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淫诗说”考辨
叫成语
摘要:“淫诗说”的《诗经》研究中历代争论不休的问题,它有个发生、发展的过程:其渊源在春秋时代,在汉代正式成立,宋代达到高峰。“淫诗说”产生的实质是由于对原始婚恋习俗的存在误解,澄清此说对于中国历史上的诗经学和今天《诗经》研究,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关键词:诗经;诗经学史;淫诗说;发生;原始婚俗
“Pornographic poetry doctrine” in the book of poetry study
Song Liu-yin
(College of Humanities ,Zhanjiang Normal University,Zhanjiang, Guangdong, China 524048)
Abstract: "Pornographic poetry doctrine” in the book of poetry far-reaching impacts the study and the previous debate. "Prostitution poem doctrine" has a occurrence and develop
ment process: it originate in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pornographic poetry doctrine” was established in the Han Dynasty and reached a peak in the Song Dynasty. "Pornographic poetry doctrine "is the esnce of the original marriage customs misunderstanding, so clarifying the misunderstanding has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right for the "Book of Poetry ".
Key words: the learning of poetry;pornographic poetry doctrine;original wedding c钱市胡同ustoms
在中国《诗经》研究史上,“淫诗说”十分有名。该学说认为,《诗经》的“风诗”中有大量的淫诗。此说延绵千载,而且历代聚讼纷纭,对中国历代的诗经学研究影响深远。但是,此说存在着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诗经》既然是“经”,它为何又有“淫诗”呢?因此,《诗经》是否有“淫诗”,如何看待《诗经》中的“淫诗”?这些问题理应该得到澄清,才有利于今天的诗经研究。
对于《诗经》中的“淫诗”问题,自五四以来学者已开始为它正名。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中认为此说“失其旨矣”;郭沫若对《国风》给予高度的评价,并在《卷耳集》将40首
《国风》中的情诗译成白话诗,以此向“腐烂”的旧说宣战;顾颉刚、俞平伯、刘大白等人对《诗经》作了新的解释和研究;闻一多在《诗经的性欲观》、《说鱼》等文章中用社会学、民俗学、考证学等方法考释《诗经》的“淫诗”,这些研究为重新认识《诗经》中的“淫诗”开辟了道路。但是,尽管如此,“淫诗说”仍有澄清的必要。
2“淫诗说”的起源和发展历程
“淫诗说”的起源
“淫诗说”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春秋时代,此说已见于孔子。《论语·卫灵公篇》孔子说:“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①《阳货篇》又说:“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②郑声淫、郑声之乱雅乐等说其实就是“淫诗说”的理论渊源,后代“淫诗说”由此衍生。
“淫诗说”在汉代正式确立。汉人尊《诗》为经,但他们认为《诗经》的“变风”中有淫诗:“变风所陈,多说奸淫之状者,男淫女奔,伤化败俗,诗人所陈者,皆乱状淫形,时政之疾病也。”③这方面的代表人物是西汉的《毛诗序》和东汉的《郑笺》,《毛诗》在《卫
