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乐府

更新时间:2024-03-09 11:18:00 阅读: 评论:0

2024年3月9日发(作者:卞仲子)

《朝鲜乐府》

光绪八年六月,朝鲜都监营兵之变,倭人乘机启衅。上命广东水师提督庐江吴公长庆往援护之,应时定乱,功业伟矣。顾朝廷之谕旨凭于疆吏之奏疏,疆吏之奏疏凭于军机之椟报,奉辞伐罪,立言有体,事状或未尽其实。家禄征诸国人与其朝之士大夫、庆军将校之与于斯役者,作朝鲜乐府十篇,随事立名,托于辞以风,事不悉喻,复篇序如左:

昌德宫

王所居也。先是道光十四年,宣恪王玜薨,世子追谥康穆王旲前卒,旲子庄肃王奂立。二十九年,奂薨,无嗣。庄顺王昑四世孙忠敬王昪立。同治二年,昪薨,无嗣。庄顺王昑五世孙、兴宣大院君昰应次子熙以康穆太妃赵氏命入奉国统,为康穆王嗣,以继纯祖。纯祖,国人所称宣恪王庙号也。当是时,嗣王幼,太妃临朝,委任大院君,十年而国治;既而王亲政,妃闵氏擅权,任用外戚,开海禁,通外交,而国以乱。王之始亲政也,居昌德宫,与外约,有警则举火,于是宫中夜不息火者九年,至是而乱作,光绪八年六月初十日也。宫有二,新宫曰景福,盖前毁于火矣。

昌德宫,骊山火,景福宫,阿房炬。

骊山烽火未渠央,阿房一炬成焦土。

当年宣恪弃群臣,孙子联翩相接武。

王奂王昪皆无嗣,谁继先朝不祧祖?

汉家老寡定大计,博陆延年奉卤簿。

太妃效法宣仁圣,诸侯夹辅冲人主。

定陶虽自外藩入,丕奕相承惟守府。

外家许史已盈朝,何况横行十阿父?

中宫将种有权术,手持太阿罢群辅。

玉妃拊膝六宫愁,可惜私心为门户。

殿前楚舞和楚歌,私语微闻有阉竖。

金缯十万辇民间,敕建招提三百所。

黄金布地竟何为?身向华林学市估。

祖宗家法一朝弃,从此开边召外侮。

三军鼓噪无奈何,出走仓皇夜向午。

罘罳小殿闭长秋,明日归来余败堵。

余败堵,君不见景福宫前行路愁,昌德宫中夜歌舞!

长湖村

在广州阴竹县,王妃从弟闵应植家在焉。方乱之作也,王及世子皆避匿,妃被创,间道走应植家。国中求妃不得,以薨闻。既发丧矣,会左右知其事者密以闻,吴公命甲士五百人迎而还之。

