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五代史》列传·唐臣传第十六
关于新五代史
《新五代史》,宋欧阳修撰,原名《五代史记》,后世为区别于薛居正等官
修的五代史,称为新五代史。全书共七十四卷,本纪十二卷、列传四十五卷、考
三卷、世家及年谱十一卷、四夷附录三卷。记载了自后梁开平元年(907年)至
后周显德七年(960年)共五十三年的历史。《新五代史》撰写时,增加了《旧
五代史》所未能见到的史料,如《五代会要》、《五代史补》等,因此内容更加
翔实。但《新五代史》对旧“志”部分大加繁削,则不足为训,故史料价值比《旧
五代史》要略逊一筹。
唐臣传第十六原文
○豆卢革
豆卢革,父瓚,唐舒州刺史。豆卢为世名族,唐末天下乱,革避地之中山,
唐亡,为王处直掌书记。庄宗在魏,议建唐国,而故唐公卿之族遭乱丧亡且尽,
以革名家子,召为行台左丞相。庄宗即位,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革虽唐名族,
而素不学问,除拜官吏,多失其序,常为尚书郎萧希甫驳正,革颇患之。庄宗
已灭梁,革乃荐韦说为相。说,唐末为殿中侍御史,坐事贬南海,后事梁为礼
部侍郎。革以说能知前朝事,故引以佐己,而说亦无学术,徒以流品自高。
是时,庄宗内畏刘皇后,外惑宦官、伶人,郭崇韬虽尽忠于国,而亦无学术,
革、说俯仰默默无所为,唯诺崇韬而已。唐、梁之际,仕宦遭乱奔亡,而吏部铨
文书不完,因缘以为奸利,至有私鬻告敕,乱易昭穆,而季父、母舅反拜侄、
甥者,崇韬请论以法。是时唐新灭梁,朝廷纪纲未立,议者以为宜革以渐,而
崇韬疾恶太甚,果于必行,说、革心知其未可,而不能有所建言。是岁冬,选
人吴延皓改亡叔告身行事,事发,延皓及选吏尹玫皆坐死,尚书左丞判吏部铨
崔沂等皆贬,说、革诣阁门待罪。由是一以新法从事,往往以伪滥驳放而毙踣
羁旅、号哭道路者,不可胜数。及崇韬死,说乃教门人上书言其事,而议者亦
以罪之。
是岁,大水,四方地连震,流民殍死者数万人,军士妻子皆采稆以食。庄宗
日以责三司使孔谦,谦不知所为。枢密小吏段徊曰:“臣尝见前朝故事,国有
大故,则天子以硃书御札问宰相。水旱,宰相职也。”庄宗乃命学士草诏,手
自书之,以问革、说。革、说不能对,第曰:“陛下威德著于四海,今西兵破
蜀,所得珍宝亿万,可以给军。水旱,天之常道,不足忧也。”革自为相,遭
天下多故,而方服丹砂炼气以求长生,尝呕血数日,几死。二人各以其子为拾
遗,父子同省,人以为非,遽改佗官,而革以说子为弘文馆学士,说以革子为
集贤院学士。
庄宗崩,革为山陵使,庄宗已祔庙,革以故事当出镇,乃还私第,数日未得
命,而故人宾客趣使入朝。枢密使安重诲诟之于朝曰:“山陵使名尚在,不俟
改命,遽履新朝,以我武人可欺邪!”谏官希旨,上疏诬革纵田客杀人,说坐
与邻人争井,遂俱罢。革贬辰州刺史,说溆州刺史,所在驰驿发遣。宰相郑珏、
任圜三上章,请毋行后命,不报。革复坐请俸私自入,说卖官与选人,责授革
费州司户参军,说夷州司户参军,皆员外置同正员。已而窜革陵州,说合州,
皆长流百姓。
初,说尝以罪窜之南海,遇赦,还寓江陵,与高季兴相知,及为相,常以书
币相问遗。唐兵伐蜀,季兴请以兵入三峡,庄宗许之,使季兴自取夔、忠、万、
归、峡等州为属郡。及破蜀,季兴无功,而唐用佗将取五州。明宗初即位,季
兴数请五州,以谓先帝所许,朝廷不得已而与之。及革、说再贬,因以其事归
罪二人。天成二年夏,诏陵、合州刺史监赐自尽。
革子升,说子涛,皆官至尚书郎,坐其父废。至晋天福初,涛为尚书膳部员
外郎,卒。
○卢程
卢程,不知其世家何人也。唐昭宗时,程举进士,为盐铁出使巡官。唐亡,
避乱燕、赵,变服为道士,游诸侯间。豆卢革为王处直判官,卢汝弼为河东节
度副使,二人皆故唐时名族,与程门地相等,因共荐之以为河东节度推官。庄
宗尝召程草文书,程辞不能。其后战胡柳,掌书记王诚殁于阵,庄宗还军太原,
置酒谓监军张承业曰:“吾以卮酒辟一书记于坐。”因举卮属巡官冯道。程位
在道上,以尝辞不能,故不用,而迁程支使。程大恨曰:“用人不以门阀而先
田舍兒邪!”
