北周,⾄隋、唐⽽⼤成。
唐府兵制定于贞观⼗年,天下⼗道,置折冲府六百三⼗四,⽽关内共有⼆百六⼗⼀。
府⼜分为三等,上府千⼆百⼈,中府千⼈,下府⼋百。府数各说不同。陆贽谓:“诸府⼋百余所,关中殆五百焉。”杜牧
谓:“凡府五百七⼗四,有四⼗万⼈。”皆与唐志不合。盖⾃有增减变动⽿。汉唐事笺谓:“以唐地志每州之府数计之,仅
与杜牧同,其说当可据。”所以关中置府独多者,固为有强本弱枝之意,然亦由府兵制承袭周、隋,因其遗基,故独以
关内为特盛也。
每府置折冲都尉⼀⼈,左、右果毅都尉各⼀⼈。
⼠以三百⼈为团,团有校尉。五⼗⼈为队,队有正。⼗⼈为⽕,⽕有长。
民年⼆⼗为兵,【此指府兵⾔,⾮指全体农兵⾔。】六⼗⽽免。每岁冬季,折冲都尉率之习战。
府兵皆⾪于诸卫。【唐踵隋制,设⼗六卫,将军总三⼗员,属官⼀百⼆⼗⼋员,以养武⾂,其所部兵则散于诸府。】凡
当宿卫者番上,兵部以远近给番,【五百⾥为五番,千⾥七番,⼀千五百⾥⼋番,⼆千⾥⼗番,外为⼗⼆番。】皆以⽉
上。
按:汉卫卒以岁代,较唐为优,唐太纷扰矣。【唐制亦有简留直卫者,则五百⾥为七番,千⾥⼋番,⼆千⾥⼗番,外围
⼗⼆番,亦⽉上。】
府兵制的优点,⽆事耕于野,番上宿卫,有事命将以出,事解辄罢。兵散于府,将归于朝。【府兵虽散在诸道,然折冲
都尉并遥⾪于诸卫,乃是内任官。汉郡国都尉不⾪卫尉。此亦唐代中央集权较汉更进之⼀例。】既免军⼈专擅兵队之
弊,亦⽆耗财养兵之苦。
尤要者,府兵制并不是“全农皆兵”,⽽是“全兵皆农”。【亦即选农训兵。】西汉的全农皆兵制,⼀则教练不易精熟,⼆则
事实上⽆需发动整个农民来充当兵役。唐制在整个农民中挑选其合格的充当府兵,既不需国家特别的俸给,【因其附农
于兵。】⽽⼀般农民从此可以脱去充兵的义务。
所以府兵制⼀⽅⾯说来是兵、农合⼀,【如南朝募兵与北朝之部族兵,皆⾮兵农合⼀。】⽽在另⼀⽅⾯说则为兵、农分
离。【汉以来农民,⾃历史上之传统观念⾔之,皆有充当兵役之义务。⾃唐以下,则农民除纳税外,并⽆必充兵役之责
任。此在⼀个社会和平⽂化进展之过程中,实为应有之阶段也。⼜唐以前兵、役不分,唐以下兵与役离。兵与役离,故
兵精。宋之“厢兵”,依然兵、役不分,故不可⽤。】府兵和进⼠,【⼀⽂⼀武。】实为农民出⾝发迹之两条路径。农民
中家道殷实⽽⾝⼼武健者,可以加⼊府兵。【贫弱户在六等以下这,例不能应府选。】有聪明俊秀的⼦弟,在⼀家耕种
余闲中,【如⼀家三丁,⼀丁可腾出读书应科举。】亦可读书求学,⾛⼊贡举门路。
古代社会中武⼒与智识两项,为贵族阶级所专有,平民不得预。现在则武⼒与智识,即从平民阶级中培养,⽽仍有其政
治上特殊保护的地位。【此即府兵制较西汉全农皆兵制为优之所在。】
唐代的租庸调制,奠定了全国农民的⽣活。唐代的府兵制,建⽴起健全的武装。唐代的进⼠制,开放政权,消融阶级,
促进了社会的⽂化。唐代的政府组织,⼜把⼀个创古未有的⼤国家,在完全密⽽伟⼤的系通之下匀称的、合理的凝造起
来。事实胜于雄辩,盛唐的伟⼤,已在事实上明确表出。
唐⼈之伟⼤,可以唐六典、唐律,乃⾄如杜佑通典、【其先开元时刘秩政典,取周礼六官所职,分门撰书,为通典所
祖。】李吉甫元和郡县志等著作中觇之。⾃北⽅儒统中产⽣苏绰,卢辩,继之⽽有李⽂博、【隋博陵⼈,著政道集⼗
卷,⼤⾏于时。房⽞龄友之。其书不传。】王通,【隋⽂时献太平⼗⼆策,归⽽仿古作六经,⼜为中说拟论语。困学纪
闻谓:“世说其⾔清以浮,有天下分裂之象。中说其⾔宏以实,有天下将治之象。”陈龙川谓:“⽂中⼦没于隋⼤业三年五
⽉,是岁⼗⼀⽉,唐公⼊关,其后攀龙附凤以冀成三百载之基业者,⼤略尝往来于河汾矣。然智不⾜以尽知其道,⽽师
友之义未成,故朝论有所不及。”今按:中说所传唐初名⾂多受业通之门下,此乃通后⼈妄为之。然通⾃是⼀时⼤儒,
惟亦⾮平地突起。当时北⽅儒风已达此境。则⽣⽓染习,唐初诸⾂,固不必定得之通也。】
再继⽽有唐⼈对政治、社会上更坚实、更恢宏的建设。⾄于唐⼈之诗、⽂、艺术等,乃⾃唐代盛况下所孕育,⾮由此产
⽣唐代之盛况。若或专从唐太宗等⼏个⼈物⾝上着眼去窥测,亦难得其真际。
此种政治、社会更⽅⾯合理的进展,后⾯显然有⼀个合理的观念或理想为之指导。
这种合理的观念与理想,即是民族历史之光明性,即是民族⽂化推进的原动⼒。他不必在某⼀个⼈的事业上表出,⽽是
在整个民族的长时期的奋⽃下,笃实光辉地产⽣。
从北魏到北周亦即隋唐,逐步进展,光明在⿊暗的氛围中长养成熟,在和平的阶级下达其顶点。⾄于社会不是的动乱,
只是⿊暗与盲⽬势⼒给历史进展的⼀些波折。
要看当时中国民族新⽣命之复苏,应在此等处着眼。
第⼆⼗五章盛运中之衰象(上)【唐代租税制度与兵役制度之废弛】
⼀项制度之创建,必先有创建该项制度之意识与精神。⼀项制度之推⾏,亦同样需要推⾏该项制度之意识与精神。
此种意识与精神逐渐晦昧懈弛,其制度亦即趋于腐化消失。
盛唐的命运,由于当时各项新制度之创建。【换⾔之,即某种意识与精神之达于具体现实化。】及此各项新制度⽇趋崩
溃,【换⾔之,即某种意识与精神已丧失或转变不复存在。】⽽盛唐之盛亦遂不可久保。
⼀、由租庸调制到两税制
租庸调制的精神,不仅在于轻徭薄税,⽽尤重于为民制产。
推⾏此项制度,必先整顿籍帐。【正如北魏均⽥,必先成⽴三长制。】
户籍分九等,共三本。⼀留县,⼀送州,⼀送户部。【此为租、调之根据。】
计帐预定翌年之课役数。【此为庸之根据。】
武德六年制,“每岁⼀造帐,三年⼀造籍”。【州、县留五⽐,尚书省留三⽐。】
凡户⼝之新附、除籍、绝逃、籍没,⽥亩之应退、应授,均须逐年认真办理。【此即政府上下对此制度必先有⼀番精
神,更不可⽆⼀种相当之意识也。】
杜佑通典以隋国计之富⾜,归功于⾼熲建输籍之法。按:熲在炀帝时奏:“⼈间课税,虽有定分,年常征纳,除注恒过
多。长吏肆情,⽂帐出没,既⽆定簿,难以推校。乃为输籍之样,请遍下诸州。每年正⽉五⽇,县令巡⼈,各随近五
党、三党共为⼀团,依样定户上下。”帝从之,⾃是奸⽆所容。则熲之输籍法,正有赖于详密周勤之吏治。
唐⾃武后乱国以来,民避徭役,逃亡渐多。⽥移豪户,官不收授。【其时已有括正户之举,见苏瑰传。】
到⽞宗开元⼋年,乃重颁庸调法于天下。【制度废弛⽽求以法令挽回,苟不能唤起推⾏此项制度之精神与意识,则亦徒
然。】
是时天下户未尝升降。监察御史宇⽂融献策,括籍外羡⽥、逃户。
⾃占者给复五年,每丁税钱千五百。诸道括得客户⼋⼗余万,⽥亦称是。州、县希旨,张虚数,以正⽥为羡,编户为
客,岁终,籍钱数百万缗。【当时上下意识,已全不在轻徭薄赋与为民制产上着想。徒借法令求得隐漏,与民争财,如
何得恢复往年创建租庸调制度时之精神!】
然版籍之不整理如故。
丁⼝转死⾮旧名,⽥亩移换⾮旧额,贫富升降⾮旧第,户部徒以空⽂总其故书。
朝廷再不注意到民⽣疾苦,⽽徒务于追征诛求。
旧制:⼈丁戍边者蠲其租、庸,六岁免归。⽞宗⽅事夷狄,戍者多死不返。边将怙(hù)宠,不以死申,其贯籍之名不
除。天宝中,王鉷(hóng)为户⼝使,遂案旧籍,除六年外,积征其家三⼗年租、庸。肃宗末,租庸使元载⼜按江、淮
