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六⼗回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玫瑰露引来茯苓霜
话说袭⼈因问平⼉,何事这样忙乱。
平⼉笑道:“都是世⼈想不到的,说来也好笑,等⼏⽇告诉你,如今没头绪呢,且也不得闲⼉。”
⼀语未了,只见李纨的丫鬟来了,说:“平姐姐可在这⾥,奶奶等你,你怎么不去了?”
平⼉忙转⾝出来,⼝内笑说:“来了,来了。”
袭⼈等笑道:“他奶奶病了,他⼜成了⾹饽饽了,都抢不到⼿。”平⼉去了不提。
宝⽟便叫春燕:“你跟了你妈去,到宝姑娘房⾥给莺⼉⼏句好话听听,也不可⽩得罪了他。”春燕答应了,和他妈出去。
宝⽟⼜隔窗说道:“不可当着宝姑娘说,仔细反叫莺⼉受教导。”
娘⼉两个应了出来,⼀壁⾛着,⼀⾯说闲话⼉。
春燕因向他娘道:“我素⽇劝你⽼⼈家再不信,何苦闹出没趣来才罢。”
他娘笑道:“⼩蹄⼦,你⾛罢,俗语道:‘不经⼀事,不长⼀智。’我如今知道了。你⼜该来⽀问着我。”
春燕笑道:“妈,你若安分守⼰,在这屋⾥长久了,⾃有许多的好处。我且告诉你句话:宝⽟常说,将来这屋⾥的⼈,⽆论家⾥外头的,⼀应我
们这些⼈,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与本⼈⽗母⾃便呢。你只说这⼀件可好不好?”
他娘听说,喜的忙问:“这话果真?”
春燕道:“谁可扯这谎作什么?”婆⼦听了,便念佛不绝。
当下来⾄蘅芜苑,正值宝钗、黛⽟、薛姨妈等吃饭。
莺⼉⾃去泡茶,春燕便和他妈⼀径到莺⼉前,陪笑说:“⽅才⾔语冒撞了,姑娘莫嗔莫怪,特来陪罪”等语。
莺⼉忙笑让坐,⼜倒茶。他娘⼉两个说有事,便作辞回来。
忽见蕊官赶出叫:“妈妈姐姐,略站⼀站。”⼀⾯⾛上来,递了⼀个纸包给他们,说是蔷薇硝,带与芳官去檫脸。
春燕笑道:“你们也太⼩⽓了,还怕那⾥没这个与他,巴巴的你⼜弄⼀包给他去。”
蕊官道:“他是他的,我送的是我的。好姐姐,千万带回去罢。”春燕只得接了。
娘⼉两个回来,正值贾环贾琮⼆⼈来问候宝⽟,也才进去。
春燕便向他娘说:“只我进去罢,你⽼不⽤去。”他娘听了,⾃此便百依百随的,不敢倔强了。
春燕进来,宝⽟知道回复,便先点头。春燕知意,便不再说⼀语,略站了⼀站,便转⾝出来,使眼⾊与芳官。芳官出来,春燕⽅悄悄的说与他蕊官
之事,并与了他硝。
宝⽟并⽆与琮环可谈之语,因笑问芳官⼿⾥是什么。芳官便忙递与宝⽟瞧,⼜说是擦春癣的蔷薇硝。
宝⽟笑道:“亏他想得到。”
贾环听了,便伸着头瞧了⼀瞧,⼜闻得⼀股清⾹,便弯着腰向靴桶内掏出⼀张纸来托着,笑说:“好哥哥,给我⼀半⼉。”宝⽟只得要与他。
芳官⼼中因是蕊官之赠,不肯与别⼈,连忙拦住,笑说道:“别动这个,我另拿些来。”宝⽟会意,忙笑包上,说道:“快取来。”
芳官接了这个,⾃去收好,便从奁中去寻⾃⼰常使的。启奁看时,盒内已空,⼼中疑惑,早间还剩了些,如何没了?因问⼈时,都说不知。
麝⽉便说:“这会⼦且忙着问这个,不过是这屋⾥⼈⼀时短了。你不管拿些什么给他们,他们那⾥看得出来?快打发他们去了,咱们好吃饭。”
芳官听了,便将些茉莉粉包了⼀包拿来。贾环见了就伸⼿来接。芳官便忙向炕上⼀掷。贾环只得向炕上拾了,揣在怀内,⽅作辞⽽去。
原来贾政不在家,且王夫⼈等⼜不在家,贾环连⽇也便装病逃学。如今得了硝,兴兴头头来找彩云。
正值彩云和赵姨娘闲谈,贾环嘻嘻向彩云道:“我也得了⼀包好的,送你擦脸。你常说,蔷薇硝擦癣,⽐外头的银硝强。你且看看,可是这
个?”
