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17日发(作者:历史地图)《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
■《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鉴赏
元丰二年(1079)七月七日,苏轼在晾晒书画时,发现亡故的文与可送给自己的一幅《筼筜谷偃竹图》,
见物生情,就写了这篇杂记。文与可生前曾以这样的竹子为题材,作画赠与苏轼。本文即以此画为线索,
叙述作者和文与可的深挚友谊及睹物思人的悲痛,写得庄谐相衬,情深意切,是篇典型地体现苏轼文理自
然、姿态横生特点的优秀散文。
全文分三段。第一段开头不是直接就写悼念之情或两人的交往,而是从文与可的画竹理论写起,突兀
不凡,生面别开,起首就给人以一种新鲜感。文章说文与可认为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画竹之前先
要把握对象的整体形象和精神实质,做到融会于心,酝酿成熟,然后振笔直书,一气呵成,才能生动传神
地把它再现出来。相反,如果临时求其细微末节,机械地一节一节画,一叶一叶描,就无法画活竹子。这
实际是主张意在笔先,反对临画敷衍;主张整体上的“神似”,反对枝节之间的“形似”。作者以赞同的口
吻所表述和发挥的这个见解,十分精辟,不仅对整个文艺领域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而且“胸有成竹”已
成为人们处事的准则,和活在群众笔底口头的成语了。上述行文生动流畅,如用“兔起鹘落”的比喻,就
非常形象地说明了运笔的神速。下面作者接着叙说自己对这个文与可教给他的道理,虽然心里明白,但实
践起来却不能得心应手,原因就在于“不学之过”,并把此画竹方法提到哲理的高度,“岂独竹乎”,说明
了这一点。最后又引用其弟子由(苏辙)送给文与可的《墨竹赋》中的几句话,通过《庄子•养生主》中庖
丁解牛和《天道》中轮扁斫轮两个典故,说明子由对与可所画竹子的看法:庖丁解牛由于掌握规律而得心
应手,游刃有余,文惠君从中悟出了养生之道;轮扁造车轮,使正在读书的齐桓公懂得了技艺只能从实践
中体会的道理,与可在画竹中寄托的思想说明他也是个深悟事物规律的人。作者认为子由仅得与可的画意,
而自己并得其画法,是最了解与可的人。这段通过叙述文与可的画论以及子由和作者自己对此画论的反映,
不仅写出了文与可画技的高妙和见解的卓绝,而且也道出了自己对文与可的敬仰之情和知己之感。其中有
议论,有描写,或述人之言,或直抒己见,纵横错落,灵动多变,显得言而有味,情理俱谐。
第二段叙述作者和文与可交往中的趣事。先写与可画竹开始不自贵重,于是四方之人纷纷拿着细绢登
门求画,引起他的讨厌,把绢掷在地上骂道:“吾将以为袜!”要把细绢作袜穿。后苏轼为徐州知州,苏轼
自己也是个善画墨竹的名家,所以文与可写信给苏轼开玩笑地说:近来告诉士大夫,可到彭城(即徐州)去
求画,“袜材当萃于子矣”。临末还写了一首诗,其中两句说:“拟将一段鹅溪绢,扫取寒梢万尺长。”鹅溪
在今四川盐亭西北,是盛产作画用的名绢的地方。寒梢指竹子,这两句意思是将要用名绢为苏轼画一幅万
尺长的墨竹。苏轼就风趣地回答说:“竹长万尺,当用绢二百五十匹,知公倦于笔砚,愿得此绢而已!”接
着叙两人书信往返,就世上是否有万尺竹展开争论。苏轼证实有这样的竹子,并写诗说:“世间亦有千寻
竹,月落庭空影许长。”意即在想像天地或艺术意境中是存在具万尺长气势的竹子的。这里苏轼偷换了一
个概念,回答得十分巧妙。所以文与可又回信笑着说:“苏子辩矣,然二百五十匹绢,吾将买田而归老焉。”
并把所画的筼筜谷偃竹图送与苏轼,说“此竹数尺耳,而有万尺之势”,形容他画的竹子形神兼备,气势
非凡。这不仅进一步证明了苏轼的竹有万尺之说,而且也可看作是他“胸有成竹”画论的卓越实践,既巧
妙点题,非常自然地交待了《筼筜谷偃竹图》的由来,又和开头画竹理论的叙说相呼应,衔接十分紧凑。
下面就抓住筼筜谷这一地名,继续写两人信牍往来:文与可任洋州知州时,要苏轼作《洋州三十咏》,《筼