籍,【以江淮虽经兵荒,其民⽐诸道犹有赀产。】举⼋年租、调之违负及逋逃者,择豪吏为县令督之。民蓄榖⼗斛则重
⾜待命,或聚⼭林为盗。
创建租庸调制度的意识与精神全不存在,⽽强欲以法令快上意,终不能有效。
其时政府则诛求苛刻,⽽社会则兼并炽⾏。【此实⼀事之两⾯。】
据天宝⼗四年统计,户数共⼋九⼗万有奇,【按:此数即多隐漏不可靠,说见下篇。】⽽课者五百三⼗四万有奇,不课
者三百五⼗六万有奇。⼝数共五千⼆百九⼗万有奇,课者⼋百⼆⼗万有奇,不课者四千四百七⼗万有奇。不课者户占三
之⼆,⼝占六之五。【唐制:鳏、寡、孤、独、废疾,不课;九品以上官,不课;部曲、客⼥、奴婢,不课。岂有此等
得占三⼆、六五之理!】故杜佑谓:“开元、天宝以来,法令废弛,并兼之弊,有踰汉成、哀之间也。”【据开元⼗⼀年
诏,其时王公、百官、豪富,或招农民垦闢荒地,熟则擅为私有;或⾮法收买⼝分、永业⽥;或私改簿籍,隐漏户⼝,
占为已有;或以⾃典贴及收夺以为兼并。租庸调制之破坏,盖⾄此已达极点。】
及安、史乱后,户籍顿减,更难整理。
肃宗乾元三年,户⼀百九⼗万有奇,⼝⼀千六百九⼗万有奇。较之天宝⼗四年之数,户激减七百万,【五去其四。】⼝
激减三千六百万,【三去其⼆。】战乱耗折,亦不⾄如此之钜。此亦以吏治废弛,兼并炽⾏,为其⼀重要原因也。
于是租庸调制乃不得不废弃⽽以“两税”制代之。【代宗⼤历元年诏:“天下苗⼀亩税钱⼗五。以国⽤急不待秋,⽅青苗即
征之,号‘青苗钱,。⼜有‘地头钱,亩⼆⼗,通名‘青苗钱,。”此即以亩征税也。五年始定法:“夏上⽥亩税六升,下⽥
四升。秋上⽥亩税五升,下⽥三升。青苗钱亩加⼀倍。”此夏、秋分征也。是皆“两税”制之先声。⼀制度之创建,必有其
开先,⽆突然出现之理。】
“两税”制始于德宗建中元年,为宰相杨炎所创。
史称:“肃宗⾄德后,天下兵起,⼈户凋耗,版图空虚。赋敛之司,莫相统摄,纲⽬⼤坏。王赋所⼊⽆⼏,科敛凡数百
名。废者不削,重者不去。吏因其苛,蚕⾷于⼈。富⼈多丁者,以宦学、释⽼得免;贫⼈⽆所讬,则丁存。故课免于
上,⽽赋增于下。是以天下残瘁,荡为浮⼈。乡居⼟著者,百不四五。炎疾其弊,乃请为两税法。”
其制:凡百役之费,⼀钱之敛,先度其数⽽赋于⼈,量出以制⼈。
户⽆主、客,以见居为簿;⼈⽆丁、中,以贫富为差。【⾏商者,在所州、县税三⼗之⼀。】税夏、秋两征。【夏输⽆
过六⽉,秋输⽆过⼗⼀⽉。】租、庸、杂徭悉省。
其制简捷明⽩,可以⽌吏奸;⽽未必能惠民⽣。
史称两税制⾏,“⼈不⼟断⽽地著,不加敛⽽增⼊,版籍不造⽽得其虚实,贪吏不诫⽽奸⽆所取,轻重之权始归朝廷。
”然当时识者如陆贽等极⾮之。惟以救时弊,竟不能⾰也。马端临谓:“因授⽥之名⽽重其户赋,⽥之授否不常,⽽赋之
重者已不可复轻,遂⾄重为民病,此⾃魏⾄唐之中叶是也。⾃两税之法⾏⽽此弊⾰。”可见两税制在当时亦⾃有其所以
为补救之意。盖既已不能为民制产,则视民财⼒⽽课税,亦不失为公平之道也。
以此制与租庸调制⽐,租庸调制税⽬分明,此则并归⼀项。授⽥征租之制,遂变为仅征租不授⽥。“为民制产”之精意全
失,⽽社会贫富兼并,更因此⽽不可遏。
唐、宋莊园之成⽴即由此。陆贽奏议谓:“疆理隳坏,恣⼈相吞,⽆复畔限。富者兼地数万亩,贫者⽆容⾜之居。依託
豪强,以为私属。贷其种⾷,赁其⽥卢。有⽥之家,坐⾷租税。
今京畿之内,每⽥⼀亩,官税五升;⽽私家收租,殆有亩⾄⼀⽯者,是⼆⼗倍于官税也。降及中等,租犹半之,是⼗倍
于官税也。”【均节赋税恤百姓奏。】按:当时私租额⽐租庸调旧制已增到⼆⼗倍,即官税亦⽐租庸调制增⾼。
两种税制下之社会经济及其⼀般景况,⾃必激变,可想⽽知。⼜按:两税制户不问主、客,惟以见居为簿,此后所谓主
户、客户者,乃全为农⽥兼并下之⼀种新名词。【其先则是⼟著与流移寄居之别。】
南宋胡宏【五峰集与刘信叔书。】论主、客户之关系,云:“蜂屯蚁聚,亦有君⾂之义。⾃都甸⾄于州,⽽县,⽽都
保,⽽主户,⾃主户⾄于客户,递相听从,以供王事,不可⼀⽇废。夫客户依主户以⽣,当供其役使,从其约束。客户
或禀性狼悖;或习学末作;或肆饮博;或⽆妻之户,诱⼈妻⼥⽽逃;或丁⼝蕃多,⾐⾷有余,稍能买⽥宅三、五亩,出
⽴户名,便欲脱离主户⽽去。”【此见客户亦⾃有独⽴之私产与储蓄,并有转变其⾝分之可能,如史⾔北宋氾(fàn)县
李诚莊客,“皆建⼤第⾼廪,更为豪民”是也。客户可免国家之徭役,故有献产巨室以规免役者。然唐代有户税,宋代有
李诚莊客,“皆建⼤第⾼廪,更为豪民”是也。客户可免国家之徭役,故有献产巨室以规免役者。然唐代有户税,宋代有
丁钱,彼等盖仍为国家之公民。故北宋主、客户⼝丁数皆分别统计。此等特以经济上之租贷契约关系⽽受主户之管束,
与汉代所谓奴⾪、唐初所谓部曲户者不同。若认客户为农奴,则失之。⼜莊园主亦⾃向国家纳税。⼤历四年有“诸道将
⼠荘⽥,缘防御勤劳,⼀切从九等输税”之诏。其取利亦不过在私租重⽽关税轻之间。此所谓“兼并”与“封建”之异。若以
古代封建贵族⽬唐中叶以下之莊园⽥主,亦误。】
此可见两税制⾏后农⽥兼并下之⼀种情态,若与⼝分、永业之制相⽐,⾃可想见世运隆污之殊也。【北宋真宗天禧五
年,主户六百余万,⽽客户则达⼆百六⼗余万,已⼏及主户之半数。仁宗宝元元年,主户六百四⼗余万,⽽客户则三百
七⼗余万,逾主户之半数矣。佃农⼏常占全国户数三分之⼀,则世运之惨澹可知。】
⼜此制因出制⼊,与农业经济之情况亦不合。
农产有常额,故三年耕,有⼀年之蓄,以备⾮常;⽔旱荒歉,则减免⽥租。今量出为⼊,则有不顾⽥收,随意加征之
弊。此后租税⽇重,颓势不可复返矣。
以货币纳税,亦为妨农利商。
此制⾏,纳税⼈以所供⾮所业,必将增价以市所⽆,减价以货所有。⽽豪家⼤商,积钱以逐轻重,农⼈将⽇困。杨炎此
制,本以便政府,不为农民计也。【穆宗时,⽤尚书杨于陵⾔,两税皆易以布帛、丝、纩(kuàng-丝绵絮。)。五代
时,吴徐知诰⽤宋齐邱⾔,税收悉以榖、帛、紬、绢。于时皆称惠益。宋代复输钱,折变之制,⼤为民病。为绢者倍折
⽽为钱,再折⽽为银。银愈贵,钱愈难得,榖愈不可售。使民*粜⽽贵折,则⼤熟之岁反为民害,⽽民⽣⽆苏息之⽇
矣。】
以后的税制,只能沿着杨炎的两税制稍事修改,竟不能再回到租庸调制的路上去。正因为⼀个制度的推⾏,必有与其相
副的⼀种精神与意识,否则此制度即毁灭不能存在。从北魏到唐初,在中国⼠⼤夫⼼中涌出的⼀段吏治精神,唐中叶以
后已不复有,则相隋⽽起的种种制度,⾃必同归于尽。
⼆、⾃府兵到⽅镇与禁兵
府兵制度亦在同样命运下消灭。【换⾔之,府兵制度之破坏,全在时⼈对此制度所与的精神以及意识上之转变。】旧
制,诸卫将军皆选勋德信⾂。武后之世则多以外戚⽆能及降虏处之。
贞观时,府兵宿卫,太宗常引与共同习射。
上⽇引诸卫将卒数百⼈,习射于显德殿。谕之⽈:“戎狄侵盗,⾃古有之。患在边境⼩安,则⼈主逸遊忘战。今朕不使
汝曹穿池筑苑,专习⼸⽮。居闲⽆事为汝师,突厥⼊寇为汝将。庶中国之民,可以少安。”由是⼈思⾃励。数年间,悉
为精锐。
其后本卫多以假姻戚家,役使如奴⾪。
武后以来,承平⽇久,府兵为⼈所贱。百姓耻之,⾄蒸熨⼿⾜以避其役。番上者皆贫羸受雇⽽来。
