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针一线皆关情(泥土芬芳手艺人系列⑤)
父亲常说“做出衣裳是针线”。按说这没有什么创造,但从一名乡间职业裁缝口中说出,
却有权威性和说服力。
我看到了一个行走乡间的裁缝的足迹。
父亲是独子,祖父不忍心让他种田,送他进山给徐老裁缝当学徒。我没见到过徐老裁缝,
从父亲的手艺作逆向揣度,徐老先生应该是一个艺高的手艺人。
父亲十二三岁进徐门拜师学艺,头年多半时间给师父家挑水打柴干家务活,随着雁门太守行李贺 时光深
入开始学缝扣眼、绞襻子、钉扣子。翌年学习缝制衣服,第三年开始学绗棉做棉衣,最后学
剪裁。
旧时裁缝,全靠手工,裁是剪裁,缝是缝缀。首先学缝然后学裁,剪裁是最高境界,也
是师父最后教的看家本领、出活手艺。如果你只会缝不会裁,永远不算出师。
父亲学裁缝,没少挨师父训罚。师父很严厉,连立身坐姿、穿针引线也有规矩,弄不好
便举起尺子打过来。父亲说,无论师父怎样打罚你都必须忍着,熬过了三年,你便有出头之
。三年后父亲果然提着裁剪行走乡里,独当一面,还真是多亏了师父的言传身教。
在我的记忆深处,父亲有些绝活儿。
父亲没学过美术绘图,可他制衣裁布料用画粉时,总是从容果断,绝不拖泥带水。让人
惊讶的是他用画粉袋,一人操作只凭俩手,无需别人帮忙。画粉袋也是用于裁衣料画线的,
一条纱线索子从装有白色画粉的小布袋里左贯右出,其原理与木匠的墨斗无异。比如绗棉衣
棉裤,父亲将已经铺好絮棉的布面在案板上放好,左手捏着画粉袋口线头置于棉裤一端,右
手拉粉线悬空而过,然后贴于布面,再用右肘根压住粉线另一端,右手拇指食指逢中拈起粉
线,轻轻一弹,一条白线不偏不倚完成,如此反复,他的徒弟再照线举针绗棉。父亲画完绗
线,也亲手绗棉,他的动作之敏捷迅速,叫人佩服。他左手捋着棉裤面,右手捏着长长的绗
针——那针头几进几出然后针尾一拖,将绗线绷直,几乎将一条绗线绗完。抽一支烟的光景,
一条棉裤筒绗完,父亲一手伸进裤筒,一手举起竹尺将棉裤转面儿拍打,这应该是让绗线与
棉布絮棉契合。
父亲擅长做开襟衣衫,无论对开襟,抑或右开襟,他都拿手。他最得意的是做得一手漂
亮盘扣,男服多用蜻蜓扣、春蚕扣(也叫一字扣),女服多用蝴蝶扣、菊花扣。还有男女通
用的琵琶扣、树枝扣。做盘扣要先绞布襻子,父亲先将布条裁好,再将布条双对折然后用小
手针缝合对折口,少顷,一条条如新生豆角样儿的细长布襻子绞妥,接着将这些布襻条盘成
一个个蜻蜓头,一对对蝴蝶结,公扣母扣,结对成双。这种衣服全游戏名女生 用布扣,杜绝塑料扣子或
有机玻璃扣子,着实漂亮。
父亲赶时髦,喜欢在左胸前袋口插上一支钢笔,不过这笔大抵在算账、立据时才派上用
场。父亲有“两不记”:一是收人布料不记,客户来料,只要说明你要做什么衣服什么样式,
他随手往那衣料堆里一放,绝不会张冠李戴。二是客户做衣,量体裁衣,他皮尺怀孕了吃什么药能流掉 往来人身上
左一拉右一扯,嘴里念叨着,只量体并不当面记录,也不开制衣单,按期取衣,从不失信。
父亲的裁缝工具很简单,裁剪、竹尺、皮尺、画粉(包括粉片、粉袋)、手针、顶箍,序数词英语1到20
再就是熨斗。后来母亲嫁来,有了缝纫机,一台“蝴蝶”牌缝纫机与他们“白头偕老”。父亲还
是我们乡下最早“引进”三线机的。那几年三线机缲衣边忒时兴,父亲引领潮流。
我曾对父亲的裁剪做过长时期的观察。他剪裁时轻松自如,用剪吃布很干脆——咔哧,
咔哧,咔哧,咔!最后一声特别干脆,听起来很果断,那肯定是剪刀将出,剪断布头了。这
让我想起农夫耕田犁地,当犁尖插入土地,只听得一声吆喝,那黑色土壤便顺着犁头往右翻
去,父亲剪裁布料娴熟得颇像老农犁地。
有一天林峰个人资料 ,我发现父亲用的案板是杉木的,杉木不是很结实硬犟的那种,木质较为疏松,
肌理颇有弹性,奇怪的是那案面上有许多凹坑,密密麻麻。后来我终于找到答案。父亲用的
