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
陶潜(372年—427年),字渊明,浔阳柴桑人。少怀高尚,博学善属
文,尝著《五柳先生传》。曾任彭泽令。素简贵,不私事上官。郡谴
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潜叹曰:“吾安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
事乡里小人耶!”解印去县,遂作归去来辞,以明其志。后徵著作郎,
不就,惟与亲友吟箫山水间,及至终老乡里。
东晋后期,统治阶级内部争权夺利的斗争愈演愈烈,农民起义此
伏彼起。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里,在江西浔阳柴桑,有一个出名的
诗人,名叫陶潜,又名陶渊明,因为看不惯当时政治腐败,在家乡隐
居。说起陶渊明,很多人自然会想到他营造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
南山”,“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文学意境,而最脍炙人口的当属
《桃花源诗并记》了。在这里面,他向世人展现了一个“春蚕收长丝,
秋熟靡王税”、人人“怡然有余乐”的世外桃源,表达了人们对美好
世界的遐想。除了文学成就之外,陶渊明在为官时也是一位关心百姓
疾苦、宁愿饿死也不肯为五斗米折腰的清正官吏。
陶渊明的曾祖父是东晋名将陶侃,虽然做过大官,但不是士族大
地主,到陶渊明出生的时候,家道早已衰落。陶渊明的父亲在他八岁
时就去世了,剩下孤儿寡母,生活颇为艰难。陶渊明受其做学官的外
祖父孟嘉的影响,从小就打下了扎实的儒家经学功底。他的家门前有
五株柳树,他就给自己起个别号,叫“五柳先生”。
陶渊明开始以教书为生,为此认识了浔阳县的不少官员。这时他
的文才也渐渐地显露出来。一篇《闲情赋》被友人抄去流传开来,传
到了当时的江州刺史王凝之手里。王凝之看了《闲情赋》以后,很欣
赏他的文笔,就让他到江州来做别驾祭酒。这别驾祭酒也算是州里的
高官,假如陶渊明从此一门心思往上爬,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可这
个别驾祭酒还真是不好干,管的事情多而杂不说,还有人开始给他送
礼。陶渊明是个洁身自好、不慕虚荣的人,如何肯收受人家的贿赂?
但整个衙门上上下下一直来都收礼,现在突然冒出他这么个另类,大
家都看他不顺眼。渐渐的陶渊明自己也感觉到了,就萌生去意,不想
在这个污秽肮脏的江州刺史府再呆下去了。
这时到了播种插秧的季节,按照惯例州里要派人下去劝农,也就
是监督播种插秧的情况。陶渊明想到春天的田野、青青的禾苗,想到
可以离开官府呼吸几天新鲜空气,就提出自己带着人亲自下去。这个
劝农的活没什么油水,大家都不想去,自然乐得让他去。那天,陶渊
明来到田埂上,看到一位须发斑白、皮肤黝黑的老农在水田里插秧,
不觉出了神。老人回头看到几个当官的在看着他,就直起身子,走过
来搭话。
“是啊,官大人,多个人多个帮手,否则误了节气收成就不好了。”
“是啊,”陶渊明扭头对随从感叹道,“家家户户男女老少要是都
像这位老人家,收成还会不好吗?”