庄宗已即位,议择宰相,而卢汝弼、苏循已死,次节度判官卢质当拜,而质
不乐行事,乃言豆卢革与程皆故唐时名族,可以为相,庄宗以程为中书侍郎、
同平章事。是时,朝廷新造,百度未备,程、革拜命之日,肩舆导从,喧呼道
中。庄宗闻其声以问左右,对曰:“宰相檐子入门。”庄宗登楼视之,笑曰:
“所谓似是而非者也。”
程奉皇太后册,自魏至太原,上下山险,所至州县,驱役丁夫,官吏迎拜,
程坐肩舆自若,少忤其意,必加笞辱。人有假驴夫于程者,程帖兴唐府给之,
府吏启无例,程怒笞吏背。少尹任圜,庄宗姊婿也,诣程诉其不可。程戴华阳
巾,衣鹤氅,据几决事,视圜骂曰:“尔何虫豸,恃妇家力也!宰相取给州县,
何为不可!”圜不对而去,夜驰至博州见庄宗。庄宗大怒,谓郭崇韬曰:“朕
误相此痴物,敢辱予九卿!”趣令自尽,崇韬亦欲杀之,赖卢质力解之,乃罢
为右庶子。庄宗入洛,程于路坠马,中风卒,赠礼部尚书。
○任圜
任圜,京兆三原人也。为人明敏,善谈辩,见者爱其容止,及闻其论议纵横,
益皆悚动。李嗣昭节度昭义,辟圜观察支使。梁兵筑夹城围潞州,逾年而晋王薨,
晋兵救潞者皆解去。嗣昭危甚,问圜去就之计,圜劝嗣昭坚守以待,不可有二心。
已而庄宗攻破梁夹城,闻圜为嗣昭画守计,甚嘉之,由是益知名。其后嗣昭与庄
宗有隙,圜数奉使往来,辨释谗构,嗣昭卒免于祸,圜之力也。嗣昭从庄宗战
胡柳,击败梁兵,圜颇有功,庄宗劳之曰:“儒士亦破体邪?仁者之勇,何其
壮也!”
张文礼弑王镕,庄宗遣嗣昭讨之。嗣昭战殁,圜代将其军,号令严肃。既而
文礼子处球等闭城坚守,不可下,圜数以祸福谕镇人,镇人信之。圜尝拥兵至
城下,处球登城呼圜曰:“城中兵食俱尽,而久抗王师,若泥首自归,惧无以
塞责,幸公见哀,指其生路。”圜告之曰:“以子先人,固难容贷,然罚不及
嗣,子可从轻。其如拒守经年,伤吾大将,一朝困竭,方布款诚,以此计之,
子亦难免。然坐而待毙,曷若伏而俟命?”处球流涕曰:“公言是也!”乃遣
子送状乞降,人皆称圜其言不欺。既而佗将攻破镇州,处球虽见杀,而镇之吏
民以尝乞降,故得保其家族者甚众。
其后以镇州为北京,拜圜工部尚书,兼真定尹、北京副留守知留守事,为政
有惠爱。明年,郭崇韬兼领成德军节度使,改圜行军司马,仍知真定府事。圜
与崇韬素相善,又为其司马,崇韬因以镇州事托之,而圜多所违异。初,圜推
官张彭为人倾险贪黩,圜不能察,信任之,多为其所卖。及崇韬领镇,彭为圜
谋隐其公廨钱。庄宗遣宦者选故赵王时宫人百余,有许氏者尤有色,彭赂守者
匿之。后事觉,召彭诣京师,将罪之,彭惧,悉以前所隐公钱簿书献崇韬,崇
韬深德彭,不杀,由是与圜有隙。同光三年,圜罢司马,守工部尚书。
魏王继岌暨崇韬伐蜀,惧圜攻己于后,乃辟圜参魏王军事。蜀灭,表圜黔南
节度使,圜恳辞不就。继岌杀崇韬,以圜代将其军而旋。康延孝反,继岌遣圜
将三千人,会董璋、孟知祥等兵,击败延孝于汉州,而魏王先至渭南,自杀,
圜悉将其军以东。明宗嘉其功,拜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判三司。是时,明
宗新诛孔谦,圜选辟才俊,抑绝侥幸,公私给足,天下便之。
