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盒香烟的自述

更新时间:2023-02-05 07:47:45 阅读: 评论:0

真够受的,这阴雨的天,烂菜皮、臭果核以及一些别的不知名的动物的肝脏全一股脑地压在我身上。唉!我知道,我是快完了。我也真够倒霉的,荣耀了好一段光亮得意的日子,没想到临到头来会落得这下场——这下场,跟我那老板局长一样,正蹲在监狱里等着腐烂他的下半生。

当然,亲爱的朋友,要让您明白我的故事,我还得从头给您说起。首先,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

我,一盒香烟,一盒高级过滤嘴香烟,二十支同胞兄弟,我们拥有一个虽价值不能连城,却也能唬人一跳的名字——“蓝猫”,不信,你就看看包装我们兄弟的那印得红绿闪亮的盒子就明白了,并且,你要知道,曾有一个顶吝啬的老农民精精的计算过我的身价呢。他说我们可以换两袋百斤的大米,且那两袋大米够他一家吃——夸张点说够他一家吃半年的,因为一看他那瘦骨嶙峋的精打细算的样子,一顿饭也吃不了多少去。唉,不过让我恼火的是,他庄稼人的见识,没个长进,竟然要将我的身价同那些粗俗不堪的五谷杂粮相提并论。

事情呢,是这样的,在去年那个3月15日的夜里,在一个乡下小镇的一家地下工厂,一个鬼鬼祟祟的老板,指挥着一群鬼鬼祟祟的工人,将我们生产了出来,我们在那些咔嚓咔嚓转动着震耳的搅响声中,被打上包装,贴上标签。然后,我们就人坐车到城里去。

半夜两点钟出发;一夜颠簸跋涉,我们在黎明前的那一段黑暗里进了城,那些制造我们的工人,小心而又神秘的从车的最底层将我们搬了出来,堆放在一个店铺老板的床下。

天亮的时候,我和一些同胞们被老板取出来摆上了那明亮洁净的橱窗,与其他各种品牌的香烟兄弟跻身一处。

我们这个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个头不高,白胖的大脸上,生了一对细眯的小眼睛,也许是视力真有些问题吧,他看东西总是要努力的将身子前倾,将脸贴近去,使劲地去看——看了再看,不相信自己的第一印象,或者不相信对方的诚实。有时候,人家递给他大一点儿的钞票,他便东翻西找的寻了眼镜,把那钞票举到眼前,放下去,再举起来,再放下去,请别人看,用手把脉似的捏了又捏,寻找那种可以放心的感觉——他说不相信验钞机,更不相信别人了,因为他本人就是一个让别人不能放心的人。

此后,我们便看见许多的买主在店前的柜上转悠了,那些成熟的或不成熟的男人,穿得体面或不体面的男人,偶尔也有一两位打扮入时的小姐太太什么的女人,他们可以让老板取下我们来,递到他们手上去,翻来复去的看,用怀疑一切的神态问之问那。这时店老板的两只眼睛便全眯到眼缝里了,要故意用上下的眼皮来掩饰他灵魂的颜色一样,他极力的将诚实与微笑全施展他的胖脸上:

——这是正品,真正正宗的真品,你想想,这日子,3月15前后,全国打假打得正热乎,况且我这店是全市质量信得过商店,你看看这上面发给的旗子。

来人就顺着他的手,可以看见那墙上高高的挂了一面小三角镶黄边的红旗,旗上印了几个字:无假冒伪劣商品店。落款是市工商局。

来人很不以为然的点点头,似乎也并不为这个权威的证明感动。

如果来的客人是穿得很随便的,或者接近寒酸一些的,当他们也注意的打量我们时,老板便问他们。

——要买礼品送人?

——嗯,先看看——看看再说——!

他们点着头,并不急于表态什么,但他们却是很诚实的相信那墙上挂的“无假冒伪劣商品店”的旗子,对这些人们,生意往往做得较快哉,老板收下他们带着悲壮情绪掏出的钞票,照例要通过一番验别真伪的手续,才哈哈的笑着送客人出门。

——哦,这就是我认识的人类的嘴脸啊!