彩云打开⼀看,嗤的⼀声笑了,说道:“你和谁要来的?”贾环便将⽅才之事说了。
彩云笑道:“这是他们哄你这乡⽼呢。这不是硝,这是茉莉粉。”
贾环看了⼀看,果然⽐先前的带些红⾊,闻闻也是喷⾹,因笑道:“这也是好的,硝粉⼀样,留着擦罢,⾃是⽐外头买的⾼便好。”彩云只得收
了。
赵姨娘便说:“有好的给你!谁叫你要去了,怎怨他们耍你!依我,拿了去照脸摔给他去,趁着这回⼦撞⼫的撞⼫去了,挺床的便挺床,吵⼀出
⼦,⼤家别⼼净,也算是报仇。莫不是两个⽉之后,还找出这个碴⼉来问你不成?便问你,你也有话说。宝⽟是哥哥,不敢冲撞他罢了。难道他屋
⾥的猫⼉狗⼉,也不敢去问问不成!”贾环听说,便低了头。
彩云忙说:“这⼜何苦⽣事,不管怎样,忍耐些罢了。”
赵姨娘道:“你快休管,横竖与你⽆⼲。乘着抓住了理,骂给那些浪淫妇们⼀顿也是好的。”
⼜指贾环道:“呸!你这下流没刚性的,也只好受这些⽑崽⼦的⽓!平⽩我说你⼀句⼉,或⽆⼼中错拿了⼀件东西给你,你倒会扭头暴筋瞪着眼
蹾摔娘。这会⼦被那起屄崽⼦耍弄也罢了。你明⼉还想这些家⾥⼈怕你呢。你没有屄本事,我也替你羞。”
贾环听了,不免⼜愧⼜急,⼜不敢去,只摔⼿说道:“你这么会说,你⼜不敢去,指使了我去闹。倘或往学⾥告去捱了打,你敢⾃不疼呢?遭遭
⼉调唆了我闹去,闹出了事来,我捱了打骂,你⼀般也低了头。这会⼦⼜调唆我和⽑丫头们去闹。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伏你。”
只这⼀句话,便戳了他娘的肺,便喊说:“我肠⼦爬出来的,我再怕不成!这屋⾥越发有得说了。”⼀⾯说,⼀⾯拿了那包⼦,便飞也似往园中
去。
彩云死劝不住,只得躲⼊别房。贾环便也躲出仪门,⾃去顽耍。
赵姨娘直进园⼦,正是⼀头⽕,顶头正遇见藕官的⼲娘夏婆⼦⾛来。见赵姨娘⽓恨恨的⾛来,因问:“姨奶奶那去?”
赵姨娘⼜说:“你瞧瞧,这屋⾥连三⽇两⽇进来的唱戏的⼩粉头们,都三般两样掂⼈分两放⼩菜碟⼉了。若是别⼀个,我还不恼,若叫这些⼩娼
妇捉弄了,还成个什么!”
