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柳宗元“永州八记”的清峭之美
【摘要】柳宗元的散文系列“永州八记”呈现出“清
峭”的美学特征。其中“清”为外在的风貌,得之于景与意
境的清澈、文笔的省净传神以及韵味的悠扬清远;“峭”
为内在的骨力,得之于凄楚幽峭的情绪氛围与宕折劲
峭的步度根 行文态势。清与峭相成相济,形成了“清峭”的风格
范式。
【关键词】柳宗元永州八记清峭
【DOI】10.3969/.1002-6916.2010.19.040
柳宗元因参与王叔文集团“永贞革新”而失败,被贬
为永州司马。国运难振,毁谤兼至,生活艰难,又病痞气,
加之老母病故,小女夭折,故多怀忧惧之情,郁郁不欢,
惟以刻苦读书、寄情山水自遣。著名的“永州八记”就
写于此时。
“八记”包括《始得西山宴游记》、《钴鸳潭记》、《钴
鸳潭西小丘记》、《至小丘西小石潭记》、《袁家渴记》、
《石渠记》、《石涧记》、《小石城山记》,是柳宗元游记
散文的代表作。这“八记”既各自独立成篇,又钩连呼应,
脉络井然,是一个完整的散文系列。在美学风格上,
“八记”亦呈现出一个共同特征――清峭。
清即不染尘俗、屏去?艳,丽乃清丽,秀则灵秀,以纯
净晶莹之貌得悠扬清远之神。“永州八记”的“清”可归于
以下三方面:
1景物清朴幽美,文境透彻玲珑
在游览山水、观照自然时,柳宗元欣赏的是那些生
长于静谧环境中,无人工之雕琢而得天地之灵秀的景
物,它们纯净、清幽,独立于紫陌红尘之外。山则“萦青
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始得西山宴游记》),水则
“流若织文,晌若操琴”(《石涧记》)、“昌蒲被之,青藓环
周”(《石渠记》),“树多枫?故?楠。?F储樟柚,草则兰
芷”(《袁家渴记》)。状景物之清,尤以描写机关纪委工作职责 小石潭的一
段文字最令人称道:
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嵯为岩。
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沼中鱼可百许头,皆若
空游无所依。目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动;?m尔远逝,
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至小丘西小石潭记》)
石潭以全石为底,遍生青树翠蔓,鱼若游空,影布石
上――皆用以实见虚之法写出潭水清极净极。这样的文
字,真如雪天琼枝般晶莹透亮,沁人心脾。在这极清的环
境中,柳宗元产生了与天地合一的体验:
“清冷之状与目谋,潜潜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
神媒,渊然而静者与心谋。”(《钴?a潭西小丘记》)
清朴幽美的自然景射手与双子 物荡涤了他的心胸,也造就了
其文透彻玲珑的意境。此为“清”之一。
2文笔省净传神,虚灵无滓
笔墨简洁不繁冗,是“清”在言语层面上的要求。其
表现,一是善炼字句,二是点染得法。
烹炼字句之功,最善者有炼如不炼之妙。如《始得
西山宴游记》记发现西山前的心情是“施施而行,漫漫
而游”,施施是缓行貌,漫漫是随意、无目的貌,带着随缘
任运的色彩,既是作为“谬人”“恒惴傈”心情的生动注脚,
又为后来因“始得西山”而精神一振起到了铺垫作用,且
此二词又具备重言叠字的声情,可谓是兼传形、声,钩连
上下文;写冉水水势激荡、侵蚀两岸之貌为“啮其涯”,
一个“啮”字活画出水流之急,又赋予冉水暴烈不屈的性
情:《钴?a潭西小丘记》状奇石之貌“其?氯幌嗬鄱?下
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罴之登于
山”,本是一个普通的比拟,因用了“?氯幌嗬鄱?下”、“冲
然角列而上”这样动态感极强的句子而增色不少,石拍证件照注意事项 头
的勃勃生气跃然纸上。
柳宗元还善用对句。三国定假 字的鼎足对如“上高山,入
深林,穷回?G”(《始得西山宴游记》)、“嘉木立,美竹露,
奇石显”(《钴?a潭西小丘记》)、“折竹箭,扫陈叶,排腐
木”(《石涧记》),连用几个短促的动宾或主谓句式,构成
一种铿锵有力的语势,其中的动词和形容词精确传神,
使这些三字句既简又精,一字不可易。四宇的对句如
“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披草而坐,倾壶而醉”、“攀援而
登,箕踞而遨”(以上《始得西山宴游记》),“凄神寒骨,悄
怆幽邃”(《至小丘西小石潭记》),“平者深黑,峻者沸
白”(《袁家渴记》),“风摇其巅,韵动崖谷。视之既静,其
听始远”、“既崇而焚,既酾而盈”(以上《石渠记》),“若床
若堂,若陈筵席,若限阃奥”【《石涧记》)。既富于严整
之美,又无芜累之病,描写上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其他多
字的对句如“悠悠平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
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始得西山宴游记》),整中有变,
最宜抒情,这些对句清新流美,毫无板滞之弊,与文中的
散句相映衬,兼有骈散之妙。又有顶真句式,如“到则披
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而卧,卧而梦。意有所极,
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始得西山宴游记》)
活泼流丽,感情倾泻而下。句式的变化与文情的起伏相
应,用语虽不多却语语精到,可谓简而不枯,瘦而不薄,
尺幅之内别有天地。
言语之“清”还得益于点染之法。点染本是绘画术
语,指画家画山水画时,用点笔或清晰的线条画出主体
部分,背景则用染笔出之。文论中借此指提醒主旨与渲
染背景的关系。柳宗元描景抒情时往往用染笔制造气
氛、蓄足文势,以聊聊数语点出主题。
例如《袁家渴记》写风动山间、花叶摇曳、香气
扑鼻的一段:“有小山出水中,山皆美石,上生青丛,冬
夏常蔚然。其旁多岩洞,其下多白砾,其树多枫?故?