是秋,韦说、豆卢革罢相,圜与安重诲、郑珏、孔循议择当为相者,圜意属
李琪,而珏、循雅不欲琪为相,谓重诲曰:“李琪非无文艺,但不廉耳!宰相,
端方有器度者足以为之,太常卿崔协可也。”重诲以为然。佗日,明宗问谁可
相者,重诲即以协对。圜前争曰:“重诲未谙朝廷人物,为人所卖。天下皆知
崔协不识文字,而虚有仪表,号为‘没字碑’。臣以陛下误加采擢,无功幸进,
此不知书,以臣一人取笑足矣,相位有几,岂容更益笑端?”明宗曰:“宰相
重位,卿等更自详审。然吾在籓时,识易州刺史韦肃,世言肃名家子,且待我
甚厚,置之此位可乎?肃或未可,则冯书记先朝判官,称为长者,可以相矣!”
冯书记者,道也。议未决,重诲等退休于中兴殿廓下,孔循不揖,拂衣而去,
行且骂曰:“天下事一则任圜,二则任圜,圜乃何人!”圜谓重诲曰:“李琪
才艺,可兼时辈百人,而谗夫巧沮,忌害其能,若舍琪而相协,如弃苏合之丸
而取蜣良之转也!”重诲笑而止。然重诲终以循言为信,居月余,协与冯道
皆拜相。协在相位数年,人多嗤其所为,然圜与重诲交恶自协始。
故事,使臣出四方,皆自户部给券,重诲奏请自内出,圜以故事争之,不能
得,遂与重诲辨于帝前,圜声色俱厉。明宗罢朝,后宫嫔御迎前问曰:“与重
诲论者谁?”明宗曰:“宰相也。”宫人奏曰:“妾在长安,见宰相奏事,未
尝如此,盖轻大家耳!”明宗由是不悦,而使臣给券卒自内出,圜益愤沮。重
诲尝过圜,圜出妓,善歌而有色,重诲欲之,圜不与,由是二人益相恶。而圜
遽求罢职,乃罢为太子少保。圜不自安,因请致仕,退居于磁州。
硃守殷反于汴州,重诲诬圜与守殷连谋,遣人矫制杀之。圜受命怡然,聚族
酣饮而死。明宗知而不问,为下诏,坐圜与守殷通书而言涉怨望。愍帝即位,
赠圜太傅。
○赵凤
赵凤,幽州人也,少以儒学知名。燕王刘守光时,悉黥燕人以为兵,凤惧,
因髡为僧,依燕王弟守奇自匿。守奇奔梁,梁以守奇为博州刺史,凤为其判官。
守奇卒,凤去为郓州节度判官。晋取郓州,庄宗闻凤名,得之喜,以为扈銮学
士。庄宗即位,拜凤中书舍人、翰林学士。
庄宗及刘皇后幸河南尹张全义第,酒酣,命皇后拜全义为父。明日,遣宦者
命学士作笺上全义,以父事之,凤上书极言其不可。全义养子郝继孙犯法死,
宦官、伶人冀其赀财,固请籍没,凤又上书言:“继孙为全义养子,不宜有别
籍之财,而于法不至籍没,刑人利财,不可以示天下。”是时,皇后及群小用
事,凤言皆不见纳。
明宗武君,不通文字,四方章奏,常使安重诲读之。重诲亦不知书,奏读多
不称旨。孔循教重诲求儒者置之左右,而两人皆不知唐故事,于是置端明殿学
士,以冯道及凤为之。
凤好直言而性刚强,素与任圜善,自圜为相,颇荐进之。初,端明殿学士班
在翰林学士下,而结衔又在官下。明年,凤迁礼部侍郎,因讽圜升学士于官上,
又诏班在翰林学士上。圜为重诲所杀,而诬以谋反。是时,重诲方用事,虽明
宗不能诘也,凤独号哭呼重诲曰:“任圜天下义士,岂肯谋反!而公杀之,何
以示天下?”重诲惭不能对。
术士周玄豹以相法言人事多中,庄宗尤信重之,以为北京巡官。明宗为内衙
指挥使,重诲欲试玄豹,乃使佗人与明宗易服,而坐明宗于下坐,召玄豹相之,
玄豹曰:“内衙,贵将也,此不足当之。”乃指明宗于下坐曰:“此是也!”