筜谷》即是其中之一,诗云:“汉川(汉水)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
胸中。”箨龙即竹笋。“斤斧何曾赦”,即把竹笋砍伐了,连下称“馋太守”,又把笋都吃了,所以说“渭滨
千亩在胸中”。《史记•货殖列传》有“渭川千亩竹”之语。文与可接到这封诗信时,正值与妻子在谷中“烧
笋晚食”,碰巧被苏轼的话说中,所以读罢诗句“失团结合作的谚语
笑喷饭满案”。全段写得幽默风趣,亲切自然,而就在
这些日常生活的琐事中,在这些戏语笑话里,文与可和作者坦率、高雅的胸襟气度,机敏、超卓的智慧才
能以及两人的亲密友谊,都得到了活泼而生动的表现。
最后一段说明写作此文的缘由。先说在文与可死后七个月,“曝书画,见此竹,废卷而哭失声”。“哭
失声”三字写尽了作者睹物思人的无限悲痛。接着又引用曹操祭桥玄的典故来点明文章主旨。此典见《三
国志•武帝纪》裴松之注。曹操年少时不为人所器重,而桥玄却很赏识他。桥玄死后,曹操有次行军经过
桥玄的故乡睢阳,曾遣使致祭桥玄,并作《祀故太尉桥玄文》,文中说:“又承从容约誓之言:‘殂逝之后,
路有经由,不以斗酒只鸡过相沃酹,车过三步,腹痛勿怪。’虽临时戏笑之言,非至亲之笃好,胡肯为此
辞乎?”作者引用这个典故来强调“余亦载与可畴昔戏笑之言者,以见与可于予亲厚无间如此也”,引用典
故十分自然贴切,平淡语中现出悼念亡友的挚情一片。如果说第一段重议论,第二段重叙述,那么这简短
的第三段,则更富有绵长的抒情意味。
该文信笔挥洒,舒卷自如,“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文中有正论,
有戏语,或引诗赋,或摘书牍,时而讲琐事,时而举典故,机变灵活,姿态横生。不过它虽然写得随便洒
脱,纵横变化,但并不杂乱无章,散漫失纪,而是始终紧扣题目,环绕着文与可所画的《筼筜谷偃竹图》
来展开文章:先是议“胸有成竹”的绘画理论,这是画《筼筜谷偃竹图》的送男友
基础;中间是叙两人的诗歌赠
答,书札往来,交代《偃竹图》的由来和有关趣事;后是写见画思人,抒发悲怆之情,通篇以画相贯穿,
以怀念友情为中心,显得形散神不散,做到了自由挥洒和谨守章法的完美结合。这是一篇悼念性的文字,
而前人曾评此作“戏笑成文”(郑之惠《苏长公合作》)。这篇散文的主要部分确实颇多诙谐之语,写得妙
趣横生,但惟其如此,正可见出作者和文与可的“亲厚无间”,而文与可一旦亡故,作者的悲痛之深也就
可想而知。以喜衬悲,也益见其悲,较好地体现了艺术的辩证法。此文语言天然本色,朴素清新。全文好
似从作者胸中自然流出,滔滔汩汩,毫无滞碍,所用语言不加雕琢,文从字顺,活泼流畅。正如明代王舜
俞所说:“文至东坡真是不须作文,只随便记录便是文。”(《苏长公小品》)
(选自《古文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年版)
■谈诗书画的关系
启功,字元白,北京人,1912年生。满族,姓爱新觉罗。幼而失学,自学而成,从乌鸦简笔画
作童蒙师到在
大学教书,已逾半个世纪。现任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
任委员。主要著作有《诗文声律论稿》、《古代字体论稿》、《启功丛稿》、《启功书法作品选》、《论书绝句一
百首》等。
首先说明,这里所说的诗是指汉诗,书指汉字的书法,画指中国画。
大约自从唐代郑虔以同时擅长诗书画被称为“三绝”以后,这便成了书画家多才多艺的美称,甚至成
为对一个书画家的要求条件。但这仅止说明三项艺术具备在某一作者身上,并不说明三者的内在关系。
古代又有人称赞唐代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以后又成了对诗、画评价的常用考语。这比泛称
三绝的说法,当然是进了一步。现在拟从几个不同的角度,探索一下诗书画的关系,以供乐于此道者参考。
一“诗”的涵义。最初不过是从徒歌的谣谚或带乐的唱辞,在古代由于它和人们的生活有着密切的关系,
