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台北病房。病床,轮椅,凳子,床头柜,录音机,吊瓶。江滨柳躺在病床上,护士上。〕
护 士:早安!睡得好不好?你有报纸了?今天天气很好,你起来坐一坐。(扶江滨柳坐上轮椅)今天天气真的好好啊!(拿报纸)江先生,这个《寻人启事》真的是你登的?真的!我第一次认识会登寻人启事的人呐!(读寻人启事)云之凡,自上海一别至今已四十余年,近来身体……你好无聊哇!你登这些干吗?(读报)今知你早已来台……她是你什么人啊?你跟我说好不好?
江滨柳:你是哪年生人?
护 士:民国六十二年。
江滨柳:(摆手)跟你讲你没法儿懂。
护 士:哎呀,你怎么这样讲话?你跟我讲我会懂的啦!说嘛!
江滨柳:民国三十七年,我和她在上海认识的。那个夏天是我最快乐的一个夏天。后来她要回昆明老家过年,我和她在上海公园分手。结果,就一辈子没碰到面了。
护 士:那,那你这四十多年,都一直在想她?
江滨柳:有些事情不是你说忘就能忘得掉的。
护 士:谁说的!像我,我的那个男朋友小陈,你见过的嘛!
江滨柳:他怎么了?
护 士:我们两个礼拜以前分手了。这两天我都努力在想啊,他长什么样子啊。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哎!那你好奇怪哎,既然这个样子为什么现在才要找她呢?
江滨柳:我一直以为她还在大陆上,我生病之后,大陆开放了,我又回不去了,就托一个老乡,回她老家去打听一下。
护 士:然后呢?
江滨柳:原来民国三十八年他就已经出来了!我都不知道,她可能一直都在这儿!
护 士:那江太太知不知道这件事儿呀!(江滨柳不说话)那,那你在报纸上登这么大一个寻人启事,要花多少钱啊?
江滨柳:你说,他看到报纸会不会来?
护 士:都这么多年了,我觉得大概蛮……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看到报纸一定会来的,因为这样才够意思嘛,对不对?
〔江太太进来,持花〕
护 士:(将报纸藏在身后)早啊,江太太!
江太太:早!
护 士:哦,今天又有新的花!(将报纸塞进抽屉)
江太太:睡得好不好?(扶江滨柳上床)我推你,躺一会儿。
江滨柳:又躺……
江太太:林小姐,今天江先生的血压怎么样?
护 士:还没有量。
江太太:那主治大夫什么时候来?
护 士:很快了。
江太太:今天中午吃什么?给你煮炸酱面好不好?(江滨柳睡着)林小姐,江先生最近心里面是不是有很多心事啊?
护 士:好像是吧,可是病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江太太:林小姐,你有没有看到今天的《中国时报》?
护 士:还没有。
江太太:没有了,没什么。(弯腰去开抽屉)
护 士:哎,江太太!(江太太停滞)其实,江先生的人真的很好。
江太太:(起身)是了,是了。(看到录音带)怎么我没见过这盘带子?
护 士:那个是江先生叫我帮他买的。(江太太放带,音乐起。江滨柳直起身,下床。云之凡从门帘后出来。江滨柳拿信,围巾,跟随她在舞台的右半部)
护 士:江太太,你们结婚多久了?
江太太:好久了!(去门帘处看)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我刚才觉得,一个女人一晃眼就过去了,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
云之凡:真安静啊!我从来没用见过这么安静的上海。感觉上,整个上海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护 士:那时候,江先生是长什么样子啊?
江太太: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云之凡:刚才那场雨下得真舒服。
江太太:就是有一点孤僻。
云之凡:空气里似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江太太:有空呢就自己泡一杯茶,我泡的他还不要。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也不敢上去问。到后来,连小儿子都不敢去吵他。
云之凡:滨柳,你看,那水里的灯,好像……
江太太:可能是两人背景很不一样。
江滨柳:好像梦中的景象。
江滨柳:像刚结婚,
云之凡:好像一切都停止了。
江滨柳:一切是都停止了。这夜晚停止了,那月亮停止了,那街灯,这个秋千,你和我,一切都停止了。(看见江太太,朝她走去)
云之凡:天气真的变凉了。你怎么了?我在跟你说话。你有心事?