沈沈赐第上东门,谁其居者窦王孙。

大军不识阴竹县,路人却指长湖村。

长湖村中越女浣,绿杨罨画开朝暾。

元戎小队从天下,下令不许惊鸡豚。

玉妃整冠微出视,渔阳鼙鼓犹惊魂。

传宣禁止都监卒,生还要是天朝恩。

是年六月公宫火,襄王梦破南山云。

羽林训将召不至,武库甲仗何纷纷。

六宫相扶下殿走,仓舒优匿犹声吞。

玉钗惊飞匣中燕,乱党悖逆云私奔。

阿奴暂去无消息,仓卒不知亡与存。

沈香亭北羽衣舞,宫娥收得当时裙。

招魂野祭有成例,权宜便筑骊山坟。

谁知缟素已一月,义兴反正零陵君。

伊何钟建肯负我,仿佛云是奄人文。

君王论功称第一,手敕便进监门军。

昭阳从此再相见,母爱子抱皆欣欣。

就中微闻永巷泣,禁脔一近遭黥髡。

君王不采南陔兰,贱妾不采南涧萍。

王师伐罪罪人得,大义已灭生身亲。

天寒且进一杯酒,银花火树元宵春。

大院君

昰应柄政十年,功最高,权侔人主。既反政,王妃所为不道,王不能制,昰应浸不平。光绪七年,昰应子载先谋犯宫废立,事觉,词连昰应,寝不问。日本使人议条约,所要求奢,国人疾之,欲因以作乱。会都监营饷不时给,士卒哗噪,乘机攻杀日本人,突入王宫,宫中大乱。都监营弁卒皆先世宿卫有功子孙,盘踞兵籍,以营为家,所为多不法。乱既作,昰应始出解散之。朝鲜使臣在天津者日金允植、鱼允中告变,直隶总督闻于朝,罪状昰应,朝廷命吴公统兵治之。

大儿承政院,小儿大将军。

康穆太妃侧席问,朝鲜嗣王惟守文。

借问朝鲜执政谁?今王生父大院君。

周公践阼将十载,瞽瞍为父生杀人。

朝更宰执暮除吏,出必专乘坐绝茵。

雄才大略政自我,富国强兵功在民。

首绝外交御外侮,十年不见东倭尘。

一朝内中出片纸,君王更用一番臣。

太妃归政太公罢,王妃英武王柔仁。

当时嗣王始亲政,大功乃出椒房亲。

外生诸壻奉朝请,何况霍氏诸弟昆?

岁时赐予辄无算,苍头赍出濯龙门。

是时倭奴始觊觎,是时卫士方纷纭。

都监饷匮哀训将,训将驽怯佯不闻。

吾曹饥困徒自苦,先朝宿卫皆有勋。

纠呼索食岂得已,矢及君屋聊自陈。

燎原一发遂难制,玉石岂救昆冈焚?

太公当年柄政日,卫士奉法勇且驯。

仓皇变起虽叵测,大义解散如摧薪。

亡不越境何濡滞?反不讨贼何逡巡?

春秋大书法不宥,天王问罪天威申。

中朝圣人亦有父,懿亲明德何恂恂。

小邦陪臣敢为尔,何不上法圣父尊?

尧母震怒命皋陶,放勋三宥全天伦。

皇畿右辅寓公宅,羁留不遣如天恩。

南坛山

吴公防海山东,驻兵登州。闻命,克五日期,以七月初四日航海,初七日抵朝鲜马山浦,十一日渡汉江。山介王京、汉江之间,吴公命部将黄提督据险为营。十三日,吴公入城谒昰应,还趣南坛。昰应答谒,从者五百人,公命黄纳其众而守之,更数人与昰应笔谈,设食,禁从者不得辄白事。昱应疑,语吴公,使人还取衣,公出朝旨,执而致之于天津。朝廷命安置保定府,仍捕其余党。

四日发东牟,七日抵三韩。

十一经冠岳,十三趣南坛。

南坛冠岳相对出,含青滴翠双烟鬟。

将军不看青山色,下令且壁南坛山。

囊沙糗糒一齐下,深沟千尺流潺湲。

前有汉江后木觅,四围绝壁中当关。

延陵都尉儒者将,轻裘缓带坐雕鞍。

淮南健儿好身手,长枪簇立青琅玕。

南别宫前齐下马,刀光剑气暑月寒。

延陵微笑手麾却,当年令公骑且单。

溪堂石楼迤逦人,宾主握手谈笑欢。

临行固谢勿答谒,千乘骤至如惊湍。

斯时营门纳从骑,千人馔具仓卒问。

太公惊疑欲有问,回顾不见所从官。

南山日落照衣袂,欲去苦辞纱縠单。

延陵袖中出片纸,罪状若此何能宽?

是非功罪有一定,咫尺自去朝天颜。

长缨三尺不系颈,登车肃揖何闲闲?