又发展到政治、外交的领域中,起着许多作用。再后某些具有政治野心、统治欲望的“理论家”硬把古代
某些歌辞解释成为含有“微言大义”的教条,那些记录下来的歌辞又上升为儒家的“经典”。这是诗在中
国古代曾被扣上过的几层帽子。
客观一些,从哲学、美学的角度论的“诗”,又成了“美”的极高代称。一切山河大地、秋月春风、
巍峨的建筑、优美的舞姿、悲欢离合的生活、壮烈牺牲的事迹等等,都可以被加上“诗一般的”这句美誉。
若从这个角度来论,则书与画也可被包罗进去。现在收束回来,只谈文学范畴的“诗”。二诗与书的关系。
从广义来说,一个美好的书法作品,也有资格被加上“诗一般的”四字桂冠,现在从狭义讨论,我便认为
诗与书的关系远远比不上诗与画的关系深厚。再缩小一步,我曾认为书法不能脱离文辞而独立存在,即使
只写一个字,那一个字也必有它的意义。例如写一个“喜”字或一个“福”字,都代表着人们的愿望。一
个“佛”字,在佛教传入以后,译经者用它来对梵音,不过是一个声音的符号,而纸上写的“佛”字,贴
在墙上,就有人向它膜拜。所拜并非写的笔法墨法,而是这个字所代表的意义。所以我曾认为书法是文辞
以至诗文的“载体”。近来有人设想把书法从文辞中脱离出来而独立存在,这应怎么办,我真是百思不得
其法。
但转念书法与文辞也不是随便抓来便可用的瓶瓶罐罐,可以任意盛任何东西。一个出土的瓷虎子,如
果摆在案上插花,懂得古器物的人看来,究竟不雅。所以即使瓶瓶罐罐,也不是没有各自的用途。书法即
使作为“载体”,也不是毫无条件的;文辞内容与书风,也不是毫无关联的。唐代孙过庭《书谱》说:“写
乐毅则情多怫郁,书画赞则意涉瑰奇,黄庭经则怡怿虚无,太师箴又纵横争折。暨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
私门诫誓,情拘志惨。所谓涉乐方笑,言哀已叹。”王羲之的这些帖上是否果然分别表现着这些种情绪,
其中有无孙氏的主观想像,今已无从在千翻百刻的死帖中得到印证,但字迹与书写时的情绪会有关系,则
是合乎情理的。这是讲写者的情绪对写出的风格有所影响。
还有所写的文辞与字迹风格也有适宜与否的问题。例如用颜真卿肥厚的笔法、圆满的结字来写李商隐
的“昨夜星辰昨夜风”之类的无题诗,或用褚遂良柔媚的笔法、俊俏的结字来写“杀气冲霄,儿郎虎豹”
之类的花脸戏词,也使人觉得不是滋味。
归结来说,诗与书,有些关系,但不如诗与画的关系那么密切,也不如那么复杂。三书与画的关系问题。
这是一个大马蜂窝,不可随便乱捅。因为稍稍一捅,即会引起无穷的争论。但题目所逼,又不能避而不谈,
只好说说纯粹属于我个人的私见,并不想“执途人以强同”。
我个人认为“书画同源”这个成语最为“书画相关论”者所引据,但同“源”之后,当前的“流”还
同不同呢?按神话说,人类同出于亚当、夏娃,源相同了。为什么后世还有国与国的争端,为什么还有种
族的差别,为什么还要语言的翻译呢?可见“当流说流”是现实的态度,源不等于流,也无法代替流。
我认为写出的好字,是一个个富有弹力、血脉灵活、寓变化于规范中的图案,一行一篇又是成倍数、
方数增加的复杂图案。写字的工具是毛笔,与作画的工具相同,在某些点划效果上有其共同之处。最明显
的例如元代柯九思、吴镇,明清之间的龚贤、渐江等等,他们画的竹叶、树枝、山石轮廓和皴法,都几乎
完全与字迹的笔划调子相同,但这不等于书画本身的相同。
书与画,以艺术品种说,虽然殊途,但在人的生活上的作用,却有共同之处。一幅画供人欣赏,一幅
字也无二致。我曾误认文化修养不深的人、不擅长写字的人必然只爱画不爱字,结果并不然。一幅好字吸
引人,往往并不少于一幅好画。
书法在一个国家民族中,既具有“上下千年、纵横万里”的经历,直到今天还在受人爱好,必有它的
特殊因素。又不但在使用这种文字的国家民族中如此,而且越来越多地受到并不使用这种文字的兄弟国家
民族的艺术家们注意。为什么?这是个值得探索的问题。
我认为如果能找到书法艺术所以能起如此作用,能有如此影响的原因,把这个“因”和画类同样的“因”
相比才能得出它们的真正关系。这种“因”是两者关系的内核,它深于也广于工具、点划、形象、风格等
等外露的因素。所以我想与其说“书画同源”,不如说“书画同核”,似乎更能概括它们十三香
的关系。
