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而不下楼

钱海燕

登泰山而小鲁，临阳台而小半个城市。 因为在这里，我看到街心公园的蔷薇开了；对面楼年轻的父亲，正热情洋溢地晾一大批尿布；风转向了，因为北边有个卖各种酱菜的什么居。诱人的发酵气味另人流口水；南边是个很老的糖果厂，房顶上一排老旧锈蚀的烟囱飘出香香的雾时，我会用力嗅一嗅。

下雨是我最喜欢的。心情好的时候换了凉鞋去散步，如果懒，就干脆撑一柄伞在阳台上坐着——阳台漏水，丁丁冬冬滴在马口铁的排水管上，听久了，觉得自己宛如背阴于一朵蘑菇。

太阳好的时候比较爱劳动，写几页字就跑去洗一件衣服。湿淋淋的衣服在风里啪啪的翻飞，清亮的水腥味叫人神清气爽。然而阳光太好的时候并不适合写作——脖子晒得暖洋洋的，那种慵懒舒服叫手握不住笔，整个人醉在诱惑的阳光里，像一块渐渐融化的糖，不由自主地微笑着睡去，睁眼时，暮色已悄悄包围，又一个昂贵的下午虚度了，而且还没做晚饭。阳台是楼房设计中最可爱的部分，如一个玲珑的岛屿凌空延伸出去，从柴米油盐延伸至清风明月。为红尘中几近窒息的人提供一点新鲜空气。

我的楼下是一条青砖小路，一盏路灯，拐弯处有个小花坛，简单如话剧布景。明天最先出场的人物是个卖豆浆的女人：“新鲜豆浆，来买来！”清脆的嗓音划破黎明，新一天开始了。 脸像橘皮一样的收橘皮小贩是个戏曲爱好者，蹲在电线杆下蘸着口水点钱时，脚边一个小收音机唱着京剧。走街串巷卖江苏甜酱和修雨伞的人都是浙江口音——甜酱能赚几个钱，一个雨季，有多少伞可修？

不知为什么，异乡人悠长拖沓的叫卖声让我惆怅。 “磨剪子创菜刀”的邋遢老头却让我又气又恼，他编了一套好听上口、一味三叹，堪与《荷马史诗》媲美的长诗形容他的家传手艺如何高超，而事实上他磨的刀亮而不快，能当镜子照，抵在他脖子上他都不害怕——我很怀疑他会有回头客，但看他笑眼弯弯的样子，似乎吃得很饱。

如果世界是一个嘈杂的戏院，阳台则是我位置尚佳的私人包厢。在这里看花开花谢，云卷云舒，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隔着四层楼的高度，少了当局者的投入，多了置身事外的玩味——虽然不是大隐，却可以入世而不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