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材研究
从释义用词看中高级汉语学习词典的释义*
蔡永强中国人民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
提 要 对外汉语学习词典往往因其释义难懂广受诟病，界定与限制使用释义用词是解
决释义问题的有效途径。现有对外汉语学习词典的释义普遍没有严格限定释义
用词的数量和范围，从而造成了释义难懂和大量循环释义等问题。中高级汉语
学习词典应该借鉴《牛津高阶学习词典》等英语学习词典的成熟做法，科学界
定释义用词并严格限定释义用词的数量，简化释义元语言，提高释义质量。
关键词 汉语学习词典中高级释义释义用词
对外汉语学习词典往往因其释义难懂广受诟病。由于编纂者对释义用词缺乏科学严格的限定而造成的释义难懂等问题，大大降低了词典的可读性和实用性，导致“学习”词典并不能有效引导学习者“学习”汉语。来自英语学习词典领域以《牛津高阶学习词典》（第7版，以下简称《牛津高阶》）、《朗文当代英语词
典》（第5版，以下简称《朗文当代》）为代表的五大英语学习词典的释义经验以及已出版的对外汉语学习词典领域基于用户调查的结果显示：词项的释义必须严格限定释义用词，以让学习者在查阅汉语学习词典时看得明白、读得懂作为词项释义的第一要义，词典编纂者要充分借鉴五大英语学习词典的释义经验，简化释义，提高释义质量。
一、词典释义需求与释义难懂的矛盾
释义是词典编纂者所注意的中心问题，是词典编纂的中心工作，“词典编纂者所有的裁夺，几乎都与在词典中如何处理意义有直接间接的关系”（Zgusta，1971：21），因此“一部词典的质量高低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释义的质量”（胡明扬等，1982：122）。已有研究显示：词典用户对读音、释义等词条信息的查阅频率是居前的——“词典的最常用项目是查词义”（岑玉珍、宋尚镐，2011）、“使用词典的首要目的是查阅词义”（安德
* 本文曾在第四届汉语学习词典学国际学术研讨会（2018年10月20日─21日，北京）上宣读。感谢匿名审稿专家提出的宝贵建议以及编辑部对拙文的精雕细琢！文中不当之处概由笔者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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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2012）、“查找‘词义’和‘发音’是学习者使用词典的主要目的”（郝瑜鑫、王志军，2013）等。同时
另有研究发现，汉语学习者没有广泛选取业内学者编纂的汉语学习词典，原因在于词典释义沿用内向型词典的释义模式，无形中提高了词典释义的“准入门槛”。一方面读者查阅释义的频率最高，另一方面读者对词项释义满意程度非常低，大大降低了词典的适读性（readability）（郑定欧，2008）。杨金华（2006）调查发现：52%的用户觉得看懂词典释义最难，65%的词典用户反映生词阻碍了他们的词典使用。这充分说明：释义在对外汉语学习词典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释义已成为汉语学习者使用词典的最大障碍。
为了解当前中高级汉语学习词典的释义用词，我们查阅了《商务馆学汉语词典》（双色本）（鲁健骥、吕文华，2007；以下简称《商务馆》）、《汉语教与学词典》（施光亨、王绍新，2011；以下简称《教与学》）、《汉语5000词用法词典》（郭先珍等，2015；以下简称《5000词》）等三部影响较大的中高级汉语学习词典的正文前的编写说明或扉页说明，发现三部词典对释义用词的说明都比较模糊：
释义用词：“比较严格地控制在本词典的使用对象所能理解的范围内，尽量平白、通俗、具体、口语化，尽量不以词释词，尽量在释义中减少术语的使用。”“本词典的解释尽量不用词来解释词，而是尽量用使用者学过的语法和常用词解释和举例。”（《商务馆》）