旧制,折冲、果毅出⾝优越。【马周云:“折冲、果毅先⼊为中郎将,次始补郡守。】后则历年不迁,为⼠⼤夫所耻
为。
旧制,府兵征役得授勋级;死事,勅使弔祭,追赠官职。后则勋官、督役与⽩丁⽆别,死事更不借问。赏既不⾏,并多
伪勋舞弊。【⾼宗时,刘仁轨、魏元忠等均已极论其事。魏云:“苏定⽅定辽东,李勣(jì)破平壤,赏绝不⾏。将吏率
多贪暴,所务惟狗马,所求惟财物。”刘疏⽐论贞观、显庆异同尤详切。】
旧制,府兵皆富室强丁,始得为之。其后则渐成贫弱,【府兵出征不赏,则较农民更苦瘁,⾃必贫弱。】⽆⼒上番宿
卫,遂⾄逃亡。
唐关内府兵已远及朔⽅边陲,武后时,番上者即已因贫不能⾃致。
旧制,四⽅有事则命将以出,事解辄罢,兵散于府,不失⽥业。其后则征镇不息。【先天⼆年诏:“往昔分建府卫,计
户充兵,裁⾜周事,⼆⼗⼀⼊募,六⼗⼀出军,多惮劳以规避匿。今宜取⼆⼗五以上,五⼗⽽免。屡征镇者,⼗年免
之。”虽有其⾔,⽽事不克⾏。】
旧制,府兵戍边三岁⽽代。其后则增⾄六年。【以劳于途路,乃募能更住三年者,赐物⼆⼗段,谓之“召募”。遂令诸军
皆募,谓之“健⼉”。事始⽞宗时。】天宝以后,戍兵还归者⽆⼀、⼆。
杜甫诗:“⼀从⼗五北防河,便⾄四⼗西营⽥,去时⾥正与裹头,归来头⽩还戍边”时戍者,多赍(jī)缯帛⾃随,边将诱
之寄府库。既拥兵⾃重,⼜杂使宫私。昼则苦役,夜絷(zhí)地牢,利其死⽽没其财。【其虐如此,⽽不敢怨叛,以
府兵⾃有家业,恐累亲族也。】李泌谓:“⼭东之⼈,惩天宝之苦,故⽢⼼为贼【藩镇。】⽤。”
旧制,府⼠缺额,须随时补⾜。以后则⽆⼈注意及此。
府兵制的创建与推⾏,⼀⾯是由于对国家武装之深谋远虑,⼀⾯是由于对农民⽣活之忠诚恻怛(dá)。在此两种精神
下,始可有府兵制之创建与推⾏。
社会和平既久,⽂治⽇隆,骄纵⽇恣,对国家武装,不再有忧勤惕厉之感。⾮漫不关⼼,即穷兵黩武,滥⽤民⼒。对府
兵本⾝,更没有⼀种合理的⼈道观念。从精神的转变,影响到制度,使其不能存在。于是遂有所谓“彍(guō)骑”制。
“彍骑”制始于⽞宗时张说之建策。【彍骑之兴,在开元⼗⼀年,初名“长从宿卫”,⾄开元⼗三年始有“彍骑”名。】
以当番卫⼠因贫弱逃亡略尽,请⼀切召募强壮,不简⾊役,优为条例。逋逃者争来应募,旬⽇得精兵⼗三万,分系诸
卫,更番上下,以实京师。此即以后所谓彍骑。
其实彍骑与府兵还是⼤同⼩异。⼀样的于农家中挑募富强。【既以强壮募,⼜优为条例,则富强仍兼有之。】⼀⾯授⽥
耕种,⼀⾯轮番宿卫,惟与府兵制不同者,府兵遍及全国,彍骑则只在京师。府兵兼负征戍,彍骑则专于宿卫。
彍骑只是府兵制之缩⼩范围,正因其精神不够推⾏之故。
因为彍骑还只是府兵制之缩⼩范围,故⾄天宝以后,连彍骑亦不能存在。【在上者精神不贯注,则经历相当时期,折冲
府依然⽆兵可交。以前召募的,现在仍然逃亡。】
⾃此唐代只有所谓“⽅镇”的边兵,【开元⼆⼗五年始募丁壮,长充边军。】与中央的禁兵。
边兵统于番将,禁兵统于宦官。他们既坐⾷优俸,吮吸⼈民的膏⾎,却并不能对国家社会有丝毫贡献,只促进唐室之乱
亡,使中国史再钻⼊⿊暗的地狱中去。
刘贲(bēn)对策谓:“⾸⼀戴武弁(biàn),疾⽂吏如仇讐(chóu);⾜⼀蹈军门,视农民如草芥。”唐末军⼈意态如
此。
唐代的租庸调制与府兵制,是两个古代社会蜕变未尽的制度,⼤体精神颇与汉制为近。⾃唐以下,租税与兵役都⾛⼊新
⽅向,和汉、唐绝然不同。
租税不整顿,农民⽣活⽆法繁荣;兵役不整顿,国家武装⽆法健全。后世中国遂想望汉、唐之富强⽽不可⼏及,这是重
⼤的⼀种因素。
第⼆⼗六章盛运中之衰象(下)【唐代政府官吏与⼠⼈之腐化】
唐代的租庸调制和府兵制,结束了古代的社会。其政府组织和科举制,则开创了后代的政府。但后两者亦各有其流弊与
缺点。
⼀、政权之⽆限⽌的解放
科举制让⼈⾃由应考,即是⼴泛的开放政权。此制度容易引起⼠⼈充斥、官员多之患。⽽且唐初⼊仕之途极⼴,科举选
不过是其间的⼀项。
⾼宗时刘祥道疏:“岁⼊流千五百,经学、时务⽐杂⾊⼈,三分不及⼀。”⽞宗时杨瑒⾔:“唐兴,⼆监【指两京之国⼦
监。】举者千百数,当选者⼗之⼆,考功覆校以第。谓经明⾏修,故⽆多少之限。今考功限天下明经、进⼠岁百⼈,⼆
监之得⽆⼏。且以流外及诸⾊仕者岁⼆千,通明经、进⼠⼗倍。”按:贞元⼗⼋年⼜赦:“⾃今以后,每年考试所取明经
不得过百⼈,进⼠不得过⼆⼗⼈。”
不得过百⼈,进⼠不得过⼆⼗⼈。”
于是“官员有数,⼊流⽆限,以有数供⽆限,⼈随岁积”。【⾼宗显庆⼆年,黄门侍郎刘祥道奏语。】
刘祥道奏谓:“今内外⽂武宫,⼀品以下、九品以上,⼀万三千四百六⼗五员。年取五百⼈,三⼗年得⼀万五千⼈,已
有剩⽆少。”⽽当时每年⼊流数过千四百⼈。武后时纳⾔魏⽞同上疏:“诸⾊⼊流,岁以千计。羣司列位,⽆复新加,官
有常员,⼈⽆定限。选集之始,雾积云屯,擢叙于终,⼗不收⼀。”【东汉以⼆⼗万⼈举⼀孝廉,即最盛时亦不逾三百
⼈。】
其势循⾄于为⼈择官,⽽⾮为官择⼈。其时则“官倍于古,⼠⼗于官,求官者⼜⼗于⼠。于是⼠⽆官,官乏禄,⽽吏扰
⼈。”【⽞宗时刘秩语。】
通典云:“按格令,内外官万⼋千⼋百五员;⽽合⼊官者,⾃诸馆学⽣已降,凡⼗⼆万余员。其外⽂武贡⼠,及应制、
军功、使劳、征辟、奏荐,诸以亲荫等,⼤率约⼋、九⼈争官⼀员。”
在此情势下,政府的⽤⼈,遂⾄于徒循资格,推排禄位。
开元时选⼈渐多,有出⾝⼆⼗年不获禄者。裴光庭为吏部尚书,乃定循资格之制。⾃下升上,限年蹑级。其有异才⾼
⾏,听擢不次。然有其制,⽆其事。有司但守⽂奉式,循资例⽽已。庸愚沉滞者皆喜,谓之“圣书”。按:此制崔亮已⾏
之于后魏,裴光庭以后,遂莫能⾰。
然⽽禄位仍有限,资格仍⽆穷。在政海⾓逐中,渐渐分成朋党,⽽使在上者亦束缚困制,⽆可展布。
唐宰相犹得不次⽤⼈。代宗时,崔佑甫为相,⽇除⼗数⼈,未逾年,除吏⼋百员。或谤其所除多涉亲故,佑甫⽈:“进
拟庶官,必量能补任,若素不知闻,何由察其⾔⾏?”识者是之。宪宗时,李吉甫为相,谓学⼠裴垍⽈:“吉甫⾃尚书郎
流落远地⼗余年,后进⼈物,罕所接识。君多精鉴,幸闻今之才杰。”垍取笔疏其名⽒,得三⼗余⼈,数⽉之内、选⽤
略尽。当时翕然有“得⼈”称。⾃⽂宗以下,朋党议兴,由是进⽤⼀官,迁除⼀吏,各相顾瞻,恐涉讥议。
以前的弊害,在于社会有特殊阶级【门第。】之存在,政权不公开,政治事业只操于少数⼈之⼿。现在的弊害,则因特
权阶级逐步衰落,社会各⽅⾯⼈平流竞进,皆得有参政之机会,⽽政权⼀解放,政治事业时有不易督责推动之苦。
德宗时沈既济⾔近代之失“四太”,“⼊仕之门太多,世胄之家太优,禄利之资太厚,督责之令太薄。”此即申说当时政局之
此种病象也。
以上所说,其先并不即是科举制之弊病,只是科举制亦在此种政权公开之趋势下存在。此后科举制逐步推进,⼊仕之
途,逐步集中到科举⼀门之下,则上述种种病痛,亦全由科举制来保留。
照理论,国家⼀⾯公开政权,⼀⾯便应实施教育,好使两者分途并进,此在贞观初年颇有其意。
贞观五年以后,太宗屡幸国学,增创学舍⼀千⼆百间。国学、太学、四门学,均增⽣员额。书、算各置博⼠。凡三千⼆