因为明宗言其后贵不可言。明宗即位,思玄豹以为神,将召至京师,凤谏曰:
“好恶,上所慎也。今陛下神其术而召之,则倾国之人,皆将奔走吉凶之说,
转相惑乱,为患不细。”明宗遂不复召。
硃守殷反,明宗幸汴州,守殷已诛,又诏幸鄴。是时,从驾诸军方自河南徙
家至汴,不欲北行,军中为之汹汹。而定州王都以为天子幸汴州诛守殷,又幸
鄴以图己,因疑不自安。宰相率百官诣阁,请罢幸鄴,明宗不听,人情大恐,
群臣不复敢言。凤手疏责安重诲,言甚切直,重诲以白,遂罢幸。
有僧游西域,得佛牙以献,明宗以示大臣。凤言:“世传佛牙水火不能伤,
请验其真伪。”因以斧斫之,应手而碎。是时,宫中施物已及数千,因凤碎之
乃止。
天成四年夏,拜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秘书少监于峤者,自庄宗时
与凤俱为翰林学士,而峤亦讦直敢言,与凤素善。及凤已贵,而峤久不迁,自
以材名在凤上而不用,因与萧希甫数非斥时政,尤诋訾凤,凤心衔之,未有以
发。而峤与邻家争水窦,为安重诲所怒,凤即左迁峤秘书少监。峤因被酒往见
凤,凤知其必不逊,乃辞以沐发,峤诟直吏,又溺于从者直卢而去。省吏白凤,
峤溺于客次,且诟凤。凤以其事闻,明宗下诏夺峤官,长流武州百姓,又流振
武,天下冤之。
其后安重诲为边彦温等告变,明宗诏彦温等廷诘,具伏其诈,即斩之。后数
日,凤奏事中兴殿,启曰:“臣闻奸人有诬重诲者。”明宗曰:“此闲事,朕
已处置之,卿可无问也。”凤曰:“臣所闻者,系国家利害,陛下不可以为闲。”
因指殿屋曰:“此殿所以尊严宏壮者,栋梁柱石之所扶持也,若折其一栋,去
其一柱,则倾危矣。大臣,国之栋梁柱石也,且重诲起微贱,历艰危,致陛下
为中兴主,安可使奸人动摇!”明宗改容谢之曰:“卿言是也。”遂族彦温等
三家。
其后重诲得罪,群臣无敢言者,独凤数言重诲尽忠。明宗以凤为朋党,罢为
安国军节度使。凤在镇所得俸禄,悉以分将校宾客。废帝入立,召为太子太保。
病足居于家,疾笃,自筮,投蓍而叹曰:“吾家世无五十者,又皆穷贱,吾今
寿过其数而富贵,复何求哉!”清泰二年卒于家。
○李袭吉
李袭吉,父图,洛阳人,或曰唐相林甫之后也。乾符中,袭吉举进士,为河
中节度使李都搉盐判官。后去之晋,晋王以为榆次令,遂为掌书记。袭吉博学,
多知唐故事。迁节度副使,官至谏议大夫。晋王与梁有隙,交兵累年,后晋王
数困,欲与梁通和,使袭吉为书谕梁,辞甚辨丽。梁太祖使人读之,至于“毒
手尊拳,交相于暮夜,金戈铁马,蹂践于明时”,叹曰:“李公僻处一隅,有
士如此,使吾得之,傅虎以翼也!”顾其从事敬翔曰:“善为我答之。”及翔
所答,书辞不工,而袭吉之书,多传于世。袭吉为人恬淡,以文辞自娱,天祐
三年卒。以卢汝弼代为副使。
汝弼工书画,而文辞不及袭吉。其父简求为河东节度使,为唐名家,故汝弼
亦多知唐故事。晋王薨,庄宗嗣为晋王,承制封拜官爵皆出汝弼。十八年,卒。
庄宗即位,赠袭吉礼部尚书、汝弼兵部尚书。
○张宪
张宪,字允中,晋阳人也。为人沈静寡欲,少好学,能鼓琴饮酒。庄宗素知
其文辞,以为天雄军节度使掌书记。庄宗即位,拜工部侍郎、租庸使,迁刑部
侍郎、判吏部铨、东都副留守。宪精于吏事,甚有能政。
庄宗幸东都,定州王都来朝,庄宗命宪治鞠场,与都击鞠。初,庄宗建号于
东都,以鞠场为即位坛,于是宪言:“即位坛,王者所以兴也。汉鄗南、魏繁
阳坛,至今皆在,不可毁。”乃别治宫西为鞠场,场未成,庄宗怒,命两虞候
亟毁坛以为场。宪退而叹曰:“此不祥之兆也!”