江滨柳:我已经些了一叠信给你。
云之凡: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
江滨柳:我写了很多年,很多年。
云之凡:你这个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哪来这么多时间些这些东西呀?
江滨柳:可是这里面,有我们很多的理想,很多的想法。
云之凡:想法?你要有想法就拿出勇气来做,你别老是想。滨柳,你要知道,新中国就是被你这种人给拖垮的。你难道还不清楚吗?这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将信散落)
〔导演副导演上。〕
导 演:江滨柳,你要是这个样子,你就不是江滨柳了。
江滨柳:导演,你的意思是说,江滨柳……
副导演:导演的意思是说……
导 演:云之凡是一朵白色的山茶花。就是在最不留情的情况下,她也是一朵在夜空中开放,最诚恳的白色山茶花。
云之凡:导演,你老是说白色的山茶花,这很难演呐!
导 演:你们是演不出来的,你们是演不出来的!
云之凡:导演,在工作的时候,你要搞清楚,是我在演云之凡。我是我,她是她,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云之凡,真正的云之凡也不可能出现在这舞台上啊。
〔春花和袁老板及老陶上。〕
云之凡:你看,我们每次排到这里都卡住了。那你要我们怎么办呢?
袁老板:对不起,我们的布景找到了,我们要排戏。
护 士:可是我们正在排戏呀!
江滨柳:我们正在排戏,看到没有?我们正在排戏呀。
袁老板:你们自己看看,他这个样子还排得下去吗?(对大家)抓紧时间,把布景吊起来,吊起来!
老 陶:挂起来,挂起来!
袁老板:先挂再吊!
云之凡:导演,请你喝杯咖啡,休息休息。 〔云之凡搀扶导演下。〕
袁老板:谢谢你了,大高个;谢谢你了,护士小姐。谢谢你了……
老 陶:江太太!
袁老板:啊呵啊。来来来,赶快布景了!
〔女人上。推起轮椅。〕
袁老板:看见没有,秋千都上台了。嘿……
女 人:我找刘子骥。我告诉你,我很急。
袁老板:我,我告诉你,我也很急。
女 人:你不可以这样子跟我说话,我是经理。
袁老板:哦,那,那你去找管理员吧!
女 人:刘子骥!
袁老板:谁?
女 人:刘子骥!我问你,他是不是打算跟我避不见面。
袁老板:他,他,他是这样跟你讲的?
女 人:(推车)他怎么可以这个样子?他怎么可以这个样子?他忘记了吗?那年在南阳街,谁陪他吃了一年的酸拉面。他忘记了吗?
袁老板:这女的是干什么的?
女 人:他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老 陶:隔壁剧团的。
袁老板:怎么隔壁剧团什么人都有?(女人扑向袁老板。江滨柳来推轮椅)哎,大高个,大高个,你等一下,等一下,这个找你。你找他吧。
女 人:你们为什么要帮他?你们为什么要帮他?那我怎么办?那我怎么办?
江滨柳:你说谁?
女 人:(抱住江滨柳)刘子骥!(顺子看见)
顺 子:噢,你就是刘子骥呀!久仰久仰,啊!
〔女人拉江滨柳下。袁老板和老陶站在布景前。〕
袁老板: 从远处看,就好像绣的一样。
老 陶:近处看就不像个样子了。
袁老板:天下事都是这个样子的。
袁老板:老陶 来来来,高一点,高一点……(布景出现一个空白)
袁老板:赶快叫那个,那个……
老 陶:小林!
袁老板:小林,对!小林!(小林正好来)小林啊,这是怎么搞的,啊?
小 林:这不是你要的吗?
袁老板: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小 林:前几天听顺子说你喜欢这种留白。
袁老板:留白?
小 林:他说这种留白很有意境。
袁老板:意境?(顺子推一桃树上)意境?嗨哟,那边怎么会有一棵树呢?
老 陶:那棵树是我们的吗?
小 林:这不是你们要的吗?
袁老板:这又是我要的?
小 林:顺子说,您会喜欢这种关系。
袁老板:我喜欢什么关系呀?
小 林:就是这棵桃树逃出来的关系嘛!
老 陶:好,小林,你现在赶快去补一下,补一补,补一补。(拉小林下)我不能再被干扰了!
袁老板:那棵桃树为什么要逃出来!为什么?顺子,顺子……
〔均下。黑灯。〕
本文发布于:2023-02-05 07:47:50,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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