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灵:桐庐行

2024年1月9日发(作者：邹氏)

柯灵：桐庐行

柯灵：桐庐行

我生长在水乡，水使我感到亲热。假如我的性格里有明快的成分，那是水给我的，那澄明透澈的水，浅绿的水。

我屡次横渡钱塘江，却仅仅来往两岸之间，没有机会沿江看看。钱塘上游的富春江，早就给我许多幻想了，直到最近，才算了却这个无关紧要的愿望。

江上旅行，最理想的，应当坐木船，水上人家，不计时日，迎晓风，送落日，看明月，一路从从容容地走去，觉得什么当地好，就在那里停靠，等兴尽了再走。天然，在这样骚动的年代，这仅仅一种遥想。这次到富春江，从杭州动身，行程只要一天，早去晚回，雇的是一艘小火轮。抗战期间，从杭州到所谓 自在 区的屯溪，这是一条必经之路，舟楫来往，很热烈过一时；现在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才还了它本来的喧嚣。在现在这样 圣明 的 盛世 ，特地旅游而去的，大约这还算是榜首次。

论景色，富春江最好的当地在桐庐到严州之间，知名的七里泷和严子陵钓台都在那一段；但是咱们到了桐庐就折回了，没有再上去。原因有两种，时刻约束是其一，首要的是由于那儿不平和，听说有匪徒，一种无以为生、逼上梁山的

大国民 。安全榜首，不去为上。这天然不免败兴，比如访问神交已久的朋友，到了门口无法进去，究竟缘悭一面。妙的是桐庐这扇大门着实有点气度，尽管望门投止，也能够约略窥见那秀甲天下的光景。

从钱塘、富春溯江而上，经富阳到桐庐，整整走了九小时，约莫有二百里的水程。朝晨启碇，沐着袭人的凉意，上面是层云飘忽的高空，下面是一江粼粼的清流，天连水，水连天，交接处迎面挡着一道屏风似的山影。─一这的确是屏，不像山，动听的是那色彩，浓蓝夹碧绿，深深浅浅，像用极细极细的写意在淡青绢本上点出来的。这一路上去，眼花缭乱的是远远近近的山，分明暗暗的树，潮平岸阔，风正帆轻，偶或在无量的田野中呈现临河的小村小镇，听听遥岸的人声，也自有一种亲热和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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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富阳，由于连日阴雨，山上的积水顺流而下，满江是赭色的急湍。船行本是逆流，这一来走得更慢。时刻太久了，不断的 疲惫赏识 逐渐使人感到单调。直到壁立的桐君山在船头呈现，这才士气大振，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拿经向来印证幻想，曩昔这大半响所见的光景，跟我虚拟的画面至少有点不符。我幻想中的富春江没有这么开阔，夹岸坚持着悬崖峭壁，翠嶂青峰，另是一番深峻的气候。看到桐君山，我这才像是看到了梦中的旧相识。它巍然矗立，那么峻峭，那么庄重，好像颇轻视我这个俯首惊喜的游人。山上没有什么嶙峋的怪石，却是杂树葱翠，有一株不知名的花树，众醉独醒，开得正在当令。绿云映衬之间，山巅掣出几间缥缈的屋子，有人正在窗前探首，向江心俯视。

船转过山脚，天目溪从斜刺里迎面而来，富春江是一片绀赭，而它却是溶溶的碧流，两种天壤之其他色彩，在这儿分红两半，构成稀有的奇景。

桐君山并不高，却以位置和局势制胜，兼有山和水的佳趣。背面是深谷，连绵的山脉；前面极目无垠，田野如绣，而双面临水，脚底下便是那滔滔东去的大江；隔岸相望，两江交叉处是桐庐的市廛一撮，另一面又是隔岸的青山。山顶的古刹现已破残不胜，从那漏空的断壁，洞穿的飞檐，朱痕犹在的雕阑画栋之间，处处嵌进了山，望得见水。庙后的一株石榴，孤寂中兀自开得绚烂，那耀眼的艳红真当得起 如火如荼 的描述，好像也只要这样的当地才配有它。站在山顶，高高在上，看看那幽静雄奇的气势，我()想起前史，想起战役，想起咱们的河山如此之美。而祖国偏又如此多难。在这次抗日战役中，桐庐从前几度沦亡，缅想敌人立马山头，面临如此山川，而它的主人却是一个坚忍的、不行降服的民族，我不知激动他的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渡水过桐庐，从江边拾级而上，咱们在街上闲闲地散步了一回。这是个江城，一起是个山城，所以高高地矗立在水上。像喜爱杭州的龙井相同，我喜爱这个小城。好在小，比较整齐，有温暖亲热的感觉，令人神往丰乐平和、日长如年的年月，不像有些小村小城，一接触到就使人想起灾祸、赤贫、老死，想起咱们民族的困厄，桐庐大街虽小，却并无逼窄之感，道旁疏疏地种着街树，这好像是其他小城市中所不经见的。市街适当昌盛，有些房子正在制作。劫灰犹在，春意乍生，能够看出这个小城是适当富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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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有一家旅馆，双面临水。一位朋友从前在那里投宿，听说天黑倚窗，看山间明月，江上渔灯，有不行描画的情味。惋惜咱们没有这个走运。

数年来愿望的富春江，总算看过了。尽管连七里泷和钓台的面也没有见，但是究竟逛了桐庐。这就够了！单为爬一次桐君山，也算得此行不虚！人们艳说上游怎么怎么的山回水曲，引人入胜。怎么怎么的山穷水尽，奇峰突起，看了桐庐，咱们的幻想有了奔驰的依托，从这儿也能够得其一二，愿将此留供低徊，作改日直溯上游时的印证吧。

一九四六年六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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