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美学的环境伦理学论证及其理论效应

更新时间:2023-07-14 02:52:55 阅读: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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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鄱阳湖学刊》2021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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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肯定美学是当代西方环境美学领域最富有标识性的理论成果,但是自它诞生之初,便面临着合法性问题。为了解决这一问题,罗尔斯顿为肯定美学提供了富有辩证色彩的环境伦理学论证,其内在逻辑在于三重转变:一是将肯定美学转变为伦理学命题;二是将肯定美学转变为中观视野问题;三是承认生态系统具有将丑转变为美的功能。罗尔斯顿的论证将环境美学与环境伦理学结合起来,发展出一种关于自然的深层美学,为当代环境美学发展提供了新的理论增长点,同时也揭示出肯定美学蕴含着丰富的生态美学意蕴,因而可以将其整合进中国生态美学建构当中。
        [关键词]肯定美学;环境伦理学;罗尔斯顿;化丑为美;深层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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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4年,加拿大环境美学家艾伦·卡尔森(Allen Carlson)在其《自然与肯定美学》(“Nature and Positive Aesthetics”)一文中正式提出肯定美學,①将之视为环境美学领域中一种重要立场。随后,肯定美学成为当代西方环境美学领域中最富有争议的理论,许多研究者对之展开讨论:有人明确反对肯定美学,认为肯定美学不成立;②也有人支持肯定美学,为肯定美学提供论证。③其中,罗尔斯顿(Holmes Rolston Ⅲ)是肯定美学坚定的支持者。他不仅赞成肯定美学,而且还从环境伦理学角度提供了富有辩证色彩的论证,为肯
定美学增添了浓厚的环境伦理学内涵,推进了肯定美学合法性问题的研究。罗尔斯顿提供的肯定美学论证之要义在于三重转变:一是将肯定美学转变为伦理学命题;二是将肯定美学转变为中观视野问题;三是承认生态系统具有将丑转变为美的功能。本文以罗尔斯顿为考察中心,分析肯定美学的环境伦理学论证逻辑,探讨其论证效果和理论效应。
        一、作为伦理学命题的肯定美学
        在卡尔森看来,肯定美学首先是一个美学命题,因为他是从传统自然全美观念发展出肯定美学的。如果肯定美学是一个美学命题,则反对者只要从自然中找到一些不美的事物,就可以指责肯定美学是荒谬的。比如,埃米莉·布雷迪(Emily Brady)就是按照这种思路来反对肯定美学立场的。她明确指出,自然丑真实地存在着,“确切地讲,丑与畸形、腐烂、疾病、伤疤、无序、混乱、变形、奇怪的比例、残缺、刺耳的声音、污损、变质、毁容、残酷、受伤、脏、浑浊、泥泞、油腻、发臭、腐烂等特性紧密相连”。①事实上,大多数反对者都是借助丑的事物,从美学角度质疑肯定美学,认为肯定美学立场不成立。
        面对这一难题,罗尔斯顿另辟蹊径,从环境伦理学视角阐释肯定美学。卡尔森对“肯定美学”的论述共有四点:(1)未被人类染指的自然环境主要具有肯定的审美特性;(2)所homely
有原生自然在本质上、审美上是好的(aesthetically good);(3)对于自然界适当的或正确的审美欣赏基本上是肯定的;(4)否定的审美判断很少或没有位置。②这四点论述各有侧重,其中论述(2)与(3)的伦理内涵十分丰富:论述(2)的关键词“good”是一个伦理学术语,其名词形式为“goodness”,对应汉语中的“善”,是伦理学的关键词;论述(3)强调了自然欣赏有适当与否、正确与否之分,其言外之意就是,我们“应该”(ought to)以适当的或正确的方式来欣赏自然,因此带有明显的伦理学内涵。罗尔斯顿正是通过彰显论述(2)与(3)的立场,把肯定美学转化成伦理学命题。比如,罗尔斯顿在阐述卡尔森肯定美学思想时,引用的内容便是论述(2):“自然的审美属性总是肯定的吗?艾伦·卡尔森主张‘所有原生自然……在本质上、审美上是好的’。”③同时,罗尔斯顿也强调论述(3)的“应该”之意,比如他说道:“这里我们所关心的仅仅是,审美反映是否是,或应该是肯定的。”④罗尔斯顿的策略在于,通过彰显肯定美学的伦理学内涵,用“肯定的审美价值”替代了卡尔森所言的“肯定的审美特性”。比如罗尔斯顿说,肯定美学“并不认为所有地方都是同等的或完全的美;将它们绘制在一个刻度尺上,则该刻度从零向上增加,没有负数”。⑤对于罗尔斯顿而言,肯定美学就是指自然事物的审美价值都是正值,都大于零。