“嗨,收成好又有什么用?”老农接过话头,“有多少能吃到自
己嘴里?这些年的租税啊,一年比一年重,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要
是再赶上水旱兵灾,弄得颗粒无收,全家就只好去逃荒要饭。”
陶渊明沉默不语,心中不是滋味。回到府衙,当即挥笔疾书,写
下一首《劝农诗》:“悠悠上古,厥初生民,傲然自足,抱朴含真……
敢不敛衽,敬赞德美。”在这首诗里,陶渊明强调了民以食为天,农
业是国家的根基,是圣人都亲自做的事。他看似在告诫农人,其实是
在告诫统治者:不要觉得种田就等于没出息,不劳而获才丢人呢!古
代的贤者隐士,尚且在田野间劳作奔走,何况我们芸芸众生,怎能宽
衣博带、闲坐拱手!在稍后所写的一首“山中绕霜露,风气亦先寒,
田家岂不苦?弗获此生艰”的诗里,他更对劳动人民表示出深切的同
情。
老百姓的生活是如此的艰辛,而刺史王凝之却在这时大兴土木,
要在刺史府里修一座道观,而且挪用的还是加固长江口堤防的钱。陶
渊明闻此消息,心急如焚,当即去苦劝刺史打消此念,但刺史根本不
听他的。陶渊明觉得在府衙再多呆一刻都是受罪,于是马上辞官,回
到了老家。
当地官府听说陶渊明是个名将后代,又有文才,就推荐他在刘裕
手下做了个参军。但没过多少时候,他就看出官员之间互相倾轧,心
里很厌烦,又要求出去做个地方官。上司就把他派到彭泽(在今江西
省)去当县令。
彭泽原本是个小县,久经战乱后人口更稀少,吏治近乎废弛。陶
渊明来当这个县令,如同要整理一堆乱麻。但当年在江州刺史府当别
驾祭酒时,他就主持过编制户籍、收纳赋税、征兵征役、督田劝农这
些事,那时管理的可是整个江州,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彭泽县,自
然不在话下。“新官上任三把火”,陶县令一上任,也就二十多天的工
夫,就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张罗了起来,县衙才有了一点县衙的样子。
当时做个县令,官俸是不高的。陶渊明一不会搜刮,二不懂贪污,生
活过得并不富裕。好在当时官府还拨给官员三顷“公田”以充作俸禄,
陶渊明就想把三百亩职田全都种上酿酒的秫子,好让自己每一天都有
酒喝。可妻子竭力反对,不得已只得使每顷田中的五十亩种稻,五十
亩种秫子。也许有人会说,陶渊明怎么这么自私,把自己有酒喝看得
比妻儿有饭吃还重要?其实非也,陶渊明有他自己的想法。他非常推
崇汉朝的疏广:“倾家持作乐,竟此岁月驶。有子不留金,何用身后
置?”他认为留给儿子们多少钱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教会他们谋生
做人之道。在他看来,教会儿子们种田比为他们积蓄多少粮食都管用,
眼下吃不了的粮食只有酿成酒喝掉才有意义。但他不是借酒浇愁,而
是借酒遣兴。他希望孩子们将来能有所作为,因此教诲几个儿子:“盛
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他厌恶人世的
纷争,祈愿所有的人都能友好相处,在一起共同生活的乐趣:“落地
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
在任彭泽县令八十多天后的一个早上,陶渊明来到县衙,看到周
主簿、吴县尉和户曹、兵曹、贼曹这些官吏,早已等着。陶渊明觉得
有些奇怪,平时他们总是慢吞吞的,今日怎么都到得这么早这么齐?
“陶大人,属下等已恭候多时。”一见陶渊明来到,他们都异口
同声地迎了上来。
“诸位来得这样早,有什么要事相商?”
“陶大人,”周主簿上前禀报,“委实有一件要事,三日后郡里要
派督邮下来巡视县务了。”
东晋时郡督邮是郡太守的佐吏,职掌督察属令,充当太守的耳目。
督邮官职虽小,却能影响底下县吏的升迁,跑到郡县里就成了炙手可
热的人物。
“噢?那诸位安排一下,把文书帐册整理清楚,等候查看就是。”
陶渊明觉得他们有点小题大作,想自己当年在江州刺史府当祭酒时,
督邮见过无数,那时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现在一个小小的督邮到来,
何必如临大敌?
“这……以往督邮到来,县令都是亲自到驿站迎接,礼仪也要有
一定的规格,这些事情现在就要准备了……”
周主簿话未说完,陶渊明脸色一沉:“县令虽小,也是朝廷命官,
他一个小小的督邮,却要县令亲自迎接,朝廷哪里有这样的礼制?”
