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掉了一个纸杯,他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一次性纸杯,而我曾花了两个小时为他的杯壁缠绕上雪白的毛线,并且用圭笔沾染了各种颜料小心翼翼地在毛线上写出大大的斑斓的“MyLife”。代表色彩缤呈的青春。而如今,我却毫不犹豫地扔掉了他,看他静躺在垃圾桶里,回忆起当初放上柜子的欣喜,就像是一丝杂草或是花朵从心中被拔除了,不留痕迹,我实在不敢想象他会去到哪里,明天后天,究竟在哪?总之,他像流年一样,是不会再回来了的。
七年之前,我六岁或是七岁,总归是个不记事的年龄。那时我最喜欢阳光,张开手,让阳光透过指尖的缝隙,手心温温的,刺刺麻麻的暖意穿过身体,让人倍感温馨。现在想起来,大概是因为喜欢阳光对世间的一切事物的爱,光亮的楼房、灵动的影子,都是被阳光赋予的生命。
也是有阳光的季节,阿婆(太奶奶,爷爷的母亲)离开了我们,依稀可以辨别起当时的疑问,但还是用我很喜欢的阿狸的句子来解释吧。
阿狸问:“死是什么?”
妈妈说:“这可真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就是暂时离开的意思吧!”
阿狸说:“那多久回来呢?”
妈妈说:“嗯……也许很久……”
阿狸问:“我乖乖上床睡一个午觉,你就回来了吧?”
妈妈微笑着摇头。
“我坐小镇的火车,从第一站坐到最后一站,你就回来了吧?”
妈妈微笑着摇头。
“那等到我乖乖听你的话,把屋子收拾好,你就回来了吧?”
妈妈微笑着摇头。
“那等到冬天下雪的时候,你就回来了吧?你说过每个冬天都要给我做新帽子的。”
妈妈微笑着摇头。
“那等到我种的树苗长成大树,你肯定就回来了吧?”
妈妈依然微笑着摇头。
“妈妈,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妈妈笑着摸着阿狸的头说:“我的傻孩子……”
“世界上睡得再久的午觉,也能等到醒来的时候……”
“再长的旅行,也能等到终点到达的时候……”
“再冷的冬天,也能等到过去的时候……”
“再嘈杂的世界,也能等到安静的时候……”
“可是,只有死亡,却是越等越远啊……”
那时的叔叔阿姨们并没有像阿狸妈妈一样耐心的回答我,我只是从黑白的棺木,肃杀的挽联中渐渐地体会到了“死亡”是永远的离开。但那时的我并不很伤心,因为幼小的我对于阿婆的印象也只是一个正襟危坐的女子,穿着灰暗的布衣旗袍;绾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浑圆别在脑后,永远插着一只绿色的翡翠发饰,据说是她的嫁妆,并不像我的发卡那么艳丽,那么多彩;她纤细的小脚总是并着,她的脚啊,和那时我的脚差不多,奶奶说阿婆缠过足。阿婆是我吃不透的,她身上究竟还有哪些我不懂不知道不可理解的呢。
阿婆很是严厉,她对我也只有命令:“茵茵,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不要大声叫。”
“茵茵,把唐诗拿来,背一首给我听。”
“茵茵,你母亲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停的反抗,带着小孩子的脾气,可阿婆很固执,她说江南女孩子就是茵茵,都是乖茵茵。她的语气不带太多的感情色彩,是那种冰冰冷冷的严肃,不易亲近。后来,她去了,走之前把从不离身的“绿樱环”带上,然后又伸手招我过来,把“绿樱环”从手腕褪下,推到我的手臂上,空落落的,不似她戴得那么好看。她对我笑笑,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笑,走进一个黑白世界,一个穿布衣旗袍的和我一般大的女子在背诗:“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上个世纪初的某个江南的小姐,这才是阿婆,并不是正襟危坐的严肃女子,而应该是天真活泼,竖着齐耳短发,背着童谣的女孩才对。岁月蹉跎,我看到时光在阿婆脸上的痕迹,但那笑容遮住了一切,像阳光,能够荫庇黑暗的角落。
时隔七年,我找出静静躺在木匣里的“绿樱环”,手指并拢钻进去,十分服帖。爷爷说:“这是母亲十七岁出嫁时戴的,你奶奶你妈妈都没有,只给与你了,不错!”我于是笑,抬起左手不停晃动,想从它的纹理里寻出什么好像存在的秘密。
长大与幼时的分界终是停在了时光的哪个焦点呢?我们混沌着,不知何时褪去了童真,找不回流年的逝去。七年是一道分水岭,于是,匆匆的,我们长大了,我开始爱恋,开始仰慕,开始怀念,芬芳的青春之花不停绽放,我渐渐可以对任何事安之若素。因为我是再也听不到那一声“茵茵”了,长大了,“绿樱环”也服帖了,改变了,时间也回不来了。
本文发布于:2023-02-04 07:51:55,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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