这样,我们在这家铺子里呆了一个星期。

那天下午,老板正躺在柜台后面闭目养神,门口嗒嗒的响着皮鞋的声音,进来两个穿制服夹着黑皮包的人,一个二十多岁年轻一些的,一个五十多岁年老一些的。

——查假了,刘老板。

老板骨碌的爬起来,小眼睛立刻瞪得圆了,愕然片刻,脸上立即的换上满满的一捧笑,看了来人,极热情的招呼:

——哎哟,是工商局的张局啊,失敬失敬,怎么好长时间也不过来坐坐?

老板连忙拿了我的一个同胞,给他们一人一支的敬上点燃。

——这位小兄弟面生得很,才来的吧!

——这是小李,才分下来的。你生意还好罢,听反映说这些日子你的店里有假烟出现,特来瞧瞧,嘿嘿………现在可正是一年中最至关重要的几天啊!老刘啊,不要让兄弟为难啊。

“两制服”的眼睛左右上下的往我们身上瞟,想要使劲的抓住些可疑的蚂迹。

——哪有啊,张局长又说笑了,我这铺子的信誉,可是由来已久了的,哪敢作犯法的事啊,又赶上这风头上,真不想在张局长手底下混了?

——哈哈哈……

——哈哈哈……

两制服点着头,老板也点着头。

——例行公事嘛,哎,老刘,你也知道的不就是一个形式嘛。

——那是,那是,形式当然是要搞的。

——哟,刘老板,这些“蓝猫香烟”是才进来的吧,好烟啊,一盒怕没有一百也值八九十哩。

——哦,蓝猫啊,前几天刚进的,这是新包装呢,每盒一百二十呢,哎,好烟太贵,售不动,所以,进的很少。

——哦,新包装的,怪不得没见过这种银色的,我看看,我看看。

“老制服”走进柜里来,将我们取下来,小心仔细地看了一回,像老板拿到顾客的百元大钞时的那种谨慎——举起来迎着光看,放下去,背着光瞧……刘老板屏住了呼息。

他一边看,一这吩咐那年轻的制服:

——小李啊,看看,看看嘛,也长些经验,要仔细了啊,刘老板人可不能以等闲视之啊。

他放下了我们,刘老板悄悄松了口气。

那年轻的制服听见吩咐,快活的答应了一声,低下身子,去拉柜下的那排橱门。

——哦,张局、张局,小李兄弟,等一下、等一下嘛。

——嗯,怎么,刘老板心虚了?

——不是,不是,张局又说笑了。

老板过来连连摇手:

——你看,小李兄弟,张局,这“蓝猫”是新到的正品,这标签是带激光防伪的呢。

——是啊,是啊,我又没说你这是假的。

——不是、不是,张局、小李兄弟,我这里没啥能孝敬二位的,这两条“蓝猫”不成敬意,二位各带一条去抽着玩吧,嘿嘿嘿嘿……

老板小心的笑着,将我们入那两位制服的怀里塞。

——老刘,我说,老刘,你这是——哎呀,你这是公开贿赂国家公务人员啊,哈哈……光天化日的……

——张局说笑了,说笑了……一点小意思还望笑纳,以后咱兄弟共事的日子长哩。

“年轻的制服”皱了皱眉头,一脸的严肃与正义顿时便显出来,要发作的神态。

——这怎么可能,我们是国家公务人员,你这样做不是公然贿赂嘛,看来,你这里还真有鬼。

他冷笑着瞥了一眼刘老板,郑重的看着老制服的眼睛。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老制服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并且还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年轻的制服怔住了,遂有些疑惑起来。

老板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兄弟,要跟着领导混啊,得先学会看领导的眼色行事,要好好学着啊,不会有你亏吃的。

年轻的制服看着老制服,后者又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手底却熟练的将我们往腋下一夹,年轻的制服见状,有些手足无措的接住了我的另一条蓝猫兄弟,脸上微微的泛起红潮,两手也有些激动的抖着,似乎他尚稚嫩的手肤还经不起这种“礼物”的热度。