楠。?F储樟柚,草则兰芷。又有异卉,类合欢而蔓生,
楞辐水石。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纷红
骇绿,蓊勒香气,冲涛旋濑,退贮溪谷,摇扬葳蕤,与时推
移。”先记山石、岩洞、各种花木,渲染环境,为下文蓄
势。其后“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迁移系统 纷红骇
绿,蓊药香气,冲涛旋濑,退贮溪谷,摇扬葳蕤”一句,拈出
一个“风”字,将树动、花摇、草掩、涛飞、濑旋全收束
入风中,那股浓郁的香气也就随风飘来,如临其境。正面
写风的笔墨不多,却如点睛之笔,一点便生动飞舞。何焯
评日:“‘每风自四山而下’至‘大都如此’,发明反流衬笔,尤
状出幽丽。”发明之点笔与映衬之染笔配合得当,收到
了语约意丰的效果。
炼字、炼句、点染安排,其途不同,其归则一,都是
以简洁的笔墨涵容丰厚的意味。阅读此等文字,咀嚼无
滓,百诵不厌。此为“清”之二。
3不滞不尽,官止神行,韵清味远
行舟于重洲小溪之间,因溪流绕山,忽狭忽阔,游人
常会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此意
易感而难写,《袁家渴记》却只用了“舟行若穷,忽又无
际”八字道尽,无怪沈德潜赞叹“八字已抵一篇游记”。静
坐山谷之中,一时山风骤起,吹动树木飒飒作响,等到回
神看树时,树木已经平静,而崖谷中回响起一波一波渐
渐远去的回音,此境亦绝难写出,《石渠记》只用了“视
之既静,其听始远”便传出其神韵。柳宗元深谙虚实
之理,妙用留白艺术,顺应溪水风声流动易逝的特性,用
同样流动开放的文字为读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
柳宗元有时也点明风景的“不可穷”,不过在此之先,
他往往用极精炼的笔墨勾勒出风景的轮廓,逗引出读
者的好奇心,然后一笔勒住,使那“不可穷”之景越发显
得神秘而有魅力。《至小丘西小石潭记》写潭源”潭西
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
其源。”《石涧记》只写了半条石涧,另外半条“其上深
山幽林,逾峭险,道狭不可穷也。”半藏半露,仿佛深山藏
古寺般有着画意,又仿佛“篇终接浑茫”般有着诗情。神
韵已到,再写无益,留给读者的是无限的遐思和清远的
余韵。此为“清”之三。
“永州八记”的创作背景和作者的心态决定它不可
能是一味的清虚空灵,而是暗藏着冷峭之骨。峭则拒绝
平滑柔顺,棱角瘦硬,尖利冷峻。“永州八记”的“峭”主要
归于两方面:
1风景美而无名,坎坷艰难,文情凄楚幽峭
清朴幽美只是山水景物的自然风貌,凄楚悲苦才
是作者赋予它们的内在神情。“八记”中的山石水木都
有一个共同的人格化特征:奇丽幽美却为世所弃,难得
知遇,生长环境坎坷艰难、险阻重重,呈现出或哀怨凄凉
或悲苦愤懑的表情。“钴?a潭在西山西,其始盖冉水自
南奔注,抵山石,屈折东流,其颠委势峻,荡击益暴,啮其
涯,故旁广而中深,毕至石乃止。流沫成轮,然后徐
行……”(《钴?a潭记》)奔注而来可见水势之大,却偏
遇山石阻挡,此时的冉水并不屈服,而是更加汹涌,甚至
啃啮河岸,仿佛在发泄一腔怒气,直至冲出个水潭才平
静下来,“其清而平者且十亩馀,有树环焉,有泉悬焉”,又
过于凄冷幽寂了。钴?a潭西的小丘,虽生有嘉树奇石
却仍被唐氏所弃,售价甚贱,丘上之石“突怒偃蹇,负土
而出,争为奇状”(《钴?a潭西小丘记》),似乎是不甘被
冷落,要努力显示自己的存在。袁家渴为永州之幽丽奇
处,而“永之人未尝游焉”(《袁家渴记》)。石渠才刚流“十
许步”就受阻于大石而“伏出其下”,才刚入石泓“又折西
行”,复“陷岩石下,北堕小潭”,“又北曲行纡馀,睨若无