        一旦把肯定美学阐释成一个伦理学命题后,罗尔斯顿就可以化解一部分从美学层面提
出的质疑。因为诚然一个自然事物是不美的,但是它可能同时具有肯定的审美价值,比如一具腐烂的麋鹿尸体是不美的,但是它仍然能够在它所处的生态系统中发挥肯定的作用,有助于新生生命,因而具有肯定的审美价值,所以腐烂的麋鹿尸体并不会对肯定美学构成挑战。如此一来,单独从美学层面举出个别不美的案例,不足以驳倒肯定美学。
        此外,罗尔斯顿把肯定美学阐释为环境伦理学命题,能够强有力地反驳齐藤百合子(Yuriko Saito)的反对意见。齐藤百合子诚然主张“如其本然(on its own term)地欣赏自然”,①把非风景优美的(unscenic)自然也纳入审美欣赏的范围内,得到卡尔森的高度认可,但是齐藤百合子出于道德的考虑,认为肯定美学不成立,因为我们不应该审美地欣赏那些给人类带来伤害的自然事物。如齐藤百合子说:“尽管所有自然现象有其位置,但是它们潜在的审美价值会被我们的道德关注(moral concern)——即关于这些现象对我们人类所造成的疼痛、痛苦和困难等道德关注——所抑制或否决。”②不过,罗尔斯顿从环境伦理学角度解读肯定美学,能够对齐藤百合子的反对意见给予反驳。齐藤百合子所依据的“道德”不过是人类中心主义的道德,完全以人类自身利益为道德评价标准:对人类无害的自然事物和现象,无论风景优美与否,都可以被审美地欣赏;给人类带来伤害的自然事物和现象,无论是否具有肯定的审美价值,都不应该审美地欣赏它。
        相反,罗尔斯顿认为,我们应该超越传统的人类中心主义评价标准,将狭隘的人类中心主义道德伦理扩展成以生态系统为评价标准的环境伦理,从而站在自然生态系统的立场上,认可自然事物的审美价值。罗尔斯顿继承了利奥波德(Aldo Leopold)大地伦理学的思想,即“只有当一件事情有利于保持生命共同体的完整、稳定和美时,才是正确的。否则,它就是错误的”。③面对齐藤百合子所说的森林大火等自然灾害,罗尔斯顿指出,一方面,森林大火的确摧毁了许多生命,造成大火过后的满目疮痍,但是另一方面,根据生态学知识,森林大火作为一个生态事件,对森林以及整片土地有许多好处,它能消灭森林中很多有害成分,降低树木密度,使腐殖土中的养分释放到土壤中去,促使森林生态系统循环顺利进行。可以说,天然大火是森林成长过程中的一个环节,因此“很难说一片被天然大火烧焦的森林是丑的。它暂时是丑的,像麋鹿尸体一样,因为正常的生长趋势被中止了。但是短暂的颠覆是形成更大的系统健康所必需的”。④也就是说,罗尔斯顿通过把自然灾害(如森林大火)放到一个更大的生态系统演化的视角中,通过生态学知识把自然灾害理解成一个生态事件,看到它在生态系统中所发挥的工具价值,从而发掘它的肯定审美价值。能够欣赏森林大火等自然现象的关键在于,欣赏者必须具备环境伦理学的视野,“环境伦理学使我们从个人主义的、以自我为中心的视角中摆脱出来,转而考虑系统之美(systemic
beauty)”。⑤如果按照齐藤百合子那种人类中心主义道德伦理来对待森林大火等自然现象,是无法得到肯定的审美体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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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肯定美学是一种关于自然的美学形态,它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自然观问题。实际上,“自然”(nature)是一个集合名词,我们可以从微观、中观、宏观等三个层面理解它的内涵。从微观上看,“自然”是由各种各样作为个体的自然事物(natural objects)——如一棵树、一只鹿、一块石头等——构成的总和;从中观上看,“自然”也可以指各种各样自然环境(natural environments)或自然生态系统(natural ecosystems),如一片沼澤地带、一片风景带等;从宏观上看,“自然”指整个自然界(natural world)。卡尔森描述肯定美学时,同时使用了“自然界”(natural world)、“自然环境”(natural environment)、“自然”等词,①并没有明确规定他所关注的是哪种意义上的“自然”。②比如,马尔科姆·巴德(Malcolm Budd)指责在卡尔森的论述中,“自然”一词的外延并不明确,自然可以指:(1)自然整体;(2)整个生物圈;(3)每一个生态系统;(4)每一个自然物种;(5)每一个作为个体的自然事物;(6)每一个自然事件。