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了不起的盖茨比》是奠定菲兹杰拉尔德(以下注释中简称
为菲)在美国文学史地位的著作,被剑桥评为现代必读名著之一。
书中女主人公黛西是盖茨比甘愿牺牲自己也不愿意她受到伤害
的女人,是“美国梦”的象征(吴然,1997),是“爵士乐时代”
女性的代表(巫宁坤,2004)。在许多人眼中,黛西只是一个拜
金的物质女郎而已,菲兹杰拉尔德也在黛西第一次来到盖茨比的
大宅时把这个描述得淋漓尽致:忍不住用盖茨比卧室里的纯金梳
子梳发;当盖茨比把他的华贵衣服一件一件地扔在她目前时,她
忍不住抱着衣服哭了,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衣服――这
样美的衣服”(菲,83);在欣赏盖茨比的旧照片时还是忘不了
他的游艇,就连迷恋她的盖茨比也不得不承认“她一张口就是
钱”(菲,108)。其实,只把黛西看作是一个“拜金女郎”的
话,我们似乎不仅仅侮辱了盖茨比神圣的爱情,而且也损害了作
者的声誉,因为他笔下的女主人公是一个丰满而生动的人物,是
一个丈夫出轨的怨妇,有情有爱但又虚情假意,既实际又浪漫,
既是天使又是魔鬼的女人。
盖茨比认识的黛西是一个“淑女”(菲,134),一位情窦
初开、具有“财富所束缚和保存的青春与神秘”(菲,135)的
富家小姐,她跟一般的富家小姐绝然不同,“非同寻常”(菲,
135),她的一切对于当时的穷军官盖茨比来说,“都是那么新
鲜可人,散发芬芳气息,”没有“陈腐或有意为之的熏香”(菲,
134),让本来只是抱有报复社会心理玩玩就拍拍屁股走人的盖
茨比找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菲,135)。盖茨比疯狂地
爱上了她,而她也向他报以纯真的爱。在盖茨比奉命调到国外不
能及时赶回来的时候,黛西等待过,直至“神经质的绝望”(菲,
136),并在“外部世界的压力”下,终于受不了寂寞的诱惑或
者是死心,投入了汤姆的怀抱。
在尼克的眼里,黛西是一个热情、充满生命冲动的女人。她
的声音有一种特别的魅力,“是那种需反复侧耳倾听的声音,仿
佛每句话都是再不会重新演奏的排列有序的音符。她那动人的脸
庞带着悲哀而可爱的神色,一双动人的眼睛,一张动人热情的嘴,
而她声音中有一种令人兴奋不已的东西,那种声音让喜欢她的男
人难以忘怀:一种非听不可的歌声,一种‘听着’的娇声俏语,
一种她刚刚做完令人欢快、兴奋之事的允诺,而且接下来的时刻
还有令人欢快、兴奋的事情等在那里。”(菲,9)有时虽信口
而来,但流露的却是“一种动人的热情,仿佛她想对你倾吐的心
里话,就蕴藏在那些令人屏息和热血沸腾的话语中。”(菲,14)
对于盖茨比,她的声音就是“一首不死的歌”。(菲,87)她感
性浪漫,如孩子般的调皮可爱,任性而率真,冲动而带点神经质。
听到芝加哥很多人都向她问好时,她“狂喜”并冲动地说要马上
回去看看;(菲,9)她向尼克说管家的秘密时,神情是那样的
“兴奋”,闪着红光的脸庞浪漫地映照着落日的余辉,给人的感
觉就像“孩子们在黄昏时分离开欢快的街道。”(菲,14)她努
力撮合尼克和乔丹时,是多么的热心肠而天真可人;她单独前来
赴尼克的邀请时,她给人的感觉是那样的甜蜜可爱。她的思绪天
马行空,话语散发着浪漫的气息,吃饭时想到的是渡海而来的夜
莺。(菲,15)她触景生情,“真想摘一朵红云,把你放在云中,
推着你四处飘游。”(菲,85)
黛西是一位保守的女人,在她重遇盖茨比之前,虽然丈夫拈