“查假”查完了。

领导人带着年轻的下手,各夹了一条“查假”查得的“战利品”要离开了。

——张局长,留下喝酒罢,今晚上来一个一醉方休,再去找两个小女的…………

——嘿嘿……老刘……走了,公务缠身哎,还忙得很呢,端公家的饭碗,就得服人家的管……这烟,我们就不说那话了,给你刘老板的面子,带着了……下回……嘿嘿……下回……

——哎呀,张局长说哪去了,走好走好——下回——嘿嘿嘿嘿……

老板点头哈腰的送了客人出来!

——哦,这就是我认识的人类的嘴脸啊!

离开老板的铺子,两个“制服”夹着我们兄弟往前走,我暗暗揣测着我们下一步的命运,同时瞥了一眼我的同伴——他正夹在那年轻制服的腋下懒洋洋的打磕睡呢,似乎并不在意谁做我们的主人——反正都一样,到头来都是被点燃 刁到一个人的嘴上,美美的烧个尽。

——小李啊。

——嗯,张局长。

——小李兄弟啊,你还年轻,又是刚分下来的,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哩,对付刚才刘老板这样的人,就得给他点下马威,要不他不晓得你的厉害,以后,你会看见比这更狡猾的呢。

——明年呢,我就退休了,一辈子辛辛苦苦的干,到头来谁说你的好呢,你能落个什么呢,年轻人,开始我也象你这样的,要正直,要公事公办,人家把东西往你手里塞,还不敢受,慢慢的,还不是全习惯了,这是正常又自然的,大家都在这样做,你一个人清高正直有什么用。去年刚分下来的小马小王他们,第一次上任去查货,哪里要老板开口,直接就自己动手往怀里揣了,简直就是抢呀,当然,这样也太那个了些点儿,不过,总不要太像冒了——你看看,我们这一趟是大有收获吧。

老局长感慨万分的用一手注释似的将腋下的我们敲了敲。

——一千多块哩,就这一条,比我们的一个月工资还高哩,小伙子,跟着我老张干,没你吃亏的……嘿嘿……

他鼓励的拍了一下年轻制服的肩。

后者恭敬的微笑着,低下眼睛,迅速瞄了一眼腋下我的那条香烟兄弟,看到了某种希望似的亮了一下。

这样,年长的制服边跟年轻的制服讲授他人生为官的经验,一径地往路的前面走,拐过一个热闹的街角,看见迎面有一个店铺,门上悬了一个红亮的招牌“高价回收礼品”。透过那玻璃的门,可以一眼看见里面各色奇形怪状的瓶子及奇形怪状的许多艺术品,当然也不泛包装精美闪光的我的香烟同胞。

——看见了吗?

年老的制服用胳膊肘抵了抵旁边年轻的制服,年轻的那位顺他目光看去,点头。

他们进了“高价回收礼品”店。

一个四十来岁的老板娘一脸媚笑的迎上来。

——哟,张局长,今儿个又有大收获了,哈哈——每年这个时候,张局长真的发了,张局长发了,我们也跟着沾光啊。

——去去去,什么发不发的,乱说,胡扯。

张局长不悦地白了她一眼,将我们从腋下取出放在老板娘的桌子上。

——这是正宗的新品“蓝猫”,市价一千二一条,你多少钱能要。

老板娘拿起我们仔细看了一回,少了不又是举起来,放下来,近着光,逆着光。人类,鉴别真伪的神态似乎全一样的。

——嗯,是正品,没错儿,不过,现在这造假的水平很高的,假的也能造的跟这一样真。

我恨不得给她的话尾补上一句,本来就是假的嘛,嘿嘿……一群大白痴。

年老的制服眯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显出那还用说的样子。

——这样吧,老张,我们都是熟人了,两条蓝猫给你一千四。

老张熟练的从老板娘手里将我们一夺,仍往腋下一揣,作势要走的样子。

——哎哟,别、别、别,老张,你也让我赚点儿嘛,你、你、你……两条一千五,我们这生意也不容易啊,老张、老张,死老张。

她亲昵的拿手打了一下老张的背。

老张沉住了气:

——一千六,要不要,一千六,你不要,我们去对面的小金家去,一千八她也肯定要,先上你家来,只因为和你打不是一回交道了,怎么样,一千六?

