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奥乔·阿甘本什么是创造行为?
什么是创造行为
Giorgio Agamben
编者按
在艺术创造这个古老问题上,阿甘本通过回顾亚里士多德对潜能和行为之区分,对德勒兹作为抵抗的创造进行了更为深层和具体的理解。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潜能属于一切已有知识或技艺的人,潜能不在行为当中,其存在是一种缺失的在场,因此,潜能在构成上都是潜无能。
潜无能内在于潜能、抵抗着潜能,同时又通过这种抵抗展示了潜能,创造行为正是二者之间的复杂辩证。这种潜无能是潜能的“非作”,在此基础上,阿甘本提出了其所谓“非作的诗学”,诗通过“非作”,打开了人的更多可能性。
感谢译者王立秋老师授权保马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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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自Giorgio Agamben, “What Is the Act of Creation?”, in Agamben, Creation and Anarchy The Work of Art and the Religion of Capitalism买弯梁后悔了,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9, pp. 14-28.
“什么是创造行为?”这个题目令人想起吉尔·德勒兹1987年3月在巴黎做的一次讲座的题目。德勒兹把创造行为定义为“抵抗的行为”。首先,是抵抗死亡,但也是抵抗信息的范式,在他所谓的“控制社会”(区别于福柯分析的规训社会)中,权力就是通过这个信息的范式来行使的。每一个创造行为都在抵抗某种东西——比如说,德勒兹说,巴赫的音乐就是一个抵抗“神圣的(the sacred,被奉圣的)”与“凡俗的(the profane,被亵渎的)”分离的行为。
德勒兹没有定义“抵抗”是什么意思,看起来,他给这个术语的意思,是当前流行的那个意思:反某个力或某个外部的威胁。在《ABC》(Abécédaire)中关于抵抗这个词的谈话中,他参考艺术作品补充说,抵抗总是意味着解放一种被囚禁或冒犯的,生命的潜能;不过甚至在这里,德勒兹也没有为作为抵抗行为的创造行为给出一个真正的定义。
在多年的阅读、写作和研究后,有时,我们会理解到我们特别的,在思想和研究中行进的方式——如果有这样一种特别的方式的话——是什么。就我而言,这关乎对我喜爱的作者的作品中包含的,费尔巴哈所谓的“发展能力”的感知。一个作品——无论它艺术的、科学的、还是理论的作品——包含的真正哲学的元素,是它有待发展的能力,这是某种在作品
中依然没有被说出或有意地被跳过的,需要被发现和把握的东西。为什么寻找这个对“被发展”敏感的元素令我着迷呢?因为如果我们一直遵循这个方法论原则走到头的话,最后,我们不可避免地会以这样一个点而告终,在这点上,要在什么是我们的,和什么属于我们正在阅读的那个作者之间做出区分是不可能的。抵达这个非人格的不可区分区域——在这个区域中,一切专名、一切版权和一切原创性声称都消失了——让我充满了快乐。
因此,我将试图质疑,在德勒兹的作为抵抗行为的创造行为这个观念中,依然没有被说出的是什么,我还将试图以此来延续和推进(显然,我要对这一部分内容负全责)我爱的作家的思想。
在开始的时候,我必须说,在用“创造”这个术语来指艺术实践(不幸的是,这在今天是非常常见的做法)上,我是相当不安的。在我研究这个用法的谱系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部分地,建筑师要为之负责。在中世纪神学家不得不对创世做出解释的时候,他们援引了之前斯多噶派就已经举过的例子。托马斯·阿奎那写道,就像房屋预先存在于建筑师的心智那样,上帝也是按他心智中的模型来创造世界的。自然,阿奎那依然区分了定义神的创造的creare ex nihilo(从无中创造),和定义了人的制作的facere de materia(从材料制作)。
无论如何,这个对建筑师的行为和上帝的行为比较就已经包含了把创造的范式移植到艺术家的活动上的种子。
出于这个原因,我更喜欢谈论诗的行为,尽管我将继续出于方便的考虑而使用“创造”这个术语,但我希望读者能够在不加任何强调的情况下,在poiein,“生产”这个简单的意义上,理解“创造”这个术语。
只把抵抗理解为对外部的力的反抗,在我看来并不足以理解创造行为。在计划为《哲学探究》(Philosophische Bemerkungen)写的前言中,维特根斯坦评论说,抵抗一个缺乏文化的年代——对他来说,他的时代,以及,确然,对我们来说,我们的时代——的必要之举,是怎样以驱散、和打碎个人的力量而告终的。就此而言,的确,在《ABC》中,德勒兹也觉得有必要明确指出,创造行为在构成上与潜能的解放有关。
吉尔·德勒兹(1925-1995)化学元素周期表
不过,我认为,创造行为解放的潜能,必然是一种内在于那个行为本身的潜能,就像抵抗行为必然也内在于那个行为本身那样。只有这样,抵抗与创造之间的关系、和创造与潜能之间的关系才变得可理解。
在西方哲学中,潜能概念有着悠久的历史,我们可以把这个历史一直追溯到亚里士多德。
亚里士多德把潜能葫芦的功效与作用(daynamis)与行为(energeia)[1]对立起来——同时也把二者关联起来——这个作为他的形而上学和他的物理学的标志的对立,作为遗产先是传递给了哲学,然后又传给了中世纪和现代的科学。亚里士多德通过这个对立来解释我们所谓的创造行为,亚里士多德更加严肃地认为创造行为,就是对technai(技艺,普遍意义上的艺术)的行使。他为说明从潜能到行为的过渡而举的例子,在这个意义上说,是重要的:建筑师(oikodomos同一件事),竖琴手,雕塑家,但也包括语法家,以及,普遍而言,一切有知识或技艺的人。也就是说,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第九卷和在《论灵魂》第二卷中说的潜能,不是类的潜能(据此,我们说,一个孩子可以成为建筑师或雕塑家),而是属于那些已经获得相应的艺术或知识的人的潜能。亚里士多德称这种潜能为hexis,它源于echo,“有”:习惯,也即,有某种能力或本事。
有某种潜能——或有某种潜能的习惯——的人可以把它付诸行动也可以不把它付诸行动。亚里士多德的漂亮的(就算看起来是显而易见的)论题是,潜能本质上是为它的不-行使的可能性所定义的。建筑师就他能不建筑而言有建筑的潜能;潜能是对行为的悬置。(这在政治中是众所周知的,在那里甚至有一个被叫做挑事者[provocateur]的人物,他的任务正是迫使那些有权力的人行使权力,把权力付诸行动。)在《形而上学》中,亚里士多德也
word空白页是这样回应麦加拉学派的论题的,后者不无理由地声称,潜能只存在于行为之中(energei monon dynastai, hotan de me energei ou dynastai; Metaphysics 1046b, 29-30)。亚里士多德反对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在建筑师不建筑的时候,或在医生不行使他的艺术的时候,我们就不能说他是建筑师或“医生”了。因此,在这里,重要的是潜能的存在样式,它是在hexis,在对缺乏的掌控中行使的。不在行动中的东西也有一个形式或在场,这个缺失的在场,就是潜能。就像亚里士多德在他的《物理学》的一段特别的话中毫无保留地说的那样:“steresis,缺乏,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形式”(eidos ti; 193b, 1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