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从周:口戕口
槐聚先生如活到今年快一百岁了,记得这位古典大师曾不无调侃地说:
在认识的过程里,不解决问题比不提出问题总还进了一步。当然,否认有问题也不失为解决问题的一种痛快方式。
就中国古典研究而言,否认有问题固然不可取,但不提出问题倒真比不解决问题更糟糕。
一
长期以来学者们在寒柳老人“预流”论的感召下,遵循着傅斯年“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的遗训。天随人愿,近二三十年各种新史料也真可谓层出不穷,有地下的,有域外的,令人目不暇给。学界随之出现了许多热点,像“敦煌热”、“简帛热”、“域外汉籍热”、“传教士热”、“科技史热”等等,不一而足。“挖材料”已成了学者们的口头禅,而新史料的发现确实也带来许多惊喜,如最近所谓的“清华简”即是最著者之一。
ai himeno
一位著名敦煌学家曾说“敦煌热”早就让位于“简帛热”了。的确,“简帛热”的“持续高烧”是其他
的“热”所无法比拟的,只要看看简帛网站上一窝蜂竞相抢发帖子的壮观场面,就可见其“热度”之一斑了。即以最近出版的《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七)》为例,毫不夸张地说,书面市没几天,“网上首发”的文章与跟帖便已“屋下架屋、床上施床”,仿佛要为“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作形象的说明。浏览所及,不能尽表,下面只想谈谈一个颇有意思的问题。
二
最新刊布的上博简中有一篇《武王践阼》,与今本《大戴礼记》所载《武王践阼》篇的内容大体相同,可资校勘。篇中载武王《机铭》,今本作: 神探夏洛克 第三季
皇皇惟敬,口生□,口戕口。
钟惺、谭元春《古诗归》卷一引此铭多一“口”字:
apart是什么意思皇皇惟敬口,口生□,口戕口。
钱锺书《管锥编》云:“‘惟敬’者,惟慎也,戒慎言之《金人铭》即入《说苑·敬慎》篇。”(855-6页)
孙诒让《大戴礼记斠补》云:“孔云:王本‘敬’下多‘口口生敬’四字。严校云:《续笔》引亦有‘口口生敬’四字。案,洪、王本是也。此读‘皇皇惟敬口’五字句,‘口生敬’、‘口生□’皆三字句,‘□’与‘诟’声同字通。言惟敬慎其口,慎则见敬,不慎则招诟辱也。”据此,别本有多出四字者:
why not皇皇惟敬口,口生敬,口生□,口戕口。
而上博简作:
皇皇惟谨口,口生敬,口生□,慎之口。
诸本对照,可知孙诒让提到的本子与简本最接近,“皇皇”即“惶惶”,“敬口”与“谨口”意思基本相同,这两种本子都作“皇皇惟敬(或‘谨’)口,口生敬,口生□”,从正反两方面立论,与俗语所谓“一言使人笑,一言使人跳”相似。简文“惟谨口”又与“慎之口”前后呼应,成一完整的逻辑推导。这些都比前面两个本子作“皇皇惟敬(或加‘口’),口生□”说理更周备。但最引人注目的是,简本“慎之口”,传世本都作“口戕口”。原因何在,值得进一步探讨。
案出土文献中“慎”字有作上从“□”下从“心”者,而“戕”字写成上从“戕”下从“心”。“□”与“斨”字形
相近,而“斨”、“戕”两字音形皆近。因此,今本“戕”字疑是“慎”字的讹文,“戕口”实为“慎口”之误。
上面这种推测是否有理姑且不论,总之所谓的“口戕口”简本中确实未见到,但关于“口戕口”的一段公案却值得一提。
三
recite钱锺书先生在《管锥编》(23-24,855-866页)中论“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首次拈出《大戴礼记》武王《机铭》“口戕口”,旁征博引,对其深旨有极为透辟的阐发,道古今学人所未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谭元春评《机铭》云:“四‘口’字叠出,妙语。”钟惺则说:“‘口戕口’三字,悚然骨惊。”但周亮工对这两条评语颇为不屑,其《赖古堂集》卷二〇《与林铁崖》略云: ucweb
《穆天子传》、《汲冢周书》凡缺字类作□,武王《几铭》“□戕□”,亦缺文也。两君目“□”为“口”字,……不知《几铭》与四“口”字何涉,岂三代时便学作钟、谭诗耶?
roadtrip而王应奎却不同意周亮工的意见,他在《柳南随笔》卷一中提供了版本学的依据:
近予见宋板《大戴礼》,乃秦景旸阅本,“口”字并非方空圈。
张宗泰《鲁岩所学集》卷八《再跋<因树屋书影>》也说:
编录金石文字,遇有缺文,则以方空代之,而经传不闻有此也。武王《几铭》载在《大戴礼·武王践阼》篇,历代相传,乃指数“口”为缺文,可乎?
平心而论,张氏之说理据并不充足,古籍缺文以“□”代之还是有的,并不限于金石录文,历代相传也不是理由,难道在长期传抄过程中就绝对没有将“□”误作“口”的可能吗?如上所述,从新发现的简本“慎之口”对应“口戕口”来看,前一“口”字就很可能是缺文,如允许作大胆推测的话,今本“口戕口”或即“唯慎口”之误,前一“口”疑是“唯”之坏字。至于周亮工不究文义,以四“口”皆为缺文,则显然是不正确的。
四 allen iverson
钱先生从知人论世、打通古今文心人心的角度出发,将“口戕口”包含的双重意义作了精妙的分析,他说: pitcher
前“口”乃口舌之口,谓言语;后“口”则丁口之口,为生人。以口兴戎,害人杀身,皆“口戕口”。……口复为口腹之“口”。口腹之“口”,则“生□”者,“饮食之人,人皆贱之”也,而“戕口”者,“病从口入”、“烂肠之食”也。《易·颐》:“慎言语,节饮食”,足以移笺“口戕口”之两义兼涵矣。
读之真益人神智,不禁欲就“慎言语”附丽几条,想“虽只比鸿毛之益,或尚非蛇足之添”吧:
《诗·大雅·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尚书·盘庚》:“度乃口。”《大禹谟》:“惟口出好兴戎。”《法句经·言语品》:“夫士之生,斧在口中。所以斩身,由其恶言。”
扬雄《解嘲》有云:“攫拏者亡,默默者存。”而钱先生恰好字“默存”,盖深有味于斯旨乎!
australia是什么意思中文虽然从文献学的角度看,我怀疑原来根本没有“口戕口”这样的句子,而是一个抄写的误会,但谁又能怀疑其实古人早已根据上下文意自觉地把缺失讹误的字改成符合语境的“口戕口”呢?退而言之,即使本来不是“口戕口”,又何妨钱先生作他那语妙天下的“大判断”呢?
这又不禁使我想起钱先生的《汉译第一首英语诗<人生颂>及有关二三事》。前些年由于新
史料的刊布,沈弘、周振鹤两教授几乎同时撰文指出1854年刊登在香港出版的中文期刊《遐迩贯珍》中的弥尔顿十四行诗On His Blindness(《瞽叟叹》)一诗才是目前所知最早的一首汉译英语诗。周先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