初,明宗北伐契丹,取魏铠仗以给军,有细铠五百,宪遂给之而不以闻。庄
宗至魏,大怒,责宪驰自取之,左右谏之乃止。又问宪库钱几何。宪上库簿有
钱三万缗,庄宗益怒,谓其嬖伶史彦琼曰:“我与群臣饮博,须钱十余万,而
宪以故纸给我。我未渡河时,库钱常百万缗,今复何在?”彦琼为宪解之乃已。
郭崇韬伐蜀,荐宪可任为相,而宦官、伶人不欲宪在朝廷,枢密承旨段徊曰:
“宰相在天子面前,事有非是,尚可改作,一方之任,苟非其人,则为患不细。
宪材诚可用,不如任以一方。”乃以为太原尹、北京留守。
赵在礼作乱,宪家在魏州,在礼善待其家,遣人以书招宪,宪斩其使,不发
其书而上之。庄宗遇弑,明宗入京师,太原犹未知,而永王存霸奔于太原。左
右告宪曰:“今魏兵南向,主上存亡未可知,存霸之来无诏书,而所乘马断其
鞦,岂非战败者乎!宜拘之以俟命。”宪曰:“吾本书生,无尺寸之功,而人
主遇我甚厚,岂有怀二心以幸变,第可与之俱死尔!”宪从事张昭远教宪奉表
明宗以劝进,宪涕泣拒之。已而存霸削发,见北京巡检符彦超,愿为僧以求生,
彦超麾下兵大噪,杀存霸。宪出奔沂州,亦见杀。
呜呼!予于死节之士,得三人而失三人焉。巩廷美、杨温之死,予既已哀之。
至于张宪之事,尤为之痛惜也。予于旧史考宪事实,而永王存霸、符彦超与宪传
所书始末皆不同,莫得而考正。盖方其变故仓卒之时。传者失之尔。然要其大
节,亦可以见也,宪之志诚可谓忠矣。当其不顾其家,绝在礼而斩其使,涕泣
以拒昭远之说,其志甚明。至其欲与存霸俱死,及存霸被杀,反弃太原而出奔,
然犹不知其心果欲何为也。而旧史书宪坐弃城而赐死,予亦以为不然。予之于
宪固欲成其美志,而要在宪失其官守而其死不明,故不得列于死节也。
○萧希甫
萧希甫,宋州人也。为人有机辩,多矫激,少举进士,为梁开封尹袁象先掌
书记。象先为青州节度使,以希甫为巡官。希甫不乐,乃弃其母妻,变姓名,
亡之镇州,自称青州掌书记,谒赵王王镕。镕以希甫为参军,尤不乐,居岁余,
又亡之易州,削发为僧,居百丈山。庄宗将建国于魏,置百官,求天下隐逸之
士,幽州李绍宏荐希甫为魏州推官。
庄宗即帝位,欲以知制诰,有诏定内宴仪,问希甫:“枢密使得坐否?”希
甫以为不可。枢密使张居翰闻之怒,谓希甫曰:“老夫历事三朝天子,见内宴
数百,子本田舍兒,安知宫禁事?”希甫不能对。由是宦官用事者皆切齿。宰
相豆卢革等希宦官旨,共排斥之,以为驾部郎中,希甫失志,尤怏怏。
庄宗灭梁,遣希甫宣慰青齐,希甫始知其母已死,而妻袁氏亦改嫁矣。希甫
乃发哀服丧,居于魏州,人有引汉李陵书以讥之曰:“老母终堂,生妻去室。”
时皆传以为笑。
明宗即位,召为谏议大夫。是时,复置匦函,以希甫为使,希甫建言:“自
兵乱相乘,王纲大坏,侵欺凌夺,有力者胜。凡略人之妻女,占人之田宅,奸
脏之吏,刑狱之冤者,何可胜纪?而匦函一出,投诉必多,至于功臣贵戚,有
不得绳之以法者。”乃自天成元年四月二十八日昧爽已前,大辟已上,皆赦除
之,然后出匦函以示众。初,明宗欲以希甫为谏议大夫,豆卢革、韦说颇沮难
之。其后革、说为安重诲所恶,希甫希旨,诬奏:“革纵田客杀人,而说与邻
人争井,井有宝货。”有司推劾,井中惟破釜而已,革、说终皆贬死。明宗赐
希甫帛百匹、粟麦三百石,拜左散骑常侍。