释义用词：“尽量使用本词典收录的词语。使用没有收录的词语时，随文另以括号加注拼音和英语。”（《教与学》）
释义：“用浅显易懂的语言，力争不超出国家对外汉语教学领导小组办公室制定的词汇大纲所规定的5000常用词词语，尽量避免以词解词。”（《5000词》）
这种关于释义用词的说明其实为词典用户“看不明白”“读不懂”释义埋下了伏笔。哪些词属于“在本词典的使用对象所能理解的范围内”？释义中使用哪些“本词典收录的词语”？“不超出5000常用词词语”是不是意味着每个词都可以成为释义用词？对这些问题的处理和回答不但是宏观理论问题，更是微观实践问题。词项释义最根本的出发点是为了让学习者明白词义，如果学习者对词项释义中使用的释义用词都不能理解或理解不透彻，那么让学习者理解被释词意义就是一句空话。例如，“水”的释义：
《商务馆》：水（名）一种没有颜色、没有气味和味道的液体，0℃时结成冰，100℃时沸腾，变成水蒸气。
《教与学》： [名] water 一种没有颜色、没有味道，也没有气味的液体，是人类生存、发展所必需的物质。
《商务馆》的释义参照《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着重突出“水”义的科学性和百科性，但“结冰”“沸腾”“水蒸气”等释义用词的选取显然对学习者理解“水”的意义造成了困难。《教与学》的释义显然回避了《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的百科性做法，但“生存”“发展”“必需”“物质”等释义用词的选取似乎对揭示“水”的意义作用不大。“结冰”“沸腾”“水蒸气”“生存”“发展”“必需”“物质”等释义用词一则离学习者的现实
生活环境太远，二则没有“列出被定义词汇单位的最重要的语义特征，即那些足以将它与别的词汇单位区别开来的特征”（Zgusta，1971：345）。
解决词典用户对释义的需求与释义难懂的矛盾，一是需要精心选择那些能够凸显词义“最重要的语义特征”和“区别特征”的词语进行释义，二是需要制定一个有效的释义用词词表以确保词项释义的每一个用词都出自该词表。以《牛津高阶》和《朗文当代》为代表的五大英语学习词典已成功实践，基本解决了词典用户的释义需求与释义难懂之间的矛盾，而《商务馆》和《教与学》等对外汉语学习词典在这方面目前还几乎是空白。
国际汉语教学研究 2021年第1期（总第29期）
二、外向型英语学习词典的释义用词
以《牛津高阶》和《朗文当代》为代表的五大英语学习词典依据释义词表中的释义用词，重点揭示了词语“最重要的语义特征”和“区别特征”，大大降低了学习者遇到难词、不可识读词的概率，从而大大简化了释义并提高了释义质量。表1体现了五大英语学习词典的收词数量及释义用词的使用情况：
表1 五大英语学习词典释义用词统计
词典词条数量释义用词量/个《牛津高阶》 6.3万个词条，6.5万个释义3500
《朗文当代》8万多个词和短语2000《柯林斯合作英语词典》7.5万个词条2500
《剑桥国际英语词典》5万个词目下收录10万个单词和短语2000《麦克米伦高阶英语词典》（第2版）10万个词条，3万个短语及固定搭配2500
和《商务馆》《教与学》等汉语学习词典相比，上述五大英语学习词典的释义用词被紧紧限定在2000～3500个词之间，我们不妨仍以“水”（water）的释义为例进行说明：
《牛津高阶》：water noun 1 [U] a liquid without colour, smell or taste that falls as rain, is in lakes, rivers and as, and is ud for drinking, washing, etc.
《朗文当代》：water n. [U] 1 the clear liquid without colour, smell or taste that falls as rain and that is ud for drinking, washing, etc.