百六⼗员。屯营飞骑,亦给博⼠,授以经业。髙丽、百济、新罗、⾼昌、吐蕃诸国,亦遣⼦弟请⼊国学。国学之内,⼋
千余⼈,其盛为近古所未有。
但⼀到⾼宗、武后时,此风凌替。
旧唐书儒学传:“⾼宗嗣位,政教渐衰,薄于儒术,尤重⽂吏。醇醲⽇去,华竞⽇张。则天称制,以权道临下。不吝官
爵,取悦当时。⽣徒不复以经学为意,⼆⼗年间,学校顿时隳废。”新书儒学传谓其时“诸王、驸马皆得领祭酒”,其腐败
可想。故刘祥道上疏,谓:“永徽以来,庠序诸⽣,未闻甄异,奖励之道未周。”
⽽中宗时,韦嗣⽴上疏,谓:“国家⾃永淳以来,⼆⼗余载,国学废散,胄⼦衰缺。时轻儒学之官,莫存章句之选。贵
门后进,竞以侥幸升班。寒族常流,复因凌替弛业。”盖武后“重⽤刑,轻⽤官”。【杨嗣复语。】
韦⽒当国,亦“擅擢⼠⼤夫”。【杨瑒语。】⾄太平公主亦常推荐天下⼠,谓儒者多窭狭,厚持⾦帛谢之,以动⼤议,远
近翕然归向。经此数番捣乱,⼠风激变,儒业骤衰,⽽学校之政终于不振。唐太宗尝问王珪:“近世为国者益不及前
古,何也?”对⽈:“汉世尚儒术,宰相多⽤经术⼠,故风俗淳厚。近世重⽂轻儒,参以法律,此治化之所以益衰。”唐⾼
宗、武后以后之弊象,王珪已逆知之矣。
国家既⽆教育,⽽空悬⼀格以为考试。【此犹专據科举⾔。诸⾊⼈流,以及世胄门荫,并以⽆之。】⽽考试标准⼜渐渐
趋重于进⼠科之诗赋。
隋⼤业置进⼠科,试策问。唐初亦因之。髙宗永隆⼆年,考功员外郎刘思⽴⾔:“进⼠惟诵旧策,⽆实才。”遂诏进⼠先
试杂⽂两篇,通⽂律然后试策。所谓杂⽂,即诗赋之类。⽞宗天宝⼗⼀载,诏:“进⼟帖经既通,乃试⽂、试赋各⼀
篇,⽂通乃试策。”可见进⼠科在永隆以前⽌有对策;天宝以前有策、有诗赋;天宝以后有帖经、有策、有诗赋。说者
谓隋以诗赋取⼠,未是。惟对策多可抄袭,帖经惟资记诵,别⾼下、定优劣,以诗赋⽂律为最宜。故聪明才思,亦奔凑
于此也。
开元以后,成为风⽓。
开元以前,未尝专尚进⼠枓,故天下名⼠杂出他途。开元以后始尊崇之,故当时名⼠中此科者⼗常七、⼋。其后则公卿
⾮进⼟出⾝不为美。开元⼆⼗五年敕:“进⼠以声韵为学,多昧古今;明经以帖诵为功,罕穷旨趣”,是当时未尝不知其
流弊,⽽⽆以为变。
全国上下尚⽂之风⽇盛,尚实之意⽇衰。
此亦武后时开之。【史称:“永淳以来,台阁髦(máo)彦⽆不以⽂章达,“⽽中书舍⼈尤为朝廷盛选,诸官莫⽐。”相传
武后天授元年,寿春君王盛器兄弟初出阁,同⽇受册,有司撰仪注,忘载册⽂。及百寮在列,⽅知阙礼,宰⾂相顾失
⾊。中书舍⼈王勃⽴召⼩史五⼈,各令执笔,⼝授分写,同时须臾俱毕。词理典赡,时⼈叹服。当时所艳称之故事率如
此。⼜,⾃王通⾄王勃,⼀家学术之变,即可以觇世尚也。】武后诏张昌宗撰三教珠英,⽂学⼠李峤、阎朝隐、徐彦
伯、张说、宋之问、崔湜、富嘉谋等⼆⼗六⼈助成之。阎朝隐为武后祷疾少室⼭,沐浴伏⾝俎盘,为牺请代。宋之问等
⾄为易之奉溺器。⼆张诛,朝官房融、崔神庆、崔融、李峤、宋之问、杜审⾔、沈佺期、阎朝隐等皆坐窜逐。后之问⼜
谄事太平公主见⽤。安乐公主权盛,复往谐结。此可见当时朝⼠风习矣。
诗赋⽇⼯,吏治⽇坏。
杜佑通典论此,⽈:“国家贞观中,有户三百万。⾄天宝末,百三⼗余年,才如隋⽒之数。圣唐之盛,迈于西汉,天下
编户合踰元始之间,⽽名籍所少三百余万。直以选贤授任,多在艺⽂。才与职乖,法因事弊。隳循名责实之义,阙考⾔
询事之道。习程典,亲簿领,谓之浅俗;务根本,去枝叶,⽬以迂阔。职事委于羣胥,货贿⾏于公府,⽽⾄此也。
”【长庆初,给事中丁公著⾼穆宗:“国家⾃天宝以后,风俗奢靡,宴处群饮,以喧哗沉湎为乐。届重位、秉⼤权者,尤
杂倨肆于公吏之前,曾⽆愧耻。公私相效,渐以成俗。由是物务多废。”此可与杜佑之⾔相参证。重艺⽂,习奢靡,其
事亦相因也。】
唐代政治界的风习,⼤有从北朝经术转向南朝⽂学的意味。这亦是唐代盛运中衰征之⼀。【宋神宗讥唐太宗“为⽂学庾
信”,郑毅夫谓太宗“⽂章纤靡,不与功业称”。炀帝雎好⽂,⽽犹能矫南⼟之弊;太宗转溺南风。南⽅之⽂采风流,终于
战胜北⼈之朴厚,为隋、唐统⼀盛运中⼀极可注意之亊,⼜会昌四年中书门下奏:“齐⽉断屠,出于释⽒。国初风俗,
犹近梁、陈:卿相⼤⾂,颇遵此教。”即孔颖达诸⼈为五经正义,亦多⾏南废北。
⼆、政府组织之⽆限⽌的扩⼤
政权⽆限制解放,同时政府组织亦⽆限制扩⼤。【时则有三省、九寺、⼀台(御史)、五监(国⼦、少府、军器、将
作、都⽔。)唐代的政府组织,其第⼀可见的缺点,即为重规叠矩,有许多骈拇⽆⽤的机关。
范祖禹谓:“既有太尉、司徒、司空,⽽⼜有尚书省,是政出于⼆。既有尚书省,⼜有九寺,是政出于三。本朝裕陵
【神宗。】好观六礼,元丰官制尽⽤之。中书造命,门下审覆,尚书奉⾏,机事往往留滞,上意亦颇以为悔。”
六部与九寺,职权即多重叠。
太常、宗正、鸿胪可⼊礼部,光禄、卫尉、太仆可⼊兵部,⼤理【即廷尉。】⼊刑部,司农⼊户部,少府⼊⼯部。⼤体
均可消并。
北周书:“太祖以汉、魏官繁,思⾰前弊。⼤统中,命苏绰、卢辩依周制改创其事。”通典谓:“后周依周礼置六官,⽽年
代短促,⼈情相习已久,不能⾰其视听,故隋⽒复废六官,多依北齐之制。官职重设,庶务烦滞。加六尚书似周官之六
卿,⼜更别⽴寺监,则户部与太府分地官司徒职事,礼部与太常分春官宗伯职事,刑部与⼤理分秋官司寇职事,⼯部与
将作分冬官司空职事。
⾃余百司之任,多类于斯,欲求理要,实在简省。”今按:九寺乃古代封建政治之遗骸,为王室之仆佣。南北朝中央势
微,王室衰替,则九寺职权⽇失其绪。西魏王室最为单孤,故北周君⾂独有意于模古更新。惜乎隋代不能完此美意,隋
⽂存⼼蔑其前代,改袭北齐,⽽六尚之制,实则仍蹈北周六卿之体貌,则⽆怪与九寺为复沓,有如杜⽒之讥矣。
唐兴诸儒,亦未能穷究治要,遂使九寺骈拇,依然存在。⽞宗时制唐六典,虽亦意准周礼,不知九寺固⾮周礼所有,仍
不能荡涤更新,是则北周君⾂⼀番创作之精神,实未为隋、唐所接纳也。故隋、唐⽽后,中国史上虽不复有古昔封建时
代之贵族,⽽仍存古昔封建遗蜕之王室。【其详见论汉制。】下益卑,上益崇,君尊⾂屈,⼀成不⾰,⼜岂独官职之重
叠⽽已!是亦读史者所宜⼤与惋惜之事也。
新机关产⽣,旧机关不取消,造成冗官坐⾷,不仅有损国帑,同时还妨碍整个政治效能之推进。
唐官有流内、【官置九品,品各有正、从,四品以下⼜分上、下,共三⼗阶,谓之“流内”。】视流内、流外【九品以外
别置九级,⾃勋品以⾄九品,⽆正、从。谓之“流外”。“视流内”亦⾃勋品⾄九品。】之别。
⼜有职事官与散官、【散官不带职事,给律禄,与朝会,班列依本品之次。皆崇官盛德,罢剧就闲者居之。如开府仪同
三司、光禄⼤夫、膘骑三司,是也。】
勋官【出于周、齐交战之际,本以酬战⼠。其后渐及朝流。如上柱国、柱国、上护军、护军、轻车都尉、骑都尉等。】
之别。
⼜有正官、【阶⾼官卑称“⾏”,阶卑官⾼称“守”。官、阶同,⽆“⾏”、“守”字。】试官、【未为正命,始于武后时,藉以
收买⼈⼼。当时谚⽈:“补阙连车载,拾遣平⽃量,把推侍御史、腕脱校书郎”,其滥可想。】