——一千六,就一千六,死老张,这么大的干部,百把块钱还跟我们这么抠。

她嘿嘿笑着从老张手里我们夺下。

老张得意的向小李递着眼色。

老板娘将一叠钞票一张一张的往老张的手里点,老张便与小李一张一张的接过来,一张一张的辨着真伪……

——一千……一千二……一千五……哎哟,老张,给我留一张吧。

老板娘将那最后一张钞票嬉皮笑脸的收了回去。

——这不行,不要拉倒——

老张又拿起我们往腋下塞,将老板娘数过来的钞票重往她手里递。

——哎呀呀,老张,拿去、拿去,这么大的干部、这么大的干部……

一笔肮脏的交易完成了。

一老一少两个制服喜气洋洋的各揣着一叠钞票去了。

——再有什么好东西,还要拿我这里来,价格保证较高。

老板娘笑嘻嘻的冲着“客人”的背影强调的叫着。

——哦,这就是我认识的人类的嘴脸啊。

这样,我们在这家“高价回收礼品”店呆了一些日子,许多客人因为我们身价太高,而消受不起,常常是将我们拿了起来两眼放光的摩娑一回,便又叹着气放下了。半个月后的一天,我的那个同胞被一个夹着公文包的小干部模样的人以一千块的价格买了去,三天之后,一辆小轿车在店门前停下,一个拿着手机的大干部模样的人又把它送了回来。老板娘以七百八十块钱的价格购得,那大干部模样的人也不多争,拿手了钱,便就走了,老板娘照样追上去叮嘱了一句:

——下回再有什么好东西,尽管拿到我这里来,价格包你较高。

那大干部模样的人不以为然的点着头,说了一句。

——听朋友介绍我来你这里的,可不要对我随意糊弄。

老板娘连连点头,恭敬的送他去了。

又过了两天,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穿得寒酸的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拘拘束束的进了店,老板娘不屑的打量了他一下,虽然凭她的经验对这样的来客并不抱多大的希望,但她仍笑嬉嬉的招呼着来客。

出乎她的意料,来客看着满柜的礼品,只问哪一种烟的价格较高,那一种酒的价格最贵。显然他对我们一点也不了解,但以他本份的想法,一定以为只要是价格较高最贵的,就一定是最好的。

于是,我和另外两瓶好酒立即被介绍给了客人,客人抖颤着手一张一张抠身上肉一样的将钞票点给老板娘——没有几张百元大钞,全是一些理得整整齐齐的十元五元不等的票子,甚至还有一叠毛票和硬币,这样的钱,老板娘着实费了不少事,她认真的数了三回,确定无疑是三千六百块钱之后,才郑重的收了起来。

这样,我们便跟着这穷酸的文人模样的人走了,一路上,我们听他口里自言自语的念着一些事情。才弄明白了,原来,他是乡下小镇上某小学的教员,为着什么下岗不下岗的鸟事,将这几年的积蓄全拿了出来,买了礼品,给教育局某领导送去,以图个方便。

是夜,这教员搂着他的黄脸婆,絮絮叨叨的流了好长一会子的泪,长呼短叹的说着教了近二十年的书,没想到到头来还要临这厄运,孩子明年要考大学,家里又躺了两个生病的老人——这日子可真够受的。

——如果我是教育局长一切便万事大吉了。

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眼睁睁的盯着他家的那灰尘满布的屋顶看!