夏婆⼦听了,正中⼰怀,忙问因何。赵姨娘悉将芳官以粉作硝轻侮贾环之事说了。
夏婆⼦道:“我的奶奶,你今⽇才知道,这算什么事。连昨⽇这个地⽅他们私⾃烧纸钱,宝⽟还拦到头⾥。⼈家还没拿进个什么⼉来,就说使不
得,不⼲不净的忌讳。这烧纸倒不忌讳?你⽼想⼀想,这屋⾥除了太太,谁还⼤似你?你⽼⾃⼰撑不起来,但凡撑起来的,谁还不怕你⽼⼈家?如
今我想,乘着这⼏个⼩粉头⼉恰不是正头货,得罪了他们也有限的,快把这两件事抓着理紥个筏⼦,我在旁作证据,你⽼把威风抖⼀抖,以后也好
争别的礼。便是奶奶姑娘们,也不好为那起⼩粉头⼦说你⽼的。”
赵姨娘听了这话,益发有理,便说:“烧纸的事不知道,你却细细的告诉我。”
夏婆⼦便将前事⼀⼀的说了,⼜说:“你只管说去。倘或闹起,还有我们帮着你呢。”
赵姨娘听了越发得了意,仗着胆⼦便⼀径到了怡红院中。
可巧宝⽟听见黛⽟在那⾥,便往那⾥去了。
芳官正与袭⼈等吃饭,见赵姨娘来了,便都起⾝笑让:“姨奶奶吃饭,有什么事这么忙?”
赵姨娘也不答话,⾛上来便将粉照着芳官脸上撒来,指着芳官骂道:“⼩淫妇!你是我银⼦钱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下三等奴
才也⽐你⾼贵些的,你都会看⼈下菜碟⼉。宝⽟要给东西,你拦在头⾥,莫不是要了你的了?拿这个哄他,你只当他不认得呢!好不好,他们是⼿
⾜,都是⼀样的主⼦,那⾥有你⼩看他的!”
芳官那⾥禁得住这话,⼀⾏哭,⼀⾏说:“没了硝我才把这个给他的。若说没了,⼜恐他不信,难道这不是好的?我便学戏,也没往外头去唱。
我⼀个⼥孩⼉家,知道什么是粉头⾯头的!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不是姨奶奶家买的。‘梅⾹拜把⼦----都是奴⼏’呢!”
袭⼈忙拉他说:“休胡说!”赵姨娘⽓的便上来打了两个⽿刮⼦。
袭⼈等忙上来拉劝,说:“姨奶奶别和他⼩孩⼦⼀般见识,等我们说他。”
芳官捱了两下打,那⾥肯依,便拾头打滚,泼哭泼闹起来。⼝内便说:“你打得起我么?你照照那模样⼉再动⼿!我叫你打了去,我还活着!”
便撞在怀⾥叫他打。
众⼈⼀⾯劝,⼀⾯拉他。晴雯悄拉袭⼈说:“别管他们,让他们闹去,看怎么开交!如今乱为王了,什么你也来打,我也来打,都这样起来还了
得呢!”
外⾯跟着赵姨娘来的⼀⼲的⼈听见如此,⼼中各各称愿,都念佛说:“也有今⽇!”⼜有⼀⼲怀怨的⽼婆⼦见打了芳官,也都称愿。
当下藕官蕊官等正在⼀处作耍,湘云的⼤花⾯葵官,宝琴的⾖官,两个闻了此信,慌忙找着他两个说:“芳官被⼈欺侮,咱们也没趣,须得⼤家
破着⼤闹⼀场,⽅争过⽓来。”
四⼈终是⼩孩⼦⼼性,只顾他们情分上义愤,便不顾别的,⼀齐跑⼊怡红院中。⾖官先便⼀头,⼏乎不曾将赵姨娘撞了⼀跌。那三个也便拥上来,
放声⼤哭,⼿撕头撞,把个赵姨娘裹住。
晴雯等⼀⾯笑,⼀⾯假意去拉。急的袭⼈拉起这个,⼜跑了那个,⼝内只说:“你们要死!有委曲只好说,这没理的事如何使得!”