员外郎【俸禄减正官之半,亦始武后时。李峤为尚书,员外郎⾄⼆不余员。卢怀慎神龙中疏:“京诸司员外官数⼗倍,
近古未有。”⼜有“同正员”,禄俸赐与正官同,惟⽆职⽥。】之别。【中宗时,韦后、太平公主⽤事,于侧门降墨敕斜封
授官、号“斜封官”,亦数千员。李朝隐为吏部员外郎,执罢千四百员,怨诽哗然。】
贵族门第特权阶级逐步取消,政权官爵逐步公开解放,引起了官僚膨胀的臃肿病。
太宗省内、外官,定制七百三⼗员。【此據百官志。新书曹确传则云:“太宗著令,⽂武官六百四⼗三。】⽽杜佑通典
计唐⽂武官及诸⾊胥吏总三⼗六万⼋千六百六⼗⼋⼈。【元和六年宰⾂李吉甫奏:“⾃汉及隋,⼗有三代,摄其官员,
皆少于国家所置。】
历代官数
汉——130,285员。【哀帝时数,兼诸府州郡胥吏在内。】
后汉——7,567员。
晋——6,836员。
宋——6,172员。
齐——2,063员。
后魏——7,764员。
北齐——2,322。
后周——3,989员。
随——12,576员。【内官2,581,外郡县官9,995员。】
唐——18,805。【内官2,620,外郡县官16,185。】
与官员⽇增相因并起的现象,便是官俸⽇⾼。
唐初依品制俸,官⼀品⽉俸钱三⼗缗,职⽥禄⽶不过千斛。开元时⼀品⽉俸⾄⼆⼗六千。天宝数倍于开元,⼤历⼜数倍
于天宝,⽽建中⼜倍于⼤历。⼤历中,权⾂⽉俸⾄九千缗。元载为相,【以仕进者多乐京师,恶其逼⼰。】厚增外官外
官俸,刺史⽉给或⾄千缗。⾄常袞相,乃加京官俸,岁约⼗五万六千缗,⼜加诸道观察使、都团练使、副使⼀下料钱,
使上下有叙。李泌为相,⼜增百官及畿内官⽉俸。【复置⼿⼒资课岁给钱。左右卫上将军以下,有六项杂给:⼀粮⽶,
⼆盐,三私马,四⼿⼒,五随⾝,六春冬服。射⽣、神策⼤将军增以鞋。州、县官有⼿⼒杂给钱。】⾄会昌,三师⾄⼆
百万,三公百六⼗万,侍中百五⼗万,中书令、两省侍郎、两仆射百四⼗万,尚书、御史⼤夫百万,节度使三⼗万,上
州刺史⾄⼋万。【建中时,沈既济⾔:“天下财赋耗数之⼤者惟⼆:最多者兵资,次多者官俸。其余杂费,⼗不当⼆事
之⼀。】
这⼀个趋势,愈⾛愈失其本意,遂致做官只是发财分赃,⽽不是办事服务。
⼀⽅⾯⼜因⽤⼈进退之权,完全集中于中央,欲求精密⽽反不精密。
汉有辟除,故选部不劳。⾃隋⼀命之官皆授之朝廷,州郡之官悉归于吏部,唐承⽽不⾰。【唐代仕宦多由科⽬,⽽辟署
亦时有之。有既为王官⽽被辟者,如张建封辟许孟容、李徳裕辟郑畋、⽩敏中辟王铎是也。有登第未释褐⼊仕⽽被辟
者,如董晋辟韩愈是也。有强起隐逸,如乌重允之于⽯洪、温造,张搏于陆龟蒙是也。有特招智略之⼠,如裴度于柏
耆、杜慆于⾟谠是也。所谓隐逸智略之⼠,亦多起于⽩⾐。故刘攽⾔:“唐有天下,诸侯⾃辟幕府,惟其才能,不问所
从来。⽽朝廷常收其俊伟,以补王官之却。宋时虽有辟法,然⽩⾐不可辟,有出⾝未历任者不可辟;对辟者复拘以资
格,埘限举主,去古法愈远。⽽倜傥俊驰之⼠,少得⾃远矣。】其法始于孟冬,终于季春,天下之⼠奔⾛往来,秋往⽽
春归。归装未卸,选期⼜⾄。是以远者、贫者、⽼者多不能⾄。⾄者千百,⽽授者不能什⼀。有出⾝⼆⼗年不得禄者。
羣天下之⼠,决于⼀、⼆有司之⽬,察其貌⾔,考其书判,任公⼒所不逮,容私何所不⾄。请托纵横。奸伪百出。然唐
之考课,尚为后世称美。其法有四善、【以著其德⾏。】⼆⼗七最,【以著其术数。】相为乘除⽽分九等。上者加阶,
次进禄,下夺禄,⼜下解任。置知考使,常以宰相董其任。每能以物望取⼈⽽不疑于有司,故唐贤每⾔选举之弊,⽽于
考课⽆异议。【卢承庆考内外官,⼀官督运漕,风失⽶,卢考之⽈:“监不运损粮,考中下”其⼈容⽌⾃若,⽆⼀⾔⽽
退。卢重其雅量,改注⽈:“⾮⼒所及,考中中。”旣⽆喜容,亦⽆媿词。⼜改注⽈,“宠屛不惊,考中上。”此尤唐代考课
中之嘉话也。】
⽽授官任贤之事,渐变为挨资得官
刘秩云:“古者封建诸侯,⾃卿以降,各⾃举任。汉室佐史,皆牧守选辟。近则⼀命拜免,必归吏部,按名授职,犹不
能遣,何暇采访贤良,搜核⾏能?”
中央政府规模扩⼤,政权集中,官僚充塞,阶资增多;地⽅官权位⽇落,希求上进的⾃然羣趋中央,遂连带引起重内轻
外之习。
此弊贞观时即甚显。【若推溯⾔之,则远始晋代。晋李重杂奏议(群书治要、艺⽂类聚引):“秦、汉倚丞相,任九
卿,虽置五曹尚书令、仆射之职,始于掌封奏以宣内外,事任尚轻。⽽郡守牧民之官重。故汉宣称‘所与为治,惟良⼆千
⽯’。其有殊效,玺书勉励,或赐爵进秩,礼遇丰厚。及⾄东京,尚书位渐优显,然令、仆出为郡守,锺离意、黄⾹、胡
⼴是也。郡守⼊为三公,卢延、第五伦、桓虞、鲍昱是也。近⾃魏朝名守,杜畿、满宠、⽥豫、胡质等,居郡或⼗余
年,或⼆⼗年,或秩中⼆千⽯,假节犹不去郡。此亦古⼊‘苟善其事,没世不徙官’之义。内官之贵,于今最隆。太始以
前,多以散官补群郎,亦径补黄门中书郎,今皆数等⽽后⾄。百事等级遂多,迁补转徙如流,能否⽆以着,黜陟不得
彰。为万治之⼤弊。夫阶级繁多⽽冀官久,官不久⽽冀治功成,不可得也。】马周上疏:“古者郡守、县令,皆选贤
德,或由⼆千⽯⾼第⼊为宰相,今独重内官,刺史多武夫勋⼈,或京官不称职始补外。”张九龄⽞宗时疏云:“京辅近处
州刺史,犹择⼈,县令或备员。其余【江、淮、陇、蜀、三河等处。】但于京官中为闲散者,或⾝有累,在职⽆声,⽤
于牧守,以为斥逐。”【武夫流外,积资得官,书为刺史。县令以下固不胜⾔。】
中央政府固易趋腐化,⽽地⽅政权更难整顿。唐代的地⽅吏治,因此不易与西汉相⽐。
西汉选⽤分于地⽅;唐则专于吏部,因此选择不精,并不负责。西汉官少,阶位疏阔,故能久于任职⽽专责成;唐则官
多阶位密,故速于迁调,⽽⼜多掣肘。【卢怀慎中宗时疏:“⽐来州牧上左,及两畿县令,罕终四考。在任多者⼀、⼆
年,少者三、五⽉,據即迁除。”其弊⾄此。⼜桉:梁朱异⽴法,分诸州为五品,以⼤⼩为牧守⾼下之差,⽽定升降之
等。凡异国降⼈边陲之地悉为下州,论者谓:“以安富遂巧宦之欲?⽽使顽懦者困边民、开边衅。后世南荒、北鄙寇乱
不息,莫不⾃守令召之。”
唐制州、县有畿、⾚、望、紧、上、中、下、雄之别;明则有边、腹、冲、疲繁简调除之法。然边重于腹,瘠重于饶;
⽽任官者腹、饶为上,边、瘠为下,何以劝能吏⽽贱贪风?此等皆多为阶级,⼜重官位⽽不重官职之病也。汉县令有迁
郡守者(王遵、魏相),有迁刺史者(朱博),有迁谏⼤夫者(刘辅),有迁京辅都尉者(赵⼴汉),有迁御史中丞者
郡守者(王遵、魏相),有迁刺史者(朱博),有迁谏⼤夫者(刘辅),有迁京辅都尉者(赵⼴汉),有迁御史中丞者
(薛宣),亦有吏民所爱,增秩复留者(焦延寿)。地⽅下级官吏之地位,乃为后世不可想望。】
在这⼀种繁委业胜的政治情况之下,很容易叫⼈放弃了宏纲阔节,⽽注意到簿书案牍上去。
⽜弘问刘炫:“令史百倍于前,判官减则不济,何也?”炫⽈:“古⼈委任责成,岁终考其殿最,案不重校,⽂不繁悉,府
史之任,掌要⽬⽽已。今之⽂簿,恒虑覆治。锻炼若其不密,万⾥追证百年旧案。故谚云:‘⽼吏抱案死。’事繁政弊,
职此之由。”则此种景象,⾃隋巳有之也。张九龄云:“始造簿书,备⼈遗忘,今反求精案牍,不急⼈才,何异遗剑中
流,⽽刻⾈以求?”