有人说,这个“核”究竟应该怎样理解,它包括哪些内容?甚至应该探讨一下它是如何形成的。现在
就这个问题作一些探索。
(一)民族的习惯和工具:许多人长久共同生活在一块土地上,由于种种条件,使他们使用共同的工
具;
(二)共同的好恶:无论是先天生理的或后天习染的,在交通不便时,久而蕴成共同心理、情调以至
共同的好恶,进而成为共同的道德标准、教育内容;
(三)共同表现方法:用某些语辞表达某些事物、情感,成为共同语言。用共同办法来表现某些形象,
成为共同的艺术手法;
(四)共同的传统:以上各种习惯,日久成为共同的各方面的传统;
(五)合成了“信号”:以上这一切,合成了一种“信号”,它是以使人看到甲联想乙,所谓“对竹思
鹤”、“爱屋及乌”,同时它又能支配生活和影响艺术创作。合乎这个信号的即被认为谐调,否则即被认为
不谐调。
所以我以为如果问诗书画的共同“内核”是什么,是否可以说即是这种多方面的共同习惯所合成的“信
号”。一切好恶的标准,表现的手法,敏感而易融的联想,相对稳定甚至寓有排他性的传统,在本民族(或
集团)以外的人,可能原来无此感觉,但这些“信号”是经久提炼而成的,它的感染力也绝不永久限于本
土,它也会感染别人,或与别的信号相结合,而成新的文化艺术品种。
当这个信号与另一民族的信号相遇而有所比较时,又会发现彼此的不足或多余。所谓不足多余的范围,
从广大到细微,从抽象到具体,并非片言可尽。姑从缩小范围的诗画题材和内容来看,如把某些诗歌中常
用的词汇、所反映的生活,加以统计,它的雷同重复的程度,会使人吃惊甚至发笑。某个时代某些诗人、
画家总有爱咏、爱画的某些事物,又常爱那样去咏、那样去画。也有绝不“入诗”、“入画”的东西和绝不
使用的手法。彼此影响,互相补充,也常出现新的风格流派。
这种彼此影响,互成增减的结果,当然各自有所变化,但在变化中又必然都带有其固有的传统特征。
那些特征,也可算作“信号”中的组成部分。它往往顽强地表现着,即使接受了乙方条件的甲方,还常能
使人看出它是甲而不是乙。
再总括来说,前所谓的“核”,也就是一个民族文化艺术上由于共同工具、共同思想、共同方法、共
同传统所合成的那种“信号”。四诗与画的关系。我认为诗与画是同胞兄弟,它们有一个共同的母亲,即
是生活。具体些说,即是它们都来自生活中的环境、感情等等,都有美的要求、有动人力量的要求等等。
如果没有环境的启发、感情的激动,作出的诗或画,必然是无病呻吟或枯燥乏味的。如果创作时没有美的
要求,不想有动人的力量,也必然使观者、读者味同嚼蜡。
这些相同之处,不是人人都同时具备的,也就是说不是画家都是诗人,诗人也不都是画家。但一首好
诗和一幅好画,给人们的享受则是各有一定的分量,有不同而同的内核。这话似乎未免太笼统、太抽象了。
但这个原则,应该是不难理解的。
从具体作品来说,略有以下几个角度:
(一)评王维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两句名言,事实上已把诗画的关系缩得非常之小了。请看
王维诗中的“画境”名句,如“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草枯鹰眼疾,
雪尽马蹄轻”,“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山忽见人”等等著名佳句,也不过是达到了情景交融甚或只够写
景生动的效果。其实这类情景丰富的诗句或诗篇,并不止王维独有,像李白、杜甫诸家,也有许多可以媲
美甚至超过的。李白如“朝辞白帝彩云间”、“天门中断楚江开”,《蜀道难》诸作;杜甫如“吴楚东南坼”、
“无边落木萧萧下”,《奉观严郑公厅事岷山沱江画图十韵》诸作,哪句不是“诗中有画”?只因王维能画,
所以还有下句“画中有诗”,于是特别取得“优惠待遇”而已。
至于王维画是个什么样子,猪八戒媳妇
今天已无从得以目验。史书上说他“云峰石迹,迥出天机;笔思纵横,参
乎造化”。这两句倒真达到了诗画交融的高度,但又夸张得令人难以想像了。试从商周刻铸的器物花纹看
起,中经汉魏六朝,隋唐宋元,直到今天的中外名画,又哪一件可以证明“天机雷锋的故
”、“造化”是个什么程度?