赵姨娘反没了主意,只好乱骂。蕊官藕官两个⼀边⼀个,抱住左右⼿,葵官⾖官前后头顶住。四⼈只说:“你只打死我们四个就罢!”芳官直挺
挺躺在地下,哭得死过去。
正没开交,谁知晴雯早遣春燕回了探春。
当下尤⽒,李纨,探春三⼈带着平⼉与众媳妇⾛来,将四个喝住。问起原故,赵姨娘便⽓的瞪着眼粗了筋,⼀五⼀⼗说个不清。
尤李两个不答⾔,只喝禁他四⼈。探春便叹⽓说:“这是什么⼤事,姨娘也太肯动⽓了!我正有⼀句话要请姨娘商议,怪道丫头说不知在那⾥,
原来在这⾥⽣⽓呢,快同我来。”
尤⽒李⽒都笑说:“姨娘请到厅上来,咱们商量。”
赵姨娘⽆法,只得同他三⼈出来,⼝内犹说长说短。
探春便说:“那些⼩丫头⼦们原是些顽意⼉,喜欢呢,和他说说笑笑,不喜欢便可以不理他。便他不好了,也如同猫⼉狗⼉抓咬了⼀下⼦,可恕
就恕,不恕时也只该叫了管家媳妇们去说给他去责罚,何苦⾃⼰不尊重,⼤吆⼩喝失了体统。你瞧周姨娘,怎不见⼈欺他,他也不寻⼈去。我劝姨
娘且回房去煞煞性⼉,别听那些混帐⼈的调唆,没的惹⼈笑话,⾃⼰呆,⽩给⼈作粗活。⼼⾥有⼆⼗分的⽓,也忍耐这⼏天,等太太回来⾃然料
理。”
⼀席话说得赵姨娘闭⼝⽆⾔,只得回房去了。
这⾥探春⽓的和尤⽒李纨说:“这么⼤年纪,⾏出来的事总不叫⼈敬伏。这是什么意思,值得吵⼀吵,并不留体统,⽿朵⼜软,⼼⾥⼜没有计
算。这⼜是那起没脸⾯的奴才们的调停,作弄出个呆⼈替他们出⽓。”
越想越⽓,因命⼈查是谁调唆的。媳妇们只得答应着,出来相视⽽笑,都说是“⼤海⾥那⾥寻针去?”只得将赵姨娘的⼈并园中唤来盘诘,都说
不知道。众⼈没法,只得回探春:“⼀时难查,慢慢访查,凡有⼝⾆不妥的,⼀总来回了责罚。”
探春⽓渐渐平服⽅罢。可巧艾官便悄悄的回探春说:“都是夏妈和我们素⽇不对,每每的造⾔⽣事。前⼉赖藕官烧钱,幸亏是宝⽟叫他烧的,宝
⽟⾃⼰应了,他才没话说。今⼉我与姑娘送⼿帕去,看见他和姨奶奶在⼀处说了半天,嘁嘁喳喳的,见了我才⾛开了。”
探春听了,虽知情弊,亦料定他们皆是⼀党,本皆淘⽓异常,便只答应,也不肯据此为实。
谁知夏婆⼦的外孙⼥⼉蝉姐⼉便是探春处当役的,时常与房中丫鬟们买东西呼唤⼈,众⼥孩⼉都和他好。
这⽇饭后,探春正上厅理事,翠墨在家看屋⼦,因命蝉姐⼉出去叫⼩⼳⼉买糕去。