希甫性褊而躁进,尝遣人夜叩宫门上变,言河堰牙官李筠告本军谋反,诘旦,
追问无状,斩筠,军士诣安重诲求希甫啖之。是时,明宗将有事于南郊,前斋一
日,群臣习仪于殿廷,宰相冯道、赵凤,河南尹秦王从荣,枢密使安重诲候班
于月华门外。希甫与两省班先入,道等坐廓下不起,既出,希甫召堂头直省朝
堂驱使官,责问宰相、枢密见两省官何得不起,因大诟詈。是夜,托疾还第。
月余,坐告李筠事动摇军众,贬岚州司户参军,卒于贬所。
○刘赞
刘赞,魏州人也。父玭为县令,赞始就学,衣以青布衫襦,每食则玭自肉食,
而别以蔬食食赞于床下,谓之曰:“肉食,君之禄也,尔欲之,则勤学问以干禄;
吾肉非尔之食也。”由是赞益力学,举进士,为罗绍威判官,去为租庸使赵岩巡
官,又为孔谦盐铁判官。明宗时,累迁中书舍人、御史中丞、刑部侍郎。守官
以法,权豪不可干以私。
是时,秦王从荣握兵而骄,多过失,言事者请置师傅以辅道之。大臣畏王,
不敢决其事,因请王得自择,秦王即请赞,乃拜赞秘书监,为秦王傅。赞泣曰:
“祸将至矣!”秦王所请王府元帅官属十余人,类多浮薄倾险之徒,日献谀谄
以骄王,独赞从容讽谏,率以正道。秦王尝命宾客作文于坐中,赞自以师傅,
耻与群小比伍,虽操笔勉强,有不悦之色。秦王恶之,后戒左右赞来不得通,
赞亦不往,月一至府而已,退则杜门不交人事。
已而秦王果败死,唐大臣议王属官当坐者,冯道曰:“元帅判官任赞与秦王
非素好,而在职不逾月,詹事王居敏及刘赞皆以正直为王所恶,河南府判官司
徒诩病告家居久,皆宜不与其谋。而谘议参军高辇与王最厚,辇法当死,其余
可次第原减。”硃弘昭曰:“诸公不知其意尔,使秦王得入光政门,当待赞等
如何?吾徒复有家族邪!且法有首从,今秦王夫妇男女皆死,而赞等止其一身
幸矣!”道等难之。而冯赟亦争不可,赞等乃免死。于是论高辇死,而任赞等
十七人皆长流。
初,赞闻秦王败,即白衣驾驴以俟,人有告赞夺官而已,赞曰:“岂有天子
冢嗣见杀,而宾僚夺官者乎,不死幸矣!”已而赞长流岚州百姓。清泰二年,
诏归田里,行至石会关,病卒。
○何瓚
何瓚,闽人也,唐末举进士及第。庄宗为太原节度使,辟为判官。庄宗每出
征伐,留张承业守太原,承业卒,瓚代知留守事。瓚为人明敏,通于吏事,外
若疏简而内颇周密。庄宗建大号于鄴都,拜瓚谏议大夫,瓚虑庄宗事不成,求
留守北京。瓚与明宗有旧,明宗即位,召还,见于内殿,劳问久之,已而以瓚
为西川节度副使。是时,孟知祥已有二志,方以副使赵季良为心腹,闻瓚代之,
亟奏留季良,遂改瓚行军司马。瓚耻于自辞,不得已而往,明宗赐予甚厚。初,
知祥在北京为马步军都虞候,而瓚留守太原,知祥以军礼事瓚,瓚常绳以法,
知祥初不乐,及瓚为司马,犹勉待之甚厚。知祥反,罢瓚司马,置之私第,瓚
饮恨而卒。
唐臣传第十六译文
豆卢革,父亲豆卢瓒,唐舒州刺史。
豆卢为世代名族,唐末天下大乱,豆卢革迁家避祸来到中山,唐灭亡后,任
王处直的掌书记。
唐庄宗在魏州时,拟议建立唐国,而过去的唐公卿士大夫家族遭逢战乱丧亡
殆尽,因豆卢革是名门之后,召为行台左丞相。
唐庄宗即位,拜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豆卢革虽然是唐的名门望族,但不学无术,任命官吏,多不合规矩,常常被