王维的真迹已无一存,无从加以证实,那么王维的面便永远在“诗一般的”极高标准中“缺席判决”地存
在着。以上是说诗与画二者同时具备于一人笔下的问题
(二)画面境界会因诗而丰富提高。画是有形的,而又有它的先天怎么除老鼠
局限性。画某人的像,如不写明,
不认识这个人的观者就无从知道是谁。一个风景,也无从知道画上的东西南北。等等情况,都需要画外的
补充。而补充的方法,又不能在画面上多加小注。即使加注,也只能注些人名、地名、花果名、故事名,
却无从注明其中要表现的感情。事实上画上的几个字的题辞以至题诗,都起着注明的作用,如一人骑驴,
可以写“出游”、“吟诗”、“访友”甚至“回家”,都可因图名而唤起观者的联想,丰富了图中的意境,题
诗更足以发挥这种功能。但那些把图中事物摘出排列成为五、七言有韵的“提货单”,则不在此内(不举
例了)。
杜甫那首《奉观严郑公厅事岷山沱江画图》诗,首云:“沱水流中坐,岷山到北堂”,这幅画我们已无
从看到,但可知画上未必在山上注写“岷山”,在水中注写“沱水”。即使曾有注字,而“流”和“到”也
必无从注出,再退步讲,水的“流”可用水纹表示,而山的“到”,又岂能画上两脚呢!无疑这是诗人赋
予图画的内容,引发观画人的情感,诗与画因此相得益彰。今天此画虽已不存,而读此诗时,画面便如在
眼前。甚至可以说,如真见原画,还未必比得上读诗所想的那么完美。
再如苏轼《题虔州八境图》云:“涛头寂寞打城还,章贡台前暮霭寒,倦客登临无限思,孤云落日是
长安。”我生平看到宋画,敢说相当不少了,也确有不少作品能表达出很难表达的情景,即此诗中的涛头、
城郭、章贡台、暮霭、孤云、落日都不难画出,但苏诗中那种回肠荡气的感情,肯定画上是无从具体画出
的。
又一首云:“朱楼深处日微明,皂盖归来酒半醒,薄暮渔樵人去尽,碧溪青嶂绕螺亭。”和前首一样,
景物在图中不难一一画出,而诗中的那种惆怅心情,虽荆、关、李、范也必无从措手的。这八境图我们已
知是先有画后题诗的,这分明是诗人赋予图画以感情的。但画手竟然用他的图画启发了诗人这些感情,画
手也应有一份功劳。更公平地说,画的作用并不只是题诗用的一幅花笺,能引得诗人题出这样好诗的那幅
画,必然不同于寻常所见的污泥浊水。
(三)诗画可以互相阐发。举一个例:曾见一幅南宋人画的纨扇,另一面是南宋后期某个皇帝的题字,
笔迹略似理宗。画一个大船停泊在河边,岸上一带城墙,天上一轮明月。船比较高大,几占画面三分之一,
相当充塞。题字是两句诗,“泬寥明月夜,淡泊早秋天”,不知是谁作的。也不知这两面纨扇,是先有字后
补图,还是为图题的字。这画的特点在于诗意是冷落寂寞的,而画面上却是景物稠密的,妙处在即用这样
稠密的景物,竟能把“泬寥”、“明月夜”和“淡泊”、“早秋天”的难状内容,和盘托给观者。足使任何观
者都不能不承认画出了以上四项内容,而且了无差错。如果先有题字,则是画手善于传出诗意,这定是深
通诗意的画家;如果先有画,则是题者善于捉住画中的气氛,而用语言加工成为诗句。如诗非写者所作,
则是一位善于选句的书家。总之或诗中的情感被画家领悟,或画家的情感被题者领悟,这是“相得益彰”
的又一典范。
其实所见宋人画尤其许多纨扇小品,一入目来便使人发生某些情感的不一而足。有人形容美女常说“一
双能说话的眼睛”,我想借喻好画说它们是一幅幅“能说话的景物,能吟诗的画图”。
可以设想在明清画家高手中如唐六如、仇十洲、王石谷、恽南田诸公,如画泬寥淡泊之景,也必然不
外疏林黄叶,细雨轻烟的处理手法。更特殊的是那幅画大船纨扇的画家,是处在“马一角”的时代,却不
落“一角”的套子,岂能不算是豪杰之士!