蝉⼉便说:“我才扫了个⼤园⼦,腰腿⽣疼的,你叫个别的⼈去罢。”
翠墨笑说:“我⼜叫谁去?你趁早⼉去,我告诉你⼀句好话,你到后门顺路告诉你⽼娘防着些⼉。”
说着,便将艾官告他⽼娘话告诉了他。蝉姐听了,忙接了钱道:“这个⼩蹄⼦也要捉弄⼈,等我告诉去。”
说着,便起⾝出来。⾄后门边,只见厨房内此刻⼿闲之时,都坐在阶砌上说闲话呢,他⽼娘亦在内。蝉⼉便命⼀个婆⼦出去买糕。他且⼀⾏骂,⼀
⾏说,将⽅才之话告诉与夏婆⼦。夏婆⼦听了,⼜⽓⼜怕,便欲去找艾官问他,⼜欲往探春前去诉冤。
蝉⼉忙拦住说:“你⽼⼈家去怎么说呢?这话怎得知道的,可⼜叨登不好了。说给你⽼防着就是了,那⾥忙到这⼀时⼉。”
正说着,忽见芳官⾛来,扒着院门,笑向厨房中柳家媳妇说道:“柳嫂⼦,宝⼆爷说了晚饭的素菜要⼀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只别搁上⾹油弄腻
了。”
柳家的笑道:“知道。今⼉怎遣你来了告诉这么⼀句要紧话。你不嫌脏,进来逛逛⼉不是?”
芳官才进来,忽有⼀个婆⼦⼿⾥托了⼀碟糕来。芳官便戏道:“谁买的热糕?我先尝⼀块⼉。”
蝉⼉⼀⼿接了道:“这是⼈家买的,你们还稀罕这个。”
柳家的见了,忙笑道:“芳姑娘,你喜吃这个?我这⾥有才买下给你姐姐吃的,他不曾吃,还收在那⾥,⼲⼲净净没动呢。”
说着,便拿了⼀碟出来,递与芳官,⼜说:“你等我进去替你炖⼝好茶来。”⼀⾯进去,现通开⽕顿茶。
芳官便拿了热糕,问到蝉⼉脸上说:“稀罕吃你那糕,这个不是糕不成?我不过说着顽罢了,你给我磕个头,我也不吃。”
说着,便将⼿内的糕⼀块⼀块的掰了,掷着打雀⼉顽,⼝内笑说:“柳嫂⼦,你别⼼疼,我回来买⼆⽄给你。”
⼩蝉⽓的怔怔的,瞅着冷笑道:“雷公⽼爷也有眼睛,怎不打这作孽的!他还⽓我呢。我可拿什么⽐你们,⼜有⼈进贡,⼜有⼈作⼲奴才,溜你
们好上好⼉,帮衬着说句话⼉。”
众媳妇都说:“姑娘们,罢呀,天天见了就咕唧。”有⼏个伶透的,见了他们对了⼝,怕⼜⽣事,都拿起脚来各⾃⾛开了。当下蝉⼉也不敢⼗分
说他,⼀⾯咕嘟着去了。
这⾥柳家的见⼈散了,忙出来和芳官说:“前⼉那话⼉说了不曾?”
芳官道:“说了。等⼀⼆⽇再提这事。偏那赵不死的⼜和我闹了⼀场。前⼉那玫瑰露姐姐吃了不曾,他到底可好些?”