⼀⾯在分别流品,看不起吏胥;【诸司令史皆“流外”。】⼀⾯却把实际的政务,都推放在吏胥⼿⾥,【薄书案牍,皆其
所掌。】这⼀个情形,⾃唐以下遂莫能⾰。
政府的扩⼤现象中,更可诧骇的,是王室⽣活之奢靡。太常所属乐⼈有数万员。
唐书礼乐志:“唐之盛时,凡乐⼈、⾳声⼈、太常杂户⼦弟⾪太常及⿎吹署,皆番上,总号‘⾳声⼈’,⾄数万⼈。”按:李
峤疏:“太常乐户已多,复求访散乐,独特鼗(táo)⿎者已⼆万余员。”此在中宗时。⾄宣宗⼤中初,尚有太常乐⼯五千
余⼈,俗乐⼀千五百余⼈。
供膳⾄⼆千四百⼈。【汉太官司令宰⼠⼆百⼈。】
齿簿⽤⼆万⼆千⼆⼆百⼆⼗⼀⼈。【详唐书礼乐志。】
宦官、宫⼥之盛,遂为唐政腐败⼀要端。【详另述。】
种种病痛,⾃贞观以后,经过⾼宗之懈弛,武后之放恣,历中宗韦后之乱,到⽞宗时陆续呈露。然苟有⼤有为的政府,
尽可⾰新,并⾮死症。不幸⽞宗在盛⼤光昌的⽓运之下,始则肆意开边,继则溺于晏安,上述各病痛,反⽽加甚益厉,
遂致终于激起安、史的⼤变。
第⼆⼗七章新的统⼀盛运下之对外姿态【唐初武功及中叶以后之外患】
⼀、安史之乱以前
中国在其统⼀盛运之下,对外理可有相当之发展。
唐初强敌,厥为北⽅之突厥。
突厥【即汉之“丁零”,世居⾦⼭,即阿尔泰⼭之南。】初⾂于柔然,【蠕蠕。】后渐强。【击灭柔然。】周、齐争结姻
好,倾府库事之。其汗佗钵益骄,谓其下⽈:“我在南两⼉常孝顺,何患贫也?”
傅奕⽇⽈:“⾃刘、⽯⾄后周,皆北狄种类,相与婚姻。⾼⽒聘蠕蠕⼥为妻,宇⽂⽒以突厥⼥为后。北齐供突厥岁⼗万
匹,周⽒倾国事之,锦⾐⽟⾷长安者恒数千⼈。周、齐使于突厥,遇其丧,剺⾯如其国⾂。”
隋代突厥内侵,【突厥汗沙钵略妻宇⽂⽒⼥,⽈千⾦公主。】为隋所破。嗣突厥内乱,沙钵略归附。【千⾦公主赐姓杨
⽒,改封⼤义公主。此在平陈前。】
后突厥汗染⼲【沙钵略之⼦,據通典则为沙钵略弟处罗侯之⼦。】来求婚,隋使杀⽄⾦公主⽽妻以宗室⼥安义公主。
【后拜为启民可汗。安义公主死,⼜妻以义成公主。】
⼤抵突厥其势骤盛,⽽政治组织,不能坚凝,⾃分东西,时⽣内乱。⽽中国已趋统⼀,突厥遂终于屈服。
突厥政治组织远不逮匈奴。匈奴“单于”⼀统,突厥则分据⼀⽅者皆称“可汗”,其尊卑与“⼤可汗”不甚殊。杨忠与突厥伐齐
还,⾔于周武帝,⽈:“突厥⾸领多⽽⽆法令,何谓难制驭?”頡利⼊寇,唐太宗谓.‘“突厥众⽽不整,君⾂惟利是视。可
汗在⽔西,⽽酋帅皆来谒我,我醉⽽缚之甚易。”阵百药云:“突厥虽云⼀国,然其种类区分,各有酋帅。”此乃突厥在
隋、唐初年所以虽盛⽽遽摧之故。
炀帝⼤业三年,幸榆林,启民来朝。帝亲巡云中,幸启民所居。【在今马⾢。】启民躬为帝削帐外草。
炀帝⼤业三年,幸榆林,启民来朝。帝亲巡云中,幸启民所居。【在今马⾢。】启民躬为帝削帐外草。
隋末,中国乱离,中国⼈多往归突厥,始可汗【启民⼦。】遂复盛。
史称其“控弦百万,东⾃契丹、西尽吐⾕浑、⾼昌”,盖北⽅⼏于混⼀。
唐⾼袓起太原,请兵于突厥。⽈:“若⼈长安,⼟地民众归唐,⾦⽟缯帛归突厥。”突厥遣⼆千骑助师。【时群雄如窦建
德、薛举、刘武周、梁师都、李轨、王世充等悉⾂尊之。】
唐初,突厥遂屡为边患。
武德七年,突厥⼜⼊寇。或劝太祖烧长安避之,以太宗谏⽽⽌。九年,突厥⼗万骑⾄渭⽔上,太宗与房⽞龄等六骑诣⽔
滨,与其頡利【启民弟。】隔⽔语,卒盟⽽归。
然突厥势虽张,其内政未臻凝固。贞观元年,铁勒、薛延陀、回纥诸部皆叛。【薛遣突利讨之,败归,颉利拘之⼗余
⽇。】颉利⼜与突利【启民⼦。】失和。并逢⼤雪,⽺、马皆死。【华⼈逃北者亦屯聚⼭险。】⼆年,突利请⼊朝。
【西汉南匈奴内附,尚在武帝时卫、霍绝漠⼤胜之后六⼗余年。此在堂、突厥交兵之前,形势⼤不同。】三年,命李靖
出讨。【时突厥北部诸姓多叛颉利,归薛延陀,唐乘楼拜其酋夷男为真珠可汗。薛延陀既疆、突厥⾃弱,请和亲,唐因
⽽讨之。六总管师⼗余万,皆受靖节度。靖骁骑三千,先出马⾢以逼之。】四年,进击定襄,【以精骑⼀万夜袭。】颉
利被俘。【先后仅半年。】
男⼥来降者⼗万⼝。其酋长⾄者,皆拜将军、中郎将,布列朝廷,五品以上百余⼈,殆与朝⼠相半。因⽽⼊居长安者近
万家。
突厥既破,其部落或⾛薛延陀,或⾛西域,⽽四夷君长,遂诣阙请帝为“天可汗”。【唐⾄此即威震塞外。】贞观⼗五
年,李绩【以精兵三千。】讨破薛延陀。⼆⼗年,灭之。【薛延陀之盛,始贞观⼆年,⽴国既促,灭之⾃易。】薛延陀
既灭,回纥徙居突厥故地⽽未强,时中国得暂安。
⼗四年,灭⾼昌,设安西都护府。⼗⼋年,破焉耆。⼆⼗⼆年,破龟兹。唐之声威,达于葱岭。
⾼宗时灭西突厥,唐之威⼒遂踰葱岭,西及波斯。【⾼丽亦于⾼宗时内服。】
时蛮夷多内属,即其部落为羁縻府州,多⾄⼋百五⼗有六。⼜于沿边设六都护分统之。
唐对外极盛世代之六都护府:
安北都
护府
属关
内道
治⾦⼭,【阿尔泰⼭境,开元⼆年移治中受降城。】领碛北诸州府。【龙朔中,分燕然都护府之碛北,
领回纥者更号瀚海都护府,总章⼆年更名。】
单于都
护府
属关
内道
治云中。【今绥远归绥县城南。】领碛南诸府州。【阴⼭之阳,黄河之北。贞观⼆⼗⼀年设燕然都护
府,龙朔三年名云中都护府,麟德初改。】
安西都
护府
属陇
右道
治龟兹。【今新疆库车县,先治西州,今吐鲁番。】领西域诸州。【⾃天⼭南路⾄波斯以东。设于贞观
中,为最先。】
北庭都
护府
属陇
右道
治庭州,【今新疆孚远县北。】领天⼭以北诸府州。【⾦⼭以西。长安⼆年设。】
安东都
护府
属河
北道
治平壤,【朝鲜境。开元⼆年徙平洲,天宝⼆年⼜移于辽西故郡城。】领⾼丽诸州府。【设于总章初。
】
安南都
护府
属岭
南道
治交州,【安南境。】领交趾府州及海南诸国。【设于调露初。】
其余则统于营州、【契丹、奚、室韦、靺鞨部落⾪属之。】松洲、【西羌别种党项等⾪之。】戎州、【南中诸蛮。】等
都督府。
唐地东西九千五百⼀⼗⼀(9511)⾥,南北⼀万六千九百⼀⼗⼋(16918)⾥为极盛。南、北皆如前汉盛时,东不及⽽
西过之。
唐代武功之盛,其关于国内政治之修明,民⼒之富厚,已详前述。别有⼀事当附论者,则为当时马匹之繁殖。马盛⽆如
后魏。太武太延⼆年,于云中置野马苑。平朔⽅、陇右,以河西⽔草善,以为牧地。马三百余万匹,橐驼半之。
孝⽂迁洛,宇⽂福为都牧给事,规⽯济以西、河内以东,据黄河南北千⾥为牧地。岁⾃河西徙牧渐南,欲其习⽔⼟。
【⾼欢说尔朱荣,谓:“闻公有马⼗⼆⾕,⾊别为群,将此竟何⽤?”】时江、淮有马不过数⼗万,强弱之形即此⽽见。
【宋周朗上书谠⾔,谓:“⼈知不以⽺追狼、蟹捕⿏,⽽令重车弱卒与肥马悍胡相逐,其不能济固易。汉之中年能事胡
者,以马多也。既兵不可去,车骑应蓄。”