(四)诗画结合的变体奇迹。元代已然是“文人画”(借用董其昌语)成为主流,在创作方法上已然
从画帧上贴绢立着画而转到案头上铺纸坐着画了。无论所画是山林丘壑还是枯木竹石,他们最先的前提,
不是物象是否得真,而是点划是否舒适。换句话说,即是志在笔墨,而不是志在物象。物象几乎要成为舒
适笔墨的载体,而这种舒适笔墨下的物象,又与他们的诗情相结合,成为一种新的东西。倪瓒那段有名的
题语,说他画竹只是写胸中的逸气,任凭观者看成是麻是芦,他全不管。这并非信口胡说,而确实代表了
当时不仅止倪氏自己的一种创作思想。能够理解这个思想,再看他们的作品,就会透过一层。在这种创作
思想支配下,画上的题诗,与物象是合是离,就更不在他们考虑之中了。
倪瓒画两棵树一个草亭,硬说他是什么山房,还振振有辞地题上有人有事有情感的诗。看画面只能说
它是某某山房的“遗址”,因败走麦城的意思
为既无山又无房,一片空旷,岂非遗址?但收藏著录或评论记载的书中,却
无一写它是“遗址图”的,也没人怀疑诗是抄错了的。
到了八大山人又进了一步,画的物象,不但是“在似与不似之间”,几乎可以说他简直是要以不似为
主了。鹿啊、猫啊,翻着白眼,以至鱼鸟也翻白眼。哪里是所画的动物翻白眼,可以说那些动物都是画家
自己的化身,在那里向世界翻着白眼。在这种画上题的诗,也就不问可知了。具体说,八大题画的诗,几
乎没有一首可以讲得清楚的,想他原来也没希望让观者懂得。奇怪的是那些“天晓得”的诗,居然曾见有
人为它诠释。雅言之,可说是在猜谜;俗言之,好像巫师传达神语,永远无法证实的。
但无论倪瓒或八大,他们的画或诗以及诗画合成的一幅幅作品,都是自标新义、自铸伟辞,绝不同于
欺世盗名、无理取闹。所以说它们是瑰宝、是杰作,并不因为作者名高,而是因为这些诗人、画家所画的
画、所写的字、所题的诗,其中都具有作者的灵魂、人格、学养。纸上表现出的艺能,不过是他们的灵魂、
人格、学养升华后的反映而已。如果探索前边说过的“核”,这恐怕应算核中一个部分吧!
(五)诗画结合也有庸俗的情况。南宋邓椿《画继》记载过皇帝考画院的画手,以诗为题。什么“乱
山藏古寺”,画山中庙宇的都不及格,有人画山中露出鸱尾、旗竿的才及了格。“万绿丛中红一点”,画绿
叶红花的都不及格,有人画竹林中美人有一点绛唇的乃得中选。“踏花归去马蹄香”,画家无法措手,有人
画马蹄后追随飞舞着蜂蜂蝶蝶,便夺了魁。如此等等的故事,如果不是记录者想像捏造的,那只可以说这
些画是“画谜”,谜面是画,谜底是诗,庸俗无聊,难称大雅。如果是记录者想像出来的,那么那些位记
录者可以说“定知非诗人”(苏轼诗句)了。
从探讨诗书画的关系,可以理解前人“诗禅”、“书禅”、“画禅”的说法,“禅”字当然太抽象,但用
它来说诗、书、画本身许多不易说明的猫齿鲨
道理,反较繁征博引来得概括。那么我把三者关系说它具有“内核”,
可能辞不达义,但用意是不难理解的吧?我还觉得,探讨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必须对三者各自具有深刻的、
全面的了解。在了解的扎实基础上再能居高临下去探索,才能知唐宋人的诗画是密合后的超脱,而倪瓒、
八大的诗画则是游离中的整体。这并不矛盾,引申言之,诗书画三者间,也有其异中之同和同中之异的。