柳家的道:“可不都吃了。他爱的什么似的,⼜不好问你再要的。”
芳官道:“不值什么,等我再要些来给他就是了。”
原来这柳家的有个⼥⼉,今年才⼗六岁,虽是厨役之⼥,却⽣的⼈物与平、袭、紫、鸳皆类。因他排⾏第五,因叫他是五⼉。因素有弱疾,故没得
差。
近因柳家的见宝⽟房中的丫鬟差轻⼈多,且⼜闻得宝⽟将来都要放他们,故如今要送他到那⾥应名⼉。正⽆头路,可巧这柳家的是梨⾹院的差役,
他最⼩意殷勤,伏侍得芳官⼀⼲⼈⽐别的⼲娘还好。芳官等亦待他们极好,如今便和芳官说了,央芳官去与宝⽟说。宝⽟虽是依允,只是近⽇病
着,⼜见事多,尚未说得。
前⾔少述,且说当下芳官回⾄怡红院中,回复了宝⽟。宝⽟正在听见赵姨娘厮吵,⼼中⾃是不悦,说⼜不是,不说⼜不是,只得等吵完了,打听着
探春劝了他去后⽅从蘅芜苑回来,劝了芳官⼀阵,⽅⼤家安妥。今见他回来,⼜说还要些玫瑰露与柳五⼉吃去。宝⽟忙道:“有的,我⼜不⼤
吃,你都给他去罢。”说着命袭⼈取了出来,见瓶中亦不多,遂连瓶与了他。
芳官便⾃携了瓶与他去。正值柳家的带进他⼥⼉来散闷,在那边犄⾓⼦上⼀带地⽅⼉逛了⼀回,便回到厨房内,正吃茶歇脚⼉。
芳官拿了⼀个五⼨来⾼的⼩玻璃瓶来,迎亮照看,⾥⾯⼩半瓶胭脂⼀般的汁⼦,还道是宝⽟吃的西洋葡萄酒。
母⼥两个忙说:“快拿旋⼦烫滚⽔,你且坐下。”
芳官笑道:“就剩了这些,连瓶⼦都给你们罢。”五⼉听了,⽅知是玫瑰露,忙接了,谢了⼜谢。
芳官⼜问他“好些?”
五⼉道:“今⼉精神些,进来逛逛。这后边⼀带,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见些⼤⽯头⼤树和房⼦后墙,正经好景致也没看见。”
芳官道:“你为什么不往前去?”
柳家的道:“我没叫他往前去。姑娘们也不认得他,倘有不对眼的⼈看见了,⼜是⼀番⼝⾆。明⼉托你携带他有了房头,怕没有⼈带着他逛呢,
只怕逛腻了的⽇⼦还有呢。”
芳官听了,笑道:“怕什么,有我呢。”
柳家的忙道:“嗳哟哟,我的姑娘,我们的头⽪⼉薄,⽐不得你们。”说着,⼜倒了茶来。
芳官那⾥吃这茶,只漱了⼀⼝就⾛了。柳家的说道:“我这⾥占着⼿,五丫头送送。”
五⼉便送出来,因见⽆⼈,⼜拉着芳官说道:“我的话到底说了没有?”
芳官笑道:“难道哄你不成?我听见屋⾥正经还少两个⼈的窝⼉,并没补上。⼀个是红⽟的,琏⼆奶奶要去还没给⼈来,⼀个是坠⼉的,也还没
补。如今要你⼀个也不算过分。皆因平⼉每每的和袭⼈说,凡有动⼈动钱的事,得挨的且挨⼀⽇更好。如今三姑娘正要拿⼈紥筏⼦呢,连他屋⾥的
事都驳了两三件,如今正要寻我们屋⾥的事没寻着,何苦来往⽹⾥碰去。倘或说些话驳了,那时⽼了,倒难回转。不如等冷⼀冷,⽼太太、太太⼼
闲了,凭是天⼤的事先和⽼的⼀说,没有不成的。”
五⼉道:“虽如此说,我却性急等不得了。趁如今挑上来了,⼀则给我妈争⼝⽓,也不枉养我⼀场,⼆则添上⽉钱,家⾥⼜从容些,三则我的⼼
开⼀开,只怕这病就好了。——便是请⼤夫吃药,也省了家⾥的钱。”
芳官道:“我都知道了,你只放⼼。”⼆⼈别过,芳官⾃去不提。
单表五⼉回来,与他娘深谢芳官之情。他娘因说:“再不承望得了这些东西,虽然是个珍贵物⼉,却是吃多了也最动热。竟把这个倒些送个⼈
去,也是个⼤情。”
五⼉问:“送谁?”
