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26日发(作者:叶毅干)
永州八记原文及翻译
永州八记原文及翻译
始得西山宴游记
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慄。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廻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以为凡是州之山水有异态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华西亭,望西山,始指异之。遂命仆人过湘江,缘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穷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与培塿为类,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故为之文以志。是岁,元和四年也。
【译文】
自从我成了被贬受辱的人,居住在这个州里,经常惊恐不安。在那空闲的时候,就缓步地行走,漫无目的地游历,天天与我的同事、朋友上高山,入深林,走遍迂回曲折的溪流。凡是有幽泉怪石的地方,无论多远没有不到的;一到就拨开茅草坐下,倒出壶里的酒来尽情喝醉;醉了就互相枕着睡觉,睡着了作起梦来,心中想到哪里,梦也做到那里;醒来后即起来,起来后即回家。以为凡是这个州的山水有奇异姿态的,都为我所拥有、欣赏了,但未曾知道西山的怪异独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为坐在法华西亭,了望西山,才开始指点着它并称道它的奇异。于是令仆人,渡过湘江,沿着染溪,砍伐丛生的草木,焚烧茂密的茅草,直至山的高处才停止。然后,我们攀援着登上山去,伸开两腿坐下,观赏风景,只见所有几州的土地,都在自己的坐垫下面。它们的高高下下的形势:山峰高耸,山谷凹陷,有的象小土堆,有的象洞穴;千里内外的景物近在眼前,种种景物聚集、缩拢在一块,没有能够逃离、隐藏在视线之外的;青山白水互相缠绕,视野之外的景物与高天相连,向四面眺望都是一样。然后知道这座山的卓然耸立,不与小丘同类。心神无穷无尽地与天地间的大气融合,没有谁知道它们的边界;无边无际,与大自然游玩,不知道它们的尽头。拿起酒杯来倒满酒,喝醉得身子倾倒,不知道太阳落山了。昏暗的晚色,从远处来临,来了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但还不想回家。心神凝住了,形体消散了,与万物暗暗地融合为一体。然后才知道我以前的游览不能算做游览,真正的游览从这一次才开始。所以为这次游览写了篇文章作为记述。
这年,是元和四年。
【评注】
《始得西山宴游记》是《永州八记》之首,可以认为是《永州八记》的序言,因此也是欣赏《永州八记》的一把钥匙。
唐元和四年(公元809年)柳宗元住在城内东山法华寺。对河就是西山。柳宗元过河游览后写了《始得西山宴游记》这篇游记。西山,指潇水西岸南自朝阳岩起,北接黄茅岭,长亘数里起伏的山丘,即现今的粮子岭一带。
本文题曰“始得”,便围绕着“始”与“未始”做文章。先极言平日游览之胜,自“以为凡是州之山水有异态者,皆我有也。”用以反衬下文“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第一段的“未始知西山之怪特”过渡,第二段以“望西山,始指异之”领起,结尾处以两个“然后知……”的句式,突出作者始得胜景的喜悦。文中没有下面写山势高峻,而是从虚处落笔,着力描绘山顶骋目远眺之所见,用生动的比喻、鲜明的色彩,勾勒出群山若垤穴、天际四望一的高远阔大的境界。
文章开始先有一个小高潮,作者言永州的佳境,幽泉怪石,无论远近都游遍了,而且是畅游山水,饮酒娱乐自然洒脱。作者以为,永州所以的奇异风景都被自己游遍了。然而还有一个西山更美,在前面语句的烘托下,更钓人口味,也以此引出下文。
作者远远望到了西山的奇异,是一定到那儿一游的。于是“遂命仆人湘江,缘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穷山之高而止”。看来是不能游完决不罢休。“攀援而登,箕踞而遨”,才知道西山是任何地方都不能比的。“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萦青绕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真正的体会到西山的独特,游玩而趣味无穷。于是举杯畅饮“颓然就醉”,深切体会到天人合一的至理。
钴鉧潭记
钴鉧潭在西山西。其始盖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东流;其颠委势峻,荡击益暴,啮其涯,故旁广而中深,毕至石乃止;流沫成轮,然后徐行。其清而平者,且十亩,有树环焉,有泉悬焉。
其上有居者,以予之亟游也,一旦,款门来告曰:“不胜官租、私券之委积,既芟山而更居,愿以潭上田贸财以缓祸。”
予乐而如其言。则崇其台,延其槛,行其泉于高者而坠之潭,有声潀然。尤与中秋观月为宜,于以见天之高,气之迥。孰使予乐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潭也欤?