唐马政殆承北朝遗风,故亦称盛。唐初太仆少卿张万岁领羣牧,⾃贞观⾄麟德四⼗年间,马七⼗万六千匹。【此據张说
群牧颂。旧唐书卷⼀四⼀云:“四⼗万匹在河、陇间。】置⼋使,设四⼗⼋监,跨陇右、⾦城、平凉、天⽔四郡地,幅
员千⾥。犹为隘狭,更析⼋监,布于河曲丰旷之野,乃能容之。
⽞宗开元初,惟得⼆⼗四万匹,⾄⼗九年复成四⼗四万匹。【东封,取牧马数万匹,每⾊⼀队,相间如锦彇。】
魏元忠云:“师⾏必藉马⼒,不数⼗万不⾜与虏争。”时即“步军皆有私马”。【旧唐书⾼仙芝传。】杜牧谓:“冀州产健
马,下者⽇驰⼆百⾥,所以兵常当天下。”【罪⾔。】郭⼦仪谓:“吐蕃之来,称四节度,将别万⼈,⼈兼数马。⾂所统
⼠不当贼四之⼀,马不当贼百之⼆。”
唐⾃失河陇,失冀北,⽽惟恃岁市回鹘之羸马,则国⼒亦遂不竞。盐铁论:“⼀马伏枥,当中家六⼝之⾷,亡丁男⼀⼈
之事。”宋代产马地皆归随、厦,中原畜马费不赀,⽽⽓不⾼肃,地不宽旷,⽔草不丰,马不肥健。唐、宋国⼒进退,
此亦⼀因。
然国运展扩,亦有其相当的限度。中国以农⽴国,地兼寒、温、热三带,国内贸易⾜可⾃给,国外通商⾮必需。往往以
我⽇⽤品易彼奇珍异玩,徒⾜引起国内之贫富不均,以及风俗之奢华。⽽于整个国民⽣计,⽆⼤补益。故对外战争,除
防⽌侵略外,常⽆所利。【殖民、通商皆⾮当时所急需。】时惟因国⼒丰盈,往往易于激起君主之好⼤喜功,⽽流于穷
兵黩武。【炀帝即因此失败。太宗之伐⾼丽,亦因超过国防战争之外,魏征、李⼤亮等均有谏诤。】弊中国以事四夷,
已为⾼宗、武后以来⼀辈⼈所不满。【神功元年狄仁杰上疏,请捐疏勒等四镇以肥中国,⼜请罢安东以实辽西;停江南
之之转输,慰河北之劳弊。事并不⾏。】
⾄⽞宗时,国内益臻安富,⽽朝廷之对外经营,亦益趋积极,于四边境置⼗节度经略使。
1安西节度使【今新疆库车。】抚宁西域,统制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兵⼆万四千⼈。
2北庭节度使【今新疆孚远。】统瀚海、天⼭、伊吾三军,防制突骑施、【西突厥别部。】坚昆、默啜。兵⼆万⼈。
3河西节度使【今⽢肃武威。】隔断羌、胡之交通。兵七万三千。
4朔⽅节度使【今宁夏灵武。】捍御北狄。兵六万四千七百。
5河东节度使【今⼭西太原。】与朔⽅掎⾓,以御突厥、北狄。兵五万五千。
6范阳节度使【今北平。】临制奚、契丹。兵九万⼀千四百。
7平卢节度使【今热河朝阳。】镇抚室韦、靺鞨。兵三万七千五百。
8陇右节度使【今青海乐都。】备御吐蕃。兵七万五千。
8陇右节度使【今青海乐都。】备御吐蕃。兵七万五千。
9剑南节度使【今四川成都。】西抗吐蕃,南抚蛮獠。兵三万九百。
10岭南节度使【今⼴东⼴州。】绥靖夷獠,以镇南海诸国。兵万五千四百。
上列⼗节度经略使,共兵额四⼗⼋万六千九百⼈。
开边太⼴,则边兵不得不增。⽽府兵制既坏,此等边兵多出招募。⼀⾯形成外强中弱之势、⼀⾯⼜因坐养巨额军队,⽽
影响及于全国之经济。
开元初,每岁边费约⽤钱⼆百万贯。及末年,⾄⼀千万贯。天宝末,更加四、五百万。每岁⽤⾐千⼆⼗万匹,粮百九⼗
万斛。时关辅及朔⽅、河、陇四⼗余郡,河北三⼗余郡,每郡官仓栗多者百万⽯,少不减五⼗万⽯,⾄天宝末⽆不罄。
唐制,州、【郡。】县以上有⼗道按察使,【本为都督,以权重改。】督察地⽅⾏政。开元中,或加采访、观察、处
置、黜陟等名⽬;此皆理民事。⾄边疆,有事出征,则有⼤总管;⽆事镇守,则布⼤都督,主兵事。【兵之戍边者,⼤
⽈“军”,⼩⽈“守捉”。⽈“城”,⽈“镇”,皆有使。总之者⽈“道”,有⼤将⼀⼈,即⼤都督。】
⾼宗永徽以后,都督带使持节,【犹全权印信。】谓“节度使”。【时犹未以名官。及景云⼆年,贺拔延嗣为凉州都督、
河西节度使,始有“节度使”官名。】然亦⽌统兵,不侵及民事。边帅皆⽤忠厚名⾂,不久任,不兼统。功名著者,往往
⼊为宰相。【唐初如李靖、李绩、刘仁轨、娄师德等。开元以来如薛汭、郭右振、张嘉贞、王晙(jùn)、张说、杜
暹、萧嵩、李适之等。】
开元以来,边将久任,⼗余年不易。乃朔⽅、陇右、河东、河西诸镇皆置节度使,以数州为⼀镇,节度使即兼统此数
州,⽽州刺史尽属之。故节度使多兼按察、安抚、度⽀诸使,⼟地、⼈民、甲兵、财富皆有之。此为地⽅政制上⼀⼤变
化。
⼜⽞宗相李林甫,嫌儒⾂以战功进,尊宠间⼰,乃请专⽤蕃将,于是诸道节度多⽤胡⼈,【如安禄⼭、⾼仙芝、哥舒翰
等。】其所带镇兵,间亦杂有⼤量之胡卒。其先本⽤兵防胡,其后乃变为豢胡为兵,全失本意。
近⼈有主李唐为蕃姓者,其事信否⽆确据。然唐⾼祖李渊母独孤⽒,太宗母窦⽒,外袓母宇⽂氐,⾼宗母长孙⽒,⽞宗
母窦⽒,皆胡族也。则李唐世系之深染胡化,不容诤论。【如太宗⼦承乾⾏径可证。即唐初⼥祸频仍,如武、韦、太平
公主等,亦北朝家庭⼥权伸张之遗风。】唐⼈对种族观念,亦颇不重视。【太宗贞观⼗⼋年,突厥俟利苾(bì)可汗来
降,有众⼗万,⾃请处胜、夏之间,太宗许之,⽈:“夷狄亦⼈⽿,与中夏不殊。以德治之,则可使如⼀家。”唐室之
夷、夏⼀视,⾃始既然。】
即據宰相世系表九⼗⼋族三百六⼗九⼈中,其为异族者有⼗⼀姓⼆⼗三⼈。【據丁⽂江中国系列⼈物之地理分布统计,
前汉外族⽐数为·九六,后汉·⼆⼀,唐三·九,北宋·六⼀,南宋〇,明·九七。】时⼈遂有“华戎阀阅”之语。【旧唐书七⼗
⼆李守素传。柳冲论⼈物,亦分⼭东、江左、关中、代北四部。】崔慎猷【宣、懿时。】⾄谓:“近⽇中书,尽是蕃
⼈。”【指⽩敏中,毕诚。】⼜唐初已多⽤蕃将,【见陔余业考。】甚⾄禁军亦杂⽤蕃卒。【建成募幽州突厥兵三百,
纳宫中。贞观百骑亦为蕃⼝,见旧书王⽑仲传,开元⼋年敕:“于两京及诸州拣取⼗万⼈,务求灼然骁男,不须限以
蕃、汉】唐⼈既不严种姓之防,⼜不能注意于国家民族的⽂化教育,⽽徒养诸胡为⽖⽛,欲藉以为噬搏之⽤,【唐武宗
尚命李德裕为异域归忠传。】则宜酿成此旷古未有之⼤祸矣。
安禄⼭本营州杂胡,⽽⽞宗授以⼤权。
开元⼆⼗九年为营州都督,天宝元年兼平卢节度使,天宝三年兼范阳节度使,九年赐封东平郡王,【唐将帅封王始此。
】兼河北道采访处置使,⼗年兼河东节度使,⼏乎今辽宁、热河、河北、⼭西诸省尽⼊其掌握。
拥兵⾄⼗⼋万。【内杂同罗、奚、契丹室韦等族。禄⼭养诸族“曳落河”⼋千余⼈为假⼦,其军号“⽗⼦军”。】⼜以蕃将三
⼗⼆⼈尽代去其部下之汉将。【禄⼭事迹,“禄⼭专制河朔,其中契丹委任尤重。⼀国之权,⼗得⼆、三。⾏军⽤兵,
皆在掌握。”】
安禄⼭的势⼒,是唐室⽤中国财富豢养成的胡兵团。此种胡兵团,只朘吸了唐室的膏⾎,并没有受到唐室的教育。他们