自从出师甫十日,从容杯酒擒渠奸。

至今壁垒尚严整,苍松翠柏柯交攒。

登高却望太公宅,云岘宫在青云端。

罪己教

乱既定,王下教罪己,循旧例也。

世间万事皆有例,国破家亡始罪己。

教书哀痛出深宫,三院词臣夜进拟。

王曰呜呼天不吊,告尔多方及多士:

国家传序五百年,皋陶庭坚几不祀。

萧墙祸起复何言,辜不在民予小子。

将无主极有偏颇,或者后宫微僭侈。

缁徒铺地辇黄白,戚畹薰天袭朱紫。

朝营峻宇暮彫墙,体极轻暖口甘旨。

人君失德岂在多,未或不亡一于此。

直言极谏赖汝贤,亲贤远佞从兹始。

于嗟文告岂在多,鼓钟声闻有至理。

嗣王当日下教时,父老欢呼行路喜。

减膳撤乐能几时?元夜宫中召声伎。

陈情表

王再上表请归昰应,朝廷不许;朝廷许王岁遣吏省问昰应,王亦不遣。

一上表,再上表,小臣反哺学乌鸟。

一陈情,再陈情,返哺不得鸟哀鸣。

天子有父何尊亲,小邦亦愿全天伦。

天下岂有无父国,孝治天下惟皇仁。

矜怜老病许归国,请以臣父罪罪臣。

天子览表心恻然,顾命宗伯传丝纶:

汝父得罪宗与社,汝国我国民我民。

亲虽在汝法不宥,网开三面全其身。

严严保定府,迢迢析木津。

沈沈开第宅,灿灿罗羞珍。

扁舟一水何涟沦,放流不到山海滨。

上维纶纪定国变,下安反侧清边尘。

颇闻太公对簿日,抗辩不屈如仪秦。

爰书一定岂由尔?春秋大义徒引申。

秋风落叶催上道,百年古屋开荆榛。

闭门读易自思过,旁人为整乌角巾。

七十老翁复何求?幸免城旦输鬼薪。

小邦失计在互市,此事恨不当宁陈。

煌煌天语许通问,岁时不见双鱼鳞。

深宫弄儿一何乐,玉食坐对妃与嫔。

不念太公安置处,冰天雪窖寒无茵。

仁川口

日本之通市朝鲜也,前明时始于釜山浦。国朝康熙初,日人病旧馆隘,请开新馆东莱府。光绪初年,两国立约,又增元山、仁川二口。八年之变,日使花房义质逃而免,既而以兵舰七艘至,分兵屯城南门,责送乱人,要七事立约,势张甚。我师至,日兵遁回仁川。既侦知无事,仍坚要七事,索兵费。朝鲜外务大臣李裕元等以洋银五十万元署约,听屯兵王京卫使馆。国人不谙洋务,请命我北洋大臣李鸿章,以德国人穆麟德往。自是贷洋款,购机器,置关榷税,英、俄、奥、德、美之使骆驿踵至矣。

始开市,釜山浦;始设馆,东莱府。

东莱府,客欺土,釜山浦,宾夺主。

先朝遗患倭数户,草梁村前暂寄庑。

往年马岛隶鸡林,岁例遣船二十五。

后来关白渐鸱张,三岛蔓延俱属虏。

王京南部倭馆洞,时有格倭狐假虎。

八年六月变仓皇,先取诸倭膏质斧。

花房公使夜闻惊,飞如黄鹄窜如鼠。

去时伴从散云烟,来日楼船骤风雨。

蒙冲七舰驶飙轮,日出仁川见楼橹。

虚张七事肆要求,缚送乱人凭责数。

是时王师已入境,半夜地中鸣角鼓。

倭奴仓卒出不意,强者失色懦栗股。

韬戈潜渡杨花津,掬指争舟岂论伍?

情见势拙机可乘,绝客闭关堪一怒。

云何虏去反求和,自辇金缯输阿父。

五十万元谁画诺?全权大臣敬书簿。

可怜小国已如蘩,竭泽而渔吾忍睹?

狄人所欲吾土地,岂在皮币与玑珇。

已开口岸仍输金,从此他族实逼处。

春风杨柳汉城南,洋乐乌乌自讲武。

颇闻帝制欲自为,币聘西人为夹辅。

病夫觅死苦不速,更启膏肓纳二竖。

君不见元山口、仁川口,榷税置关谁可否?