【译文】
钻鉧潭在西山的西面。它的形成最初大概是冉水从南边奔流下来,碰到山石阻隔,曲折向东流去;它的头尾水势峻急,更加激荡,侵蚀岸崖,所以边缘广阔而中部水深,最后遇有石头停下来;水流形成的旋涡像车轮翻滚以后,慢慢流去。它的水面清澈而平静,有十亩,四周树木环绕,上有泉水流下。
潭的土坡上有居住者,因我多次来游玩,一天早晨,敲门来告诉我:“受不了官租私债,越欠越多,(没办法),于是换了居所在山
上锄草开荒,并愿意用我潭上的田变卖成钱,暂时缓解一下交不上租税而带来的祸灾”。
我很高兴答应了他的话。我就加高台面,延伸栏杆,疏导高处的泉水使其坠落入潭中,发出了悦耳的声音。特别是到了中秋时节赏月更为合宜,可以看到天空更高,视野更加辽远。是什么让我更喜欢住在这野旷而忘掉故土,莫非是这钻鉧潭吗?
【评注】
《钴姆潭记》是《永州八记》第二篇。钴姆潭,形状象熨斗的潭。开端“钴姆潭在西山西”,只用七字既点了题,又交代了潭的位置,而且与第一篇《始得西山宴游记》连接了起来。
作者写潭,先写潭的形成过程,重点在水与石的两次搏击。作者运用了拟人化的描写,使水获得了生命力,显得有声有色。水之来,不是流而是奔,写水之搏击,不用蚀而用啮,生动地表现了水对准山石,毫不放松的冲击。写水之去,不用流淌,而用徐行,仿佛可见那安详舒缓的漾漾漫流。潭水源于冉水,“奔注”而下,可见急湍似箭,直泻千里的气势。突然碰到了山石,于是两下抵住,石因有靠山,水只能“屈折东流”。旋即因“颠委势峻”的有利地形,水重新积蓄了力量,开始“荡击”,咬啮着山石的边缘。柔能克刚,结果形成了一个“旁广而中深”的潭。它广阔近十亩有余,表面平静,纵深清澈,周围有碧树环境,高处有泉水流泻。其宁静幽雅与前之激烈的搏斗恰成强烈的对比。
钴鉧潭西小丘记
得西山后八日,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钴鉧潭。潭西二十五步,当湍而浚者为鱼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树。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罴之登于山。
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问其主,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问其价,曰:“止四百。”余怜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已时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由其中以望,则山之
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虽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噫!以兹丘之胜,致之沣、镐、鄠、杜,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今弃是州也,农夫渔父过而陋之,贾四百,连岁不能售。而我与深源、克已独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书于石,所以贺兹丘之遭也。
【译文】
寻到西山以后八天,沿着山口向西北行走二百步,又探得了钴铒潭。潭西二十五步,在流急水深的地方筑有垒土阻水、开缺张网的石堰。石堰上有个小土丘,丘上生长着竹子树木,丘上的石头或骤然突起、或兀然高耸,破土而起,竞相形成奇奇怪怪形状的,几乎数都数不清;有的倾侧堆垒而趋下,就像牛马在溪边饮水;有的又猛然前突,似乎较量着争向上行,就像熊罴在山上攀登。
这小丘小得不足一亩,似乎可以包笼起来拥有它们。我向小丘的主人打听情况,他回答说:“这是唐姓某家废弃的土地,标价出售却卖不出去。”我又问地价多少,答道:“仅仅四百两银子。”我同情小丘的不遇而买下了它。当时,李深源、元克己与我同游,都十分高兴,以为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于是就又取来了一应用具,铲除败草,砍掉杂树,燃起了熊熊大火焚烧去一切荒秽。(顿时),佳好的树木似乎挺立起来,秀美的竹林也因而浮露,奇峭的山石更分外显突。由竹木山石间望出去,只见远山高峙,云气飘浮,溪水流淙,鸟兽在自由自在地游玩;万物都和乐怡畅地运技献能,而呈现在这小丘之下。铺席展枕躺在丘上,山水清凉明爽的景状来与双目相亲,瀯瀯的流水之声又传入耳际,悠远空阔的天空与精神相通。深沉至静的大道与心灵相合。我不满十天中却得到了二处胜景,即使是古时喜嗜风景的人,也未必能有此幸运啊!