穷”,(《石渠记》)短短的一段历程却如此艰险难行。
待罪南荒,心境凄苦的柳宗元以我观物,使永州的
一山一水、一泉一石、一草一木无不折射着自己的影
子。就作者来说,移情使他在与自然的“对话”中获得些
许心灵的慰藉:就作品而言,凄楚幽峭情感的灌注使纸
上的山水不再仅仅是自然的再现,而有了灵性,有了一
股生动鲜活的主体精神,这正是柳宗元的游记散文最
可宝贵之处。
2用笔转折跌宕,文势劲峭
用笔方面,柳宗元舍弃一览无余的平顺写法,常用
突转、反跌、反语等方式营造出一种狭长而陡峭不平
的文势。
《钴?a潭西小丘记》前半极写小丘的特异,是为
了反跌下文:“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问其
主,日:‘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问其价,日:“止四百。”
余怜而售之。”小丘的奇丽正与它的遭遇形成强烈对比,
情感气势到此陡跌,显示出作者内心的不平。刘大魁说
得好:“前写小丘之胜,后写弃置之感,转折独见幽冷。”
《至小丘西小石潭记》亦如此,前半写景如画,游人与鱼
儿同乐,后半陡转:“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
神寒骨,悄怆幽邃。”,必有此陡转之文方可见此凄峭之
情。
以上二例,棱角都在明处。柳宗元还善用反语,情转
文不转,将冷峭的情感和劲峭的文势都藏进字里行间。
《钴?a潭记》后半叙述得潭经过时引出一个社会问题:
潭上居民因无法承受官租私债的重重负担而开山迁居,
情愿将潭上田地卖给作者,而作者的反应是“乐而如其
言”,并未像《捕蛇者说》中那样展开论说。这正是柳
宗元的高明之处,他将一腔的幽愤都藏进一个“乐”字,
一方面保持了游记文整体的清幽美感,另一方面是以
乐写哀,更显欲哭无泪。观其结语便知:“孰使予乐居夷
而忘故土者,非兹潭也欤?”正是“结语哀怨之音,反用一
乐字托出,在诸记中尤令人泪随声下。”
以劲峭的文势写幽峭的山水,抒凄楚冷峭的感情,
文章的形式与内容相得益彰,这就构成了“永州八记”的
清中之峭。
柳宗元在《与李翰林建书》中说道:“永州于楚为
最南,状与越相类。仆闷即出游,游复多恐。……时到幽
树好石,暂得一笑,已复不乐。何者?譬如囚拘圜土,一遇
和景出,负墙搔摩,伸展支体,当此之时,亦以为适,然顾
地窥天,不过寻丈,终不得出,岂复能久为舒畅哉?”出游
之前已然不乐,出游之时又多忧恐,可以想见,在柳宗元
对山水景物的审美观照中,“我”的“物化”何其短暂,耳目
心神与天地冥合的澄明之境只是一瞬间,而“物”的“我
化”却是这诸多游赏的必然归宿,凄苦的心境使所有的
景物都染上孤寂幽峭的情调,并化为文中一抹挥之不
去的底色。虽然始终未得解脱,但作者的不幸却成就了
作品,他的山水游记也因此成为写景如画、抒情刻挚、
情景相兼的真正文学性散文,开创出游记散文的新天
地。
清为貌,峭为骨,但二者并不是截然相分的。清与峭
的关系,用《至小丘西小石潭记》中的一句话概括最
妙――“其境过清,不可久居”。至清则峭,峭而弥清,清与
峭是相成的;清非清淡、清婉,而有着催人泪下的感染力,
峭也不是犀利、尖刻,不是张眉怒目般不留余地,而是打
并入景中,融化进清里,愈发耐人咀嚼、情味悠远,清与
峭又是相济的。柳宗元狷洁清高又孤寂幽峭的性情与
永州的无名山水共同造就了“永州八记”的美感特质――
散文史上独特的清峭之美。
本文发布于:2023-04-19 14:19:43,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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