尚书郎萧希甫驳斥纠正,豆卢革对这事很恼火。
唐庄宗消灭梁后,豆卢革于是推荐韦说任相。
韦说,唐末任殿中侍御史,因罪眨官南海,后来在梁任礼部侍郎。
豆卢革因韦说熟悉前朝旧事,因此推蔫他辅佐自己,而韦说也不学无术,只
是以门第自负.这时,唐庄宗在宫内怕刘皇后,在外受宦官、伶人的蛊惑,郭崇
韬虽然对国家竭尽忠诚,但也不学无术,豆卢革、韦说随人俯仰,默默无所作为,
只是附和郭崇韬罢了。
唐、梁交替换代的时候,做官的人遭逢战乱逃亡,而吏部铨选官吏的文件不
齐备,于是借机谋取私利,以至于出现私自出卖告敕,随便改变辈分,而季父、
母舅反而拜侄、甥的情况,郭崇韬请求依法论处。
这时唐刚刚消灭梁,朝廷的规章制度还没有建立,议事的人认为应当逐渐革
除弊端,而郭崇韬痛恨恶人太厉害,办事很果断,韦说、豆卢革心中明白这样做
不行,却不能提出什么好建议。
这年冬,候选的官吏昊延皓涂改已经死去的叔叔的任命状做官,事情败露后,
昊延皓和铨选官吏的尹玫都因罪被处死,尚书左丞兼吏部铨崔沂等人都被贬官,
韦说、豆卢革到合门等待治罪。
从此一律按新的法律处理事情,往往因非法随意委派官吏而倒毙他乡、在道
路上悲号哭泣的人,数不胜敷。
到郭崇韬死后,韦说于是让门人上书为他的事喊冤,而议事的人还是认为他
有罪。
这年,大水成灾,四面八方都连续发生地震,流亡的百姓饿死的有几万人,
士兵和他们的妻子儿女都采野谷子来吃。
唐庄宗天天以此责问三司使孔谦,孔谦不知所措。
枢密院小官段徊说:“我曾见前朝旧例,国家有大灾难,那么天子就用红色
书札责问宰相。
水灾和干旱,归宰相管。”唐庄宗于是命令学士起草诏书,亲手书写,用来
责问豆卢革、韦说。
豆卢革、韦说不能回答,只是说:“陛下的威仪恩德流布四面八方,如今西
面的军队攻破蜀,得到的珍宝价值亿万,可以用来赏给军队。
至于水灾干旱,是老天常要发生的事情,不值得忧虑。”垒虐革自从任宰相
以来,碰上天下多灾多难,而正吃丹砂炼气以求长生不老,曾吐血几天,几乎死
去。
豆卢革、韦说二人各自都任他们的儿子做拾遣,父子同在一个省,人们认为
木对,于是改任别的官职,因而豆卢革任韦说的儿子为弘文馆学士,韦说任豆卢
革的儿子为集贤院学士。
唐庄宗死,豆卢革任山陵使,唐庄宗被拊祭在宗庙后,豆卢革按照旧例应当
外出任职,于是回到家中,几天都没有得到任命,而他的朋友宾客们催他上朝。
枢密使安重诲在朝廷上骂他说:“山陵使的官名还在,不等到另外任命,就
迫不及待到新的朝廷来,认为我是武臣好欺骗吗!”谏官迎合安重诲的意旨,上
疏诬告豆卢革放纵田客杀人,韦说因和邻居争夺水井有罪,于是都被罢官。
豆卢革被贬为辰州刺史,韦说被贬为淑州刺史,一路上用驿马遣送。
宰相郑珏、任圜三次上书,请求不要继续加罪,没有回答。
豆卢革又因请求俸禄私财归自己,韦说卖官给候选的官吏,责授豆卢革为费
州司户参军,韦说为夷州司户参军,都在编制外安置待遇同正式编制。
不久放逐豆卢革到陵州,韦说到合州,均为长期流放百姓。
当初,韦说曾因罪流放到南海,受到赦免,回来住在江陵,和高季兴成为知
己,到担任宰相后,常常写信送钱慰问他。
唐军讨伐蜀,高季兴请求率兵进三峡,唐庄宗同意了,派高季兴自己攻取夔、
忠、万、归、峡等州作为他的属郡。