又不见英使馆、俄使馆,揖盗开门谁敢缓?

三军府

朝鲜禁兵,有军籍都监,有训练都监,有御营厅,有总戎厅,有禁卫营,有总卫营,有三军府。昰应既被逮,余党保枉寻里、利泰院者尚数千人,吴公分兵捕治之,戮数十人。王征禁兵之不可用也,一旦尽废诸营,即三军府募壮勇,置亲兵左右营习洋操,吴公命中书袁世凯统之。东兵废驰久,饷不如额,亲兵一切从湘、淮军制,数倍常饷。曩时羽林禁军及罢遣诸营兵皆不平,日寻细故忿争。效未著而衅已成,识者忧之。

上都监,下都监,军符佩,军籍占。

总戎厅,总卫营,入宿卫,出专征。

一朝变起肘腋间,三军卫士如云烟。

枉寻里接利泰院,玉石一炬谁能全?

犯宫不道为大逆,无知迫胁终堪怜。

尽裁旧额传新籍,逐去鸟雀留鹰鹳。

汝南中书坐管领,两营十哨精卒千。

临淮乍入汾阳垒,气色一变缘旌旃。

羽林旧部颇睚眦,往往狭路交戈铤。

投醪可饮冀同饱,一丰一啬毋乃偏!

此邦军政久废驰,侵渔积习成相沿。

囊沙杂米那可煮,废券不人腰问缠。

暂令饱食岂知感?渐成欲壑愁难填。

殷鉴不远在六月,祸根已植毋使坚。

他时一发恐难制,江河正坐流涓涓。

卖国碑

昰应立以罪状朝臣之通外交者。

桓灵卖官犹得直,栾彭卖身犹得食。

世间失计无逾此,名为外交实卖国。

可怜卖国仍输赀,得不偿失况不得。

天朝当年初定鼎,八道倾心输北极。

不侵不畔三百年,长与神州为左翊。

岂知大运有乘除,货殖道行王迹熄。

十二万年无此变,四大部洲一市集。

祖宗创造一何艰,松京汉京好社稷。

谁令魁柄属庸奴,一寸江山不知惜。

天朝大吏主通商,下国何曾解居积?

大书立券日中市,驵侩纷纷论交易。

丰碑屹立城通衢,斐豹丹书比悖逆。

愤时嫉俗毋乃过,大声疾呼竟何益?

君不见西英吉、东亚墨,后来居上俄、法、德,中间居间傅相伯。

守旧党

朝鲜士大夫好立朋党,前明时有东、西、南、北各党,继又有大北、小北、中北党。国朝僖顺王焞时,有宋时烈、尹拯之老论、少论党。近世朝士,又分开化、守旧二党。论朝鲜国势,三十年前自当以守旧为正。今则外夷环伺,风气大开,非人力所能挽回。一二拘墟之士,不顾国势之阽危,欲闭关谢客为自守计,亦多见其不知量已。《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不由先王之法而猥以守旧党为辞,惊虚名而昧实祸,朝鲜其危矣哉!呜呼,岂独朝鲜也哉?

东西党,老少党,学术分门何不广?

开化党,守旧党,朝政分门何扰攘?

檀君壤土箕子封,八条教化何雍容。

当年遗杖岂堪拄,祗今故墓余高墉。

读书粗辨周与孔,数典未谙祖及宗。

身为老论不讲学,各挟门第夸庸庸。

古来党祸出衰世,国事如此谁适从?

春秋尊王虽攘楚,战国连衡遂合纵。

当今定复返中古,中古何不还轩农?

世运变迁岂得已,大道破碎谁能容?

同舟胡越且共济,何况寮采宜寅恭?

如何阋墙不御侮,操戈人室难撄锋。

外交未拒英俄法,内乱先构天地蜂。

朝中朋党为祸始,坐令国势忧蒙茸。

九州四海尽波靡,砥柱孰障中流峰?

君看守旧几人在?海川冰雪摧寒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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