不幸中的万幸风·氓》之《小序》说:“《氓》,刺时也。宣公之时,礼义消亡,淫风大行,男女无别,遂相奔诱。华落色衰,复相弃背。或乃困而自悔,丧其妃耦,故序其事以风焉。美反正,刺淫泆也。”④《王风·大车》:“岂不尔思?畏子不敢。”郑玄笺:“此二句者,古之欲淫奔者之辞。我岂不思与女以为无礼与?畏子大夫来听讼,将罪我,故不敢也。”玉骨冰肌⑤他们大多这样解释和评价《诗经》中这类情诗,于是《诗经》中的情诗大多成为“淫诗”的具体例证了。此外,班固《汉书·地理志》认为,《郑风》淫的根源是郑国风俗淫乱:“(郑国)土狭而险,山居谷汲,男女亟聚会,故其俗淫。《郑诗》曰:‘出其东门,有女如云。’又曰:‘溱与洧方灌灌兮,士与女方秉菅兮。’‘恂盱且乐,惟士与女,伊其相谑。’此其风也。”⑥这给“郑风淫”涂上文化地理学的理论色彩。汉代经学家许慎也认为郑诗淫:“郑国有溱、洧之水,男女聚会,讴歌相感。故郑诗二十一篇,说妇人者十九,故郑声淫也。”这里,他以统计学的方法来进一步证明郑风的确很“淫”。
“淫诗说”的发展过程
自汉以后,“郑风淫”似成定论。首先,自晋至唐的经学家沿袭这种说法。例如《王风·大车》,《毛诗小序》云:“《大车》,刺周大夫也。礼义陵迟,男女淫奔,故陈古以刺今,
大夫不能听男女之讼焉。”⑦对此,晋代皇甫谧说:“平王时,王室微弱,诗人怨而为刺,今《王风》自《黍离》至《中谷有蓷》五篇是也。桓王失信,礼义陵迟,男女淫奔,谗伪并作,九族不亲,故诗人刺之,今《王风》自《兔爰》至《大车》四篇是也。”⑧这是说,《诗经·王风》除了《大车》以外,还有更多“礼义陵迟,男女淫奔”的诗歌。唐代的经学家也不例外。如《鄘风·蝃蝀》:“乃如之人也,怀昏姻也!”《毛传》云:“乃如是淫奔之人也。”汉代郑玄笺云:“乃如是之人,思昏姻之事乎?言其淫奔之过恶之大。”⑨对此,唐代孔颖达《毛经正义》说:“此恶淫奔之辞也。言虹气见于东方,为夫妇过礼之戒。君子之人尚莫之敢指而视之,况今淫奔之女,见为过恶,我谁敢视之也?既恶淫奔之女,因即就而责之。”⑩可见,自晋至唐,学者们基本继承了汉人的经学观点。
“淫诗说”的高峰
《诗经》研究中的“淫诗说”在宋代发展到极致。北宋欧阳修、苏辙等人也指出《诗经》存在“淫诗”,南宋朱熹对此作了进一步的发挥,《诗集传》卷四说:
郑卫之乐,皆为淫声。然以《诗》考之,卫诗三十有九,而淫奔之诗才四之一。郑诗二十
有一,而淫奔之诗已不翅七之五。卫犹为男悦女之辞,而郑皆为女惑男之语。卫人犹多刺讥惩创之意,而郑人几于荡然无复羞愧悔悟之萌。是则郑声之淫,有甚于卫矣。故夫子论为邦,独以郑声为戒而不及卫,盖举重而言,固自有次第也。《诗》可以观,岂不信哉!⑪
凡尔纳的三部曲南宋朱熹把“郑声淫”的观点落实到《诗经》的具体作品的注释和解题中。他认为,郑风淫的特点是“女惑男”,郑人“荡然无复羞愧悔悟”之意。虽然这是继承了汉儒许慎的观点,但是它表明:《诗经》不仅仅有淫诗的问题,而且已淫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此外,他还对《诗经》的“淫诗”进行了具体的篇目确认:“某今看得《郑诗》自《叔于田》等诗之外,如《狡童》、《子衿》等篇,皆淫乱之诗”;“《将仲子》以下,皆鄙俚之言,是一时男女淫奔相诱之语”;“《褰裳》自是男女相咎之辞”;“《桑中》之诗放荡留连,止是淫者相戏之辞”⑫……“郑声淫”在朱熹这里,更成铁案。不仅如此,宋代还发生了中国历史上最大胆的“横删圣籍”事件——对《诗经》的“淫诗”大胆地动了“外科手术”:朱熹的三传弟子王柏认为,《诗经》中的传播的是“恶行邪说”,绝非圣人之训,而这些“恶行邪说”之所以产生,全为是汉儒所窜(夏传才《诗经研究概要》)。于是,他武断删掉《诗经》中所谓的“淫诗”。
,《宋史》卷438《王柏传》:“(王柏)削去《野有死麇》,黜郑、卫淫奔之诗。”⑬王柏将《诗经》中的《召南·野有死麇》、《邶风·静女》、《鄘风·桑中》等32首诗情诗,蛮横地从《诗经》中删去,并著《诗疑》二卷阐述其理由,他成为中国经学史上著名的“横删圣籍”第一人。清人皮锡瑞对此痛心疾首,他在《经学历史》说:“王柏又作《诗疑》、《书疑》,恣意删改,使无完肤,而《诗》、《书》大乱矣。”在《经学通论》又说:“宋人疑经,至王柏而猖狂已极,妄删国风,进退孔子。”“王柏妄删诗,罪亦不在沈朗之下。《四库提要》斥之曰:‘柏何人斯,敢奋笔以进退孔子哉!’”王柏敢于横删《诗经》,是“淫诗说”史上一个登峰造极的“壮举”。
3“淫诗说”考辨
《诗经》研究中的“淫诗说”,虽然聚讼纷纭,但是仍然值得认真考辨,以弄清千古是非。
“郑声淫”的问题
在诗经学史上,对孔子的“郑声淫”的理解是有争议的。“郑声淫”的“郑声”的含义究竟是什么?“淫”又是什么意思?这都是有不同意见。历代学者对于“郑声”含义的理解主要有两种:
一种认为,“郑声”指的是“郑诗”,许慎、朱熹等名家都持这种观点。另一种认为,“郑声”指的是《郑风》的音乐,此说以清人陈启源为代表:“声者,乐音也,非诗词也”;⑭马瑞辰也说:“郑声之淫,固在于声而不在诗。”今人多赞同此说。这种说法从音乐的角度来解说“郑声淫”,较为可信。孔子在《论语·阳货》中提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所谓“雅乐”,是指符合周礼的音乐,即雅正之乐。孔子把“郑声”与“雅乐”并提,“声”与“乐”同义,“郑声”即郑乐。《史记·乐书》:“故云《雅》、《颂》之音理而民正,嘄噭之声兴而士奋,郑、卫之曲动而心淫。”⑮“音”、“声”、“曲”同义,“郑卫之音”、“郑卫之声”、“郑卫之曲”能互换,“郑卫之声”即“郑卫之曲”。所以,“郑声”是指音乐而非“郑诗”。《论语·子罕篇》孔子说:“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⑯正乐,是对《诗经》的谱乐进行调整,《郑诗》之乐应该也在修整的范围。由此可推知,“郑声”所指,应该是《郑诗》之音乐。
对于“郑声淫”中的“淫”,历来争论也颇多。其中主要有两种观点:一是认为,“淫”指淫奔,纵欲放荡过度。持这种观点的有许慎、朱熹等,他们把大部分郑诗认为是淫奔之辞。唐代孔颖达《毛经正义》也说:“淫者,过也,过其度量谓之为淫。男过爱女,谓淫女色;女过
求宠,是自淫其色。”⑰二是认为,“淫”指音乐的过度、过多。如今人郑觐文说:“郑声淫,淫是其乐相犯、其音过高乃至过繁的意思……这就是所谓郑声和郑卫之音。”面包粉可以做什么⑱
相比之下,第二种说法比较可取。首先,号称“治世之音”的“二南”中也有类似郑卫“淫诗”的诗篇,这在道理上说不过去。笔者认为,孔子的“郑声淫”其实是指音乐的过度。“久雨曰淫”,这是“淫”字的本义。《礼记·月令》说:“(春)行秋令,则天多沉阴,淫雨蚤降,兵革并起。”⑲这里的“淫雨”即指过多的雨水。“淫者,过也,非专指男女之欲也”,⑳正如陈启源所说,“郑声淫”中的“淫”应该是指过度。“郑声淫”就是《郑诗》之音乐过繁。《左传·昭公元年》有一段关于论音乐的记载:“先王之乐,所以节百事也,故有五节;迟速本末以相及,中声以降。五降之后,不容弹矣。于是有烦手淫声,慆堙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听也。”复杂的弹奏手法会产生节奏过分曲折的“淫声”,使人忘丟平和之心。这有悖于儒家所提倡的中和之道,便是“放郑声”的原因所在。
“郑声淫”说的内在矛盾
“郑声淫”的说法与孔子说的“思无邪”相矛盾。《论语·为政》:“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思无邪”一语原出自《鲁颂·駉》,孔子借来概括他对《诗经》的看法。当然,对于“思无邪”的理解历代也有争论。南宋吕祖谦认为,“思无邪”是指诗本身或阅诗者而言,作诗者“以无邪之思作之”,读诗者亦“以无邪之思观之”。朱熹则认为,诗本身或它的作者有邪、正之分,“思无邪”非指作诗者思无邪,而是指读《诗》能使阅读者思无邪。在这两种观点中,笔者倾向于前者。
笔者认为,先秦人认为《诗经》是“无邪”的,包括郑卫之诗在内。事实上,先秦人对《诗经》中的郑卫之诗十分尊敬。《左传·昭公十六年》:“夏四月,郑六卿饯宣子于郊。宣子曰:‘二三君请皆赋,起亦以知郑志。’子齹赋《野有蔓草》……子产赋郑之《羔裘》……子大叔赋《褰裳》……子游赋《风雨》……子旗赋《有女同车》……子柳赋《萚兮》。宣子喜,曰:‘郑其庶老人与海作者乎!二三君子以君贶健脾补血起,赋不出郑志,皆昵燕好也。’”郑六卿所赋的诗歌皆是《郑风》中的诗,并且其中五首是爱情诗。如果《郑风》当时被视为淫诗,那么身为郑国重臣的六卿,特别是贤明的宰辅子产,应该不会在这么重要的宴会上吟诵淫诗。被人以“淫歌”相待,是一件极耻辱的事,但作为贵宾的赵宣子听了不但不发怒,反喜赞之“皆昵燕好”,这不合常理。再如《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为之歌《邶》、《鄘》、《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从文本中我们看不出吴公子有丝毫不满的情绪,却听到其赞辞。听到《卫风》时,他甚至以康叔、武公之德来相提并论;就是听了存“淫诗”最多的《郑风》,也只是批评其音调过于细繁,民不堪受,并没斥责这些诗在内容上有淫佻之症。,可见,郑声之“淫”最多只是郑声过分繁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