除了表述的细微差别，《牛津高阶》和《朗文当代》所选取的释义用词几乎相同，这些释义用词均出自3500词表和2000词表。和《商务馆》《教与学》相比，两部英语学习词典增加了“（下）雨”“湖”“河”“海”“喝”“洗”等释义用词，没有出现“沸腾”“结冰”“水蒸气”“生存”“发展”“必需”“物质”等释义用词。这种释义操作在很大程度上符合了Zgusta关于词典释义应该“列出被定义词汇单位的最重要的语义特征，即那些足以将它与别的词汇单位区别开来的特征”的要求。对比《商务馆》和《教与学》，《牛
津高阶》和《朗文当代》对“水”的释义选择了那些能凸显“水”的“最重要的语义特征”和“区别特征”的释义用词，同时保证这些释义用词完全出自既定释义用词词表。在释义用词的选取及词表研制方面，《牛津高阶》和《朗文当代》也在词典正文之后做了简单说明。
《牛津高阶》在正文后对释义用词做了如下说明：（1）3000个释义用核心词是经过语言专家和资深教师精选出来的，词语的重要性和实用性是重要参选标准。（2）利用英国国家语料库和牛津语料库，将使用频率最高的词语列为释义用词。（3）将那些使用频率高但使用范围有限的词语（如报刊或科技文中使用的高频词）排除在外。（4）某些使用频率不高，但大多数英语使用者很熟悉的词语，如表示身体部位的词语、关于旅行的词语以及那些对释义非常有用的词语，也被收录在词表中。（5）释义用词词表中包括少量短语，所有释义用词均标注了词性。
《朗文当代》在正文后也附有对释义用词的说明：（1）词典使用2000个常用词语来描写词典中的所有释义，为保证释义清晰且易于理解，选取的这些释义用词在难度上应该比被释义词小。（2）对有些释义用词的词性进行了限制，词语释义只使用释义用词最普遍的意义。（3）除了词表中已有的动词短语，词项释义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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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其他动词性短语（因为这些短语可以由释义用词表中的词生成）。（4）词表不包括前缀和后缀
形式，也不包括专有名词。（5）词语的配例允许使用释义词表之外的词语。
综上不难看出，外向型英语学习词典选用释义用词的基本原则是：（1）必须考虑词语的使用频率，频率高是选择释义用词的首要标准。（2）所界定的释义用词的意义必须具有稳定、中性、覆盖面广、普遍性等特征。（3）必须尽量保证释义用词较被释义词更易于理解。（4）释义用词在数量上远远少于被释义词。作为对外汉语学习工具书，《商务馆》《教与学》《5000词》等中高级汉语学习词典应该充分借鉴五大英语学习词典在释义用词方面的经验，为词典用户提供简化、优化、易于理解的词语释义。
三、对外汉语学习词典的释义用词
词项释义的基本原则应该是尽量做到以易释难，以简驭繁，以通用释冷僻（黄建华，2001：84），使用简单易懂的词进行释义（李尔钢，2007）。不难发现，当前已出版的对外汉语学习词典在释义操作上均没有采取五大英语学习词典限制释义用词的做法，如前文提到的《商务馆》的释义词语“尽量用使用者学过的常用词”、《教与学》的释义词语“尽量使用本词典收录的词语”、《5000词》的释义词语“力争不超出词汇大纲所规定的5000常用词词语”。三本对外汉语学习词典虽均有简化释义的良好意愿，都将不以词释词、浅显易懂、用户能理解作为释义的重要目标，然而却始终没有对使用多少数量的词语对被释词语进行释义做出类似五大英语学习词典那样比较清晰的界定。一些具体实例显示，对释义用词的数量不加限制或使用过宽至少会导致两个严重的后果。
一是容易导致释义词语在等级上超纲，造成释义词语的理解难度大于被释义词语。例如表2中《商务馆》对下列词语的释义：
表2 《商务馆》的词语释义及其越级或超纲释义用词a
被释词语释义越级或超纲释义用词