是职业裁缝专用裁剪,像一只鸟,身如凸肚,单足独立,足尖钝。有次我看到父亲两手竖握
着裁剪,在画好粉线的布面纵横交错的线条上,让“鸟足”随意地“顿足”疾走,裁剪的“鸟足”
在案面发出“咚咚咚”的声响,顿一下,布面一个窝,案板上一个坑。我揣测这种“顿足”绝不
是率性而为,一定是有讲究的,应该是父亲为后来的缝纫制作留下的暗记,比如打褶、留岔
什么的。布面留下的“暗记”自然只有缝纫者母亲识得,而案板上留下的“记号”却让我长久思
索……
父亲除了等客上门在家做衣,很多时候是做“乡工”,也称“上门工”。这种方法是按天计
收工钱,东家只管三顿饭,不需一件件算钱。父亲只管埋头干活,成品出得越多,东家老板
越高兴。父亲当然也愿意,一天三顿饭,而且一般都会有点鱼肉豆腐什么的,遇上婚庆喜日
“开剪”,东家讲礼数,不仅会好烟好酒款待,还会包红包包利市。平常东家客气也有上烟上
酒的,可父亲从来不沾,只吃些茶饭,我问这又是为啥,父亲说你如果又抽烟又喝酒,东家
算账会考虑成本,花费高,以后就不会请你了。
早年,父亲行走乡里一直是手工制作,后来母亲加盟,不久就有了缝纫机,父亲担纲剪
裁,母亲负责缝制,从此父母同出同归,做“上门工”的日子越来越多。许多时候,东家提前
预约,然后当天清早到家里来挑缝纫机。小时候我还没念书,就经常随父母去做脖子上长痣 “上门工”。
大早,东家一副挑子,一头是缝纫机头,一头是机脚,走在前头,我紧跟父母在后,父亲后
来说我是从小就随他吃“百家饭”。
父亲一生以裁缝为职业。我想他受乡亲敬重,除了有一手好手艺外,再就是能够帮人节
料省钱。比如一节布料合理剪裁大人小孩共享,或者新衣玩游戏的英语 口袋采用旧衣布续用,等等。
然而,乡间还是有个行业笑话段子:“裁缝不落布,穿个冒裆裤。”少时我不解,便问父
亲何意,父亲莞尔,告诉我意思是说,如果哪个裁缝不留下布头,那他肯定是穿着个没有裆
的裤子。父亲从来不做那种“贪墨”糗事,每上门做完一家衣服,他就将剩下的布头交给东家,
若是在家,每做好一件衣服,他也将剩下的边角布料扎成一绺,塞进衣主的新衣荷包里。衣
主自然高兴,因为这些边角布料又可去做千层布鞋底。
也许就是这类微小事让人感动,父亲才被人瞧得起,因而他行走乡间方圆二三十里,甚
至跨出湘鄂边界为人缝制衣裳。记得每年临近年关,父母是最忙的时候,因为农家年终分了
红,有了钱便扯布做新衣。此刻,父亲总是点灯熬油先为他人赶做,自家做新衣总是在除夕
夜里。
父亲从事职业裁缝五十年。五十年新疆简介 来,他从手工到机制,从坊间织的家家布,到土洋布、
咔叽布、灯芯绒、凡呢丁、毛哔叽、的确良、呢子,从普通童服到成年内衣裤、罩衣、棉衣
棉裤,从青年学生装到中山装、国防服,乃至大脚裤、连衣裙……既亲自经历了这些服装的
全部制作过程,也见证了民间服装的嬗变发展,几乎可写一部湘北民间裁缝与服装断代史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年逾花甲的父亲,进城居住,离开乡村告别了他的裁缝生涯。他
的某些手艺可能失传,至少我们兄弟没人接棒。其实,父亲也曾打过我和大哥的主意,他想
在我们之间物色一个接班人。少时,他让我和大哥都上过缝纫机,我打过鞋垫,绞过扣眼,
大哥则能够缝纫童衣了,但我们最后都没“上钩”。1970年,有煤矿下乡招工,大哥迫不及
待报名,我则光荣应征入伍。回望父亲,我和大哥都有些歉疚。我有时感到父亲就像一枚绗
针,行走乡间,缝紧了亲情,缝暖了家庭,缝美了生活。
本文发布于:2023-04-28 00:40:21,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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