到攻破蜀时,高季兴没有战功,而唐派别的将领攻取了这五个州。
唐明宗刚即位,高季兴多次请求这五个州归他管,说是先帝同意了的,朝廷
迫不得已就把这五个州划归他了。
到豆卢革、韦说再次被贬官时,于是拿这件事归罪他们二人。
天成二年夏,诏令陵、合二州刺史监督他们二人自杀。
豆卢革的儿子豆卢升,韦说的儿子韦涛,都做官到尚书郎,因他们父亲的罪
被罢废。
到晋天福初年,韦涛任尚书膳部员外郎,死。
卢程,不知道他的祖先是什么人。
唐昭宗时,卢程考中进士,任盐铁出使巡官。
唐灭亡后,在燕、赵一带逃难,改变服饰做了道士,在诸侯之间游荡。
豆卢革任王处直的判官,卢汝弼任河东节度副使,二人都是过去唐的名门望
族,和卢程的门第相当,因而一起推荐他任河东节度推官。
唐庄宗曾召卢程起草文书,卢程推辞说不会写。
后来在胡柳打仗,掌书记王缄职死沙场,唐庄宗回师驻扎在太原,摆酒宴对
监军张承业说:“我用一杯酒在酒席上召一个书记。”于是举起酒杯向巡官冯道
祝酒。
卢程的官位在冯道之上,因为曾经推辞说不会写,因此没有任用他,而改任
卢程为支使。
卢程十分遣憾地说:“用人不依照门第高低而先用乡巴佬吗!”唐庄宗登位
后,拟议选任宰相,而卢汝弼、苏循已经死了,依次节度判官卢质应当拜为宰相,
而卢质不喜欢承担事务,于是有人说豆卢革和卢程都是过去唐时的名门望族,可
以任为宰相,唐庄宗任卢程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这时,朝廷刚刚建立,百废待兴,卢程、豆卢革接受任命那天,轿子引路随
行,在路上喧板。
唐庄宗听到声音后询问手下人,回答说:“宰相的轿子进宫门了。”唐庄宗
登上楼看,笑着说:“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似是而非。”卢程带着皇太后的封册,
从魏州到太原,上下于高山险地,所到州县,驱使壮丁为他们做事,官吏们迎候
拜见,卢程坐在轿子上神态自若,稍稍不顺他的意,一定要加以鞭打羞辱。
有人向卢程借驴夫,卢程下柬帖令兴唐府派驴夫,兴唐府的官吏说没有先例,
卢程发怒鞭打官吏的背。
少尹任圜,是唐庄宗的姐夫,到卢程那里说不能这样。
卢程头戴华阳巾,穿着鹤羽大衣,靠着几案处理辜情,盯着任圜骂道:“你
是什么东西,依仗老婆家的势力!宰相向州县取东西,有什么不行!”任圜没有
答话离去,晚上飞马赶到博州进见唐庄宗。
唐庄宗大怒,对郭崇韬说:“我误把这个傻东西当成宰相,怎敢羞辱我的九
卿!”迫令卢程自杀,郭崇韬也想杀掉他,幸亏卢质奋力解救,于是罢为右庶子。
唐庄宗进入洛阳,卢程在路上从马上摔下来,中风而死,赠礼部尚书。
任圜,京兆三原人。
为人聪明机敏,能言菩辩,见过他的人喜欢他的容貌举止,到听到他纵横自
如地谈论问题后,都更加受到震动。
李嗣昭任昭义节度使,征召任圜任观察支使。
梁军修筑夹城包围潞州,过了一年晋王死去,营救潞州的晋兵都散去。
李嗣昭很危急,向任圜询问是去还是留,任圜劝说李嗣昭坚守等待,不能有
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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