花惹草,更甚的是,女儿出生的那天他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她也
只是希望女儿和她自己都是一个“傻瓜――那是一个女孩在这
世界上能做的最好的事情”(菲,16)。她对尼克说自己“很不
开心”,“对所有的事情都心灰意冷”。就连希望“世人都穿上
军服,永远保持道德上的立正姿势”(菲,2)的尼克也觉得她
应该冲出樊笼去抗争。但是除了哀怨,黛西并没有出格的行为。
她在人前能做的只是神经质地发泄自己压抑的愤怒,虽然她活跃
于一群放荡不羁的人当中,但是她“始终保持绝对完好的名声”
(菲,69),也始终维护丈夫的名声(菲,17)。她习惯性地依
赖男人以及男人背后的财富,有时甚至为了讨好男人而做出令人
侧目的行为。(菲,95-96)
黛西是一个用情专一的女人。年轻时,她越过了世俗的眼光
与盖茨比相爱,投入她自己最真挚的感情,甚至可以为了他抛弃
一切跟他远走高飞,她爱得是这样深,以至于在与另外一个男人
的婚礼上得知盖茨比还在深爱自己时痛不欲生。嫁为人妇后,她
爱自己的丈夫,就连盖茨比也不得不承认她爱丈夫比爱自己多
(菲,137)。爱到浓时,她让雄心勃勃的盖茨比忘掉了自己,
把抱负弃之一旁;爱到浓时,她给人的感觉是“从来没见过哪个
姑娘这样迷恋自己的丈夫”(菲,69)。有人可能说黛西是一个
放荡的女人,但是她的出轨更多是一种对丈夫的报复、一种对盖
茨比的补偿,她更爱的是自己的丈夫。在盖茨比打算与汤姆摊牌
时,她明显是不乐意见到这样的局面的;在他们的直接交锋中,
黛西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取舍不下时的摇摆是明显的,然而,天
平还是向丈夫倾斜的。在丈夫的动情告白之下,她开始的反应只
是觉得他“真够烦人的”(菲,119),在盖茨比要求她对丈夫
说没有爱过他时,她是“茫然”(菲,120)的,或者知道自己
只是一时的气愤怄气,就连汤姆也知道她“有时胡思乱想,不知
道自己些什么”。即使是她说从来都没有爱过丈夫时,她的
心烦意乱都是明显不过的,自己也“能感觉到很勉强”。(菲,
120)当汤姆回忆起他们蜜月时的恩爱时,她肝肠寸断,挣扎之
下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真实的感情。
“拜托别说了。”她的声音很冷漠,话语中的怨恨已荡然无
存。她看着盖茨比,“瞧瞧看,杰伊。”她说――她想点燃烟时,
手在颤抖。她突然把香烟和点着的火柴扔到了地毯上。
“啊,你要的太多了!”她对盖茨比嚷道,“我现在爱你――
这还不够吗?过去的事情我无能为力了。”她开始无助地啜泣起
来,“我的确曾经爱过他……但我也爱你。”
盖茨比睁开眼睛,又闭上了。
“你也爱我吗?”他重复道。
“连这话也是撒谎,”汤姆恶狠狠地说,“她不知道你还活
着。哦……黛西和我之间的事情你永远不会知道的,那些事我们
都不会忘记。”
这番话刺痛了盖茨比。
“我想跟黛西单独谈谈,”他固执地说,“她这会儿太冲
动……”
“即使单独谈我也不能说没爱过汤姆,”她用可怜兮兮的语
气承认,“那不是真的。”
(菲,120-121)
当她听到有关盖茨比的发家史时,她更是彻底放弃了盖茨
比,“不管她有过什么打算和勇气,这会儿肯定烟消云散了。”
(菲,123)之后,她看着丈夫,有的只是做错事之后的“惶恐
不安”(菲,123)。事情过后,她更像是一个温柔体贴言听计
从的妻子,“自然而亲密”(菲,132)。
无疑,在骗子与说谎者的世界里,黛西已经是一位纯洁的天
使了,而且,在故事的发展过程当中,我们也相信她是值得盖茨