——那样、那样,哼!首先我要对所有比我职位低的那些贪得无厌的校长助理什么的,大开杀戒,每年都要他们给我乖乖的把他们搜刮来的东西送上最好的给我,关于那些教师兄弟么,则要网开一面的。

他冷冷的哼哼着,幻想他一旦做了教育局长后大刀阔爷整治人的惬意,他的黄脸婆打了他一下:

——哼,真要让你做了高官,你就不这样想了,还不是和现在那些家伙一样——别做梦了,睡吧——

他吃了一惊,瞥了一眼桌上的我们,脸色立即沮丧下来,便赶紧的熄了灯,在黑暗里打着他痛呻似的鼾,沉沉的睡去了,象是缺眠了多少个夜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心一睡的理由——这理由便是摆在离他不远的窗边桌上的我们了,但愿他能作一个从此再不用担心下岗、再不用送礼的阳光灿烂的好梦。

夜更深了时,他的那扇破损不堪的窗子被轻轻的拉开了,黑暗中一个黑色的人影猫着腰窜了进来,将我们连同那两瓶好酒,一个不剩的全拎了去,外面的另一个黑影在窗下接着,我们甚至来不及作任何一声意外的惊呼,便被他们提着远远的逃离了现场,我无法想像,明天早上,当那教员从他阳光灿烂的梦里醒来,面对这冷酷一切恍如一梦的现实时,和他的黄脸婆会怎样的痛苦又绝望的跌入到更深黑的深渊里去。

那两个小偷差不多全在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一个生得獐头鼠目,一个生得一脸横肉,欢天喜地的得了我们,在一起分赃:

——哎呀,这烟可是正品的蓝猫啊,这酒可是真正的外国洋货啊,谁吃得起这个?

想不到这贼骨头居然还有这些见识。

——嘿,这么好的烟酒让我们这种人吃了实在是糟蹋了。不如这样吧,我听说城里有什么礼品回收的店子,打听一下看看,去卖了钱回来,我们平分了也就是了。

他倒也很有些自知之明。

另一个沉思了一会儿。

——不,老二,我说,不如将它们分别给乡上的书记乡长送去,求他们给我去乡执法队里安个位子,这样,我们有了生活的来源,平时又能跟着下乡的那帮人下去做公家的执法人员,帮他们扒扒人家的粮食,锯锯人家的树什么的,不是很好吗,前村的刘二愣不就是在乡计划办里跑跑腿的吗,你瞧他,本来穷得叮当响的熊样,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半夜出动弄一把是一把,现在呢,他连楼房都盖起来了,还正打算着买摩托车呢,听说外面还养着几个小女人。有了这差事,外快是不用说的了,平日里跟着乡里的干部,吃香喝辣的,走在人前,还张口闭口的公事公办什么的,不要光图眼前的这一点小便宜,怎样呢——事情要从长远……

——嗯,这个主意不错,听你的,老大,明天,我们就给书记和乡长送过去。

第二个小偷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的样子,喜形于色。

——不,明天可不能送,要等等看,看王老师那家伙会不会报案,我们可不能傻冒傻冒的往人家枪口上送。

——是、是、是。老大,这倒是,还是老大想得周到啊,象我这个大老粗可就不行了,嘿嘿……

哦!这就是我认识论的人类的嘴脸啊。

一个星期后的一个晚上,我们和那两瓶洋酒分开了,我成了乡长大人的座上宾,估计那两瓶洋酒也该成了书记大人的座上宾了吧。

没想到,这乡长大人竟也舍不得将我们就此受用了。他跟他的胖脸婆商议,再去买一条一样的来,配成一对,给县长大人送去,下个月工作调动的时候,以便有个提升的机会。

如此,我便得以有机会到县长大人家里去见识一下了,那县长大人长得还真像个县长,宽大胖白的脸,脸上架着一副眼镜,腆着很凸的肚皮,拿着个茶杯,很威严风度的样子。可惜的是,他竟然是不抽烟的,当乡长大人将我们奉献出来时,他起先很义正辞严的态度。

——嗯,老王,你这是干嘛,你关照的事我自会在心的,还这么客气,咱谁跟谁啊,还作兴这个,快收回去,收回去——

那乡长只不作声的谄笑着。

——老王,你这人……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嘿嘿嘿……

——我说老王……你……好、好、好,我收下了、收下了,不打你的面子,实说吧,我是喜欢这个玩意……嘿嘿嘿……

他极郑重的举起手里的杯子:

——这是正宗的黄山云雾啊,雨前的毛尖儿,香着嘿,A乡的杨书记前次去黄山旅游给我带了些来,你品品看……

他给乡长倒了一杯,递过来。乡长恭敬的接了,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夸张的惊叫起来:

——哎呀,好茶。果然是天下极品啊,这香味,多纯正啊……

——哈哈……老王,算你识货,这就叫做茶道,咱是喝着玩儿的,上不了讲究。

——好茶,好茶,果然是名品中的名品啊,其香不同凡香啊。

——哈哈,好一个不同凡香,说得好啊。

县长得意的一阵大笑。遇到了知音一样,大谈起他的茶经水道来,然后不知怎么又转到养生去了。想不到这县长还真不是个草包,肚子装着如许的学问,他从华佗的什么五禽戏到葛洪的什么练丹术,以及什么张三丰的太极拳等等,眉飞色舞的说着,间夹些动作示范,言语之间颇多心得,俨然一位博古通今的养生大家。

——所以嘛,不能抽烟,烟是有害于健康的,无论多好多名贵的烟都一样,要学会养生。还是毛主席老人家说得好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懂得养生,把身体都弄坏了,还讲什么革命,老王,你也要学一点养生之道。

——是是是,一定的,我也要学养生之道。

——哟,我唠叨了这半天,你听得烦了吧。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是越听越精神呢。

乡长打了哈欠慌不迭的说。

——也真难为你了,你瞧,我这人,一说到这方面的事,就收不住了,嘿嘿——关起门来,三天三夜不重复地讲不完的啊,这养生之道学问深着哩,所以,我已计划要在本县里办一个养生协会,我兼个会长,带领老年朋友以及对养生有兴趣的人做一番研究。

他用手指轻轻的拍着他的肚子,等到客人重复的打着恭敬的哈欠告辞走了时,他还意犹未尽的念叨着什么“中国鹤翔桩”气功呢。

我在这位县长大人家里也只住了这一宿,第二天上午,便被县长的白脸婆迫不及待的送进了又一家“高价回收礼品店”。

我暗暗感叹着,这些日子的旅行,可真开了眼了。

此后,我便正式开始了我之个城里上下的转徙漂零,周转于一些县里乡下的有头面的人物之间。从那天进那家“礼品店”始,到今天,已整整一年过去了,这一年里,对于“高价回收”店,我已是九进九出了,这期间,也着实的了解见识了不少人物的嘴脸。

有乡下人为计划生育超生,买了我送上去打通路子的;有为了得些扶贫款以期发家的;有想去公家的饭桌上端一个碗吃的;有犯了罪以期敕免或减刑的……总之,无论大事小事,我都是一位正直无私的开路先锋——过关斩将,斩将过关——只要我一到,没有不给的面子,没有打不开的路子,为广大人民做了这么多好事实事,实在是我值得骄傲并且加上自豪的,同时,我也自鸣得意的以为,我是就这样荣华骄傲的下去了。

第二个3月15日到了,这是我的一周年生日,我在这人间已混迹了一年了——真不知不觉的。

作为一份厚礼,3月15日的前一天,乡下的一个派出所长将我买来送给了县警察局长,因他的生日竟与我的是同一天,那局长是我在这一年中见到的最值得人尊敬的人,我深觉幸运,能与这样的大官人同一天生日,并且还作为厚礼送到他的家里来,一年来不断变换主人的经历,使我早忘了面对人们那贪婪的嘴脸时的恐惧,我以为,这局长大人仍会像我遇到的无数的主人一样,打发我回礼品店去,可是,我这一次错了,错得很厉害,在这位局长大人家里,晚上客人全散了后,局长让他的秘书将我取了来,他打开我们包装,从中随意取了一盒,打开来,抽了一支,用手捻了捻,放下鼻子前嗅了嗅,眉头一皱,脸色一沉。

——妈的,假的。

我大吃一惊,遇上高人了。

他拿起包装纸看了看,紧绷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妈的,气死我了,自家的货跑到自己家里了。

然后,他立即给谁打了个电话,要他十万火急的赶过来,不大一会,那人来了,嘿嘿,老熟人,我差点儿叫起来——这不正是去年那个乡下的地下卷烟厂鬼鬼祟祟的将我们生产出来的老板么。

——这么急,有事么,局长?