“大人有所不知,”吴县尉凑上前来低声说道,“督邮虽小,却是
含糊不得的。前任郑县令就是因为没有招待好督邮,被督邮参了一本,
差点被免职,幸亏多方打点才保住了官位,但也被调往外郡。与其事
后亡羊补牢,不如事先未雨绸缪,请大人一定要三思……”
陶渊明沉吟了半晌,又问道:“诸位倒说说看,要怎样招待他,
才算是不含糊?”
钱户曹上前禀告:“每年督邮下来,总要带十几驾牛车,几个县
一转,这十几驾牛车都装得满满的,算是各县孝敬郡府的年货。”
“郡府的官吏也有朝廷的俸禄,如何要各个县给他们办年货?”
“这……反正就时兴这样的规矩,别的县都送了,我们县焉能不
送?”
“我这清水衙门,哪有那么多东西装他的车呢?”
县尉去安排迎送督邮之事,等到后天就需大人亲自出马,款曲迎接
了。”
陶渊明义愤填膺正欲开言,孙贼曹急不可待地说:“还应该准备
一件特别的礼品给督邮,事情才算是办周全了,前任郑县令就是忘了
这个,才惹了麻烦……”
他说完话还冲着陶渊明媚笑了两声,自以为给陶渊明提了个天大
的醒。陶渊明本欲发作,转念一想:跟这帮媚上欺下的家伙讲道理,
岂不是对牛弹琴?还不如涮他们一把……
“不劳诸位,一切自有下官操办。”
回到家,陶渊明气冲冲地把事情的经过和自己准备辞职的打算告
诉了夫人,夫人半晌无言。
陶渊明愤愤说道:“我还不到三十岁就在江州刺史府里当别驾祭
酒,各郡的太守见过几十,对我都是毕恭毕敬。现在已经五十四岁了,
让我再对着一个督邮点头哈腰奴颜婢膝,我实在是做不出来。”
“就为这个辞职,我总觉得有点不甘心。”夫人劝道,“能忍就忍
一忍吧。”
“你要我卑躬屈膝对着个乡里小儿巧颜令色,我确实办不到。督
邮此行是为搜刮民脂民膏而来,我自幼饱读圣贤之书,几十年都清清
白白地过来了,而今到了黄土埋到脖子的年纪,反倒要我违背自己的
良心去做这种事,毁了自己一生的名节?”
“唉,”夫人长叹一声,“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我一想到几个
孩子将来要忍受贫穷的折磨,心里就不是滋味。你还是多为这个家考
虑点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人生在世,最要紧的是气节,我不能为了五
斗米的俸禄,而向乡里小儿折腰!”
陶渊明主意已定,当即将官服、印绶都挂到屋中大梁上,连同妻
儿星夜兼程赶回柴桑老家。他将这次回家的情景写成了一篇横绝千古
的名篇《归去来兮辞》:“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
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
觉今是而昨非……”陶渊明终于彻悟:生他养他的故乡田园,才是他
生命的最终归宿。一旦明白了今是昨非,他就毅然决然地抛弃了官场,
义无反顾地向家园奔去。人的一生最难寻觅的就是归宿,而陶渊明终
于找到了。
这一年,陶渊明54岁。自那以后,他再未出仕。他觉得这个乱
糟糟的社会跟自己的志趣、理想实在相距太远了,因此下决心隐居过
日子,空下来就写写诗歌文章,借以抒发自己的感情。这次归隐是陶
渊明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这次归隐竟使他
成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从此,中国吏治史上少了一个小吏,文
学史上却多了一位大家。
陶渊明归隐以后的日子虽然非常困苦,有时甚至遭受“旧谷既没,
新谷未登”的饥馁之患,但他矢志不渝,再也不想去理会朝廷要他重
新出仕的安排,怡然自得地过他的隐士生活。
本文发布于:2023-11-13 17:04:33,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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