宴会（甲）主人和客人一起喝酒吃饭的集会，比较隆重集会（丁）、隆重（丁）
比赛（甲）在体育、生产、文艺等活动中经过竞争，显示水平的高低竞争（丙）、显示（丁）
毕业（乙）在学校学习结束，成绩合格，得到了证书合格（丙）、证书（丙）
超过（乙）比某个标准高，过了某个界限界限（丁）
洪水（丙）急剧形成的、能造成灾害的巨大水流急剧（丁）
摆脱（丙）主动地离开、脱离（不好、不喜欢的人或处境、状况）处境（丁）
从表2可以看出，《商务馆》对甲级词“宴会”“比赛”、乙级词“毕业”“超过”、丙级词“洪水”“摆脱”的释义都存在用难度等级较高的词解释难度等级较低的词的问题，例如用丁级词“集会”“隆重”解释甲级词“宴
会”，用丙级词“竞争”和丁级词“显示”解释甲级词“比赛”。
《5000词》对上述词语的释义也存在类似甚至更加严重的问题。例如，在3级词“比赛”的15个释义用词中有5个词的等级高于被释义词，其他词语的释义也都存在严重的越级问题。如表3所示：
a词语等级均根据国家对外汉语教学领导小组办公室发布的《汉语水平词汇与汉字等级大纲》标注。
国际汉语教学研究 2021年第1期（总第29期）
表3 《5000词》的词语释义及其越级或超纲释义用词a
被释词语释义越级或超纲释义用词宴会（5）一种比较隆重的喝酒吃饭的集会隆重（6）、集会（超纲）
比赛（3）在技艺、本领等方面进行较量，以定出名次先后或高低、优劣本领（5）、较量（6）、以（4）、名次（6）、优劣（超纲）
毕业（4）在学校或培训班学习期满，成绩合格，获得证书培训（5）、合格（4）、获得（4）、证书（6）
超过（4）①从某人或某物的后面赶到前面。②（跟某个标准、界限或范围比）比
……还高，在……之上
赶（4）、标准（4）、界限（6）、范围（5）
洪水（6）因暴涨而造成灾害的巨大水流暴涨（超纲）
摆脱（6）想方设法脱离（不好、不喜欢的人或不利的处境）脱离（6）、不利（超纲）、处境（6）
词汇等级（甲、乙、丙、丁四级或1～6级）是从频度、语言学、对外汉语教学、语言习得等四个角度对词语进行的等级划分，语言教学、教材编写、考试测验等都应该按照“甲→丁”“1→6级”的顺序安排词汇和词汇复现，而不是相反。我们认为，上述释义用词的选取就存在“丁→甲”“6→1级”的逆向操作，这无疑大大增加了学习者理解被释义词意义的难度。
二是不界定释义用词数量将容易造成严重的以词释词、循环释义b问题。例如，《商务馆》《5000词》对“工作—职业”“明确—确定”“作用—影响”等词语的释义就属于循环释义。
表4
《商务馆》与《5000词》中的循环释义现象
词语《商务馆》《5000词》工作—职业
工作：②职业工作：②（个/份/种）职业
职业：个人所做的靠它生活的工作职业：个人在社会中所从事的作为主要谋生方式的工作明确—确定
明确：②使明白，确定明确：清楚明白而确定不移
确定：明确地决定，不再改变确定：明确而肯定的。使明确而肯定作用—影响
作用：对人或事物产生的某种影响或结果作用：对人或事物产生的影响、效果
影响：①对别人的想法或行为起作用。②所起的作用影响：对人或事物产生的作用当然，除了没有界定释义用词数量之外，语言中存在的大量意义相近的词语也是导致以词释词、循环释义的重要原因，表4中的三组词语基本上都是近义词。同义词和近义词的辨析本来就是汉语词汇教学的难题之一，对近义词进行以词释词、循环释义，无疑会给词典用户造成极大的麻烦。如果对两个以上的近义词语进行循环释义，还会导致连环释义c。例如，《商务馆》对“恰巧”“恰好”“正好”的释义处理：恰巧（丁）：恰好。
恰好（丙）：①不早不晚，正好。
正好（乙）：②恰好。
a词语等级均根据国家汉办/孔子学院总部编著的《新汉语水平考试大纲》标注。
b循环释义，即用B来解释A，同时用A来解释B（例如，传播：广泛散布。散布：广泛传播）。
c连环释义，即用B来解释A，用C来解释B……（例如，传播：散布。散布：传布。传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