他紧张的问。

局长翻了翻眼,也不说话,只指了指散开在桌上的我们。

那老板便探首过来看。

——啊,我们的产品,怎么到这儿了。

——哼,混蛋。

局长大喝一声,将桌子猛捶了一下,震得我一下子掉下了地去。

那老板脸色发白的站着直是发抖。

——我是怎么跟你交待的,千万不要在本地上市,你看看,我自己的货都糊弄到我自己家里来了,真是天大的笑话——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出了事,我们俩谁也得不了好,都他妈的要完蛋。

——就、就去年库存的那几箱,别的真的没有了,全运到外地去了,您老放心,这事出了问题,我一个人包了。

——哼,不管怎样,还是小心一些的好,以后一点也不能在这里出现,知道么,好好的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原来他才是真正的地下卷烟厂幕后老板啊,我恍然大悟的想到了,原来,我的老板是这样,伟大的人,我顿时从心里对他生出一股崇敬之情,那个鬼鬼崇崇的,我一见了就恶心的家伙,滚一边去。

哦,这就是我认识的人类的嘴脸啊。

那局长将桌上的我那些同胞兄弟用一个塑料袋装了,让那鬼鬼祟祟的老板提走了,他没有注意到落在桌下地面上的我,第二天早上,他的那个年轻的秘书进来收拾东西,发现了我,左右望了一下,便喜孜孜的揣进了口袋。

年轻秘书的家在乡下,他揣着我,第二天回乡下去看他的父亲——那个没见识的终年在土里创食的老农民,老农民用一顿酒菜接待了在县城工作的儿子,酒足饭饱之后,老农民取了旱烟出来,填满了粗烟叶,正要点火的时候,他儿子挡住了他,大模大样的从身上将我掏了出来,在老头眼前晃了一晃:

——给,老爹,这香烟,局长大人早上送给我的,很名贵哩,让您老也尝尝鲜。

乡下老头接过我来,用他的没见过世面的目光反复的看我:

——这烟,看外壳还真亮堂,你们局长抽的牌子,一定很值钱吧?

——老爹,光这一盒就值一百七八哩。

他将手竖起来,瞪着眼睛夸张的挥了一下。

——什么,一百七八十块钱一盒香烟?

乡下老头唬得一哆嗦,差点儿把我掉下地去。

——一盒香烟,一百七八十块钱,哎哟,一盒香烟二十支,一支八九块钱哩,我们乡下集市上的大米不到七角钱一斤,一支香烟够买十多斤大米哩,我们一家人一天吃两斤大米,一支香烟够吃近一个星期的,哟——这一盒香烟够我们一家子吃几个月的了,有时候,不吃米,用面间搭几天,就够吃半年的了,哎呀,这么贵,可真不得了。

乡下老头扳着指头,口里念念有辞的算计着他的吝啬帐,不算不知道,一算他还真吓了一跳。

——不抽你这烟,你老爹没福消受,这样好的东西,拿回去,一盒香烟,够我们一家子差不多吃半年的,要死——真是作孽——

他生气的将我们摔回到他儿子手上,脸上很愤愤的样子。

——我还是抽我的粗烟。没有富贵命,不交富贵运,我们乡下人大老粗,不识城里那些精细货的滋味。

他点着了旱烟,叭嗒的吸了两口,很过瘾的吞吐着云雾,他儿子有些尴尬起来,口里不自然的应着是,手底小心的将我们收了起来,乡下老头闷闷的吸了几口旱烟,心情似乎还不能平静下来,借故把儿子又教训了一通:

——抽这么贵的烟,你们那局长一个月拿上万块钱的工资吧——钱拿得再多也不能浪费,细烟粗烟还不是一样吸,现在这产品,还不是就卖一个牌子,其实货还是一样的,那样贵的香烟,抽一口就能上天做神仙了么?