比苦苦等候、配得起盖茨比纯真爱情的那个女人。然而,随着故
事的结局披露,我们发现,在所有的纯洁和热情之下,黛西也只
不过是一个空虚无聊、虚情假意、浅薄自私、最后无情伤害了盖
茨比的魔鬼女人。
尼克第一次拜访黛西时并没有得到热情的回应,招待的气氛
“冷淡得如同她们的白色外衣和私欲荡然无存的眼睛”,大家都
在等待虚情假意的来往尽早结束,“她们知道眼下的晚餐就会结
束的,再过一会儿这一晚上也会结束的,很随便就打发掉了。”
这让西部来的尼克很不习惯。(菲,12)有时,她说话“信口说
来”(菲,14),流露“目空一切的神色”(菲,17),连尼克
都觉得“她说的一点都不诚恳。”(菲,17)给人的感觉就像“搞
了一出恶作剧,逼着我付出了一份相应的情感。”(菲,17)
婚后的黛西是空虚无聊的。尼克第一次见到的黛西是那
么的慵懒,生活除了为了打发时日的饮宴玩乐和无尽的饶舌之
外,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漫无目的就是她的人生标记。黛西自
己也曾抱怨,“今天下午我们干些什么呢?”“还有明天,还有
今后30年呢?”(菲,106)她第一次参加盖茨比的派对时“粗
犷热情”把她吓坏了,正好说明了她不习惯于感情的表露。(菲,
97)她的空虚还表现在她希望女儿也成为像她一样的“傻瓜”,
没有感情,没有爱,也就没有了痛苦的挣扎。在黛西的世界里,
感情都是真真确确的金钱以及提供给她金钱的男人。
黛西开车撞死人回到家之后的一幕是最让读者寒心的,夫妇
俩似乎是在商讨着让盖茨比成为替罪羔羊,“这幅自然的亲密图
景显露着清楚明白的气氛,谁都会说他们在一起进行着密谋策
划。”(菲,132)在盖茨比被人杀死了后,黛西更是跟着丈夫
销声匿迹,“既没发唁电,也没送鲜花”,(菲,158)用尼克
的话来说,黛西和汤姆是同一类人,“都是麻木不仁的人――他
们把东西和人都毁掉,然后重新回到他们的金钱和麻木不仁之
中,或者只要让他们呆在一起就行,让别人去收拾他们制造的烂
摊子吧……”(菲,163)
黛西最为人诟病的就是她的不辞而别,甚至连盖茨比的葬礼
都没有参加,在读者的心目当中成了世态炎凉、寡情薄义的象征。
但是,如果我们从黛西的角度去考虑,她更像是一个无辜无知的
共犯,一个习惯了安稳富实生活而无法面对冒险和刺激的平凡妇
女。她的一生都是处在情感和现实的矛盾取舍之中的:她与盖
茨比的爱情,她与丈夫的关系,她对社会地位的权衡以及她作为
一个女人在那个时代所能做出的选择。尽管她一直在努力,尽管
她想要的只是她没有学会接受的真爱――一种只有盖茨比能给
予的、没有一切束缚、附加条件或物质要求的爱,她一再让读者
想起,爱正是你所要它的样子,她曾经拥有的真爱,随着金钱的
腐蚀已经面目全非,连自己也认不出来了,最后连自己也对此没
有了信心。结果,她的一生到头来也只不过是对这种爱的嘲笑。
在她的世界,爱成了可以买卖的商品,是具体的物质表现,即使
真爱就在眼前,她都已经不知道怎样接受,她必须将灵魂和爱情
待价而沽,来换取物质填补空虚寂寞的人生,也就成了自己行为
和对生活误解的殉道者,成了无知无辜的自我毁灭的象征。这一
切,都是因为她为自己或是时代设下的困局而没有办法的选择。
注释:
文中引文分别出自吴然译与巫宁坤译,菲兹杰拉尔德著《了
不起的盖茨比》。
本文发布于:2023-02-04 02:31:55,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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