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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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观之所以是肯定美学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因为自然观不同,相应的肯定美学论证之视野也不同。如果从微观上为肯定美学提供论证,就需要证明每一个自然事物都具有肯定的审美特性或审美价值。如果从中观视野上为肯定美学提供论证,则需要证明每一个自然环境或自然生态系统都具有肯定的审美特性或审美价值。这也意味着,可以承认某个自然环境或生态系统内部存在个别丑的自然事物,并且个别丑的自然事物并不会妨碍该自然环境或生态系统在整体上具有肯定的审美价值。如果从宏观上为肯定美学提供论证,就只需要证明自然界在整体上、本质上或根本上具有肯定的审美特性或审美价值,而无需证明每一个自然事物(natural objects)或每一片自然风景(natural landscape)都是美的。
        某种程度上而言,卡尔森更倾向于从微观视野理解肯定美学,因此他试图证明每一个自然事物都具有肯定的审美特性或审美价值。实际上,这种证明很困难,因为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自然中总存在一些不美的事物,比如齐藤百合子说,跳蚤、苍蝇、蟑螂、蚊子、蝙蝠、蛇、鼻涕虫、蠕虫、蜈蚣、蜘蛛、蒲公英、杂草等都是肯定美学的反例,它们在审美上是没有吸引力的。④随着肯定美学研究的深入,卡尔森本人也承认道:“我在1984年介绍和努力为之提供论证的那个关于肯定美学的更有说服力的版本也极难论证。”⑤更重要的是,罗尔斯顿本人也认为,自然中存在一些作为个体的丑的事物,如他说道:
        如果一群徒步旅行者碰到一具爬满蛆虫的腐烂的(rotting)麋鹿尸体,他们会觉得它是令人作呕的(revolting)。这是一只腐烂的麋鹿,是麋鹿种类中一个糟糕的例子,与周围环境是不协调的(disharmony)。仔细地看,任何自然景观都充满着即将消亡之物与繁荣兴盛之物。任何事物都有一定程度上的破损(marred)和残缺(ragged)——如断枝的树、破损的花、被昆虫蚕食过的叶子。一只被扁虱折磨的雏鹰并不是一个漂亮的事物。有时,自然中还有一些样貌受损的(disfigured),甚至令人恐怖的(monstrous)动物。因此,这为什么不算是自然景观中的丑呢?它确实是!我们并不享受这些体验。旅行者并不会把这些难看的东西(eyesores)拍摄下来。①
        由此可见,罗尔斯顿并不赞成微观视野中的肯定美学。为了增强肯定美学的合理性,罗尔斯顿通过阐释约翰·缪尔(John Muir)的自然全美思想,把肯定美学转化成一个中观视野问题。罗尔斯顿首先引用约翰·缪尔的话:“没有任何自然景观是丑的,只要它们是荒野的。”②对此,罗尔斯顿阐释道:“缪尔断言景观总是提供美,从来不提供丑。如果我们的知觉足够敏锐,它们会成功地让我们产生令人喜欢的体验。任何说沙漠、苔原或火山喷发等是丑的看法,都是在做一个错误的陈述,其举止是不恰当的。生态系统,至少是景色(scene),只包含肯定的审美属性。例如云或多或少都是美的,从来不丑,大山、森林亲爱的用英文怎么说
put club、海滨、草原、悬崖、峡谷、瀑布和河流也如此。(天文景象——星星、星系和月亮——也总是或多或少是美的。)”③从这里可以看出,罗尔斯顿在阐释缪尔自然全美思想时,一方面把“美的”扩展成“肯定的审美属性”,将缪尔狭义的美学观扩展成一种广义的美学观;另一方面突出缪尔所坚持的“景观”(landscape)视角,并使用“生态系统”(ecosystem)、“景色”(scene)等词来作为“景观”的同义词,反复强调中观意义上的自然。罗尔斯顿自己也明确意识到,他是从中观视野来理解肯定美学的。如他所言:“这种主张是一个区域层面的(area-level)判断,从某种视角来看,它并不否认自然中的某些事物是丑的,只有从一个景观的视角(a landscape perspective),在地方性的(local)和生态系统的(ecosystemic)视角上,自然只包含肯定的审美属性。主张人类艺术作品从没有制作坏的,这种观点似乎是难以置信的。然而这里肯定美学命题的主张是:原生景观总是(或多或少)很好地按照审美的方式构成。”④在这里,罗尔斯顿明确指出,需要从“区域层面的视角”“景观的视角”“生态系统的视角”来看待肯定美学,并对肯定美学进行了改写,用“原生景观”替代了“原生自然”,主张“原生景观”总是按照审美的方式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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