⼀旦⽻翼成长,⾃然要扑到唐室的内地来。所谓安、史之乱,终于天宝⼗四年的⼗⼀⽉爆发。
安、史之乱,蔓延⼤河南北,破两京,延及九年。讨平安、史乱的诸将,亦⼏乎尽是胡⼈。
安、史之乱,蔓延⼤河南北,破两京,延及九年。讨平安、史乱的诸将,亦⼏乎尽是胡⼈。
惟郭⼦仪乃汉⼈。其它如李光弼,契丹⼈。仆固怀恩,铁勒之仆⾻族。浑释之,浑族。王思礼,⾼丽族。贺兰进明,鲜
卑⼈,荔⾮元礼,羌⼈。安抱⽟,安息⼈。⽩孝德,龟兹⼈。
安、史余孽以及讨安、史有功的将领,全部拥兵割地,造成此后藩镇之祸。⽽藩镇的籍贯,亦⼏乎⼤部分是胡⼈。【详
下章。】
唐代的中叶,⼀⾯好⼤喜功,⽆限⽌的开边;⼀⾯⼜宽⼤为怀,全泯种姓之防,宜乎⾷此恶果。
⼆、安史之乱以后
唐⼈以过分的开边,激起内乱。及中国内部发⽣动摇以后,⽽其对外情势,遂突然⼤变。最为中国患者为回纥。
回纥其先本匈奴,元魏时号⾼车,或⽈敕勒,居薛延陀北。突厥亡,惟回纥与薜延陀最强。及攻残薛延陀,并有其地。
遂南踰贺兰⼭境。
安禄⼭反,肃宗乞兵于回纥,东京惨遭焚掠。
唐与回纥约⽈:“克城之⽇,⼟地⼠庶归唐,⾦帛⼦⼥皆归回纥。”【此等条约,唐⾼祖⼊长安,借突厥兵,已先有之。
】⼤军⼊西凉,叶护【回纥太⼦。】欲如约。⼴平王俶【肃宗长⼦,时为天溪兵马元帅,后改名豫,即位为代宗。】拜
于叶护马前,⽈:“今始得西京,若遽俘掠,则东京之⼈皆为贼固守。愿⾄东京如约。”后⼊东京,回纥遂纵兵⼤掠。
【⼴平王欲⽌,耆⽼以缯锦万匹赂之,始⽌。】
⾃此唐岁遗回纥绢⼆万匹。【使就朔⽅军受之。】
宝应元年,【肃宗死,代宗⽴。】⼜征回纥兵讨史朝义,太⼦见辱。
雍王适,【代宗太⼦,即位为德宗,时为天下兵马元帅。】与僚属从数⼗骑往见回纥可汗于河北,可汗责王不拜舞。
【藥(yuè姓)⼦昂对以“礼不当然。”回纥将车⿐⽈:“唐天⼦与可汗约为兄弟,可汗于雍王,叔⽗也,何得不拜舞?”⼦
昂⽈:“雍王,天⼦长⼦,今为元帅,安有中国储君向外国可汗拜舞乎!且两宫在殡,不应舞蹈。”⼒争久之。】鞭其从
⾂⾄死。【藥⼦昂、魏琚、韦少华、李进各鞭⼀百。以适年少未谙事,遣归营。琚、少华均⼀⼣⽽卒。】
回纥再⼊东京,⼜肆⾏杀掠。
⼠⼥皆遁保圣善、⽩马⼆寺塔避之,回纥烧塔,伤死者万计,⽕焰累旬不⽌。时中国军亦因回纥为暴⽽掠汝、郑间,乡
不完庐,皆蔽纸为裳,更虐于回纥。
⾃此回纥⾄横于长安,唐不能禁。
回纥留京师者常千⼈,商胡伪服⽽杂居者倍之。县官⽇给饔饩。殖货产,开第舍,市肆善利皆归之。⽇纵暴横,吏不敢
问。
⼴德元年,回纥⼗五⼈犯含光门,突⼊鸿舻寺,门司不敢遏。
永泰元年,仆固怀恩诱回纥、吐蕃⼈寇,郭⼦仪说回纥共攻吐蕃。是岁,回纥胡禄都督等⼆百余⼈⼊见,前后赠赉缯帛
⼗万匹,府藏空竭,税百官俸以给之。
⼤历七年正⽉,回纥使者擅出鸿胪寺,掠⼈⼦⼥;所司禁之,攻击所司,以三百骑犯⾦光、朱雀门。是⽇,宫门皆闭。
代宗遣中使谕之,乃⽌。七⽉,回纥⼜擅出鸿胪寺,逐长安令邵说,⾄含光门街,夺其马。说乘他马去,弗敢争。
每岁和市,⽆异于⾏赂。
⾃乾元以来,回纥岁求和市,⼀马易四⼗缣,马动⾄数万匹,皆驽瘠⽆⽤。唐不能尽市,回纥待遣、继⾄者,常不绝于
鸿胪寺。⼤历⼋年,代宗命尽市之。七⽉,回纥辞归,载赐遗及马价,⽤车千余乘。⼋⽉,复遣使者以马万匹来,有司
请只市千匹,郭⼦仪以为逆其意太甚,⾃请输⼀岁俸为国市之。终于⼗⼀⽉命市六千匹。
请只市千匹,郭⼦仪以为逆其意太甚,⾃请输⼀岁俸为国市之。终于⼗⼀⽉命市六千匹。
直到德宗时,回纥始稍衰。
回纥本来风俗朴厚,及得唐赂,可汗始⾃尊⼤,筑宫殿以居,妇⼈有粉黛⽂绣之饰。中国为之虚耗,⽽虏俗亦坏。⽂化
不长进的民族,骤与以物质上的享受,只是害了他。
然⽽唐代还是不得不与回纥和亲。
李泌请北和回纥,南通云南,西结⼤⾷,天竺,以困吐蕃,凡⼗五余对,德宗始允。【不忘宝应之耻,然知耻⽆勇,亦
徒然也。】以咸安公主妻其可汗,归其马价绢五万匹。回纥上书,“昔为兄弟,今婿乃半⼦,愿为唐捍西戎。”【吐蕃。
】
⾄⽂宗开成后,回纥内乱,遂不振。
唐中叶以后的外患,回纥以外,尚有吐蕃。
吐蕃,今西藏地。贞观时,其君弃宗弄赞英略有⼤志,太宗妻以⽂成公主。时唐破吐⾕浑、⾼昌,徙安西都护于龟兹,
【初治西州,贞观⼗四年平⾼昌,以其地置。⾼宗显庆三年,徙置龟兹。】统于阗、焉耆、疏勒,号“安西四缜”。
⾼宗时吐蕃连西突厥余众,逼安西都护府,天⼭南路尽没。
⽞宗时,收黄河积⽯,置神策军于临洮西,置浇河郡于积⽯西,置宛秀军实河曲地,置朔⽅、陇右、安西、北庭诸节度
使以御吐蕃。极轮台、伊吾,所在屯⽥积粟,【军城戍逻,万⾥相望。】中国⽆斥候警,⼏四⼗年。【是时中国盛强,
⾃长安安远门(西⾯北来之第⼀门),西尽唐境,万⼆千⾥,闾阎相望,桑⿇翳野,天下称富庶⽆如陇右。】
安禄⼭反,潼关失守。尽征河、陇、朔⽅镇兵⼊国靖难,【谓之⾏营。】⾏边州⽆备,吐蕃乘间侵蹙。数年之后,凤翔
以西,邠州以北,尽为蕃戎之地,湮没者数⼗州。
⾃此屡为边寇。
肃宗时岁⼊寇。
代宗康德元年,陇右地尽亡。⼜进围泾州,破邠州,⼊奉天,代宗幸陕。吐蕃⼊长安,⽴⼴武王承宏为帝,改元,擅作
赦令,署官吏,留京师⼗五⽇,⼤掠乃去。【长安中肃然⼀空。】
是年,剑南西⼭诸州亦⼊于吐蕃。
永泰元年仆固怀恩诱之⼊寇。
唐以藩镇未靖,乃与吐蕃和,盟于清⽔。【⽢肃。】约唐地泾州右尽弹筝峡,【今⽢肃平凉县西百⾥。】陇州右极清
⽔,【⽢肃清⽔县西。】凤州西尽同⾕,【⽢肃成县。】剑南尽西⼭,【蜀西之⼭。】⼤度⽔。【四川西部,上流即四
川⼤、⼩⾦川,下流于乐⼭(即嘉定)⼊江。】然其后仍数寇,泾、陇、邠、宁,民物荡然。
武宗后,吐蕃始衰。
宣宗时,始复秦陇、河湟之地。然⾃此唐亦垂亡。
唐中叶以后的外患,⼤要在西北,⽽东北有契丹、奚、室韦、靺鞨诸族,其势亦渐盛。惟因藩镇擅地,务⾃安,障戍斥
候甚谨,不⽣事于边,【俾可专⼒内向。】⼒故诸族亦鲜⼊寇。然休养⽣息,⽇以繁滋。
尤著者为渤海,本粟末靺鞨,宝应元年诏为国,有五京、⼗五府、六⼗⼆州地。其国数遣诸⽣诣京师太学,习识古今制
度,遂为海东盛国。
唐以后中国的外患,遂⾃西北渐渐转移到东北来。
就⽂物⽓象⽽⾔,西北已耗竭不振,⽽东北精华未泄,元⽓犹存。此因西北经吐蕃长期蹂躏,兵燹之余,⾃不如东北之
完固。⽽此后所谓东北之外患,其内⾥乃⽆不挟有中国社象⾃⾝⼒量之⼀部分。
本文发布于:2023-03-10 07:50:15,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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