他娘道:“送你舅舅的⼉⼦,昨⽇热病,也想这些东西吃。如今我倒半盏与他去。”
五⼉听了,半⽇没⾔语,随他妈倒了半盏⼦去,将剩的连瓶便放在家伙厨内。五⼉冷笑道:“依我说,竟不给他也罢了。倘或有⼈盘问起来,倒
⼜是⼀场事了。”
他娘道:“那⾥怕起这些来,还了得了。我们⾟⾟苦苦的,⾥头赚些东西,也是应当的。难道是贼偷的不成?”
说着,⼀径去了。直⾄外边他哥哥家中,他侄⼦正躺着,⼀见了这个,他哥嫂侄男⽆不欢喜。现从井上取了凉⽔,和吃了⼀碗,⼼中⼀畅,头⽬清
凉。剩的半盏,⽤纸覆着,放在桌上。
可巧⼜有家中⼏个⼩厮同他侄⼉素⽇相好的,⾛来问侯他的病。内中有⼀⼩伙名唤钱槐者,乃系赵姨娘之内侄。他⽗母现在库上管帐,他本⾝⼜派
跟贾环上学。因他有些钱势,尚未娶亲,素⽇看上了柳家的五⼉标致,和⽗母说了,欲娶他为妻。也曾央中保媒⼈再四求告。柳家⽗母却也情愿,
争奈五⼉执意不从,虽未明⾔,却⾏⽌中已带出,⽗母未敢应允。近⽇⼜想往园内去,越发将此事丢开,只等三五年后放出来,⾃向外边择婿了。
钱家见他如此,也就罢了。怎奈钱槐不得五⼉,⼼中⼜⽓⼜愧,发恨定要弄取成配,⽅了此愿。今也同⼈来瞧望柳侄,不期柳家的在内。
柳家的忽见⼀群⼈来了,内中有钱槐,便推说不得闲,起⾝便⾛了。
他哥嫂忙说:“姑妈怎么不吃茶就⾛?倒难为姑妈记挂。”
柳家的因笑道:“只怕⾥⾯传饭,再闲了出来瞧侄⼦罢。”
他嫂⼦因向抽屉内取了⼀个纸包出来,拿在⼿内送了柳家的出来,⾄墙⾓边递与柳家的,⼜笑道:“这是你哥哥昨⼉在门上该班⼉,谁知这五⽇
⼀班,竟偏冷淡,⼀个外财没发。只有昨⼉有粤东的官⼉来拜,送了上头两⼩篓⼦茯苓霜。余外给了门上⼈⼀篓作门礼,你哥哥分了这些。这地⽅
千年松柏最多,所以单取了这茯苓的精液和了药,不知怎么弄出这怪俊的⽩霜⼉来。说第⼀⽤⼈乳和着,每⽇早起吃⼀钟,最补⼈的,第⼆⽤⽜奶
⼦,万不得,滚⽩⽔也好。我们想着,正宜外甥⼥⼉吃。原是上半⽇打发⼩丫头⼦送了家去的,他说锁着门,连外甥⼥⼉也进去了。本来我要瞧瞧
他去,给他带了去的,⼜想主⼦们不在家,各处严紧,我⼜没甚么差使,有要没紧跑些什么。况且这两⽇风声,闻得⾥头家反宅乱的,倘或沾带了
倒值多的。姑娘来的正好,亲⾃带去罢。”
柳⽒道了⽣受,作别回来。刚到了⾓门前,只见⼀个⼩⼳⼉笑道:“你⽼⼈家那⾥去了?⾥头三次两趟叫⼈传呢,我们三四个⼈都找你⽼去了,
还没来。你⽼⼈家却从那⾥来了?这条路⼜不是家去的路,我倒疑⼼起来。”
那柳家的笑骂道:“好猴⼉崽⼦,······”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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