唉,凭着这小丘的美景,如果放到长安附近沣、镐、鄂、杜等地,那末爱好游乐的贵族人士竞相争购的,将逐日增价一千两,也愈来愈不能购得。现在弃置在这永州,农人渔夫相经过而看不起它,求价仅四百两,却多年卖不出去,而我与深源、克己偏偏喜爱并获得了它。这难道是确实有所谓遭际遇合吗?我将得丘经过书写在石上,用来庆贺与小丘的遇合。
【评注】
《钴姆潭西小丘记》写于游西山后八日。西小丘,在柳子街至芝山区河西人民医院公路下侧,愚溪旁。早已成为居民住宅。沿溪一带尚有竹丛,竹丛下有许多石头如齿状互相推挤,倒映水中,当是柳宗元文中所指的“若牛马之饮于溪”了。
本篇《永州八记》之三。文章开头的叙述交代,承上启下,体现了《八记》脉络贯通,分合照应的特点。文章用一系列形象贴切的比喻,以动写静,使丘上群石神态活现,情状可掬。又在四个生动的拟人排比句连用四个“谋”字描写开辟经营后的小丘,赏心悦目,景色宜人。小丘价廉、景美、却因地处偏僻而连年不售,作者借以讥嘲世俗,感慨身世。作者贺小丘这幸遇所以自伤自吊。
至小丘西小石潭记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同游者:吴武陵,龚古,余弟宗玄。隶而从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
【译文】
从小丘再向西走一百多步,隔着茂密的竹林,就听到流水的声音,像是玉佩和玉环相互撞击而叮当作响,清脆悦耳,听了令人心中很是快乐。于是砍开竹子开辟道路,下面有个小潭,潭水特别清澈。潭底是一整块大石头,靠近岸边,他又向上翻圈上来露出水面,高低不平,形态各异:有的成了小石礁、小岛屿,有的成了小石垒、小石岩。岸边的树木青葱,树上葱绿的藤互相连结着、缠绕着、覆盖着,参差不齐,随风飘扬。
潭中鱼儿大约有一百多条,大大小小,都好象在空中游动,没有水一样。日光一直照到潭底,鱼的影子映在石底上,呆呆的一动不动;突然间,又向远处游开,来来往往轻快敏捷,好象在与友人开玩笑。
向潭西南方向望去,小溪像北斗七星那样弯弯曲曲,溪水像蛇爬过一样。两岸的地势,就像狗牙那样互相交错,根本就看不到溪水的'尽头。
坐在石潭上,四周都是竹子、树木,静悄悄的没有人声,整个气氛使人感到孤寂、凄凉,寒气透骨,心里忧伤。这环境实在过于冷清,不能久留,于是我记下景色就离开了。
一同去游玩的有吴武陵、龚古和我的弟弟宗玄,跟着的还有两个崔姓的青年,一个叫恕己,一个叫奉壹。
【评注】
小石潭曾因下游兴建水电站水位提高而被淹没。2002年,永州市为保护文化遗产,炸掉水坝,还小石潭“全石以为底”的原貌。
《至小丘西小石潭记》是《永州八记》的第四篇。作者从钴姆潭西小丘,又西行一百二十步,忽然听到竹林后传来如珮环相鸣的淙淙水声,不由得“心乐之”。“伐竹取道”后又见到潭水清冽,潭石峥嵘,潭树青翠,蒙络摇缀,这是在心乐之下所见到的情景。文章在以引人入胜的笔墨点出小石潭之后,便紧紧抓住“水尤清冽”一句展开描写。首先它从石字上落笔,刻画“全石以为底”的小石
潭的形状,从而写出潭水清澈的原因。然后再运用实中写虚、静中写动的手法,通过描写“皆若空游无所依”的鱼,反衬出潭水清澈的程度。这里没有一字一句写水,只是借助客体去表现主体,使它象浮雕一般给人一种立体感。同时他描写潭水之清,又是为下文“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作好铺垫,从而将自己当时那种抑郁失意的心情,巧妙地寄寓在凄清幽邃的自然境界之中。接着他细看清潭中的游鱼:
潭中鱼可数百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动,出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潭中鱼数语,体物神妙。柳文峻洁清深,于斯毕现。此时此刻,宛若庄子观鱼时的那种物我同一,乐而忘形的境界。然而,这种怡乐的心境起了变化。当他抬头西南远望水源时,见到水流曲折明灭,岸势犬牙交错,“不可知其源”,有一种变幻无定,深不可测的感觉,这时他仿佛受到了震动,四周的竹树再也不复是先前那“蒙络摇缀,参差披拂”的生气勃勃的景象,而显得“寂寥无人,凄神寒骨”,以至“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而匆匆离去。?此文在游历程序上与前三篇相衔接,而在写景状物上更趋精粹,在心态表露上更趋隐蔽。尽管《小石潭记》在八记中算是色调比较明丽的一篇,然而读到最后还是能体会到凄冷抑郁的心绪。
袁家渴记
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山水之可取者五,莫若钴鉧潭;由溪口而西,陆行,可取者八九,莫若西山;由朝阳岩东南水行,至芜江,可取者三,莫若袁家渴。皆永中幽丽奇处也。
楚越之间方言,谓水之反流者为“渴”,音若“衣褐”之“褐”。渴上与南馆高嶂合,下与百家濑合。其中重洲小溪,澄潭浅渚,间厕曲折,平者深墨,峻者沸白。舟行若穷,忽又无际。
有小山出水中。山皆美石,上生青丛,冬夏常蔚然。其旁多岩洞,其下多白砾,其树多枫、柟、石楠、楩、楮、樟、柚,草则兰、芷。又有异卉,类合欢而蔓生,轇轕水石。
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纷红骇绿,蓊葧香气;冲涛旋濑,退贮溪谷;摇飃葳蕤,与时推移。其大都如此,余无以穷其状。
永之人未尝游焉,余得之,不敢专焉,出而传于世。其地主袁氏。故以名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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