乡下老头喋喋不休的。

——村头老马与老李家的两个孙女今年因为交不起学费下来不念了,这一盒香烟够一个娃儿上一年学的——这一盒香烟够王大妈买几瓶好药治病的—— 一盒够买两袋大饲料喂肥猪的—— 一盒香烟的够买几袋化肥长庄稼的——

儿子坐立不安的听着,看看时间,匆匆的走了,坐了车子在城里下来,长长的吐了口气,将我掏出来,拆开,用手抽出一支,刚要往嘴上叨去,盯睛一看,脸色一变,骂了一句:

——妈的,霉了——这烂烟,还值那么多钱,我说局长怎么会把它掉在上呢。

他转过脸,瞥见路边的一个垃圾筒,随手将我抛了进去,我跌在一堆果皮与烂菜叶之间,周围臭哄哄的飞舞着一大群苍蝇,唉,这就是我现在的命运,我的何等荣耀的一生啊,竟是如此悲惨的结局。

我一点一点的回忆着我的那些骄傲的经历,为那么多的人作了那么多的好事!抬起目光,我对周围的一切不屑一顾。

那些臭果皮与烂菜叶以及别的垃圾纷纷指责我:

——喂,你神气什么,到我们中间来,你也不过是一只垃圾而已,值得这么狗眼看人低么?

——哼,无论你曾经怎么的得意光荣,你现在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明天或者后天,清洁工人就会把我们一齐拉到城外去焚烧,你就等着跟我们一起接受最后的命运吧。

我闭上眼,才懒得跟这些家伙多费唇舌呢。

——它们跟那个乡下老头一样,全没见过任何世面。

我这样想着,天色已暗了下来,我昏昏的进了梦。不知不觉的,我这里一躺就是三天,一天夜里,我正梦见我的那位局长老板,神气活现的抱着胸,在人前走来走去的训斥着下官,一阵警笛的尖叫将我搅醒了。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打着哈欠,问旁边的一个易拉罐,只有它长得还有些模样,跟他说话才不至于太降低我的身份。

——哼,香烟先生,你不是无所不知的贵人物么,怎么连警察局长因造假烟以及大量贪污受贿被逮捕的事都不知道。

——什么,局长大人被抓起来了——那样神气威严的一个人——被抓起来了——!

——当然,你那天到我们中间来的那一天,他就被捉起来了,今天是宣判呢,死刑,哼,不准你就是他们地下工厂的假冒伪劣产品。

——嗨,老兄,可不能随意作践人啊,留点口德好不好?

我一下子泄了气,身心全软了下来,再没有胆气与它们争执了。

第二天是个阴天,小雨沥沥落落的滴着,那些果皮菜叶又压了下来,我被压得透不过一点气来,心里沮丧极了。

昏昏沉沉的,几只戴手套的手在我们周围抓翻着。

——哟,这里还有半个烂苹果呢。

一只手惊喜的叫着,从我身边得了宝贝似的抓走了那个“歪嘴流脓”的苹果老兄。

原来是两个捡破烂的乞丐。我这样想着,依旧睡我的觉。

——哈,我找到了一盒香烟。

另一个声音又欢喜的叫了起来,我立即被一只手从臭哄哄的一堆中掏了出去。

——妈的,已经霉变了。

——没事,太阳出来,让阳光照一照,所有霉变的怪味就全没了。

——这倒也是、也是,总比没有强多了。我可是想抽烟都快想疯了,太阳照一照,晒,我一定给你两支,你呢,再有了烂苹果面包皮什么的,一定要匀些儿给我。

——一定,一定。

那个乞丐将我装进了他的破烂衣袋,用一只手紧紧的捂着,带上我继续他的流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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